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都没有更新了,今天上来一看,发现人气竟还不错。惭愧之余,也多谢大家的支持与厚爱,本人定会抱着笔耕不辍的精神,继续努力。
但是写到这里,我觉得自己的题材需要做一番变动了。
其实长时间以来,我一直有一种写故事的冲动,想把自己对于人生与社会的思考通过一个个鲜活的人物去表现,而这些人都不是凭空虚构的,都是以我所接触过的人物为原型。相信从他们的故事中你会品尝出一番别样的味道,或许你会恍然大悟:原来人生就是这么一回事。
好了,就从第一个人开始讲起吧。
一个理想主义者的蜕变
一
转眼间又到了年底,单位的年终总结会议如期召开,而内容也无非是这样:先肯定一下大家在这一年的辛苦劳动以及所做出的成绩,接着便指出工作中存在的各种问题。本着做出成绩功劳在领导,出了事情责任在员工的惯常思维,台上的发言人孜孜不倦的教育我们广大员工首先要认真踏实做事;其次要积极开拓创新;再其次要敢于承担责任;再再其次要虚心接受批评;最后要无私奉献,爱岗敬业。
台下的员工们(包括我在内)一个个听得昏昏欲睡,而台上的领导们则是悠哉闲哉的品尝着员工们过年过节所奉上的高档茶叶。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许多单位的会议室旁都会有洗手间,因为每逢开会领导们就要喝茶,茶喝多了就得去洗手间方便。
晚上回家后,我开始东拼西凑地写起自己的述职报告。正在苦思冥想时,门口响起了敲门声。
我开门一看,是房东范姨,“这是你上个月的水电费使用情况,后天交房租和水电费。”她说着,递给我一张表单。
范姨过去是这片城中村里的一个农民。在这城中村发展起来之前,她在她哥的资助下买下了这里的不少土地并盖起了房子,现在每个月收取的商铺和房屋租金都十分可观。有了钱后她开始出手阔绰起来,俨然一副暴发户的派头,打起牌来输个几千块眼都不眨一下。
有时我也会幻想:假如自己中了一千万的彩票,我会用这些钱去买三十套商铺并出租,然后每天去收一次月租,多么惬意啊。
“给韩勇找家教的事,你后来帮我问了没?”范姨突然问道。
“哟,不好意思,最近事情太多,搞忘了。”
“还是麻烦你费点心,我这人没什么文化看不准老师。只要你找的老师能把韩勇教好,我到时免你一个月的房租。”范姨说。
“瞧您说的,放心好了。”我心中一阵窃喜。
韩勇是范姨的儿子,在高中读文科,学习成绩挺不错的,就是历史不太好。范姨前段时间问我有没有同学在中学当老师,她想给韩勇请个历史家教。
“新华书店门口那么多做家教的大学生,就没有一个你看得上?”我问。
“学生们的见识少,大多只会学而不会教,我想给他请个中学的历史老师,毕竟经验丰富些。”
我不由想起自己有一个叫冯智斌的老乡在市里的一所中学教书,于是说:“行,我帮你问问吧。”
其实韩勇这孩子挺聪明的,但就是不喜欢死记硬背,所以历史学不好。范姨有次跟我发牢骚:“我就搞不明白为什么高中生非得学历史,学点经济学还能帮你解决一些实际问题,把过去的那些个破事儿翻过来覆过去地评论有意思吗?”
