初三那会儿,我刚满14岁。
和很多步入青春期的孩子一样,当时的我,虽然成绩一直是年级前三,但心底里却认为当乖学生是一件很丢脸的事;反而是学校里那些“混得好”的人,他们在楼道里抽烟,在校园里喝啤酒,对着路过的女孩子吹口哨····那种不受拘束的张扬,让我觉得很”酷“。
于是慢慢就结识了一些这样的人,到了初三下半学期,有几次在校外喝酒喝多了,就跟着一堆人横七竖八地睡在网吧,一整晚都不回家。
(楼主是女生,但那时性格很像男孩,评论里不用纠结我的性别了)
而我的父母当时承包了菜园,夏天为方便看管,就住在菜园临时的房子里,家里就只有姥姥姥爷在。
第一次不回家时,姥爷给我的”小灵通“打了无数个电话,我为了不在“哥们”面前丢脸,全都摁掉。
然后第二天谎称自己是在同学家帮忙补习,电话出问题了所以没接···
姥爷没说什么,去厨房端了鸡蛋羹出来,又忙着给我去热牛奶。
我为自己的”聪明“感到高兴。
然后就有了第二次,第三次···直到后来一次早晨回家,被回来取东西的我爸看到,当即踹了我一脚。
这是我爸唯一一次打我,我哭得昏天黑地,姥爷赶出来护着我,却被我一把推开;
我觉得家里人根本就不理解我,他们只想让我当一个乖乖读书的傀儡!我偏不能让他们如意!
于是当天放学后,我又一次跟着”哥们“去了网吧,”小灵通“直接关机。
一夜”清净“。
然而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我就饿了。
没错,是饿了,饿得很急很凶,口袋里却不剩分文——本来当时就没太多零花钱,又要给那些人买啤酒付网费,哪还有钱去买早餐。
肚子咕噜叫的我,早已没有了昨天的”雄心壮志“,在经历了一番思想斗争后,我决定厚着脸皮,回家探探风声先。
家在一条巷子里,从大马路下来,拐个弯就能看到。
我在转弯前,其实想好了很多对策,包括如果看见我爸该是什么说辞,是该假意认错还是直接哭出来比较入戏···
然而当我转过那个弯,看到家门口那个微微佝偻的身影时,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六点多的新疆,虽临近夏季,天也只是微微蒙蒙亮。
而姥爷,就站在院门口,焦急地张望着。
他穿着灰色的中山装,灰白的头发有些散乱,皱纹在稀薄的晨色中向刀一样,生生刺痛了我的眼睛。
看到路口站着的我,他眯着眼,努力地辨认了几秒,然后一边向我招手一边忙不迭地奔来,生怕我一转身就跑了似的。
我跑向他,他一把揽住我,把我从头到脚看了好几遍,我尚未开口,他已紧紧攥住我的手,”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跟姥爷回家吧“
回家,回家真好。
姥爷的鸡蛋羹那么香,那是我吃过天下最好的美食。
而当时的我并不知道,昨晚的姥爷,生怕我赌气之下出了什么事,所以独自出门,找了我整整一个晚上。不敢给我爸打电话,怕我爸知道了又要打我;也不敢打给老师,怕学校知道了”会处分”我。。
于是就怀着这样焦急而矛盾的心情,在夜深露珠的晚上,在我沉溺于网吧的“炫酷”中时,这个老人拖着他已不太灵活的双腿,找遍了附近的公园,街道,也找过了一些网吧,碟厅,却始终没有发现我的身影。
于是他只能回家,却又悬心着我,无法入睡,只好站到门口,巴巴地盼着我的归来。
他等着我,整整一夜。
于彼时的我而言,这样深沉的感情,如何能够切肤体会。
虽然也明白了姥爷的不易,不再夜不归宿让他伤神,却也很快迎来了中考,紧接着便去市里读了寄宿高中。
高中读完,接着又远赴千里之外读大学,和姥爷相聚的日子,掰着手指也数得过来。
而就在这样稀少的相聚中,他一次比一次老去了。
他渐渐做不得鸡蛋羹了,高三暑假为我做的最后一次,错把糖当成了盐。
到后来,他手脚渐渐不便,坐上了轮椅。
接着便查出了脑干肿瘤,在病房住了将近一年。
最后一次和他通话,他已经听不到我在说什么,只是用含糊的声音问我,什么时候放假回家。
什么时候回家。
可是姥爷,我回家了,
你却已经不在了。
后来,我毕业,和心爱的男生结婚,去了更远的城市工作。
在他偶尔应酬晚归的深夜,辗转难眠,生怕他喝多了酒醉了没人管,生怕他回家的路上太疲惫会出事故。
于是在这样清醒的等待中,姥爷当年的心境,一分一分地,渗入骨血之中——那是对所爱之人的百般牵挂。
若可以,请把所有的温柔,送给那个愿意等你回家的人
因为时光,远不会像我们自以为的那样慷慨。
瀑布的水逆流而上,
蒲公英种子从远处飘回,聚成伞的模样,
太阳从西边升起,落向东方。
子弹退回枪膛,
运动员回到起跑线上,
我交回录取通知书,忘了十年寒窗。
厨房里飘来饭菜的香,
你把我的卷子签好名字,
关掉电视,帮我把书包背上。
你还在我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