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异新作;《饕餮娘子》(斑竹推荐)

  一桌客人里,赵大爷坐中间首位,他旁边那着白襟棉袍的便是姜秀才,只见他年纪不过三十上下,个头不高,身量清瘦,枯坐在那里眉头紧锁,满心烦郁的样子,同行几个人都说些寒暄客气的话,他也不多理睬,惟有那赵大爷似与他特别熟络,不时向他提起话头,又叫贴身小厮拿出一把琴,让桃三娘上好酒,叫在座一个人弹琴,大家行酒令取乐。
  满桌人吃喝玩了一阵,那姜秀才仍是兴致不高,遇到他行令说辞时,他还是只闷头喝酒,别人追问他了,他便自称想不出辞令,强行夺过别人手里的酒壶连续满斟满饮,赵大爷看不过眼,桃三娘正好端盘上菜来,他就一把拉住姜秀才倒酒的手,大声问:“老板娘,你这道菜又是什么名堂?”
  桃三娘上的正是刨丝萝卜的砂锅菜,她笑着放下锅子掀开锅盖,拿汤勺舀起里头的萝卜丝团说:“你们都是读书人,我这粗使活计的人又哪能像你们那样舌绽莲花?说得出什么登名大雅之堂的话?这不过是扎丝的蒲草,”又舀起连汤的黑木耳和肉糜:“这就是偶尔遮日的黑云,我们这种小家人,春时忙割菜子,夏时赶种秋苗,拧一把草苫就盖一蓬簇蚕……可说不出道理。”她一边摇头笑一边为众人碗里都加一勺汤菜。
  赵大爷看了看身边的姜秀才,笑道:“这欢香馆的老板娘就是伶牙俐齿,不过做菜的手艺也是一等,姜兄可尝尝?”
  姜秀才面上勉强挤出一点比哭还难看的笑,一手端起碗一手拿筷子,夹起一片木耳正要送到嘴边,突然外面远处不知什么地方传来一阵‘汪、汪’的狗叫声,他顿时惊得全身一战,手里的筷子也‘哗啦’一下脱手掉到地上,碗一倾侧,汤都洒到他衣服上,桃三娘连忙拿起桌上的抹布走过去:“哎,客官当心!”
  赵大爷也站起身,指身边小厮:“还愣着干什么?去倒些暖水来给姜相公洗手啊!”
  那小厮找不到水盆,还是李二到后院去拿来盛了水送去给姜秀才,桃三娘则走到窗边推开往外张望了一下:“哪来的野狗?”
  姜秀才的脸色却一阵白一阵青的,赵大爷担忧地问他:“姜兄是否身上不适?”
  
  大冷天的,姜秀才却一额头冷津津的细汗,他抬手用袖子抹了抹:“昨夜家中那狗疯吠了一夜,我……”
  赵大爷拍拍他肩头宽慰道:“姜兄昨夜受惊了,惊魂不定在所难免,今日请你出来就是让你喝点定魂酒的。”他说着又给姜秀才的杯里倒上:“来!愚兄敬你一杯!”
  姜秀才苦笑了笑,仰脖喝干了。
  外面天已经完全黑下来,隔着厚厚的棉套布帘,也能听见外面‘呼呼’的北风,我一直坐在柜台边角上的炭炉边看着烧水壶,磨着糯米粉,明天廿三,就是家家户户摆供送灶君的日子,所以欢香馆的红年糕卖得特别快。
  打更的声音传来,是戌时二刻。时不时各处的几声狗叫,像是远近每家养的狗都蹲在家门檐内恪守着庭户。我微微打了个呵欠,盆里原本泡得满满的米总算见底了,我揉揉发酸的胳膊,桃三娘拿给我一包刚烙好热气腾腾的火腿葱饼:“月儿累了吧?天这么晚你先回家吧,别耽搁了。”
  我向桃三娘道了谢,走出欢香馆时,一股冷气吹得我鼻子里一刺,不禁打了个喷嚏,竹枝儿巷口处黑洞洞的,只有我家那爿矮墙内依稀看到屋里透出的光,我怀里抱着暖乎乎的饼朝那个光走,将到竹枝儿巷口当儿,突然,右近一处暗里有荧绿的光略一闪动,我猛地一惊,然后却听到像是狗喉咙里发出的‘嘤嘤哼哼’声,大人们都说狗这么叫是在哭呢,我站住脚步往那暗里看,荧绿的两个光又亮了,我有点害怕,那狗不会扑过来吧?我下意识后退几步正要避回家门里,那狗就蹭着脚底‘沙沙’地走过来了,喉咙里不时仍发出可怜巴巴的哭声,我借着微弱的光,看清这是一只个头不小的大黄狗,尾巴一边摇脑袋一边半耷拉着,倒丝毫没有要扑我的意思,我才松了口气,黄狗走到我脚边绕,又抬起爪子在我裤子上轻轻挠几下,我还是怕它咬我,又退了一步,它好像也看出来了,就不再挨近我,只是在那摆尾吐舌头。
  怀里的热饼犹在散出香气,我迟疑了一下:“你是不是饿了?”
  黄狗喉咙里‘哼哼’几声,也不知道它是什么意思,我只好在包里撕下一块饼扔到它面前:“吃吧?”
  
  黄狗向我点几下头,但低下去闻了闻饼,又很快抬起头来继续朝我‘哼哼’,我心疼那块饼:“你不吃我就回家去了。”我转身要走,那狗却连忙紧跟几步,用头用力在我腿上朝一个方向蹭,我有点不耐烦了,靠边绕开它,它还不依不饶,用牙咬我的裤子,要把我往一边拽似的,我急了,正要强行挣开它时,对面欢香馆里就有人掀帘子鱼贯走出来,是赵大爷和几个人送姜秀才出来,还听得赵大爷说:“姜兄为何急着要走?这饭菜才吃一半……”
  大黄狗这时猛地就像被抽了鞭子一样,立刻松开我就朝欢香馆飞也奔过去,我看它气势汹汹的样子,不禁大叫:“哎呀!当心……”
  那边厢几个人还未明白过来,大黄狗‘旺旺’狂吠着,眼看就往姜秀才身上扑去——
  就在这当儿,何大突然大踏步从店里闪身出来,徒手一把抓住已跃上半空的大狗,一人一狗失去重心一齐就势滚倒在地,那姜秀才和赵大爷都一时惊得呆立在哪,还是赵家的一个小厮不知从旁边哪里找到一根木棒,可又怕错打到何大,站在一边看怎么伺机帮他一把,我不敢太靠近,紧追几步又站住,何大生得个头魁伟、腕子力气特别大,这一回也不含糊,看他正一手掐住狗的脖子,一手又制住狗的两只不停抓搔的前爪,狗大张着口露出尖牙,满口唾沫,仍在奋力挣扎。
  忽然姜秀才惊呼道:“这不是我家那条狗么?”
  赵大爷奇道:“就是昨晚你家里那条疯狗?没叫人打死?”
  姜秀才剁足急道:“逮不到它,让下人撵着赶出去了,报我说跳墙逃了……如何会知我在此?”
  黄狗全身开始抽搐,眼看就要断气的样子,何大翻身将它按在地上,却松开了它的脖子,黄狗不挣扎了,只是发出哭似的‘嘤嘤’声,眼眶里也是湿亮湿亮的,何大脸色阴沉地盯着它,看它老实了,才慢慢放开它站起身,姜秀才害怕得不自觉就往赵大爷身后躲,桃三娘在这时手拿着一方食盒从店里出来,好像对适才一幕并不知情:“诶?这是怎么一回事?我还叫说姜相公慢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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