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甄嬛传Ⅳ》--阿紫新作续集 (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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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碧玉小家女
  天气炎热,我便把头发挽成一个太虚髻。我并没有断发,奉的旨意是落饰出家,带发修行。然而佛寺生涯,并不刻意梳妆打扮,每日不过以清水洗面,素颜朝天。若非到了最热的辰光,头发也随意散着,只任意垂下,也不修剪,于是头发便越蓄越长。
  时日长了,不觉向槿汐笑道:“从前每日起来,在梳妆打扮上花的时辰最多,多少金钿簪釵在头上,只觉得日日头如斗大,沉重不堪。”
  浣碧也笑:“从前小姐衣服上的金丝线叠起来有几斤重,只怕把骨头都压坏了,难怪宫里的娘娘们一个个走起路来莲步姗姗,其实是压根儿走不快的。”
  我想想亦要笑出来,道:“倒是我们如今自由些。”
  浣碧笑吟吟为门前的夕颜洒水,她的姿势轻盈而温柔,口中轻轻道:“在宫里要守着宫里的规矩,在甘露寺里要守着佛门的规矩,如今被人打发到了这里,却是什么规矩也不用守,什么也不用想了。”
  我的目光被夕颜牵羁,不觉语气也温软了下来,悠然道:“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如今这般,才真正算是闲云野鹤的日子了。”
  于是寥寥浮生静寂如斯,常来常往的便只有温实初和玄清了。只是温实初和玄清见面的时候往往岔开,于是二人也不甚照面。玄清每每三五日来一趟,与我笑谈古今,或者下棋和诗,寻一些风雅的乐趣,或者传递来一两句关于眉庄或是胧月的消息。这样一两句,只是这样的片言只语,不会挑动我的伤心,却也抚平了我心底的牵挂与关切。
  玄清也对我抱歉,抱歉他往往只能三五日来一回,却不能时时陪伴在我身边。于是让阿晋驯养了一只鸽子给我,笑道:“如此,我们就可以飞鸽传书,互通往来。即便不能见面,也能说上一些话。”
  我故意打趣他:“我可不要,等下还没飞鸽传书几次,先把狸猫给引来了,我可再经不起吓。”
  玄清笑着夹我的鼻子,道:“你以为鸽子那么傻,会呆在鸟笼里等着狸猫来吃么?它平时自己会飞会觅食,你要找它来传书信,打个鸽哨就好了。”
  有时候也想,为何他会对我的心事把握的这样清楚而恰当,总是这样恰到好处的一点一点化解我心中的冰冻。
  问他,他也总是报以我清浅如云的微笑,却只是不语。
  于是,我也不再去问。只是暗自享受他这样的贴心与这样贴心带来的安宁。
  这一日的午后,他与我西窗棋罢,外头暑气正盛,知了一声高过一声地喧闹着,仿佛落着大雨,有一点渺茫的嘈杂。阿晋再树阴底下打着盹儿,脑袋一扣又一扣,动摇西晃。
  槿汐端上绿豆汤来,我和缓道:“喝这个最解暑,方才正午太阳那么大,还跑马过来,真是疯了。”我抬手端起汤盏,用盖碗略去汤沫子,缓缓饮了两口。
  玄清仰头一气饮下,望着屋外竹影道:“你这里是纳凉的好所在,我才特意跑马过来,又寻一碗好汤饮解解暑气。”他回头向槿汐道:“槿汐,你的绿豆汤是越来越好喝了。”
  我笑道:“槿汐,只为他一张甜嘴,你便再赏一碗给他喝吧。”
  槿汐温和一笑,又端了一碗进来,道:“王爷想喝多少,有的是呢。”
  恰巧浣碧停了手中的针线,婉约一笑,露出玉白的一点牙齿,“外头这样热,王爷等下不论是回王府还是回清凉台,都怕得一身汗呢,不如再这里吃晚饭吧。”
  玄清笑得斜了眼看我,“小婢相留,不知主人意下如何呢?”
