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小说,请勿转载】女茶艺师——梅开三度之二度梅影

  沉默,如期而至。
  游牧尘很有耐心,继续烧水,泡茶,给梅影斟上,给自己斟上,喝了,梅影没喝,又给自己斟上,梅影还是没喝,再斟上……
  终于,梅影的茶凉了。
  “31227。”
  “嗯?”游牧尘听到这个数字一愣。
  “唉……”梅影叹了一口气。
  游牧尘疑惑的望着梅影,他从来沉稳,此时却用微微颤抖的手端起茶勉强的抿了一口。
  “我觉得我是很幸运的。”梅影说,“先认识了你,又认识了濯清姐姐,现在又认识了,我知道你让我叫她阮总,可我还是更愿意称她为凤姐。”
  “你带我出来,让我长了我多少年都没想过的大世面。而濯清姐姐,她给了我一本书,我以前很少看书的,那本书我却看得入了神,因为在那本书里,我似乎看到了你和我。”
  “关于你,是这样的。你冷,是因为你孤独;没有什么人际的接触能撞击出你心中的火。你有病,是因为人被赋予的最好的、最高贵的和最甜美的情感离你很遥远。你傻,是因为不管怎么痛苦,你都不去召唤那种情感来接近你,你也不上前一步到它等待你的地方去迎接它。”
  游牧尘看梅影的眼睛直了。
  “而关于我……如果上帝赋予我财富和美貌,我会让你难于离开我,就像我现在难于离开你一样。可上帝没有这样安排。但我们的精神是平等的。就如你我走过坟墓,平等的站在上帝面前。”
  梅影始终没有抬头去看游牧尘。
  又是沉默。
  游牧尘没有再斟茶,而是看着梅影想了一会儿,问:“你要谢阮凤什么呢?”
  梅影又说了一遍那个数字:“31227.”随后鼓足勇气抬起头:“我让凤姐帮我算了一下工资,我领过的就是这么多……我想……”梅影苦笑了一下,“我得承认我舍不得,但我想还给公司。”
  游牧尘愕然了,他想到过梅影会拒绝,但没想到梅影可以拒绝的如此决绝。
  “我想……我也知道……”梅影的眼眶里含着泪花,“我知道我很小,也没什么文化,但我还是懂的,我比不了简爱,你也不是罗切斯特,我可能,也只能走了。”
  “我不明白。”游牧尘皱起了眉头,“你可以拒绝我,但不用走啊。”
  梅影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只知道,我不是你所期望的,你也不是我所期望的,我们不可能是单纯的老板和员工的关系,但这种关系如果注定不单纯,我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
  “你想多了吧。”游牧尘说话的声调已经很弱了。
  梅影沉默了一会儿,缓缓的站起身:“我还是走吧。”
  眼看着梅影就要走出房门了,游牧尘突然说了一句:“对不起。”
  梅影站住了:“对不起什么?”
  “没什么。”游牧尘说,“我不该提那样的要求。”
  梅影苦笑了一下,又转过身来:“游总,你何必呢?我跟她们不一样,她们跟你没有结果,我和你之间更无可能,没有可能的事情,我该怎么面对?不可能的。”梅影说完,便走了出去。
  不吊大家的胃口,少更点,但能说明问题
  “姐姐。”
  “小梅。”
  “你还在温州吗?”
  “没有啊,我带冈萨雷斯到成都来玩了。”濯清开心的说。
  “哦?”梅影把外套放进了箱子里,“你不跟陈佑哲谈了。”
  “急什么?先自己开心再说。”
  “那我——”梅影在屋子里看还有什么东西没收,“去成都找你吧。”
  “哦?你到南宁出差?”
  “不。”梅影深深的吐了一口气,“我辞职了。”
  “什么?为什么?”
  “我——”这时,门铃响了,“你等等,我订完了机票跟你说。”
  “你——”
  “见面说。”
  梅影匆匆挂了电话,快步朝房门的方向走,她也不知道自己的步伐为什么这么紧凑,隐隐之中她似乎是希望谁来,门一开。
  “我的姑奶奶啊。”阮凤进来了,“你在搞什么啊?”
  不知为什么,梅影有些失望,转身又回去理箱子。
  “你还真提离职啊,你还真的不得了了。”阮凤跟在梅影身后使劲说。
  “我必须走,必须——”梅影说。
  “不睡就不睡了,他也没勉强你啊。”阮凤满脸的不理解。
  “不,他勉强我了。”梅影转过脸来看着阮凤。
  “他怎么勉强你了?”
  “他把自己搞得很忧郁,让我无法拒绝。”
  “可你不也拒绝了?”
  “他那种状态让我感觉对不起他。他那么忧郁,我也……”梅心狠狠的叹了一口气,“算了,不说了。”
  “那你也用不着把你的工资全退了啊。”阮凤实在是受不了梅影的这种决绝,“你看不起‘睿竹’还是看不起游总。”
  “我没有看不起。”梅影正色道,“我觉得‘睿竹’对我已经很好了,是我欠游牧尘的,因为他教了我很多,因为他带我领世面,他让我做了一个职业白领的梦,这个梦醒了,但有这个梦,就足够了。”
  “你——”阮凤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梅总,没必要的。”
  “不,有必要。”梅影说,“因为,我知道我会爱上他的,但我不能,我不是简爱,他也不是罗切斯特,不可能的事情就不要面对。”
  “爱?”阮凤一愣,“爱不是很好吗?”
  “爱是唯一的,唯一的。”梅影显得激动起来,“但对他是不可能的。因为这一点不可能,我才觉得我可以做他的下属,但是他提了,他提了,他那么忧郁,他怎么能那么忧郁呢?你明白我的感受吗?”
  阮凤看着梅影愣了好一会儿,坚定的摇摇头:“不明白,一点也不明白。”

  二十分钟以后,梅影打车离开了,而阮凤也只能目送她。看梅影走了,阮凤并没有离开,而是折返回了酒店大堂,走进了大堂吧,在一个男人的面前坐下了。
  “她要去哪儿?”
  “她没说。”阮凤摇摇头。
  “有办法查到吗?”
  “嗯?”阮凤一愣,“这怎么查?”
  男人拿起手机:“喂,阿赵,去机场,买张最晚的机票,在安检口守着,看梅影有没有过去,如果她过了安检,你也跟进去,看她坐哪个航班。”
  阮凤苦笑着摇摇头,问:“游总,我可以随便说话吗?”
  “可以。”
  “你们这搞得是哪一出啊。”
  游牧尘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梅影在登机口坐下,又打开了那本书,翻到一页又一页,默默的念着:
  “没有理智的感情固然淡而无味,但缺乏感情的理智也太苦涩粗糙,叫人难以下咽。”
  “生命太短暂了,不应该用来记恨,人生在世,谁都会有错误,但我们很快会死去,我们的罪过将会随我们的身体一起消失,只留下精神的火花,这就是我从来不想报复,从来不认为生活不公平的原因,我平静的生活,等待末日的降临。”
  “成熟的人不问过去,聪明的人不问现在,豁达的人不问未来。”

  两个小时以后,梅影的航班在成都双流机场降落,一开机,便有一条短信发来:
  “我是冯醉晓,我在出口处等你。”

  梅影已经见过了干练的游丁梦、实惠的韦紫溪、大方的阮凤,到了风萍,虽然性格粗鲁一点,但确实已经不是一般的漂亮了,而眼前的这个冯醉晓姿色不比风萍差,身材比游丁梦更修长,而气质又是极其端庄的,加上那一身衣裳,白衣黑裤红包,更是赚了一堆回头率,不知道有多少女人在她面前会自惭形秽,当然,梅影没有,之所以没有,有两个原因:
  一个是这个女人好看不好看,跟她就没关系;
  第二个是,她就没想见这女人,却不知道她为何突然在机场闸口处出现。
  反正,梅影已经是离开了游牧尘、离开了“睿竹”的人,她必然跟这所谓的“东梦西醉南溪北风中杳渺”撇的干干净净,她现在要做的是尽快躲开这一切、忘掉这一切,开始新的生活。所谓的新的生活,将是一份普普通通的工作、清清淡淡的衣食、简简单单的人际,当然,她要先见到自己的濯清姐姐,这位姐姐能给她温暖,也能给她的未来出谋划策,然后,再好好睡一觉,醒来时一身轻松,重新出发。
  “冯总,你怎么会在这里?”梅影确实不解。
  冯醉晓微微一笑,客套的说:“阮凤跟我讲,说你来成都了,大家好歹是同事,总要来接你一下啦。”
  “可是,我已经离职了啊。”梅影说。
  “我知道啊。”冯醉晓还是面带微笑,“可是我想,这离职也只是暂时的。”
  “暂时的?”梅影觉得莫名其妙,“我不会再回‘睿竹’,我来成都是找我朋友的。”
  “那我送送你吧。”冯醉晓的微笑看着还是那么自然,“我有车。”
  “不用了吧。”梅影赶紧摆摆手,“我自己打车吧,不用麻烦你。”
  “你看——”冯醉晓说,“我特意到机场来接你,总归让我送送你吧。你说呢?”
  “那——”冯醉晓的这个理由显然让梅影无法反驳,反正她已经离职了,不管这女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让她送送又无妨,她还能把自己怎么样呢?于是,她点点头,“那麻烦你了,但送到酒店就可以了,你也挺忙的。”
  “好啊。”

  十几分钟后,梅影上了冯醉晓的那辆自己根本就叫不出名字的红色小跑——她只知道,这车一定很贵。但这对她不重要,她也没兴趣去问冯醉晓这是什么车、这车值多少钱之类的问题。但车子一动,梅影便把准备好的问题甩过去了:
  “冯总。”
  “嗯?”
  “你为什么一定要来接我?”
  冯醉晓还是一笑:“我是觉得我们还是同事,你又是公司领导,我该拍马屁还是要拍马屁的——开玩笑的哦,就是尽一下地主之谊,大家以后还是要共事的嘛。”
  梅影皱皱眉:“为什么你觉得我还会回‘睿竹’呢?”
  “我觉得,你就没离开‘睿竹’。”冯醉晓的微笑变冷了,“你来了这几个月,我已经听很多人提起你了,都说你厉害,现在看来,还真的是不一般的厉害,怪不得游总为你神魂颠倒,逼走韦紫溪,干掉游丁梦,冷落风萍,还让阮凤辅助你,估计我也不是你的对手啊。”
  “冯总,你这话说的我可不明白了。”梅影既疑惑,又生气,“我怎么了,我得跟你说清楚,我可是干干净净的进了‘睿竹’,干干净净的离开‘睿竹’。游总也没为我神魂颠倒,我更没耍什么手段。我离开了,就不会回‘睿竹’,你大可放心,我是什么都不会跟你争的。”
  “梅总你这话说的。”冯醉晓已经完全是在冷笑了,“你干干净净,那我们就不干净了是吧?”
  “我可没这么说。”梅影不屑的说,“反正我已经走了,你们的事已经跟我没关系了。我觉得,你还是停车吧,我自己去酒店。”
  冯醉晓并没有理会梅影要下车这茬,而是来了一句更狠的:“要我说啊,你这招‘欲擒故纵’,还真的是厉害啊,把你送完,我还得再回去接游总,他再两个小时也该落地了。”
  “嗯?”梅影一愣,她的第一反应是,“你可千万别告诉他我住哪。”
  “哈哈。”冯醉晓得意的笑道,“那我可不敢,我怕游总觉得我在排挤你呢。这不正是你早就算好的,你这一走,游总更是离不开你了,我不告诉他,你也有办法让他有办法找到你不是?”
  “你——”

  此时,梅影还以为,冯醉晓来接她是游牧尘安排的,其实不是。两个多小时前,正在梅影登机的时候,冯醉晓接到阮凤的电话。
  “喂,醉晓。”
  “凤姐啊,找我又是为了你们HR那些罗里吧嗦考核的事情吧。”
  “不是,我跟你说一声,游总今天傍晚到成都,你们成都那个总监不是要提拔做副总嘛,流程到我这里了,我还没来得及跟游总汇报,要不他来成都了,你跟他说一声。”
  “哦?他来成都?”
  “嗯,他临时决定的。”
  “他来怎么不自己跟我说?”
  “他不是为了公事来的。”
  “哦?那是为了什么事?”
  “梅总昨天晚上提离职了。”
  “梅总?”
  “梅影啊,你不知道?”
  “哦,就是那个人啊。她混的风生水起的,听风萍说,她昨晚还去游总家吃蛇羹了,怎么会提离职了呢?”
  “呵呵,你猜梅影昨晚怎么做的?”
  “她怎么做的?难道还——”
  “她不光没在游总家过夜,还决然的提了离职,更有意思的是,她竟把这两个多月的工资都退给公司了。你说绝不绝?”
  “她?”冯醉晓一惊,“这是什么情况?”
  “什么情况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游总知道了她飞成都以后,就马上订票追过来了。”
  “啊?”冯醉晓眼珠一转,“这不是欲擒故纵嘛,这个女人可真厉害。”
  “欲擒故纵?”阮凤语气里全是惊讶,“梅影可不是那么有心计的人,她就是不想跟游总怎么样,只是单纯的想躲开这些事,才决定走了罢。”
  “呵呵,这你也信?”
  “我这几天跟她接触比较多,我是信的。”
  “得了吧。”冯醉晓对此已经盖棺定论了,“不行,既然她来了,我得会会她。”
  “醉晓,有必要吗?”阮凤说这话时,嘴上却带着得意的笑。
  “欲擒故纵?”濯清冷冷的一笑,“她们还真能想哦。”
  梅影只能“呵呵”。
  “小梅。”濯清搂住了梅影,“我觉得你做得对,这种地方是非太多,就该离开,让她们自己折腾去。”
  “嗯。”梅影点点头,“我在想是回温州呢,还是怎么办?”
  “你还想做茶叶生意吗?”
  “嗯。”梅影说,“好像我最擅长的还是做茶哦。”
  “难道——”濯清皱皱眉头,“你还要回‘若轩’吗?”
  “其实我是不想回去了。”
  “那要不——自己开店?”濯清问。
  “自己开店?”梅影懵了,“哪有钱啊。”
  “我投啊。”濯清说,“找个城市,找个店面。”
  “那我可没信心。”梅影有点慌了,“自己开店压力太大了。”
  “也是。”濯清想了想,“你没经验。”
  “是啊。”
  “让我想想。”濯清站起了身,来回踱步了一会儿,眼前一亮,“我曾经在宁波喝过一次茶,那家茶店的老板很懂茶,他好像一直缺个人帮他。”
  “哦?宁波?”
  “是啊。你之前在温州做茶,宁波离温州不远,应该是喝茶的习惯是差不多的。而且,那个老板给你开的薪资肯定是比较稳定的。最重要的是,他话不多,人老实,又很懂茶。他做的特别好的,又是普洱,我觉得你比较适合跟他。”濯清又坐回到了梅影的身边,“如果你觉得可以,我这就向他推荐你,不行也可以过去谈,我陪你去。”
  “哦——”梅影并没有犹豫很多,“这家店叫什么?”
  “叫——木有茶。”