我口头上附和着她,但作为一名历史爱好者,我认为任何一门知识包括历史在内,都可以潜移默化的影响着一个人的思维方式。凡是卓越的政治家基本上都是熟谙历史的人,因为他可以从过去的许多人和事当中吸收大量的道理与经验,达到借古论今的程度,并形成一套相对正确的人生观、世界观与方法论。
在送走了范姨之后,我拨通了冯智斌的手机,简单的把事情跟他讲了一下。
“周六我们学校上课,你中午过来一下吧,我可以给你推荐一个合适的老师。”冯智斌在电话里说。
二
周六中午我来到了冯智斌的教研室,在相互寒暄了一阵后他说:“我带你去历史教研室,有一个年轻老师很不错,课讲得非常好,深受学生欢迎。”
走进教研室,我跟着他来到了一个男老师的办公桌前,“郝文杰,这位是杨永明,前几天跟你提起过的我老乡。”他介绍道。
“噢,你好。”郝文杰站起身来同我握了握手。他看上去和我差不多的年龄,是个标准的帅哥。浓密的眉毛,高挺的鼻梁再加上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和吴彦祖有几分相像。
“智斌老师已经把事情跟我讲了。”郝文杰说:“但我还不太清楚那个学生的具体情况。”
“那孩子读高二,是文科生,人挺聪明的,学习也比较刻苦,就是历史不好,不太喜欢死记硬背。”
“那是因为他对历史提不起兴趣,有兴趣的话早就默然于心了,还用死记硬背?”郝文杰笑了笑。
“你还没吃午饭吧?”冯智斌说:“走,咱们先去吃个饭。”
午餐聊天中,我得知郝文杰本科毕业于一所国家重点高校的历史系,高我一届。在高中已经任教一年多了。由于课讲得好,所以深受学生欢迎。(估计这里面应该有一大半是女生)
“我从小就喜欢历史。”我对郝文杰说:“你跟历史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能谈谈你的历史观吗?”
“历史说到底是人写的,大多数人其实都不明历史真相。他们之所以会对过去的人和事抱有偏激甚至是错误的看法,是因为写历史的人希望他们这样认为。”他说。
“你的意思是对任何历史人物、历史事件,我们都要用自己的头脑去客观分析,不要盲目听从他人的说法?”
“对,打个比方,你现在坐在餐馆的椅子上,只要你不回头,那么你所能看到的东西是非常有限的。背后的餐桌,还窗户外的马路,都是你的视野无法达到的。但你可以从周围人的反应中判断身后所发生的事情。比如服务员朝你身后的方向大声说了一句:‘哦,马上就来’,然后拿着笔和纸快步走过去,那么你基本可以断定后面那桌的客人是要点菜。同样对于某个历史事件,你可以从这个事件所造成的后果与社会影响,以及事件主要参与者的最后命运来推断出一些真相。”
“所以对任何问题,都要养成独立思考的习惯。”他总结道。
第二天是星期天,学校不上课。上午我带着郝文杰来到范姨家中。几句话谈下来,看得出范姨对他十分满意,韩勇似乎也对他颇有好感,于是我们皆大欢喜的在一起吃了顿中午饭,范姨和韩勇暗自庆幸找到了一位好老师,郝文杰暗自庆幸找到了一份待遇不错的兼职,而我则暗地里希望范姨免掉我一个月的房租。
“郝文杰真是个有能力的老师。”两个月后范姨高兴的对我说:“他知识丰富,也很会教育学生,并且启发了韩勇的学习兴趣,韩勇现在的历史考试成绩上升很快。”
于是我一个月的房租也就这么被免掉了,郝文杰他真是个好人,连姓都跟好是同一个音。
三
大约三个月后,我陪同一位老乡去学校找冯智斌办点事。中午时分在告别了冯智斌后,我来到历史教研室,想找郝文杰随便聊聊。
走进教研室,我发现有三个女学生围在他的办公桌旁,他在给那几个学生答疑。我注意到同他说话的那个女孩身材高挑,容貌秀丽,长得十分漂亮。
他看到我进来,对我说:“你先坐一下吧,一会儿就完了。”
教研室里就他一个老师,我察觉到那个漂亮女孩的眼神里明显带着爱慕的情绪,说起话来也是嗲声嗲气的,而且还有意将自己的脸跟他贴的很近。
这家伙真是艳福不浅,仰慕他的女学生应该还不只那一个。
“那是几个高二的学生,成绩不怎么好,尽提些稀奇古怪的问题。”答疑结束后,郝文杰笑着对我说道。