  正如冯醉晓所料,游牧尘走出机场闸口的时候,板着脸,冷冷的问她:“你怎么来了?”
  冯醉晓很主动的帮他接过了行李箱:“你来了,我还不能来接你?”
  “谁跟你说我来的?”游牧尘也就任女生把行李箱接过去了。
  “阮凤啊。”
  “阮凤?”
  “我有个总监要提副总,流程到她那里了,她好像没能来得及跟你说,她看你来成都了,就让我跟你先说一下。”
  游牧尘冷冷的说:“我这次来不想提公事。”
  “那你来干嘛?”冯醉晓做出一副懵懂的样子。
  游牧尘看看冯醉晓,没说什么,径直朝外走。冯醉晓跟在身边,假装随口的问了一句:“酒店订了吗?”
  “还没。”游牧尘拿出了手机,“我打个电话。”
  他拨通了梅影的电话,梅影当然不接。又打了一个,还是不接。眼看着已经走出了机场,游牧尘皱皱眉:“你先帮我订个酒店吧。”
  “好啊。”冯醉晓想了想,“住太古里那边的香格里拉吧。”
  “香格里拉?”游牧尘一愣,“之前不都住博舍吗?”
  冯醉晓淡淡的一笑:“梅总住那儿啊。”
  “梅总?”游牧尘又是一愣。
  “梅影啊。”
  “梅影?”游牧尘看看冯醉晓,“你怎么知道梅影住那儿?”
  “她让我帮她订的啊。”冯醉晓假装很自然的样子,“她下了飞机就跟我打电话,说第一次来成都,不知道住哪儿,想离太古里近一些,方便逛街,又不要太贵,那我就帮她订了香格里拉了。”
  游牧尘站住了,仔细看看冯醉晓,冯醉晓假装糊涂:“怎么了?她还问我游总来一般住哪儿,我跟她说是博舍,她了解了价位说太贵了……”
  “她没跟你说她已经离职了吗?”游牧尘显然没想那么多。
  “没有啊。”
  游牧尘沉下了脸:“我还是住博舍吧。”
  “那你不跟——”
  “不管她了。”游牧尘显然还不是一般的不高兴,“你排排,这两天需要见什么甲方……”
  “你不是说这次来不谈公事吗……”
  “我改主意了。”
  “哦,好吧。”冯醉晓还是做出一副懵懂的样子,“真是的,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的。”心里却是高兴——这一把赌对了。




  “你真不接他的电话了?”濯清冲着便利店老板的背后指指,“要那个江小白,对,水果味的。”
  “我本来都想把他的微信和手机都拉进黑名单的。”梅影说,“可我又觉得那样做太过分了……”
  “是挺过分的。”濯清拿手机给老板扫,“人家也就是问你能不能在他家过夜……”
  “是他的婚房。”梅影强调道。
  “好吧。婚房。”濯清翻翻眼皮,拿起了“江小白”,“你不来一瓶吗?”
  “不,我可不想喝酒。”梅影撇撇嘴。
  出了便利店没两步,濯清就在街边小方桌旁的小板凳上坐下了:“到了成都就要吃串串,吃串串就得喝点江小白。你也是,还不喝酒,人家不都说失恋的人都要喝点酒,借酒浇愁嘛……”
  “什么呀。”梅影也坐下了,“失恋了?”
  “你这还不叫失恋?”濯清一边开酒瓶,一边对着梅影笑。而这时,他们提前点好的一盆串串端上来了。
  看上菜的小伙计走开了,梅影反问一句:“我这怎么叫失恋?”想想委屈,又跟了一句:“有我这样失恋的吗?”
  濯清拿了两个小串串递给梅影:“小梅,你知道不知道你这种处理问题的方式是犯了职场的大忌啊?”
  “职场?”梅影咬了一口小牛肉下来,“大忌?”
  濯清直接拿起小酒瓶喝了一口,咂咂嘴,又问梅影:“你真不喝?”
  梅影摆摆手,自己动手从盆里拿起两根串串来,貌似成都美食还是很“治愈”的。
  “我问你。”濯清显然也是一吃起来就停不下来了,“你在游牧尘下面是干嘛的?”
  “什么干嘛的?”梅影把几根竹签朝旁边的木筒子里一丢,“助理啊。”
  “助理是不是一份工作?”濯清也把她手里的竹签朝筒子里一丢。
  “是啊。”
  “既然是工作,那你是不是在职场?”
  “是啊。”梅影又拿起了两串鸭肠。
  “既然是在职场,老板问你能不能陪他过夜,你就算是拒绝,有必要这样吗?不但辞了工作,还把已经拿的工资都退了,还马上就跑到千里之外的成都来了,还不接他电话……”濯清冲着梅影一摆手,“你先听我说完。就算是他之前给过你禁欲的承诺,就算是他真带你去他那个变态的婚房了,可你事前又不是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你事先又不是不知道那几个女的也在他的婚房过过夜,就算你坚守承诺,就算你特别,就算你冰清玉洁,就算你……不管怎么说吧,你这种做法,只能证明你对游牧尘很特别,而且是,比任何人都特别,所以……小梅,你别说话,你让我说完,所以,你这么做恰恰暴露了,你就是喜欢游牧尘的,无非是你觉得不可能,而这种不可能对应的恰恰是你对恋爱的完美主义。所以,你会用特别的方式对待游牧尘,而游牧尘会更觉得你特别,如果我猜的没错的,你这一走,他会更放不下你……等等……”既然话已经说到这儿了,濯清也打算逗逗梅影,“小梅,你不会是——欲擒故纵吧!”
  “喂!”梅影将一把竹签扔进了筒里,“你怎么忽然又跟她们一样说我了。”
  濯清眨眨眼睛:“可确实啊,仔细分析一下,人家对你的判断不是没道理啊。你的这种做法完全违背了职场的逻辑,而更像是——哦天呐,真的太像简爱离开罗切斯特的逻辑了,天呐天呐,我都不信,这世界上还有简爱一样的女孩——不过,你放心,你可比她漂亮多了……”
  “姐姐,求求你别逗我了……”梅影哭笑不得,“我都烦死了……”
  “你都离开了,还烦什么?”濯清一针见血,扎到了梅影的要害。
  “我——”梅影张大了嘴巴,随后很实诚的说,“我也不知道自己在烦什么。”
  “那不就是了。”濯清把酒瓶递向梅影,“来,喝一口就不那么烦了——你喝哦,我再去买一瓶——”濯清说着就站起来朝着那便利店快步走过去了。
  “你别——”梅影反正也叫不住,又看看手中的瓶子,犹豫了一下,就拿起来喝了一口,摇摇头,“不够劲儿。”
  不一会儿,濯清拿了一瓶500ml的江小白回来了,一看梅影手中的小瓶子,乐了:“你喝的可够快的。”
  “这哪有什么酒味儿啊?”梅影说。
  于是,濯清跟伙计要了两个酒杯,两个人开始干杯、对饮了。
  “小梅。”
  “啊?”
  “你说那个叫什么醉来着的?”
  “冯醉晓。”
  “对,冯醉晓,她有没有告诉游牧尘你住在香格里拉了?”
  “管她呢。”梅影显然对此并不在意,“反正明天我就去宁波了,只要今天晚上不碰到就可以。”
  “我是觉得有点奇怪。”濯清说,“游牧尘下午打两个电话就没动静了,这是为什么?”
  “姐姐。”梅影端起酒杯,“我们就别提游牧尘了行吗?”

  “游总,要不是韩总,我成都去年下半年可要揭不开锅了。”冯醉晓跟游牧尘介绍韩总的“丰功伟绩”的时候,给游牧尘添上了酒,“你看你们当老板的,平时也不来,只知道给我们下指标,压我们的现金流,跟我们要利润,还不如人家业主对我们更关心……”
  “小冯……”那位韩总还是很客气的,他看冯醉晓已经给游牧尘倒上了酒,自己主动端起了酒杯,走向游牧尘所在的座位,“小冯你可不能跟老板这么说话。”
  “就是!”另一个老总也跟着附和,“你要永远记住,你是游总派来的卧底,你永远是游总的人。”
  这时,游牧尘已经站起来了,他本来打算也就跟这位韩总碰一杯,简单的说两句就过去了。可冯醉晓偏偏又回了刚才说话的那一位老总一句:
  “严总,你这话说的。我是游总的人不假,我就不是你的人了?”她这话一说,一桌子的人都乐了,有几个还鼓起了掌。
  “那老严,这你得过去赞助一杯。”有人开始鼓动这位严总。这位严总很痛快的拿起酒杯,一边走过来一边说:“小冯,你这话说的还是不对。你是我的人没错,但你不还是为了完成游总给你的任务,才成为我的人吗?所以,最终,你还是游总的人。”
  严总的话逗的所有人都大笑起来,游牧尘虽然有些勉强,但还是笑了,而当他举杯的时候,却不经意的发现那位还在笑个不停的严总把一只手放在了冯醉晓的臀部上,他又看看冯醉晓,冯醉晓却是谈笑风生,似乎什么都没发生。

  “小伙子。”濯清摇摇胳膊,“再来这些哦。”她把单子递给伙计的同时,梅影正在给濯清添酒——看看瓶子里,已经只剩一、二两了。
  “咱们喝的够快的哦。”濯清得意的说。
  “是啊。”梅影抿了一口酒,“不喝还真不行,难受。”
  “喝了就不难受了?”濯清瞅着梅影的双眼问。
  “好很多。”梅影叹了一口气,“姐,咱们叫盘花生米吧。”
  “好啊。”
  “小伙子,来盘花生米!”
  “你难受什么呢?”濯清一边抿酒一边问。
  “呵呵。当时我跟他出来时有个禁欲的约定,说是让我看着他,不要三天两头跟各种各样的女人过夜。有了这个幌子,他才主动提出让我跟他,我也好想有了个更体面的理由做他的助理。其实,我也没看着他,我知道我也看不住他,可确实,跟着他这两个月,起码我没发现他跟哪个女人上过床。包括游丁梦、韦紫溪,还有风萍和阮凤……”
  “是哦。”濯清点点头,“其实我也在想这个事。”
  “嗯?”梅影看看濯清。
  “我在想,你这种表现,可能会让游牧尘更在意你。”濯清叹了口气,“也可能,今晚就破戒了……”
  梅影愣了好一会儿,随即用手在嘴前扇风:“不提这个、不提这个,跟我已经没关系了。”

  濯清第三次走进那家便利店买酒的时候,冯醉晓已经送游牧尘回到他在“博舍酒店”的房间。一进屋,冯醉晓就进了洗手间,趴在马桶上,用手往嘴里熟练的一抠,一阵“哇哇哇”吐得风生水起。游牧尘却没去理她,而是自己坐在了沙发上抽烟。
  不一会儿,冯醉晓洗了一把脸出来了,她一边理头发,一边说:“要不你早点休息,我回去了,明早我过来陪你吃早饭。”这台词,她是早就想好了,游丁梦、韦紫溪、风萍,一个个案例都摆在她的面前,她得好好吸取教训、总结经验,不要再去犯前人都犯的错误。
  “那个严总经常摸你的屁股吗?”游牧尘冷冷的问。
  冯醉晓看上去是一愣,接着“呵呵”一笑:“他喜欢,我有什么办法。”
  “你可以不让他摸的。”
  “不让他摸?”冯醉晓又冷笑了一声,“他不摸,还有别人要摸了——这年头、这行业怎么回事你又不是不知道。”
  “没必要的。”游牧尘说。
  “那业绩呢?订单呢?收款呢?啊?”冯醉晓竟也加重了语气,“你一年来几天啊,你来了晃晃就走了,平时这些事不还得我来办?我这点年纪、这点资历,能靠什么?我跟你说,我不跟他们睡就不错了……”她似乎是想哭,用手捂了一下嘴,似乎是忍住了,“不说了不说了,我累了,我回去了……”
  “你等等。”








  “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濯清的酒力谈不上很好,半斤四十度的江小白喝下去,第二瓶开了已经有点喝不动了,但话却是飘来飘去了。
  “姐,你可不要再提关于游牧尘的问题了,好不好?”对于梅影这种高度白酒一斤半打底的人喝到这个时候,正是精神好的时候,思路也清楚的很,她一听濯清这么说话,就知道又要绕回来了。
  “我不牵扯你,我就拿他跟我那个前夫比行不行?”濯清也是想到了自己目前的处境,加上酒精一刺激,就有不少话想说了,“呵呵,其实也不是什么前夫,人家还没跟我离呢,那还得叫丈夫。丈夫?丈夫?这算什么?这种人也叫丈夫?我们人类进化、社会化的最后结果就是这个样子?那种外面女人无数,还三天两头蹦出来刺激你的男人,居然还是你的丈夫,你不承认还不行,因为这是社会属性,你觉得可笑不可笑?”濯清使劲的摇摇头,“这都是什么事?其实,我不傻,我也知道冈萨雷斯是个吃软饭的,我也知道一不留神他就去偷腥了,西班牙人、搞服装设计的额,跑中国来混的,差不多也就这样了。起码他尊重我吧,起码大家暂时还能在一起玩耍吧,起码……唉!”
  说到这里的时候,梅影已经非常认真、专注的望着濯清了,可偏就在这个档口,濯清又绕回来了:“所以,我特羡慕你,有个男人能为你禁欲两个多月……”
  “你又来了!”梅影有点急了,“我可说过很多遍了,他禁欲可不是为了我,是我帮他去调整他腐烂的生活状态。”
  “为什么是你?”濯清是真的喝的有点多了,“不是我?”
  梅影一愣,哭笑不得:“那不是我碰上了,你没碰上吗?”
  “我也碰上他了啊。”濯清说,“在‘若轩’啊。”
  “那不行——”梅影说这话时就没想到,“你那时不是哭哭啼啼闹离婚吗?他怎么可能……”
  “那不还是?”濯清使劲的拍了一下桌子,“他是有选择的,他要选择年轻的、漂亮的、聪明的、机灵的、特别的,对他有吸引力的,让他觉得有挑战性的,而挑战成功还得有成就感的,不是吗?就算是找个人管着他,也得找你这样的,不是我这样的,是不是?”
  “你这样的?”梅影眨眨眼睛,“你这样的有什么不好的?那么有学问,那么……”
  “好了好了,除了学问,你有的我都没有。”濯清摆摆手,“而对你的游牧尘来说,就是学问她不需要……”
  “什么我的游牧尘?”梅影真心是拿濯清没办法,“你又来……”
  “也是。”濯清一甩手,“估计现在已经不是你的了……”
  梅影下意识的差点就问出了那句:“那是谁的?”但她也就下意识的压住了这句话,嘟着嘴说:“本来就不是我的。”

  冯醉晓是西安美院毕业的,她的第一个男朋友是她的同学,也是一个所谓的画画的奇才,属于那种为了追冯醉晓可以一个礼拜画出两百多页漫画故事的。而他的男朋友就曾经从一个艺术家的角度肯定冯醉晓的身材是最完美的。所以,冯醉晓每次洗完澡都喜欢对着镜子看一会儿,好歹自己也是学美术的,这看一会儿也就是为了确认自己还是属于那最完美的尺度。此刻的她正对着镜子斟酌,一边斟酌一边用浴巾擦干身子,最后却没裹浴巾,也没披浴袍,而是,穿上了自己的深绿色的衬衫,扣上两个扣子,遮一半、露一半,那衬衫能够盖到大腿上部,站在那儿,自然是看不清她有没有穿内裤了。她拿掉浴帽,在镜子前转了两下,很确定,这是一种最理想的展示身材的穿着,于是推门出去了。
  “你现在洗吗?”冯醉晓赤着脚走向正低着头对着手机发呆的游牧尘,她看游牧尘没有回答她的话,却并没有凑过去,而是故意从他的身边走过,去桌上拿水:
  “要泡点茶吗?”问话的时候,偷偷的瞄了一眼游牧尘的手机,看他正对着微信通讯录发呆呢。
  冯醉晓明白了几分,她知道,这一切尚有悬念,游牧尘说不定正在犹豫要不要给梅影发微信呢。她想了想,便去自己的包里拿出一包烟来——她自己是不抽烟的,包里放两包烟也是晚上吃饭应酬用的。她拆开了,从里面取出一支烟,递到游牧尘面前,游牧尘看见烟,愣了一下。
  “我看你现在老抽 ,偶尔也抽支真的。”冯醉晓真正的目的是用一种巧妙的方式打断游牧尘的思绪,而此时,她也确实领教到了梅影的厉害,游牧尘面对自己这样一种性感的表象,居然没有一点反应,可见梅影能让他分心到什么程度。这也使她更清楚,要做梅影的对手,不能像游丁梦、韦紫溪、风萍那样,要有耐心,要讲方式方法。
  游牧尘没有接烟,显然还在犹豫。冯醉晓了解游牧尘的固执,他现在只抽 肯定有他的道理和原因,于是便将烟往烟盒里放:“不抽也好,我只是想你最近压力应该挺大的,所以——”
  “把那烟给我吧。”游牧尘伸出了两根手指,冯醉晓将烟放到了他的两指之间,又给点上。游牧尘吸了一口,点点头,似乎是在说,还是真烟好抽。
  要以前,就借着这个时机,冯醉晓就坐游牧尘腿上去了,可今天,她并不急,而是故意把浑圆的臀部靠在桌沿边,站在那里看游牧尘抽烟,这样,游牧尘目光平视就能看到她从胸到膝盖的这一段,而她嘴上却还会说:
  “我看赵怀恩拉了游丁梦,还有另外几个,最近闹的挺欢实的,但好像都被你打下去了,也就是太原,算风萍倒霉了……”
  如冯醉晓所愿,游牧尘放下了手机,叹口气:“城市太多,管不过来。”
  “也好,借着这个机会,刚好下决心把老的市场的那几个干掉。”冯醉晓知道,这话,梅影是说不出来的,而能说这话的人,必然是真正懂“睿竹”、懂游牧尘的人,也只有这样,才能在潜意识里向游牧尘灌输一个概念——她才是更亲近游牧尘的人。
  游牧尘又叹了一口气,夹着烟站起来:“我洗个澡。”

  “小梅。”
  “嗯?”
  “给我拍个照吧。”濯清拿起了酒瓶子,摆了个醉醺醺的pose。
  “干嘛?”
  “发朋友圈啊。”濯清说,“让那些男人看看我过得有多好。”
  “好。”梅影也就拿起自己的手机给她拍了,一边拍一边还说,“这样拍好看吗?”
  “不好看吗?”
  梅影拿着手机,皱着眉头看:“不好看。”
  “让我看看。”濯清把手机要过来。
  “我去上个厕所。”梅影起身说。
  “好的。”濯清看着手机也说,“是不好看了,老了啊,老了就不是怎么拍都好看了。”她手指一划,拨掉了照片界面,却见手机上是微信的界面,而这界面,恰恰是微信的通讯录界面,在界面中间,她一眼就看到了“游总”的字眼。她歪着脑袋想了想,借着酒劲,点进去一按——

  冯醉晓正斜躺在床上听游牧尘洗澡的水声,却又听到了手机传来的微信语音通话的拨号音。
  “这么晚?”冯醉晓下了床,走到桌边,看到游牧尘的手机上显示的是“梅姑娘的茶发起语音聊天邀请。”
  游牧尘洗完澡,走进房间。
  “你手机刚才响了。”冯醉晓坐在床上,只是指指手机的方向。
  “这么晚?”游牧尘走过去,拿起手机,自然能看到是梅影发来了语音聊天的邀请。冯醉晓偷偷的观察着游牧尘的表情,她可以在游牧尘的脸上看出惊讶、疑问和矛盾,她也很了解游牧尘,在这样一个情况下,他是不会马上语音回过去的。冯醉晓看他在手机点了几下,她判断,应该是发了文字过去。

  “呀!”梅影看到手机上蹦出游牧尘的微信,竟忍不住叫出了声。

  游踪:有事?

  “有事?有什么事?”梅影觉得纳闷,可仔细一看,便发现之前她的微信曾发起过语音聊天,但对方没有接受。她抬头看看濯清。濯清也猜到了差不多就是这个事情了,于是冲着她“嘿嘿”一笑。
  “姐姐,你在做什么啊?”梅影有些责备的跟濯清说。
  “哎呀,闹着玩啊。”濯清嬉皮笑脸的说,“我看看他在干嘛?”
  “他在干嘛跟我有什么关系,你也是的。”梅影对着手机直发愁,不知道该怎么回。
  “他会文字回过来,说明还有机会。”濯清也在看梅影的手机屏幕。
  “机会?”梅影摇摇头,“我不需要什么机会。”她绝对是不想跟游牧尘发生直接的语音或视频对话的,但从内心里,她确实是想跟游牧尘用文字聊几句,可是,就连这一点,她也忍住了,因为,此时她需要摘清楚她确实没有半夜三更同游牧尘通话的意思。

  游牧尘给梅影发完微信后,就披着浴袍在桌边坐下了,拿了冯醉晓给他的烟又抽起来了。冯醉晓则假装自己在刷手机,实则偷偷的看游牧尘。她知道,游牧尘应该是在等梅影回微信过来,这个时候反倒是轻易不要去打扰游牧尘——既然她已经“欲擒故纵”,主动让游牧尘关注语音的事情,现在更是要沉住气。她要表现的大度、包容、轻描淡写,而不是争风吃醋、投怀送抱。

  梅姑娘的茶:不好意思,刚才可能是不小心碰到了。
  梅姑娘的茶:我没事。
  梅姑娘的茶:你早点休息。

  游牧尘对着手机发愣,他肯定是在想梅影这是什么意思。他多疑,自然不会相信是因为碰到了才发起语音的,那是什么意思?那是说明梅影还是想跟自己联系,可是反过来他发微信过去问她时,她却含糊其辞,这让游牧尘感觉不太好,再一次觉得这其中套路的痕迹很重,欲走还留。游牧尘喜欢梅影的是聪明、可爱、善良,但最重要的,还是真实。他在那里,就像一座金山,有几个人面对金山能有梅影那种简单、利落的态度?可今天,从冯醉晓下午提到梅影的一些表达,分明是故意装个清高,实则等着自己追上来,现在微信上这么个来回,更是做实了梅影在这次“离职事件”及其后续处理上的“不单纯”。他有些失望,可是对着手机又有些犹豫,即使心中不爽,可又似乎想回两句过去。
  冯醉晓看差不多了,掀开被子下了床,身上只有一件扣了两颗扣子的衬衫。她走到吧台,打开了一瓶XO,拿出两个玻璃杯,各浅浅的倒了一点,一手拿一杯,走到了游牧尘面前。
  “我记得你喝洋酒不喜欢加冰块的。”她说着将一杯酒放在了游牧尘面前。
  游牧尘抬头看看冯醉晓:“这么晚还喝酒?”
  “我看你皱着个眉头,估计又是什么烦心事吧。”冯醉晓抿了一口酒,“我经常晚上跟甲方喝完一场大酒,回到家里,该吐的吐了,卸个妆、洗个澡,却发现脑子里还有两件事,就睡不着了,睡不着了,就只能又喝点酒——”说到这里,她又看看游牧尘,“少喝点就是了。”
  游牧尘看看冯醉晓,想了想,放下了手机,一边看着冯醉晓一边抿了一口酒,放下杯子的时候,冯醉晓发现游牧尘的目光落在了她裸露的大腿上。而在这个时候,看到机会的冯醉晓竟以进为退的说了一句:
  “你是不是对我已经没兴趣了?”
  游牧尘欲望的小火苗刚刚点起来,冯醉晓的这句话竟像是对这火苗轻轻的吹了一口气,火苗忽闪了一下,却刚好又没吹灭。
  “什么意思?”游牧尘问。
  冯醉晓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拿起酒杯:“没什么意思,喝酒。”

  “我看今年天晚上啊——”刚聊了一会儿别的事,濯清又忍不住来刺梅影,“游牧尘是守不住了。”
  梅影则站起身:“我去埋单了。”
  “喂。”濯清拉住了梅影,“你真的不在乎?”
  梅影摇摇头:“走了,都这么晚了。”