我心想人家学习成绩不好八成就是叫你这个帅哥老师给害的。
“最近忙吗?”我问。
“忙啊,一直都很忙。成天就是上课,改作业,改考卷,时不时还得参加教学工作会议,每次要我发言时我都头大,讲多了同事会认为你在抢风头,讲少了领导会认为你没有用心。”他稍微活动了下脖子。
“从你刚才的答疑中我感觉你不太喜欢照本宣科,似乎对历史有着某些独到的看法。”我说。
“说句实话,我觉得我们总是习惯对历史人物采取非黑即白的评价手法,要么你就是一个十全十美的好人,要么你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坏人。其实人都是很复杂的,世上没有绝对的好人也没有绝对的坏人,许多历史人物并不像教科书中所描述的那样简单。忠臣也干过坏事,奸臣也干过好事,因为任何人的性格中都有光明的一面与阴暗的一面。”他表露着自己的观点。
“这可能是因为我们区分历史人物的好坏往往并不是从他自身,多半都是依据他在历史中所起的作用。”我说。
“这就是历史观的问题,我们总是过分夸大个人在历史中的作用。”他接着说:“我们都说诸葛亮神机妙算,是智慧的化身,但他伐魏依然没有成功;尽管他是个天才,但他依然没能改变历史的脚步。为什么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这话的意思就是集体智慧大于个人智慧。”
“你的意思是:历史它不是一个人推动的,而是一群人推动的。”我说。
“没错,其实任何重大的历史事件无非就是不同的社会群体之间进行利益博弈的过程,只不过有些博弈过程比较温和,比如改革,比如协商;有些博弈过程则比较暴烈,比如战争,比如屠杀。”
“所以我有时会陈述一些在学生们看来很独到新颖的观点,我只是想给他们灌输一种正确的看问题的方法。”
“难怪你的课会受欢迎。”我算是明白了其中的原因,学生们就是喜欢不拘一格的讲课方式。
“仅仅是受学生欢迎而已。”他苦笑着:“每次到我的公开课,都有一些老师借故不来。”
“是吗?”我有些意外。
“这里不少人都很排挤我。”他点了根烟抽起来,说道:“教研室主任也对我有看法,认为我没有严格的执行教学计划。”
他默默的抽着烟,在吞云吐雾中神色凝重的仿佛在思考着什么。过了许久说道:“其实对一个学生而言,最可怕的并不是考试落榜。大学里人才很多,白痴也很多,即便是名牌大学毕业的,其中一部分人到后来都很平庸。其关键问题在于精神上的缺失,思想上的匮乏以及认识上的荒谬,而这些东西都将深刻影响着人的一生。”
四
正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在任何一个单位,太有个性的人大都不会混得好,所谓的异端分子向来是受人排挤甚至驱逐的,郝文杰的遭遇就恰好印证了这一点。
记得那是临近中秋的一天,我和冯智斌还有另外几个老乡在一起聚餐,席间我向冯智斌问起了郝文杰的近况。
“他前不久受了学校的处分,后来就主动辞职了。”冯智斌的回答很简短。
“受了处分!为什么?”我很诧异。
“他也是够糊涂的,居然跟一个高二的女生好上了,其实也谈不上是恋人关系。只是那女孩总是有意无意地对他表露出好感,因为那女孩长得漂亮,人也挺可爱,所以郝文杰也就被她给迷住了。”
“他那人有才华,长得也帅,深受女生欢迎,不少男老师都很嫉妒他。结果有天一个男老师发现他和那女孩手挽着手在湖边散步,就伙同其它几个老师到处散步言论,说他心术不正、诱骗女学生、败坏校风等等,搞得全校上下对此议论纷纷,后来那女孩的家长也跑到学校里来闹,校领导只好给了郝文杰一个处分。郝文杰那人好面子,没多久便辞职了。”
真是可惜,一个好好的老师就这么给毁掉了,我心想。
“郝文杰他人挺不错的,虽说脾气有点倔,性格有点傲。但工作很认真,对学生也挺好。他属于那种很有思想的人。”冯智斌叹了口气:“所以为人处世得小心啊。”
两个月后,范姨来到我的住处问我:“你能联系到郝文杰吗?他的手机我打了几次都是停机。”
“你找他有事?”