  梅影和濯清的酒结束了,冯醉晓和游牧尘却又添上了酒。冯醉晓不着急,之所以不着急,是因为她已经明白了,暂时的拿下游牧尘的身体不是最重要的,关键是要拿下他的心。游丁梦、韦紫溪、风萍之所以输给梅影,就是因为这一点,而阮凤,本就已经早早退出了和她们几个的正面斗争,因为,阮凤知道自己已不再年轻,她更多的还是在维持自己在游牧尘心中可信任的位置,而这个位置强相关的是工作,而不是她与游牧尘之间的男女关系,所以,阮凤抓的重点从来就是游牧尘的心。因此,阮凤所要做的是同游牧尘身边最得宠的女人保持良好的关系,并且,等待这个人失宠。而她之所以要在冯醉晓和梅影之间挑事,是因为她已经看清了这个局面,游牧尘来成都就是为了挽回梅影,而能阻止这件事发生的人只有冯醉晓,既然是这样,为什么不让冯与梅来一场终极PK呢?只有这样,才能确保又一个人出局,这样,她面临的局面就简化很多,她只要同这场终极PK的胜利者保持好关系就可以了,反正看起来她两边都不得罪。冯醉晓不是不明白阮凤的心思,她甚至能猜到,阮凤希望自己赢,因为,梅影是个“无为”的竞争者,也正是梅影的“无为”,才牢牢的抓住了游牧尘的心,并使游牧尘表现出了一种完全不同于对待“东梦西醉,南溪北风,中杳渺”的态度。于是,冯醉晓也非常清楚,这是一个宝贵的机会,把握住了这个机会,就能让梅影彻底出局,毕竟,她已经离职了,而且并没有表现出回头的意愿,一旦她出局,冯醉晓有可能成为游牧尘最亲密的女人。所以,她不能急功近利,否则,一觉醒来,游牧尘又说不定想到梅影那里去了。
  “我们认识几年了?”游牧尘问。
  “嗯……”冯醉晓算了算,“三年多了吧。”
  “三年多……”游牧尘叹了一口气,“再过三年会怎样?”
  冯醉晓苦笑了一下:“又能怎么样?不还只能这样?你是老板,我是打工的。”
  游牧尘听出了冯醉晓这话里的味道,他也苦笑了一下:“你说的对,我是老板,你是打工的,是我做错了。”
  “做错了什么?”冯醉晓问。
  “老板跟自己的下属上床,是大忌,但我不断的犯大忌。”游牧尘说。
  冯醉晓发现,这种交谈,已经完全进入了深水区,而且,游牧尘所说的这个“大忌”问题的答案也是她、她们一直在猜,却从未得到过确认。她便继续跟着问:
  “那你为什么要犯大忌呢?”
  “我曾经给过自己很多理由,类似于用新的信任体系替代原来的信任体系,类似于我需要更多的放松和照顾……”游牧尘顿了顿,说,“但直到昨天晚上,我才发现,我不过是在报复,报复背叛我的人。因为我的这个出发点,所以我并没有建立我所谓的信任体系,搞不好,最后还被反噬。”他说完,把杯中的酒又喝完了。酒杯空了,之前一直细心体贴的冯醉晓却没有给他添酒,而是沉下了脸,问:
  “是不是我也是不可信任的?”
  游牧尘抬头看看冯醉晓,淡淡的说:“我没这么说。”
  “我不太明白。”面对这个话题,冯醉晓似乎自然而然的将“真我”露了出来,“在你看来,你这是老板和下属上床,可在我看来不是上床那么简单,我,作为一个女人,是投入感情的。什么是感情,感情是以信任为基础的。”
  游牧尘点点头:“你说得对。但是感情,有时也会转化成一种利益。”
  “利益?”冯醉晓的语气有点重了,“我不明白。我对你的心你不明白吗?我是爱你的,你不给我这个位置,我也是爱你的,我可以不要这些的。你为什么总是这样一种生意的逻辑呢?”
  游牧尘又看了看冯醉晓,似乎有些不悦,但却又难得的温和了下来:“醉晓,可能是我最近真的压力太大了,可能是我太累了,今天跟你在一起,我觉得很舒服,你对我也很好,这个话题不愉快,我们就不讨论了吧。”
  “不讨论?”冯醉晓发现自己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那然后呢?上床?”
  游牧尘的眼神变了,语气又淡淡的了:“上不上都可以。”
  冯醉晓一愣,她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但她似乎又不想往回收,既然游牧尘已经把话说到这个程度了,那不如说说透:“你是不是觉得,只有像梅影那样,碰也不让你碰,才是值得信任的?”
  游牧尘看着冯醉晓,冷冷的问:“为什么要提梅影?”
  “不是吗?”话说到这里,冯醉晓已然是打乱了节奏,“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我当初就是让你太轻易得到了。”
  游牧尘没说话,只是自己拿起酒瓶,给自己往杯子里添酒。
  “我轻易的就把自己给了你,你却会理解为我图的就是钱,就是权。”冯醉晓并没有失去理智,即使面对已经谈崩的局面,她还是要说后面这关键的一句话,“可你知道不知道,我是真的为了你这个人,我也不会像梅影那样,不光不给你,还要离开你。”
  “所以——”游牧尘的手捏住了酒杯,却没举起来,“这是感情,纯粹的感情,不是生意?”
  “是这样的。”冯醉晓坚定的看着游牧尘。
  游牧尘抿了一口酒:“今天吃饭,你当着我的面让那个甲方摸你的……”
  “我已经说了,这也是为了‘睿竹’,现在这种环境,能不跟他……”
  “你跟‘云和’的总裁之间是怎么回事?”游牧尘的语气瞬时尖锐起来。
  冯醉晓一惊,但她的反应很快:“‘云和’的总裁?你是说杨总?我怎么可能跟他……”
  游牧尘用手势打断了冯醉晓的话:“你不了解我吗?没有把握的事,我会拿出来说吗?”
  “可——”冯醉晓瞬间就放弃了反抗,转而求其次,“那是一年前的事了……”
  “我知道。”游牧尘点点头。
  “可是——”冯醉晓虽然乱了阵脚,却还是能问到关键点上,“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一年前。”游牧尘又喝了一口酒。
  冯醉晓不说话了,她知道只能用“为了公司、为了市场、为了业绩”的理由来解释,但对于游牧尘,这些理由俨然是不成立的。同时,有一个问题也困扰着她,她却又不敢问。
  “我明明一年前就已经知道了,但我却不说,甚至不计较,该怎么相处还是怎么相处,你不觉得很奇怪吗?”游牧尘又拿起了酒瓶给自己加酒,“因为,我觉得,我和你之间,本就脱不开生意,本就不完美,我又何必追求完美呢?
  到了这一刻,冯醉晓意识不管梅影回来不回来,她自己已经出局了,但即使是这样,她还是要表达自己的不服:“不完美?哪有什么完美?哪有那么纯粹的感情?”
  “我原来也不信,所以我也无所谓。”游牧尘说,“可从昨晚开始,我忽然觉得,完美不是没可能。”

  “姐。”
  “嗯?”
  “我明天想去宁波。”
  “哦?”
  “就是你说的那家什么?‘木有茶’?”
  “哦……好啊。”

  留个问题,一年前,游牧尘是怎么知道冯醉晓和“云和”杨总的事情的呢?


  “宁波这座城市,桥特别多,桥特别多的原因是水特别多,有江有河有湖有塘。这里商人多,读书人也多,就是懂茶的人少。”濯清的这位朋友一边说一边从包里拿出一饼茶,“老和,你看看我这饼茶……收来放了三个多月……闻闻还可以……”
  老和是一个看上去五十岁不到、秃顶、衣着宽松、气质上颇有些禅意的茶馆老板,从梅影、濯清、濯清的朋友进来以后,他就说了这么三句话:
  “来了?”
  “喝什么茶?”
  “用你的哪个杯子?”
  只有问题,没有回答。此时,他闻了闻濯清朋友拿来的茶,只是微微的点点头,说了:“可以再放放。”说着就开始烧水,一边又问,“这就是上回你让金总那边收来的。”
  “是啊。”濯清的朋友点点头,“金总最近有来吗?”
  “他最近好像去澳洲了。”老和说完,又瞄了一眼侧面长桌端部的一堆泡过的茶叶——那些茶叶显然都是翻过的,几乎是平铺在桌上的。梅影是同行,她知道眼前的这位老和是一个真正喜欢茶的人,只有真正喜欢茶的人才会对着泡过的茶叶来回翻着看。泡茶之前看茶叶的品相,喝茶的过程中品味、香、甘、气,喝完呢?欣赏已经泡过的茶,那才是有始有终,也才是淡定的极致。
  “我这茶放你这儿吧。”濯清的朋友说,“你这儿茶多,放着好。”
  老和似乎犹豫了一下,但马上点点头:“好,我一会儿找个位置。”
  梅影看老和将一片茶拨进了一个老壶,看那紫砂颗粒就知道这不是随随便便几千的价格。
  “这是金总的茶吗?”濯清的朋友问。
  “是。”老和点点头,“你喝过的。”
  濯清的朋友顿时喜笑颜开,冲着濯清和梅影说:“你们有口福了,这可是真正的八十年代厚纸青饼啊。”他这一句话,把濯清和梅影都吓了一跳。
  “不是吧。”梅影心里一惊,看看濯清。而濯清吐吐舌头,看看老和,又看看她的朋友,说:
  “这是什么情况?”
  “没事。”濯清的朋友还摆出一副淡定的样子,“这是金总在这里存的茶,我跟金总打过招呼了,金总应该也是跟老和打过招呼了。”
  濯清听了,只好转过头来对着梅影吃力的一笑:“有好茶,就喝呗。”
  梅影却已经吓得都不敢说话了,这一克就可能上万啊。
  老和仍然没有说话,而是盖上壶,闷了一会儿,出茶洗了一下面前的三个茶杯。接着便又倒入开水,出汤,给三个人倒上,嘴里轻轻的说了一句:
  “喝喝看。”
  濯清的朋友第一个端起茶,喝之前还随口问了一句老和:“你不喝啊?”
  老和摇摇头:“你们喝吧,我怕喝这茶。”
  濯清也端起茶,看看老和,一口喝了下去。喝完,看看自己的朋友,那朋友问濯清:“怎么样?”
  “不敢说。”濯清尴尬的一笑,“只能说你太客气,金总太客气了。”
  梅影理解濯清,那是不敢说,这么精贵的茶,都是该藏着的,她们这种身份,说喝就喝了,哪敢评论,说的不合适,岂不是对不起主人?跟着,她也端起了茶,看了看老和,一饮而尽。喝完,一声不吭的就将这杯子放下了。此时,梅影就怕濯清问,可濯清偏偏就问:
  “小梅,你觉着怎么样?”
  “我?”梅影摆摆手,“我也不敢说。”
  濯清却不放过梅影:“那你可得说两句,要不人家和老板怎么知道能不能收下你啊。”
  老和听了这话倒不惊讶,因为之前濯清来喝过两次茶,濯清又托她的这位朋友跟老和打听是不是缺个帮手。这几乎是一个不用打听的问题,老和一直缺,也一直在找,又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所以这店就他一个人看着。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老和这个人不爱说话,可对于这个帮手的要求还挺高,至于薪资,也只能给的一般般,所以自然不好找,偶尔来两个,也干不久。
  “那——”梅影还是不敢说,可她分明又发觉老和正在偷偷的观察自己,露怯不是办法啊。她一进“木有茶”,就觉得这地方好,干净、开阔、安静,一看就知道老板是个低调、务实却也讲究的人。坐下之前,在厅里转一圈,饼茶、茶壶、瓷器等等,无论是品质还是摆放,都是极讲究的,关于那茶台的木头,梅影叫不出来,但从材质、色泽和触感上,能够感受到价值不菲。这家店,还是颇有品质的,所以,仅从第一印象,到这样一家店来上班,她还是很有兴趣的,只是她没有想到,濯清的面子这么大,过来就有这么名贵的茶喝,令她猝不及防。可梅影毕竟是梅影,不就是评说两句嘛,这么好的茶,还说不出两句话来?可现在,还真的有点被镇住了,不如缓一缓再看看,“要不再喝两泡?”
  老和没说什么,继续泡茶,几个人静静的又喝了两泡。可喝的人精神、舒坦,就是没人说话。到了第五泡,老和又开始烧水了,一边又不经意的跟濯清的朋友说了一句:“这茶,我也不是舍不得喝,是怕喝,怕自己没泡好。”
  濯清笑了:“和老板太讲究了吧。”说完,又看看梅影,梅影明白濯清的意思,她有些不好意思的一笑:“那我随便说了。”
  “说,说。”濯清的朋友显得很随意,“来之前岳总已经跟我说了,说你梅总很懂茶的。”
  “那没有。”梅影赶忙又摆手,“我喝茶时间短,比较粗浅。”她又看看老和,觉得不说不行了,便鼓足了勇气说出两个字:
  “时间。”
  “时间?”老和愣了一下,皱着眉头,似乎在想些什么。
  “时间?”濯清的朋友也一愣。
  濯清笑了:“梅影,你这是在忽悠我们,这茶年纪比你还大个十来岁,你自然是喝出时间的味道了。”
  梅影叹口气:“什么是时间,时间才是真正的旁观者,所谓的看客。喝这茶,让我自卑,我太年轻了,只是觉得这茶好,却不知道好在哪里,喝的让自己觉得是个过客,匆匆而过的过客。我过去了,茶却还停在那里。不像是我在品茶,更像是茶在品我。”
  老和的眼中一亮,濯清却似乎还没回过味来:“茶在品你?”
  “是啊。”梅影继续说,“我现在的感觉就是,这茶就是一个人,我想和他在一起,却不知原因,而他这么一泡一泡的,反倒是走得太快了,这不是时间,又是什么呢?所以,我倒是很想跟和老板一样,坐在那里泡茶,却不喝,等待一个真正能读懂这茶的人,等到了,那才是缘。”
  濯清和她的朋友还在品这个味,老和却点点头:“是啊,我们做茶的,其实就是结缘。我也是觉得自己没喝懂,索性就不喝了。”
  “老和啊。”濯清的朋友说话了“你太坏了,你都喝不懂,我们怎么可能喝的懂,你自己不喝,原来是为了看我们的笑话啊。”
  “没有没有。”老和不好意思的一笑,又看看梅影,“要不,剩下的你来泡。”
  梅影看看濯清脸上会意的微笑,点点头:“好啊。”

  第二天,梅影起了个大早,跟着中介去看了两套单身公寓,虽然满意,可还是觉得价格太贵了,没有下结论就匆匆的赶到“木有茶”,老和已经在店里了,梅影打了个招呼就开始打扫卫生。
  “梅总。”
  “你就叫我小梅吧。”
  “哦,小梅,我们还没谈试用期的工资呢。”
  “嗯……好啊。”

  濯清起来的时候,又是快中午了。她和梅影昨晚住在解放桥边的万豪酒店,两点前,她让客房服务送了午餐,吃完后到步行到楼下的和义大道,在“慕尼黑啤酒花园餐厅”户外江边的位置坐了下来,要了一杯咖啡。半个小时以后,一个中年男子,拖着行李箱,行色匆匆的来到她桌边。濯清看看他,似乎有些不太满意的撇撇嘴:
  “来啦?”