“他两个月前跟我说因为有其它的事情,往后不会再给韩勇做家教了。结果他这两个月没来,韩勇的学习劲头似乎也不如过去了。所以我还是想请他做家教,可以适当提高他的酬劳。”
我答应帮她问问。周末的时候便照着冯智斌写给我的地址,来到了郝文杰的住处。
“哟,是你啊!”他开门后显得很惊讶。
“一时联系不到你,是冯智斌把你的住址告诉我的。”
“进来坐吧。”他将我领进了屋。
“现在在哪里上班呢?”落座之后,我问道。
“没有上班,准备考研究生。”
这时我才发现他的桌上堆满了厚厚的考研复习资料。
“你要考经济类的研究生?”我看到有不少经济类的书籍。
“嗯,经济类的就业形势比较好,社会认可度也高。”
“对了,范姨托我来问你还愿不愿意给韩勇做家教,韩勇他似乎很喜欢你教,范姨说可以提高你的酬劳。”
“我现在实在是没有时间和精力做家教了。因为是跨专业考研,时间很紧,每天还得去听各类课程。”他略显疲惫地说着。
我环顾四周,他的住处面积很小,刚冲好的咖啡还在散发着阵阵的香味,书桌的角落上摆着一幅他与家人的合影。
“我的事情,冯智斌都跟你讲了吧?”沉默了一会儿,他突然问我。
“嗯,我们都在为你打抱不平。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其实刚开始我也是刻意的和她保持距离。”他显得很平静。
“那后来怎么会闹成这种结果呢?”我不解。
“只是有一次,由于她的考试成绩下降得很厉害,我找她谈话。”他缓缓的说着:“交谈中得知她的父母常年在外地做生意,平时就请了个保姆来料理她的日常生活,很少过问她的生活与学习情况,所以她体会不到家庭的温暖,以至于内心空虚,没有学习动力。”
“但你也不至于想着去填补她内心中的空缺啊,这样会招来很多非议。”我说。
“我没这么想,只是很同情她,因为我有过和她类似的经历。”他苦笑了一下。
“啊?”我异样的看着他。
他凝视着地面,仿佛在回忆着过去的某些情景,说着:“那是我读高中的时候,由于家在县城,家里人为了能让我考上好大学,通过各种关系把我转到了省城里的重点高中。当时我寄宿在姨妈家里,我姨妈这人比较自私冷漠,而且嫉妒心极强。因为我的学习成绩比她儿子好,所以她对我的态度很差,经常说些难听的话来挖苦我。我那时是真切体会到了父母不在身边时的孤独与痛苦。”
原来是同病相怜的感受,我心想。
“后来我便经常关心着她,其实我也看得出她对我有好感。她有时要我陪她去湖边散步我也没拒绝,只是有天让一个同我关系不好的老师看到了。我清楚学校里有不少老师都看我不顺眼,这事要经他们一渲染,我恐怕是不能再呆下去了。后来想想,反正我也不愿在这个学校干了,不如就尽量挽回那女孩的名声。”
“于是我便在校领导和那女孩的家长面前做了检讨,并承认事情的全部责任都在于我。”
“那后来呢,她再没和你联系了吗?”我问。
“她后来打电话向我哭诉,说她不想参加高考了,也不想上学了,只想和我在一起。”他苦笑着:“青少年嘛,总是那么的无知和冲动。”
“可你把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会损害你的名声。”我很不解。
“她是弱者,需要同情和袒护,而不是来替我承担责任。况且我也不认为我的结局是她造成的。”他笑了笑,补充道:“就像我一直都不相信西施亡吴,贵妃乱唐的那些典故。在男性为主导的社会里,女人是不会有这么大的能量的,只有那些没出息的男人才会将责任推在女性身上。”
都说读史使人明智,看来这话确实不假,我心想。
五
一个星期后的周末我接到了郝文杰的电话,“今晚有空吗?来我家吃火锅吧。”他在电话里说。
傍晚时分我来到他了家,火锅的原料是他从超市买来的,他自己做的汤调的味,味道还挺不错。
“考研这几个月跟周围的人几乎没什么交流,心里憋得慌,还好离考试已经没多久了。来,喝点酒吧。”他将我的酒杯倒满。
“准备得如何呢?”我问。
“还行吧,每天都在按部就班地看着书。”
“这些都是学校指定的专业课书籍?”我看着书桌上摞得厚厚的书。
“是啊,看得我头大。通篇都是密密麻麻的字,原本一些很简单的原理让他们给说得无比罗嗦复杂。那些编书的人要么就是完全没动脑子,要么就是纯粹的凑字数。”
“那有什么办法,它考得就是那些密密麻麻的东西,所以你只能按照它的套路来复习。”我说。
“目前大学教育存在的一个重要的问题就是强调对知识的获取,而忽视对问题的思考。”他无奈的摇了摇头:“尽信书不如无书,知识是没有穷尽的,而思想才是改造世界的力量源泉。”
我们一边吃着,一边聊起了当前教育的一些现状,他的议论非常之多,而且颇为尖锐,然而谈到最后却沉默了,只是静静地抽着烟。
于是我便转换了话题,同他谈起了一些历史与社会方面的问题。
“刚才听你提到集权制,我倒是有个疑惑:为什么集权制在中国得以长期的存在?”我问他。
“我觉得这与我们的社会生产方式有关。”他说:“中国历来就是一个农耕型的社会,农民占了大多数。在农业生产中时常会遇上自然灾害从而导致收成锐减,农民填不饱肚子,交不起赋税以致于饿死或是成为流民,大量的流民会造成社会的严重不稳定。”
“所以每逢天灾来临时,政府会去赈济灾民,还会去兴修水利灌溉农田。”
“赈灾无非就是政府从有粮食的人手里征收一部分粮食,去分给没有粮食的人。这种征收往往是带有强制性的。因为天灾来临时,政府的收入会减少,而粮食的价格会上升,政府往往没有能力去收购足以赈济灾民的粮食。”
“而兴修水利则更是一项庞杂的工程,为了保证工程质量与经费的合理使用,它需要统一的协调与指挥。”
“所以靠天吃饭的农业社会在应对天灾时,必须要有那么一个强有力的政府通过自上而下的行政系统进行统一的指挥,统一的调度,统一的协调,并且采取一些强制性的手段来应对危机,否则就会出现赈灾的粮食无法筹集,水利工程无人监督,整个社会一盘散沙,进而发生严重的动乱。”
“所以集权制它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它是社会的各方力量进行博弈的最终产物。”他总结道。
我们就这么彼此间侃侃而谈着,直到很晚才离开他家。
六
之后我们便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联系,只是过年时相互发了祝福短信。直到第二年
三月份的一天,我接到了他的电话。
“我现在范姨家给韩勇补习功课,中午有空吗,一起出来坐坐吧。”他在电话里说。
我们在一家小饭馆里碰了头。几个月没见,他瘦了不少,精神状态似乎也不如过去了。
“最近还好吗?”我问。
“我考研失败了。”他苦笑了一下:“现在正到处找工作。”
“情况怎么样?”我不由想起了自己大学毕业时整日为求职而奔波的场景。
他喝了口茶,没有回答。
“你……能帮我个忙吗?”他的表情不太自然。
“什么忙?”我有些意外。
“帮我问问你周围的亲戚朋友,有谁家的小孩需要请家教的。”他迟疑了一会儿,吞吞吐吐地说道:“我……我因为考研,半年没上班了,现在……又要去找工作,而且家里又出了些事,所以……手头上很紧张。”
“行,我帮你打听打听。”我想不到他竟肯这样迁就。
在打听询问了一大圈人之后,我单位里的一个领导表露出了意向,由于他的儿子明年要参加高考,在听取了我的介绍,尤其是韩勇在他的辅导下成绩提高很快的事实后,表示愿意和郝文杰面谈。
没多久事情便成了,郝文杰请我在一家中档餐厅吃饭。可不知为什么,那天的他看上去显得很苦闷,席间不停地喝着酒。
“工作找得怎么样了?”我问。
“很不顺利,现在好点的单位基本上都要硕士学历。”他无奈的说着:“再去当老师吧,有被学校处分的经历,恐怕别的学校也不会收留。找个一般点的工作自己又不甘心,毕竟那只能维持个温饱,而且都是些毫无技术含量又没有前途的活儿,我觉得人还是要活出点价值来。”
“家里帮不了你吗?”