  “小梅。”和老板一边吃外卖,一边跟梅影说,“你去吃饭吧。”
  “哦。”梅影有点犹豫要不要叫外卖。
  “对面的那个黄鱼面不错,你去吃吧。可以挂我的账的,报我的名字。”
  “哦。”梅影走到门口,“对了,你的名字?”
  “和生,和气生财的和生。”
  “好的。”
  梅影走了没几分钟,和生吃完外卖,收拾了一下桌子,还没坐下,“木有茶”进来一个人。这个人身高在1米75左右,身材比较匀称,只是腰挺得不是很直,甚至有些微微的驼背,给人一种很疲惫的感觉。他面孔瘦削,轮廓较为分明,颧骨甚至有点高,镜片后的大眼睛,有点深、有点忧郁,抬头看人的时候目光还有些犀利。这人看久了会觉得气质还是不错的,相信即使把眼镜摘掉,他身上还是有点儒雅范的。
  “喝茶?”和生看着这人。
  “嗯。”他看了一下四周,“我是金总的朋友。”
  “哦,对,金总跟我说了,请坐。”
  那人坐了下来。
  “喝什么茶?”和生坐到了对面。
  “听说你们昨晚喝了八八年的厚纸青饼?”那人说话的时候还在看四周,“这店就你一个人?”
  “差不多吧。”和生没多想,取出了昨晚的茶,就做泡茶的准备工作。这人不说话,和生也不说话,倒也自然默契,直到和生将第二泡茶推到这人的面前,他喝了一口,这一口下去,这人的脸色一变:
  “这茶好深。”
  和生也是一愣:“生?”
  “不,深刻的深。”
  和生眼前也是一亮,随即又继续泡。
  “其实我之前没有喝过厚纸青饼,我并不知道怎么理解。”那人看上去倒也谦逊。
  和生想了想,便一改他往日的“闷”,开始了滔滔不绝:
  “守正、明性,解惑、知命,这就是人生。学习普洱也一样,守正、见性。守正守的料正、工艺得当、仓储科学。料以澜沧江中下游两岸的原始茶树种为正,江内古六大茶山为最,江外新六大茶山为次,其余的再次之,古树为最,大树为次,小树以及无性繁殖的为再次之。工艺以传统晒青,适当摊凉、适度萎凋、杀青杀透、揉捻紧实,太阳晒干为最,适度发酵、适度提香,黑马技术为次,外行指挥茶农按绿茶乌龙茶红茶工艺的为再次之。仓储以干仓、大仓能互同陈化的为正,干净次之、自然随意存放的再次之,湿仓的为下。见性是通过干茶,冲泡、品饮以及茶底去验证守正的正确以及程度。见性是个不断提高的一个过程。见性达到明了即可随性随意喝茶。”
  那人听完,愣了一会儿,说:“看来我今天得在你这里买几饼茶了……”
  话音未落,梅影拎着黄鱼面进来了,一进屋就是两个字:“我去——”









  和生看看梅影,又看看眼前的这个中年人。这两眼就能看出其中有蹊跷。可他看梅影一怔之后,又一声不吭的从那中年人的身后绕过来。
  “我来泡吧。”梅影说。
  “好。”和生站起了身,一边跟中年人解释,“我们小梅茶泡的挺不错的,我去楼上整理一些茶,一会儿要快递出去。”
  中年人点点头。和生上楼去了。
  梅影往壶里冲水:“你怎么来了?”
  “我看岳濯清发朋友圈说她在宁波,想你有可能跟她在一起,所以就过来了……”
  梅影一边将茶倒进公道杯,一边苦笑着摇摇头:“是濯清姐姐教你撒的慌吧?”
  “……”
  “我就知道是她跟你告密的……”
  “也不能这么说,反正我在宁波也有朋友和项目……”
  “游总啊——”梅影抬起头,看着一脸疲惫的游牧尘,“您还真的是哪里都有朋友,哪里都有项目啊。那您能不能告诉我,哪里您没有朋友,又没有项目的,我就去那儿呆着,行吗?”她刚问完这句话,却听门上方的提示音一响,梅影还没看清那个人的长相,声音就先到了:
  “牧尘啊!”
  “我去——”梅影心里直摇头,“他还真的哪里都有朋友。”
  游牧尘却没说什么,只是迅速站起身,迎了上去,同时伸出了手,跟眼前这位一身NIKE而且胸前还是平行的两个钩子的中年男子握了一下手,这人身材倒是适中,脸上的皮肤并不显老,眉宇之间也很有精神,只是他的头发全白了。
  “金总。”这是和生的声音,“你过来了?”
  梅影努努嘴,低着头继续泡茶。
  “游总啊。”金总拍拍游牧尘的肩,“想喝点什么茶?”
  游牧尘却抬头看看梅影:“你说了算。”
  “哦?”金总看看梅影,自然是没见过。
  梅影一边心里“我去——”一边抬头看游牧尘,心想“你什么意思?”游牧尘却只是淡淡的看着梅影。
  梅影心里狠狠的“行”了一下,抬起脑袋开始想,一边想还一边说:“游总适合什么茶呢?”
  “这你还不知道?”游牧尘也摆出一副挑衅的样子。
  “好!”梅影一点头,冲着和生问,“老板,有六安瓜片吗?”
  和生一愣,心说:“怎么喝六安瓜片?”嘴上说“有倒是有。”
  游牧尘眨眨眼,没明白,金总就更不用说了,看看游牧尘,又看看梅影,觉着很纳闷,这两人认识?游牧尘可是第一次来“木有茶”,这么巧?
  十分钟以后,游牧尘、金总、梅影、和生,一人一杯六安瓜片开始喝。喝完了,游牧尘问:“小梅,为什么这茶适合我?”

  “六安瓜片的外形,似瓜子形的单片,自然平展,叶缘微翘,色泽宝绿,大小匀整,不含芽尖、茶梗,清香高爽,滋味鲜醇回甘,汤色清澈透亮,叶底绿嫩明亮。去芽不仅保持单片形体,且无青草味;梗在制作过程中已木质化,剔除后,可确保茶味浓而不苦,香而不涩。六安瓜片每逢谷雨前后十天之内采摘,采摘时取二、三叶,求壮不求嫩。”梅影说到这里又给大家在茶上添开水。只看这时,游牧尘皱个眉头,若有所思;和生却不坑声,只是看水中的瓜片;金总沉不住气了,问了一句:
  “这瓜片跟游总……”
  “在世界所有茶叶中,六安瓜片是唯一无芽无梗的茶叶,由单片生叶制成。所以——”梅影冲着游牧尘微微一笑,“游总就像这瓜片,无芽无梗,他独啊。”