“家里没什么社会关系。”他叹了口气:“现在回想起当老师的时候,也确实是太理想化,太自以为是了。”
“我喜欢解剖历史人物,却从未想过解剖我自己”他苦笑着。
“但我觉得人还是要保留着一份内心的独立,只要你不甘心成为一个庸人。”我很觉得悲凉。
他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只是继续喝着酒。
七
原本指望着单位能够落实下个月涨工资的承诺,可当大家听到上面传来的消息时,先前美好的愿望又得无限期的推迟了。在一片牢骚与抱怨声中,我不由在想:抱怨有用吗?若是自己勤奋努力作出业绩来,还愁待遇上不去吗?
我觉得有许多人在经历了长时间的社会磨砺之后,开始变得越来越大众化,越来越没有自我,就像对待涨工资都是抱着一种求之于人而非求之于己的态度。我不由想起那次和郝文杰在一起吃饭时他所流露出的后悔情绪,或许生活就是这样的吧,将一个个原本棱角分明,形态各异的石头逐渐打磨成外表光滑且彼此相似的样子。
那天下班回家后,我在楼下碰到了范姨,韩勇马上就要参加高考了,我向她问起了韩勇的情况。
“现在复习来复习去还不就那样,他巴不得早点考完拉倒。”范姨说。
“郝文杰还在帮韩勇辅导功课吗?”我问。
“他父亲刚去世,回老家办丧事去了。”
真是祸不单行,但愿他能够坚强的去面对这一切,我心想。
“郝文杰他有女朋友吗?”范姨突然问我。
“不清楚,不过以他的条件找个女朋友应该是件很容易的事。”
“也是”范姨点了点头:“不瞒你说,我前几个月把我的侄女,就是我哥的孩子,介绍给他认识,当时我们在一家西餐厅吃的饭。郝文杰无论从长相﹑气质还是谈吐方面来说,都称得上是很优秀的,所以我侄女从见他第一面起就喜欢上了他。”
“我觉得他俩挺般配的。”她接着说:“但不知为什么,前不久听我侄女说,郝文杰对她的态度越来越冷淡了,而且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问他其中的原因他也不肯说。唉,也许是他条件太好,挑花眼了吧。”
也许是他根本就没有心思谈恋爱吧,我心里想着。
半个月后的一个周末,我到郝文杰的住处去看望他。毕竟是朋友一场,虽说帮不上什么忙,但至少可以安慰他几句。
走进他的住处顿时闻到一股霉味,地上满是烟头,“前段时间太忙,都没有时间打扫卫生。”郝文杰说着,将脏衣服脏袜子丢进卫生间的盆子里。
在桌上我看到了一个相框,里面是一个中年男人的相片。那男人留着很精神的小平头,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像极了郝文杰。他微微的笑着,安详的神态中透着一股睿智。
“那是我父亲。”他神色黯然的说道。
“你还是要打起精神来,你要是生活得好,父亲在九泉之下也会含笑的。”我安慰他。
“我被学校处分的事他一直都不知道,他是怀着对我的希望走的。”他深吸了一口烟,凝视着那张照片。
“都是走入社会的人了,很多事需要我们独自去面对。”我说。
“是啊”他微微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说道:“其实我俩很相像,都是倔强孤傲的人。但现在想想这些恐怕都不算是好的性格。就像父亲他在一个普通的工作岗位上平平凡凡的干了一辈子,然后默默无闻的退休,连葬礼都是冷清清的。”
他叹了口气,神情有些凄然:“追悼会那天我不知怎的,将他的一生缩在眼前,他的性格造成了他一生的孤独与平庸,而我却在不知不觉中继承着他的命运。想想这些,我就忍不住地掉眼泪。”
我一时语塞,而他也没有吭声,只是指间夹着烟,低头沉思着,直到烟蒂要烧到手指了才丢在地上。
“你现在还是要将心态调整好,毕竟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我打破了沉闷的气氛:“工作的事落实得怎么样了?”