  “是啊。”和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在长桌的一端坐下了,“六安瓜片和太平猴魁都是安徽的茶,却又的确是独一无二的茶。太平猴魁淡雅飘逸。六安瓜片醇厚饱满。跟太平猴魁比起来,龙井就显得外向而功利。跟六安瓜片比起来,碧螺春就显得平淡而矫揉了。”
  梅影瞅瞅和生,虽然是面对自己的“新老板”,可梅影年轻自然气盛,加上又有游牧尘在现场架着,梅影心里自然是不服气的:“老板,您这几句话就把江浙的茶打倒一大片哦。而且我也没有完全听懂,瓜片到底独在哪里?”
  和生头都没抬,而是习惯性的用手去翻铺在桌上那一堆泡过的茶叶:“就像猴魁的独在于,绿茶中,只有它的兰花香才能与生普去比较高低;而瓜片,恐怕没有哪款绿茶能沉稳的像瓜片。”
  听到最后的“沉稳”两字,梅影不觉一愣。确实,游牧尘既如瓜片的“独”,又如“瓜片”的沉稳。和生不熟悉游牧尘,却能用这样一种论茶的方式来平衡梅影的评论,完全是一种对茶的一种感悟,居然准确的点到了关键。这么一说,梅影也就不吭声了,而是又拿起开水壶,象征性的给游牧尘和金总又加了一点水。
  游牧尘的那种行事风格,自然便是低着头沉默。倒是金总,忽然“哈哈”了一声,鼓了两下掌,赞叹道:“有意思啊——”他转向和生:
  “这小姑娘原来我没见过啊。而且——”他又看看游牧尘,“她好像跟游总你——”
  “她前天还是我的总经理助理。”游牧尘倒也不瞒着,“今天却已经在您朋友这里上班了。”
  “啊?”金总被游牧尘这么说的有点懵。
  “游总。”坐在茶桌边的梅影总是自信的,何况她已经离职,自然是一点也不怵游牧尘,甚至还跟人家拿腔拿调起来,“我所有跟‘睿竹’有关的东西都留在了福州,包括工资,我不知道您这么紧的就找过来……哦,不对——”梅影突然来了个大转弯,“您这么大的老板,不可能是因为我来宁波的,今天一定是巧合,您这是跟金总恰巧也约在了这里……”
  “我就是来找你的。”不同于梅影的玩世不恭,游牧尘的话却明确而实在,“有人告诉我你在这里上班了,刚好,我以前听金总提起过他在宁波经常泡这个茶庄,也就‘木有茶’,我就联系他了。”游牧尘顿了顿,“老朋友是要见的,茶是要喝的,但来这里,就是为了你。”
  “你要不要这么直接啊。”梅影嘴上没说,心里就是这么想的,可她又不能不说,特别是在金总和和生都愣愣的盯着她看的情况下,更是尴尬的必须说点什么了:
  “游总,您日理万机的,盯着我干嘛呢?我就是个小助理,也没干多久,走了对‘睿竹’不会有任何影响,也不可能有竞争单位来挖我,就算是有竞争单位来挖我,我也不会去,就算是我去了,也没有作用……”
  游牧尘看看金总,又跟和生做了一下眼神的交流,冷冷的说:“她在挖苦我。”
  “我可没有——”梅影一脸无辜,正要再胡搅蛮缠下去,金总却已经看出了其中的端倪,及时的插了一句话进来——他对梅影说:
  “你确实厉害,可是,不管是过去的老板,还是新的老板,面子都要给的吧。”他说着,冲着梅影又使使眼色,提示她看看身边的和生,那和生却只是低着头继续欣赏那些茶叶,似乎他们的这些交谈同他毫无关系。但金总提示的是对的,和生是梅影的新老板,而梅影的旧老板是今天新老板的座上客,她把这个来做客的旧老板给搞得下不来台,想来新老板也不会怎么爽。一看金总就是当老板的,一说话就点到了要害。
  “哎哟,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梅影承认错误却是很快,赶紧跟游牧尘客客气气——只是这客客气气在游牧尘耳朵里听着也是怪怪的,“游总,您到这儿是来喝茶的,要是有什么事跟我私聊,我们一会儿可以换个地方,您看,您还需要喝点什么?或者是要买点什么的?”
  游牧尘看看金总,金总也看看游牧尘,游牧尘没说话,金总却笑了,他冲着梅影点点手指:“你小心。”
  “我小心?”梅影似乎已经彻底回归为茶叶店里古灵精怪的泡茶小妹,即使再有权有势有模有样有年龄有心眼有阅历有智慧有情怀的男人,只要是来喝茶的,她都不怕,“我小心什么呀?”
  “你小心游总把和老板这整个店买下来。”金总说。他的这一句话,把正在低头“数茶叶”的和生说得登时抬起了头。
  “啊?”梅影也被吓了一跳,心说“至于嘛”,嘴上却还在硬撑,“把这个店买下来,那我就继续换工作呗。”
  “不用。”游牧尘摇摇头,“只要金总的茶叶还存在这里,这‘木有茶’我是买不起的。”
  “那你是客气了。”金总赶紧说,“我知道你买得起,你别跟我谦虚,我在这店里那点股份也不值多少钱……”他说着下意识的去看和生,和生则有些警惕的看着游牧尘。游牧尘却又苦笑了一下:
  “其实把钱投在茶叶上挺好。我不知道你们宁波这边怎么样,反正我在福州、厦门开茶馆的朋友,都跟我说,前两年,茶馆里还比较多的听到大家议论怎么做这个贸易、怎么投那个矿,甚至还有谈论开厂、开店的。可到了今年,茶馆里90%以上的话题就是围绕着两件事情,一个是哪里的房子好,另一个便是哪些茶叶值得花个几百万、几千万投个资。这年头,实业不好做。”
  “也是。”金总点点头,“一饼茶一百多万,听着夸张,可比年薪一百多万的人靠谱多了。”说到这里,也是自然而然的问了一句,“游总,你来我这儿,肯定不是空手来的吧。”
  游牧尘瞅瞅金总,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包茶,那茶看着不起眼,只是用红色的纸封着,上面也什么都没写,可金总、和生却都仔细的盯着。
  “你泡吗?”游牧尘把这一袋茶丢在了梅影面前的茶盘上。
  梅影跟游牧尘也有段时间了,知道“睿竹”在福鼎、武夷山、安溪都有自己的茶园,也知道游牧尘平时最喜欢喝的还是岩茶,既是因为岩茶招待客人比较合适,也是因为游牧尘酒局较多,岩茶是很醒酒的,最后,大红袍、肉桂之类的还是更能体现老板的身份。梅影知道游牧尘和的那些茶没有便宜的,说实话呢,茶也确实还可以,但泡多了、喝多了,多少还是有些审美疲劳,加上这两年岩茶本身的价格就被炒的虚高,梅影作为业内人,对此自然就更没有感觉了。她看游牧尘将茶叶丢了过来,知道对方有点较劲,自己也不打算示弱,干脆啥也不说,拿开水就开始冲白瓷盖碗与公道杯、茶杯,这就准备开始泡了。
  和生看看游牧尘,又看看梅影,又看看那茶,皱皱眉,却也不好说话。
  金总跟游牧尘熟,知道对方的深浅,故意用失望的语气问:“不会又是老茶吧。”
  游牧尘淡淡的回答:“岩茶。”
  “岩茶?”金总去看那茶包,那红色的茶包已经在梅影手里了,“岩茶有什么喝头……”
  梅影知道金总这话里是什么意思,她的嘴角撇过随意的一笑,便将那茶包撕开了……
  “九龙窠母树的。”游牧尘淡淡的说。
  金总一惊,和生也是双眼圆睁直瞪梅影的手,而梅影的手猛烈的一颤,心说:“这不是要命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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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九龙窠母树的?”金总双眼放光,可却又不是完全的相信。业界一直有种说法,真正被公认的大红袍,只有福建武夷九龙窠岩壁上的那三棵,每年的茶叶产量最多也不过几百克,也曾经有九龙窠大红袍在市场上拍出来15.68万20克的天价。何况,06年就做出了对九龙窠大红袍停止采摘的决定。也就是说:
  一、市面上在买卖的大红袍,都是所谓的这几棵九龙窠大红袍无性繁殖的产物,喝着、品着、想着、琢磨着,总觉得不是那个劲儿。
  二、理论上讲,游牧尘手里拿出的这个九龙窠母树的大红袍如果是真的,那也是十几年前的茶了,而且,大家也都明白,这茶不是靠钱能买得到的,游家能搞搞到这茶,也证明了其家族权势,而游今天会将这茶拿出来,也代表了这个场合的重要性与特殊性。
  金总一边问游牧尘,一边却在看梅影——他不傻,有自知之明,仅仅是为了自己,游牧尘不见得会把这金字塔顶端的茶拿出来斗的,莫非——是为了这个女孩?
  “是。”游牧尘点点头,又问梅影,“盖碗烫了吗?倒出来给金总看看、闻闻。”
  梅影这时也已经被震住了,她本已烫过盖碗,让游牧尘这么一说,又提起壶来,用开水又烫了一下盖碗。一边将茶叶倒出来,没来得及细看,便又添了一点矿泉水,继续给水加热——她明白,这大红袍,必须是用100度的开水来泡的。
  “哇,这就是传说中的九龙窠大红袍啊。”金总仔细看了看,又闭上眼睛闻了闻,闻完又看,看了又闻,他知道,这大概率是“一生一次”的体验了。
  梅影也伸着脑袋看,又不好意思从金总手里给要过来。
  “所谓‘岩韵’,所谓‘岩骨茶香’,就看这茶形,硬气、霸气。”金总这端起来可就搁不下去了,“闻这香气,确实大气、王气啊。”
  “也许。”游牧尘眼睛看着梅影,嘴里淡淡的说,“只不过是个故事。”
  “游总,你这话说的。”金总把盖碗递到了梅影的手里,一边用手指点点游牧尘,“你拿这么好的茶出来,还轻描淡写的,这不分明是在撩我们、笑我们、逗我们嘛。”
  游牧尘笑而不语,那边梅影看完、闻完,那水也开了,梅影的手刚沾到开水壶,金总似乎想到了什么:
  “就用盖碗?”
  “还是盖碗吧。”一直在边上旁观的和生却说话了,“用什么壶,我还真吃不准。”他说话的时候有些感慨,感慨之余还回头望了望他满架子的紫砂壶。
  “这茶也有十几年了,可以用老壶啊。”金总似乎还不甘心。
  和生叹了一口气:“我是怕我这些壶配不上这茶。而且,岩茶的气正,盖碗最好。”
  “你这话说的。”金总显然有些不服气,“照你这么说,我收来的普洱看来是气不正了?”
  和生尴尬的一笑,没再说话。
  这边梅影已经将开水倒进盖碗,随即倒入公道杯中,和生分明看到,梅影的手在颤。
  这是第一泡茶,梅影将这茶放在了一边——各人习惯不同,梅影知道游牧尘的习惯,好的岩茶,第一泡是要留着最后喝的。而金总,直接将那第一泡茶拿过来透过玻璃看,一边看,一边又在埋怨和生:
  “老和啊,你这公道杯不是台湾的玻璃吧。”显然,他是担心玻璃的品质影响到对茶汤的鉴赏。
  和生只能苦笑:“这玻璃还可以的。”
  “不成不成。”金总说,“捷克的、台湾的,回头我给你搞几套来。”
  接着是第二泡。茶刚进公道杯,金总便是一生惊呼:
  “这一泡不一样啊……”
  “皇气是不是?”游牧尘淡淡的问。
  “呃……”金总仔细瞅着这茶汤,并没有马上回应游牧尘,而是有些痴呆呆的看着梅影将茶分到了几个小白瓷杯里,第一时间就伸手拿起来,毫不犹豫的将那茶灌进了嘴里。
  “请喝。”游牧尘一边对梅影与和生说,一边也端起茶来喝了。
  “啊——”喝完这一口茶,金总显然不是一般的感慨。
  梅影小心的拿起茶啜了一口,眨巴眨巴眼睛,随即一口喝尽。而和生,却是一小口、一小口,分了三口,将杯中的茶喝尽了。梅影不自觉的去看游牧尘,金总则去看和生。
  梅影知道,这种茶,如果没人说话,不如继续往下喝,于是又拎起开水。
  “时间久一点,15秒。”游牧尘说。
  梅影不自觉的点点头。
  第三泡喝完,金总忍不住了,感慨道:“这茶,入口即化。”
  第四泡,金总又问:“和生,怎么样?”
  和生摇摇头:“不敢说。”
  “你呢?”游牧尘看着梅影。
  梅影回看了一眼游牧尘,撇撇嘴:“我要是说了,就怕你不爱听。”
  “说。”游牧尘也是淡淡回应。
  “我想到一首诗。”梅影看看和生,和生也饶有兴趣的看着她。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时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梅影一边说,一边泡第四泡,她这话一说,和生一愣,金总皱起了眉头,游牧尘则“呵呵”一笑:
  “怎么说?”
  “这茶香,让人联想到王气。”梅影开始给几位添茶,“而这茶汤,让人联想到秋后的肃杀。”
  “肃杀?”金总没想到梅影会用这个词,他看看游牧尘,“这茶怎么能……”
  “让她说。”游牧尘却只是专注的盯着梅影。
  梅影“呵呵”一笑:“这茶大气却孤傲,霸气却寂寞,只因这样的茶太少,只因这茶生在岩壁之上,环境太险,所谓的岩骨,不过是硬气的极致,只是这硬气背后,隐的却是仇怨与杀气。”
  梅影一语作罢,便是三泡无声。又过了一会儿,游牧尘主动说话了:
  “金总,看你的了。”
  金总点点头,从身边的包里取出一个香袋,将手伸进香袋里淘了几下,取出一袋茶叶,一看就是古树青饼,而且还有些年份。
  “我这香袋里,一般都放了二十几款茶,所有的茶都已然喝过了,唯独这泡茶从未拿出来过。”
  梅影和游牧尘看着这袋茶发呆,而和生已经站了起来:“小梅,我来泡。”梅影识相的让开了。和生坐下,将那又黑又亮又白的茶到在了茶荷里。一边又从边上取了一个老紫砂壶搁在了茶盘上。
  “这是什么茶?”游牧尘问。
  “千年老妖风清香竹箐3200的锦绣茶王。”
  梅影的下巴差点从托着的手掌里滑落出来:“我去——”



  拿出一包“大红袍”,其实不算什么。而如果拿出的是九龙窠母树的大红袍,那就是个传奇。
  喝一块几万的古树茶,多半是被骗的。而如果拿出的是凤庆县香竹箐3200的茶来,那就是个传说。
  传奇和传说的区别在于,张三丰是个传奇,因为无论如何添油加醋、胡编乱造,这个人是存在的。王菲也是个传奇——那是他前夫说的。而3000年前的事那多半不过是个传说,即使言之凿凿,还是所谓扎实的现场考证,3000年,那本就已经是个超越传奇的年限。有类似于我们这样的人认为,这棵千年老妖可能也只有两千多年,但即使是两千多年,也够了。
  但不论是传奇还是传说,其最终还是要归于那一泡茶。
  “和生。”金总说,“你来泡吧。”
  梅影往旁边坐了坐,和生却只是先拆开看了看、闻了闻,瞅瞅金总:“这有十几年了?”
  金总点点头。
  和生迅速起身,从边上的柜子取下一个养的表面满是颗粒的朱泥老壶,搁在茶盘上用开水冲洗——他知道,单纯从价格上而言,这一泡确实不及游牧尘的大红袍,但也相差无几。和金总认识这么多年,每年都要喝金总带来的名贵的好茶,但这香竹箐3200的茶,他和生还从来没喝过。他多少还是有些紧张,因为紧张,他开始说话了——他必须说几句,否则有压力。
  “锦绣茶王07、08年的时候一克也不到一千,但这么多年过去了,这茶又是十年以上的,这价值就很难估量了。喝这种普洱,一定要用老壶……”
  “为什么?”游牧尘毫不客气的插嘴道,“是因为有邪气吗?”
  金总又看看游牧尘,半开玩笑的说:“你看看你,非要说我的茶有邪气,这样才衬着你的九龙窠有王气是不是?”
  “王气?”游牧尘一笑,“梅影已经说了,我那茶尽是肃杀之气,即使是王,也是末代的亡国之君了。”
  “那不是这么说。”梅影嘟了一下嘴。可和生却说了一句:
  “我觉得游总说的有道理,普洱,还真的是有几分邪气。”
  “邪气?”金总又去看和生,心想,“你还真不给面子啊。”
  游牧尘却饶有兴趣的一伸手:“请说。”
  “锦绣茶王那边,有苗族、傣族、佤族、藏族,却偏偏少的是汉族。云南这个地方,本身很难说是华夏正支,陆羽的《茶经》里也没提到普洱。所以,普洱是偏支,比不得大红袍这类的少林武当、名门正派。但普洱偏就似有了魔法一般,功力深厚却又变幻莫测,我们汉族所在区域的这些种种名茶同普洱比起来,反倒显得过于正统、过于呆板了。所以,我一直觉得,普洱就像是《倚天屠龙记》里的明教,一个邪教却能引得中原所有的武林门派围攻光明顶,一个邪教却能孕育出‘乾坤大挪移’这般的盖世神功。但邪就是邪,只是我觉得邪不过就是不正,而所谓的不正便是不够传统、不够规范,而这也恰恰是普洱的神奇之处。这又要提名门正派、少林武当,中国十大名茶的本事更像是代代相传、从小童子功练起的真功夫、硬功夫。而普洱,更像是吸收天地之精华的无师自通,它的功夫,不是诗能写得清,也不是禅能参的透的,因为它亦魔亦妖,却就不做神。”
  听到这里,游牧尘自己动手,将刚才的大红袍第一泡倒入自己的杯中喝了一口,有些感慨的说:“让你这么说起来,大红袍至多便是个神,而普洱更像是魔,那这老壶……”
  “老壶嘛……”和生已经在小心的往壶里冲开水了,“刚好可以压一点邪气和野性,太自由不好。就像刚才喝的大红袍,我喝下来跟梅影的感觉一样,霸气无敌却肃杀孤寒,不如也可以考虑用薄壁的底槽清紫砂壶泡着看看,或能多点人情味儿,缓缓秋来的寒意了。”
  游牧尘扭头看看金总,金总这时却只是冲着他得意的笑——这茶还没开始喝,他已经觉着自己占了大优势了。游牧尘却很洒脱,反倒扭过头来看着梅影,半开玩笑的说:
  “你就不能把咱们的茶说的跟人家和老板一般神神叨叨的?”
  或许是一论起茶来,人就放松了,她先是一撇嘴:“什么咱们的茶?”可话一说话,却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笑的时候还偷偷的去看游牧尘,却发觉游牧尘正微笑着看着她,看得她倒是不好意思的脸红了。
  “喝喝看。”金总颇为自信的拍拍游牧尘的胳膊。游牧尘端起杯子一口喝下,这汤细腻,细腻的甚至有点优雅,下咽后,满口甘润,茶气缓缓在体内扩散,人倒确实是说不出的舒服。
  和生先是喝了一小口,随后脸上露出微笑,随即一口饮下。
  金总之前肯定是喝过了,就如刚才游牧尘喝大红袍一样,喝的随意,倒是更在乎在座人的状态。
  倒是梅影喝了却不吭声,只是将茶杯朝和生那边略微推了推,等着下一泡。
  福建人自吹起大红袍、肉桂这些茶,都会提到“耐泡,每一泡都有变化”。关于普洱,别的不敢说,但就这两点而言,是绝对不输的。而懂茶的人又明白,不是这锦绣茶王的树最老,这茶就是最好的,像这么一饼茶,有了茶王的基因,后天的培养与守护也是非常重要的。根正苗红的十几年古树青饼本就稀缺,真的经过了这么多岁月的积淀,这一泡汤便是个不一样的故事,只是这故事,很难言表。于是,这几个人,越喝越沉默,这一喝就是十泡。终于,游牧尘说话了:
  “金总,我应该是输了。”
  “哦?”金总似乎是有些得意的,可嘴上却说,“我们这是交流,不是斗茶,不过是我不白喝你的,你不白喝我的。”
  游牧尘摇摇头:“不是这九龙窠大红袍输给了这锦绣茶王,而是我输给了你。”
  “哦?”金总笑了,“怎么说?”
  “说到底,你是真心喜欢茶的……”游牧尘一边说一边又看看和生,“我不过是生意人。”
  游牧尘这么一说,金总竟不知该怎么说了,和生却还是习惯性的仔细看今天这两款茶叶。屋里竟安静了几十秒,直到梅影说话:
  “那倒也不能这么说。其实,这大红袍,确实是岩骨茶香,这茶香并不是普洱所能拼的,正如天下武功出少林,其实说的还是基本功、理念、文化,普洱这点就缺了,所以大红袍更理性,普洱更感性。而说起这岩骨,大红袍的茶确实是骨架撑得起,方方面面都是饱满强悍,这茶确实是该给老板喝的。”
  金总被梅影这话说的直点头,接着又问:“那我的茶呢?”
  “您的茶呢……”梅影稍稍挠了两下头,“就像和老板说的,这茶真的是需要拿老壶镇镇野性,可是野性去了,自由还在,我也没想到这汤如此的细腻,就像傣女的皮肤,傣女的皮肤之所以好,那不还是因为水好山好空气好。所以啊,游总说的对,您是真正喝茶的人,因为真正喝茶的人热爱自由飘逸,而这香竹箐3200能活得这么久,不止是水好山好空气好,我想还是因为多点运气,也多几分洒脱吧——”梅影顿了顿,她这话已经说的大家都很专注了,一时也没人回应,隔了十几秒,梅影看看游牧尘,说,“其实,人洒脱点,运气可能也会好点。”
  她这话一说完,历来沉稳内敛的游牧尘竟紧跟着辩白了一句:“可像我们这样,出生便是悬崖峭壁岩石缝里,选不了什么,又哪来的自由?”
  “所以你是岩骨啊,硬啊,哈哈哈……”金总显然是没搞清楚梅影同游牧尘一来一往在说些什么,反倒是开起了有点荤劲儿的玩笑。
  而游牧尘却似乎对此没什么兴趣,而是对金总说:“楼上有包厢吧。”
  “有啊。”金总看看和生。
  和生赶忙说:“空着呢。”
  “我有几件市场方面的事情想跟你聊聊。”游牧尘说。
  “好啊。”金总把放茶叶的香袋搁进了包里。接着,两个人上了楼。
  看他们上了楼,梅影便不声不响的开始收拾台面,心不在焉忙了十几分钟,又陆陆续续来了两个茶客,梅影便给他们泡茶,陪他们聊天,来的人看来了一个新来的漂亮小姑娘,也是跟她聊得起劲,梅影也是应对自如,但每次看和生将泡好的茶往楼上送的时候,她都会多朝楼梯口的方向看几眼。
  两个小时后,有外卖送进来,是和生替金总、游牧尘叫的晚饭。之后,和生出去吃饭了,梅影却没胃口,只还是在那坐着,有客人招待一下,没客人便刷刷手机发发呆。这一转眼,已经靠近晚上十点,游牧尘和金总却还没下来。梅影想,游牧尘难得来一次宁波,而这位金总,单从喝茶的档位来看,也不是一般的人,估计还是有很多事情要聊的。正想着,却收到了一条微信。

  游踪:一会儿吃夜宵吗?





  梅影没有回复,她有点来劲儿。女人都这样,即使不是男女朋友关系,男人主动贴上来,就会自己把自己往高冷的位置去放。实际上,这就是一种松动,只能说明游牧尘的态度是令她满意的,尽管她一直言之凿凿的表明绝对不会回到游牧尘身边的决心,对方主动找上门来也确实令她觉得很麻烦。但看到他,她并不觉得不舒服,而和他一道喝茶,也是很有成就感的。她毕竟是个女孩,是女孩就会忍不住去想,游牧尘今天出手就是九龙窠,难道真的只是为了和金总斗茶?她更愿意相信,游牧尘正用一种不露声色的方式在讨好自己——这个人总是这样,做什么事情都是端着的,但这种想法确实令梅影觉得很舒服,她甚至会去想:
  “难道我对他真的很重要?”
  “我没见过这样斗茶的。”和生一边用手指拨眼前的茶叶,一边说。
  梅影“呵呵”一笑:“反正有钱人的世界不好懂。”
  “是的。”和生叹了一口气,“不算收藏,金总一年自己花在喝茶上的钱估计就有一百多万,在我看来已经很可怕了。可是今天这游总一来,金总把压箱底的锦绣茶王拿出来,让我真的是见了世面。”
  梅影又“呵呵”一笑:“金总怎么样我不知道,像游总,我第一次见他带女朋友到我那时所在的温州的茶馆,那人家出一趟国shopping一次,二、三十万不也很正常?”
  和生抬头看看梅影,说:“茶不一样。像九龙窠这种茶,不是花钱能喝到的。”
  梅影也抬头看看和生:“我知道这茶不是花钱能喝到的,可又怎么样呢?这世上又不是只有这茶是不能用钱来衡量的。”
  和生又抬起头看看梅影,淡淡的问了一句:“你是说你自己吗?”
  梅影一愣,她没想到这个没多少头发没多少话的人会突然来这么一句,这句话让她很不爽,下意识的回了一句:“老板,你怎么能这么说?”
  “哦。”和生看上去也有些后悔——看来,任何人都会冲动,他不吭声,不代表他不会冲动,“对不起。”
  “没事。”梅影也不计较这些,但她皱着眉头想了想,问,“你为什么会这么说?”
  “这很明显。”和生淡淡的说,“那个游总是为你而来。像他这么富有的人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而他要找的人又情愿在这里做个泡茶小妹,一个月赚个几千块钱,那只能说他用钱砸不动你。”
  梅影眨眨眼:“有这么明显吗?”
  “有啊。”和生笑笑,“明显的还有,他拿钱砸不动你,那就拿那茶叶砸了。”他看上去应该是犹豫了一下,但最后还是说了,“所以说价值连城的九龙窠大红袍,我其实喝的挺没味道的。”
  梅影一愣,又看看和生:“什么意思?”
  “我总觉得那茶是你和游总两个人之间的事情,跟我没什么关系。如果是这样,再好的茶,品起来也是要打不少折扣的。”
  梅影干笑了一声:“还有这么多讲究?”心里却说:“没看出来啊,还挺矫情的。”
  和生又继续扒拉面前的茶叶:“所谓的柴米油盐酱醋茶,只有茶跟附庸风雅沾上了边,为什么?对于文人墨客、和尚道士、富商权贵而言,茶是一种礼节、氛围和象征。这么好的茶,拿出来,不就是应该大家一道喝、一道品的吗?如果看出其中缘由不是那么回事,那就影响茶品了。”
  梅影摇摇头:“我觉得游总拿出茶来就是给大家喝的,我和他之间的事情是我们的事情,您和金总喝就是了,何必要在意那么多?”
  和生不语了。梅影却想想还是要说,便继续往下说:“我知道,你也是看不明白,游总这么大的老板,这么大的手笔,为什么要看上我这种小茶妹。如果要是这么想,这茶喝的自然就没味道了。不是吗?”
  和生苦笑着摇摇头:“小梅,你误会了。女人,我不懂;富人的世界,我也不懂。不是我不理解,这完全就不是我能去理解的事情。我只是对茶一直有敬畏之心,今天的九龙窠大红袍和锦绣茶王对我这种人而言,都像是圣人一般的存在,品茶时如果夹杂了别的情思在里面,自然是多少有些失望。但我也知道,这怪不得别人,没有你,我今天也喝不到这两道茶了,估计这辈子也就这一次了。”
  听了这话,梅影有些感慨:“这么说起来,这世界上最好的茶其实就该是给您这样的人喝的,可是——”她这话有些说不下去了,可和生却很从容的接下去了:
  “可是我这种人穷啊。”
  梅影摇摇手:“我可不是这个意思……”
  和生笑了:“这样想是对的,我感觉这世界就是这样,可以设定价格的最好的东西总是掌握在最有权势的人手里,而不是在最知道珍惜的人的手里。”
  “嗯,是啊。”梅影听了点点头,“所以还是要看谁最珍惜。”
  和生笑笑:“小梅,其实你已经不是一个小茶妹了。”
  “嗯?”梅影看看和生。
  “看得出来,你是见过世面的人了,坐在这里泡茶,委屈你了。”
  梅影知道和生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她正要说点什么,却听见楼梯上传来一阵脚步声,同时还伴随着金和游的声音。
  金说:“宁波这边、绍兴那边,没有什么问题,我会处理好,只要你们能兑现诺言。”
  游说:“这是肯定的,这点承诺你还不放心我?”
  “那是。杭州什么时候去?”
  “我这两天排满了,回头我跟你约时间吧,估计也就一、两周内。”
  “好。”说到这儿的时候,金总已经下了楼梯,直接跟和生说,“老和,我们差不多要走了,‘金针白莲’还有吧,给游总带两饼。”
  “好的。”和生忙起身去准备了。游牧尘也没有客气,站在了茶桌旁看着梅影,梅影却不搭理他,低着头刷手机。金总看看游牧尘,心里也是明白的很,他对梅影说:
  “小梅,你真打算就在这儿帮老和看店了?”
  “嗯,是啊。”梅影回答的很干脆。
  “那你可要小心。”金总说,“老和这个人可闷的很。”
  梅影则俏皮的一笑:“金总,您放心,我这人,就爱跟客人说话,可不爱跟老板说话了。”
  金总听了,不禁也笑了,转脸看看游牧尘:“游总,她原来跟你的时候,也不爱跟你说话?”
  游牧尘只能是淡淡的一笑,他跟金总说的倒也直接:“要不你先回吧,我等她吃夜宵。”
  金总看看梅影,梅影则又低下了头。这时,和生下来了,手里拎着个袋子,袋子里有两饼茶。
  “老和,你把茶放桌上,你过来……”金总拉着老和出去说话了,游牧尘便又在梅影面前坐了下来。
  “你还要喝茶?”梅影问这话的时候觉得心里特别爽,要知道,在这之前的两个月,作为下属,在游牧尘面前还是矮半截的,现在可就不一样了,想怎么说话都可以。
  “不喝了。”游牧尘看着梅影,“吃夜宵啊。”
  “不吃了吧。”梅影说,“我跟你这两个多月,饭局太多,吃的太好,该减肥了。”
  “那就在这聊聊。”
  “这里很快就要打烊了……”
  这时,和生从屋外跟金总聊完进来了,他一进来就开始收拾桌上的茶叶:“小梅,我家里有点事,得先回去……”他三下两下收拾完茶叶,“门就你关了,游总,不好意思,我先走了,这茶叶您记得带走……”和生说这话时还不自觉的瞅了两眼梅影,而梅影的第一反应就是这是金总的主意,当和生最后又跟游牧尘说了一句“游总,你们慢慢聊”之后,梅影完全确定,这就是金总的主意——这样,现在屋里就只剩游牧尘和梅影两个人了。
  “聊什么?”梅影还是拿着个劲儿,“让我回‘睿竹’的事就别聊了。”
  游牧尘的手指轻轻抚过鼻梁:“可我就是想聊这个事情。”
  “我已经提离职了,我为什么要提离职,你是知道的。”梅影说到这里不禁有些小小的激动,“你还说要吃夜宵。当初我们就是吃夜宵的时候说定的,我管着你禁欲,我好好做你的下属,我——”梅影顿了顿,“可是,你却对我——”
  “那是我的错。”游牧尘说。
  “那不是错的问题。”梅影激动了起来,“你让我感觉你一步步的让我进入你的局,最后,在你的婚房,在你和老婆的婚纱照前,向我提出那种需求,你知道不知道那很恶心?你把我当做了报复你老婆的工具!”
  “是。我知道我错了。”即使是认错的时候,游牧尘也是一副居高临下的状态,“以后不会了。”
  “以后?”梅影一看游牧尘那样心里就来气,“没有以后了。”
  “为什么?”梅影的态度似乎并没有影响到游牧尘的逻辑。
  “为什么?”在梅影看来,到了这个时候游牧尘还问这样的问题就很无趣了,于是他给了对方一个不耐烦的答案,“因为你不是我的菜。”这明显是有情绪在里面的,也把话题引到了男女情感的线索里,而游牧尘的回复方式依然出乎梅影的意料:
  “我知道我不是你的菜,但我还是可以做你的老板啊。”
  “哇——”梅影觉得有点不可理喻,“我不接受一个对我有企图的老板,那样会感觉是——与狼共舞。”
  “可是,如果那天我不请你去我家吃蛇羹,你也不会有这种感觉。”
  “对啊,因为你有企图啊……”梅影觉得自己占了100%的理。
  “梅影。”游牧尘打断了梅影的话,“我从一开始对你就有企图——”他看着目瞪口呆的梅影,“从见到你第一面的那一刻,我就对你有企图。”
  梅影的嘴张的老大,她没想到游牧尘会这么说,这是一种赤裸裸的表白,缺少美感,但很有穿透力。可下一句的“表白”更赤裸裸,穿透力更强——
  “而且,你并不是不知道我对你有企图,不是吗?”
  梅影发现游牧尘的这种“表白”完全越界了,她不得不开始防守:“我怎么知道?”
  “你知道的,而且,你对我也有感觉——”
  “我——”
  “你那么聪明,你会不知道我是怎么想你的?”
  “游牧尘,你——”
  “我确实是一步步带你入了局,因为我知道你不是靠钱可以砸动的,我也知道你自我保护的意识很强。我想我们之间需要时间,我承认我心急了,我不该那样做,但我从来没有觉得你跟我身边的别的女人一样,自从你跟我到‘睿竹’以后,我也没有碰别的女人。那个时候,我太脆弱了,太压抑了,我忍不住想碰你,事实证明我错了,原谅我好吗?你我都知道,只要把那天晚上的事情去掉,我们之间就很好相处,不是吗?”
  梅影看到了游牧尘的诚恳与期待,心里真的有些动摇了。
  “我知道你认为我们之间没可能。”游牧尘说,“我可以接受,我会尊重你,我们再回到老板与总经理助理的关系,公事公办,就像之前一样,好吗?”
  “不,不是你说的那样。”不管是不是答应游牧尘,梅影首先要否认一个她打死也不能接受的事实,“我在这之前并不知道你对我有企图,一开始我也对你没那个意思——呃……”梅影说这话的时候已经有些脸红心跳了,“我现在对你也没有意思。”她一边说,一边看着游牧尘,她恨他的眼神,因为他的眼神正在告诉自己“你随便说,没关系,反正我已经看穿了。”而他此时的嘴上却说:
  “好的,我判断错了,我自作多情了。”
  “呃……”梅影觉得自己像是个蹩脚的演员,而游牧尘则是一个心知肚明却还坚持鼓掌的观众,这令她很难堪,难堪的只能说,“好吧。”
  “那——”游牧尘摊开了两只手,“你是觉得可以回到‘睿竹’吗?”
  一分钟后,梅影说:
  “不。”