“无非也是每天在网上投简历和跑招聘会。找工作是得赶紧,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不然温饱都会成问题了。”他说。
八
大约两个月后我接到了郝文杰的电话,他说自己现在一家培训机构当老师,约我出来聚聚。
我们在一家小馆子里吃的中饭,他的脸色看上去很不好,席间不停的咳嗽着,却依然大口的喝着酒并向我痛斥一些培训机构的缺德做法。
“它们先开始会把自己吹得天花乱坠,并且打出包过,最低价,优秀学员退还学费之类的口号来欺骗前来咨询的人,等你进来后又会以种种理由强迫你买各类学习资料。在那里工作的,即便是原本忠厚老实的人,到头来也会练就出一身忽悠人的本领。”
我们正聊着,他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喂,晶晶啊,我在外面吃饭呢……呵,没干嘛,就是在想你啊。”他的语气中充满了暧昧:“真的,我正准备晚上约你一起出去玩的……哦,就是你上次跟我说的那个音乐酒吧啊……行没问题,今晚陪你去……嗯,好的,拜拜。”
“你交女朋友了?”我问道。
“是个学生妹,在酒吧里认识的,我跟她纯粹是闹着好玩。”他神情得意的点了根烟抽起来。
“你是觉得闹着好玩,可人家也许是认真的。”
“那又如何呢,不过我那几个同事倒是嫉妒得眼红,呵呵。”他笑了笑:“生活中还是要有那么些新鲜与激情的元素,本来工作就够让人觉得郁闷了。”
“我听范姨说她过去给你介绍过一个女孩。”我觉得他的笑容很陌生。
“那是她侄女,叫范玲。我对她没什么感觉。”他吐了口烟:“她跟我压根就不是一路人,她从小就是锦衣玉食的,长大了找工作也是家里给安排好的,哪像我们这些平民子弟。”
韩勇的高考录取结果出来了,巧的是录他的正好就是我的母校。周六那天,范姨邀我去她家吃晚饭,并向韩勇介绍下母校的一些情况。
“你啊,从高考结束到现在就是在玩”范姨在饭桌上批评韩勇:“家务活也不干,大学的课程也不预习。”
跟韩勇谈话时只见他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对大学生活有一个初步的规划吗?”我问。
“我们老师都说了,只要考上了大学,革命成功,前途无忧。至于上大学做什么,学校都给你安排好了,照着做就行,犯不着自己去折腾。”他说。
唉,又一个被误导的孩子。
我们正聊着,门口响起了敲门声。范姨去开了门,“哟,是玲玲啊,快进来。”
这时我发现门口站着一个女孩,同我差不多的年纪,长得娇小可爱,打扮得很时髦。
“永明,跟你介绍一下,这是我侄女范玲,这位是杨永明。”
“你好”范玲微笑着向我点了点头。
原来她就是范玲,样子挺可爱的,尤其是一双眼睛长的非常漂亮。郝文杰怎么就看不上她呢,也许是他要求太高了吧,我寻思着。
“韩勇,我今天逛街时给你挑了一部数码相机,你马上要读大学了,这是姐的一份心意,来,拿着。”范玲递给韩勇一个装着数码相机的塑料袋。
“哎呀,玲玲你也真是的,都是一家人干嘛还搞得这么客气。”范姨说着:“韩勇,还不快谢谢姐姐。”
“谢谢姐姐。”韩勇兴奋的接过了塑料袋。
“玲玲,杨永明可是银行的高级白领啊,以后理财方面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可以咨询他。”范姨说着。
“银行每天的工作量都很大吧,我有个朋友在银行的信用卡中心工作,几乎每天都在加班。”范玲说。
“确实,因为银行信用卡的发行量大。”我说。
“我倒是挺向往这工作的,每天都很充实。哪像我现在的事业单位,整天清闲得要死,还到处都是些勾心斗角的事,前几天我还在为一刚来上班就被欺负的小姑娘打抱不平呢。”她说。
“事业单位还不是有好的一面,至少它不像企业那样有业绩考核。”我笑了笑。
“银行员工有哪些业绩考核呢?”