  “为什么?”游牧尘说话也好,问问题也好,针对性总是那么强。他绝对理性,却不考虑人家理性不理性。
  “不为什么。”梅影嘟着嘴。
  游牧尘看着梅影,不说话了。而梅影也是发了一会儿呆之后,忽然叹了一口气,有些没好气的说:
  “没什么话说了,还坐在这儿干嘛?”
  听起来这话的情绪挺不好的,但实际上梅影心里却是极爽的:“回什么回?真回‘睿竹’了,你又成我的老板了,我就又得哈着你了,我就不能这么随便说话了——看我现在,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多爽。”
  跟别的女人在一起,游牧尘都有个铁律——决不能侵犯他的威严,于是,女人就不好随便任性了。但今天,梅影已经一次又一次屌了他,按照游牧尘的标准,可以说是屡次严重侵犯了他的尊严,但他并没有生气,梅影也不知道,她在享受屌这个老板的同时,挨屌的游牧尘,心情也还可以,至于为什么还可以,他也说不清,只是觉得两人的关系似乎又回到了梅影在温州“若轩”时的状态,真实而放松。
  “你急着下班?”游牧尘问。
  “是啊,挺晚了。”梅影说归说,人坐在那儿却没动的意思。
  “真不吃夜宵了?”游牧尘又问。
  “不吃了。”梅影很坚决——她有种感觉,只要跟游去吃夜宵,就等于是宣布原谅了对方。
  “那——”显然,游牧尘并不甘心,他似乎也没别的招,只能说,“要不再喝点茶?”
  “喝茶?”梅影的眼珠一转,点点头,“可以啊,我请你喝一泡茶。”
  “哦?”游牧尘已经喝了七个小时的茶了,可能还真的已经喝不动了,但梅影能主动提出来喝茶,那就说明还能聊会儿,所以还是点点头,“好啊。”
  梅影站起身,来到客人存放的茶器的架子下瞅了一会儿,踮起脚伸着胳膊,取下一个段泥的小品来,拿着壶回到自己的位子上上下左右里外瞅了一遍,喃喃自语道:
  “就它了。”
  梅影往段泥壶里注满了沸水,盖上。然后,从口袋里取出了一个银色的小罐子,梅影又将壶的水都倒进了茶洗,掀开了盖子,打开小罐,将银罐子里的茶倒进了散着热气的壶里,游牧尘看到,那是绿茶。
  “你闻闻。”梅影将壶送到了游牧尘面前。
  游牧尘闻了闻,说:“很香。”
  “你知道这是什么茶吗?”梅影一边往壶里冲沸水,一边问。
  游牧尘淡淡的一笑,那一笑却是看着难得的温暖:“先喝喝嘛。”
  梅影没做声,将壶里的茶倒出了一半到玻璃杯里,另一半则留在壶里以保留鲜口。游牧尘喝了一口,说:
  “那天陈佑哲说,这早茶,喝着挺有意思,挺甜的,玻璃杯泡不出甜味来。”
  游牧尘轻描淡写的这么一句话却把梅影震得一愣:“你还记得?”
  游牧尘又用温暖的目光看了梅影一眼:“是啊,记得,这应该是你老家种的乌牛早吧,你还真的是一直带在身边啊。”
  梅影歪着脑袋瞅着游牧尘,游牧尘则又喝了一口茶,继续说:“那天,你用贵州种、浙江卖的龙井和乌牛早巧斗那个秋轩老板娘的三十年古树青饼,真的是让我对你刮目相看,包括你那天说的话……”
  ……
  “这两款茶,都是我们贵州老家山里摘的,那山就在我们县边上不远。其实,晓秋姐是知道的,我们平时喝的这些出名的绿茶,龙井、碧螺春、雨花、乌牛早等等,或是在全国卖得好的,或是在本地和周边能卖得贵的,并不见得都是本地的茶叶。贵州、四川不少的地方,就像我们家那边经济不发达,就会有浙江的、江苏的商人过来,整片整片的把茶山包下来做这些品牌的绿茶。就像这龙井,是我们家那边的龙井,这乌牛早,也是我们家那边的乌牛早;包括今年最早的雨花,就是我们店里菊子四川老家那边采摘的。这不算造假,大家也都知道,只要茶是真的,工艺是对的,喝着好就行了。”
  “我过来,真心实意不想斗茶,因为我也好,我们店里也好,都觉得斗不过你们‘秋轩’,你们财大气粗,我们就是一家公司的门店,手里没存什么好茶,所以,我也只能带我最喜欢的茶过来给大家喝,毕竟是我家乡的茶。我们家店长说过,只要是好茶,英雄不问出处,我想吧,英雄总有一颗真心,我也就是个打工的,比不得晓秋姐,所以只能表一表真心,即使是我们老家山上的,好歹也是龙井、乌牛早,平时我自己喝着,又觉得特亲切,所以就跟各位分享一下了。”
  “晓秋姐说的对,这茶是不该用砂壶泡,即使是段泥的。但你们刚才也体会了,这样闻,茶确实香,泡出来的口感呢,少了寒气,多了些稳重,能喝出润味儿来,甚至还有点甜,这也是我在店里养壶时不经意发现的。我个做茶的,总希望有贵人几万几万的买店里的高价茶,但反过来,茶这东西又往往是高高在上,甚至都不是我们这种卖茶小姑娘喝的,泡起来又讲究,规矩又多,可是,讲究、讲规矩、讲形式,不一定就是对的,泡出来的茶也不一定是最好喝的。我觉得这样好喝,就泡给大家喝,各位要是觉着不好喝,我也没话说。”
  ……
  “不是吧。”梅影心里其实已经乐开了花,“你居然都记得?”
  游牧尘“呵呵”一笑:“我见过的泡茶小妹说的话都一样,就你说的跟她们不一样,我怎么可能会不记得?”
  “哦。”梅影努力让自己镇定一点,“真是这样吗?不应该吧。”
  “梅影。”游牧尘的表情忽然严肃了起来。
  “嗯?”梅影居然下意识的应了一下。
  “相对于给我做助理,你是不是更喜欢泡茶?”
  “呃——”梅影没想到游牧尘会这样问,“其实吧——跟着你做助理,看到的阳光的东西确实少,可也确实能学到很多东西,尤其是能长很多见识,如果你不——”
  游牧尘破天荒的以一种急切的态度跟人说话:“我已经说了,我保证不在对你有非分之想。”
  梅影没说话,事实上她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可以保证的,相信我。你知道吗?我从来不需要跟别人说‘相信我’三个字,因为我只需用行为去印证我的诚信,但对你,我确实只能用这三个字来寻求信任的可能,只是因为——”游牧尘捏住了烫手的玻璃茶杯,“我需要你。”
  “嗯?”梅影觉得今天已经不是惊喜的问题了,是有点惊吓了,“你需要我?我?”
  “是啊。”
  “你需要我什么?”
  “我需要你陪在我身边——我是说工作上。”
  “可为什么呢?我也是真的不明白。”梅影脱口而出——她这么一说,相当于默认她也能感觉到游牧尘需要自己,只是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你在我身边,我安心。”游牧尘长叹一声,“我觉得我可以完全相信你。”
  梅影顿了一声:“哦。”
  游牧尘:“什么?”
  “呃……好吧……我们不说这个了……”梅影感到自己的脸红了,赶紧给游牧尘添茶,并岔开话题,“你明天要走吗?”
  “那看你。”
  “看我?”
  “我有种感觉,你还是喜欢泡茶的。”
  “对啊。”梅影点点头,“你刚才提起那天我在‘秋轩’斗茶的事情,其实就是在那天,我发现我爱上了茶。”
  “哦,是这样。”游牧尘点点头,“我想在北京搞个会所,宅院的那种,可以喝茶,可以吃饭,也可以品红酒。如果你可以回到‘睿竹’,我们就去北京,看看那个宅院,如果吃下来,会所就交给你管,你看呢?”
  梅影看着游牧尘,皱皱眉:“我真的可以相信你?”



  我们的丽盒部落里放了我们画师画的项城和许初的画像,大家快去看看吧~
  第二天,梅影跟着游牧尘一道去了北京。这时已经靠近2019年的12月底。他们在太古里边上的一个会所里认识了汤乾与卓鸺,通过汤乾的介绍,又认识了万一仁。之后结合AEW宅院买卖的谈判,与万一仁、汤乾、梅心、卓鸺、封杜意珊一道用餐,就在那天晚上,因误会,邵淮秋飞踹了游牧尘。
  之后,梅影又跟着游牧尘回了福州,在稳定完总部的局面后,梅影逐渐真正扮演起游牧尘最可信任的助理角色,每周都要跑三、四座城市,以向地方传达游牧尘的指令,并参与协调资源、解决具体问题。
  很快就到了春节。按计划,游家将在海南过年。节前,梅影也跟随到海口,准备处理完年底的事情后,直接从海南飞贵州。不料,游宝德猝死于酒店,游家顿时一片混乱,而游牧尘则专注于稳定家族与‘睿竹’局面,并尽可能阻止游宝德丑闻外泄。
  春节后,项城到游家了解情况。杜鹤之死与游宝德之死出现了关联。游牧尘迅速找邵淮秋帮助,并前往北京会汤乾,以高价买下了AEW总部宅院作为‘睿竹’在北京的会所,在游牧尘利益拉拢与按时警告汤乾保守游宝德秘密的同时,邵淮秋却通过黑客手段,从汤乾的电脑里窃走了杜鹤拍下的关于游宝德死前死后十几个小时的视频。游牧尘派梅影秘密前往徐州找邵淮秋拿视频,梅影拿到视频后遭劫且险些受到伤害,过程中发觉围攻邵淮秋、项城、梅影这批人的背后主使很有可能是游宝德最为信任的保镖助理聂凉,甚至游牧尘的司机阿赵也和聂凉是一伙的。
  最终,梅影还是从邵淮秋这里拿到了视频的复制版,安全的赶到了天津与游牧尘汇合。通过视频,能够看到游宝德最为信任的保镖助理聂凉偷换了游宝德心脏病的药罐,而从游牧尘的观察来看,他的弟弟游牧笙很有可能是该事件背后的主使。游牧尘亲自着手调查这事,却通过汤乾会所的女孩Nancy进一步了解到了杜鹤的海南之行并不只与游家有关联,他真正的目标却是“基德支点”,并同卓鸺遭陆晓乔骗走2.6亿的案件有关。游牧尘感受到了这背后隐藏着一个复杂的阴谋逻辑。
  2020年3月,游牧尘与梅影一道来到上海,游牧尘见邵淮秋争取其能利用黑客手段支持他的调查,而梅影则与岳鸿濯做初步接触。当晚,游牧尘与梅影同卓鸺与封杜意珊、邵淮秋与梅心、岳鸿濯与霍熙三对共进晚餐,期间,竟遇到了同在一个酒店用餐的梅清,于是便有了那一晚的梅心、梅影、梅清“三梅会”。
  面对父亲的离世、亲信的背叛,加上对亲弟弟的深度怀疑,游牧尘又陷入了压抑与仇恨中不能自拔。上海会面后,游牧尘让梅影去北京处理会所和‘睿竹’北京分公司的事宜,自己却回了福州,并号称准备要跟他在泉州的一个女人结婚。这件事情对梅影来说太突然,但正如他们俩之间的承诺那样,梅影本就不应该指望她与游牧尘能够结合。心中虽苦,却还是毅然决然的来到了北京,开始打理‘睿竹’在北京的会所,筹建‘睿竹’北京公司。
  此时,已是2020年的3月底。
  上述这些内容在《一度》的第一季、第二季中都有描述。
  梅影在北京呆了两个月后,梅清赶来北京见皇甫尊。梅影和梅清这是第三次见面,梅影也帮助梅清在会所接待皇甫尊,她与梅清之间的感情也迅速得到了加深。该内容在《三度》中已有描述。

  “女茶艺师——梅开三度之二度梅影”到现在更了将近15个月,近40万字。写到这里,要告一段落了。因为,在时间轴上,梅影是“三梅”里最早出现的(2019年9月),进入到2019年12月中下旬以后,“一度”已经全面展开,“一度”的第二季的时间轴则一直延伸到2020年4月;而“三度”的故事起点是2020年的4月22日。因此,梅影随游牧尘去北京之后的故事是可以结合“一度”、“三度”来看的。所以,独立存在的“二度”我们考虑就以此为止。
  相对于梅心、梅清,梅影是起点最低、最草根的,但她也是最小、最富潜力的,而关于她的未来,则会比另两位姐姐有更大的不确定性,她能不能成为“中国简爱”呢?请大家继续关注“一度”与“三度”,并期待之后的“三度一枝”,如果大家喜欢梅影,我们一定会在这其中加重她的戏份,因为,我们的想法也不是“中国简爱”那么简单。
  谢谢各位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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