“比如吸收存款,还有办卡。”
“吸收存款应该不难吧,亲戚朋友找一圈下来肯定能凑不少,反正钱存哪个银行不都是一样的。”
“银行的业绩考核不会让你轻轻松松完成的。”我心想你以为那些亲戚朋友都像你那样助人为乐,他们又不是你亲爹亲妈,凭什么听你的。
(接上一篇)
不过话说回来,像范玲那样的女孩单纯一点也没什么不好。但我觉得那种社会活动能力很强,很会来事的女孩可能更适合郝文杰,他虽说有才华,但他的性格却始终无法融入这个社会,以至于时常内心苦闷,他需要的是一个好参谋。
所以几个月后当我从范姨口中得知郝文杰与范玲即将结婚的消息时,很是惊讶。没过多久我便接到了郝文杰的电话,他将自己的婚讯告诉了我并约我出来喝茶。
“当初你还说对她没感觉,看来你是属于那种慢热型的人。”在茶馆就坐后,我向他开起了玩笑。
他笑了笑,拿起茶壶来将我的茶杯沏满。
“我现在对她依然没什么感觉,有些时候结婚的对象不见得就是自己喜欢的人。”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这是为什么呢?”我很诧异。
“因为她的父亲通过关系将我安排到了一个很好的事业单位,那单位的头儿跟她父亲是好朋友。”
他的回答很简短,却震撼力十足,我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这还是过去的那个孤傲倔强的他吗?
“我现在想通了,婚姻这东西有时并不是彼此间喜欢不喜欢,而是彼此间合适不合适。因为那是要天天在一起生活的,而不是天天在一起恋爱的。爱情不过是那些天真浪漫,满脑子风花雪月的年轻人的消费品罢了。”他似笑非笑的看着我。
“仅仅是因为她的家庭能帮你改变目前的处境,你就认为她适合你?”我很是替他悲哀。
他低头看着茶杯,过了半晌才抬起头来迎着我的目光说道:“你知道我考研失败后的那
几个月都是怎么过来的吗?过去我好歹还是个受人尊敬的老师,可到后来却是像狗一样的到
处找饭碗!却又到处碰壁,到处遭白眼!有好几次我都看见自己的简历被丢进了废纸篓。那
段时间我甚至做过保险推销员!呵,卖保险。”他苦笑着:“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
他的情绪很激动,眼圈也有些红了:“后来去了一家培训机构当老师,可那是老师干的活吗?在那里我就是一个没有任何前途的廉价劳动力!”
“你得想想,许多人干的都是和你差不多的活。”我试图开导他。
他没有说话,只是低下了头,嘴角微微抽动着,过了半晌才小声说道:“这我清楚,可每次当我回想起父亲的一生,想着将来也像他一样的话,我就会觉得恐惧。”
“所以你觉得为此而牺牲自己的爱情是完全值得的?”我开始同情他了。
“爱情?那段时间里我从没有想过什么爱情,我想到的是如何让自己活得更有尊严,如何让自己的生计不再那么的窘迫!许多人为了一个商业合同就可以出卖自己的灵魂,我现在是为自己的前途和命运!”
他倒在椅子上,望着天花板叹了口气:“过去我觉得自己从思想到性格都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人,这世界上一定会有我的立足之地。但现在想想,也许这都是错误的。”
“但梦醒之后,却无路可走。”他喃喃自语着。
我无话可说,只是静静看着他面红耳赤的发表自己的观点。
一个月后我参加了郝文杰的婚礼,在一家五星级饭店,现场很是风光气派。看着新郎与新娘脸上幸福而又甜蜜的笑容,我想所谓的同床异梦大概也就是这么回事吧。
@zhenzhen1314521 2011-10-10 22:35:58
LZ您好,看到你的帖子受益匪浅,我现在很迷茫,我刚刚大学毕业,在学校学的是电子信息工程专业,现在在一家大型代工企业做技术员,每天都是上班下班,日子整天过的浑浑噩噩的,整天和机器打交道,我耐不住性子,我知道我做不了技术的,但是我也不知道我能胜任什么工作,我想去做销售,我喜欢销售的原因是:自己嘴笨,交际又不好,胆子又小,但是我是性格向外,乐观,自信。想通过销售锻炼一下自己,提升一下自己,趁现在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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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你首先得好好想想,从事销售之后自己所学的专业是否还有用武之地?销售需要的是很强的心理承受能力以及良好的人际沟通能力,你是否具备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