  我扑着一把白绢团扇,笑道:“浣碧都开口留你了,我还好意思赶你走么,只要你不嫌咱们这里素菜寡淡就好。”
  玄清道:“不拘吃什么,随心就好。”
  我拂一拂衣裳起身,含笑道:“既然如此,今日我便亲自下厨,为王爷做一碗羹汤罢。”
  日落西山之时,庭院里瓜架下搁了一张方桌子,我端上一碗米饭并一碗清汤上来,道:“王爷请尝一尝吧,这汤要配着白饭吃才不失味道。”
  汤色有一点浅浅的碧莹莹,陪着莹白的瓷碗,色泽清爽,笋片和香菇丁沉静伏在碗底。玄清笑道:“看着让人很食欲大振。”舀了一口,闭目细品,“有荷叶的味道,有松子、有点香菇的气味,仿佛还有笋。”他好看的眉毛微微动了动,“还有一点清香,很是特殊,不太品得出来。”
  我笑道:“是自己清凉台的东西呢,自己却不知道了。是去年在你的清凉台养病时在绿梅上收的雪水。绿梅的气味不似寻常梅花,那股清洌之气愈加脱俗,才配拿了嫩荷叶和松子来熬汤。”
  他侧首而笑:“有梅花上的雪水,有荷叶、松子,有菇有笋,都是天然清净的东西,难怪味道这样清新。”
  我微微含笑:“若是俗物,可敢拿来给你品尝么?”
  玄清道:“如此佳物,有什么名字么?”
  我语气云淡风清,“梅花、松子、香菇和笋都是山间之物,荷花是水中才有,几物并成一碗,有山亦有水,皆是格调清新。”
  他“哦”了一声,颇有些揣测道:“可是叫‘山光水色’?”
  我掰着指头道:“山水只是末节,可贵的是几物的品格,皆是极有气节风骨的。”
  我爽然笑道:“便叫清气长存。”
  他抚掌,“你的脑袋里刁钻古怪,连我也自叹弗如。”
  我扬一扬眉毛,“不过是闲来无事在饮食上留心罢了,这也算刁钻古怪么?”
  他神采飞扬,“清气长存,仿佛象我的名字。”
  我拍一拍扇子,掩唇笑道:“好似没道理的一个人,我做了一碗汤,便硬赖着和自己名字相像。可也好意思?”
  玄清眼角微微有一小片淡淡的红晕,“你若否认,我也只当是真的。”
  炎夏的晚风有些闷闷的水汽,扑到我面上时却是有润泽的清凉。夕阳如醉,庭院里的夕颜一朵朵似纤巧纯白的蝴蝶,有含蓄温婉的形状,缓缓吐露令人闻之忘忧的香气。我微微一怔,轻声道:“你为何会这样明白我的心呢?”
  他举着筷子,听得我的话,几乎是愣了一愣,露出孩子一样的蓬勃喜色来。玄清大笑,“只为这个名字,也实在不该辜负,我要一饮而尽了。”
  我见他举勺又要去喝,笑着拦下道:“若真只喝这个配饭吃,可不真成傻子了。”我重又去端了一碟云片火腿和杏仁豆腐来,道:“这汤要配着火腿才下饭,那豆腐更是夏天吃了落胃些。”
  他眼中掠过一丝感动的喜色,似山顶浅红的浮云,道:“我与你相识以来,第一次见你为我下厨,又费心思为我配菜,实在感动不已。”
  我睨他一眼,“吃便吃罢,话还这样多。想着以后常要来吃饭做打算么?”
  他但笑不语,只吃了两碗饭,风卷残云一般把菜全吃完了。
  我见他吃得美味,不知怎的,心头竟十分欢喜畅快。大约是自己下厨的缘故,有人喜欢吃,总是这样欢喜的。
  一股甜香扑鼻,玫瑰的浓香夹杂着酒酿的沉醉气味。连我也被吸引,不禁转头去看,去见浣碧盈盈过来,笑容满面道:“我方才下厨做了一碗玫瑰酒酿,当点心吃最好,王爷尝一尝吧。”
  却是雪白一碗酒酿,发酵好了的,撒好了些玫瑰花瓣丝,嫣红可爱。
  我笑道:“闻着好香。浣碧下厨的手艺是不错的。”
  玄清略略有些为难,笑道:“我今日实在是吃饱了。且酒酿甜腻,实在是吃不下了。”
  浣碧望着桌上吃得精光的盘子,有些失望,道:“那么,只尝一口可好?”
  她身姿楚楚站立面前,手中的玫瑰酒酿香气扑鼻,使人欲醉,实在是很难拒绝的。玄清笑吟吟道:“浣碧的手艺,一看就知道是好的。只是今日实在是吃不下了,不如改日吧。”
  浣碧有些懊丧,也有些进退不得,只低声道:“那好罢。”
  我见
  我见他为难,心里也晓得他并不喜欢吃这样甜的东西,然而也不必要为了这个叫浣碧难堪。我略想一想,笑道:“方才不是说要去安栖观看望太妃么,去的晚了太妃要挂心的,也趁着天色还早,赶紧去吧。”我急着打发他走,浑然不觉身后的浣碧一脸落寞。
  他会意,“那么,我过两日再过来。”
  因是常来常往的,我也并不送他,见他走了,看浣碧只默默收拾着桌上的东西,我温和开解浣碧,“不过是一碗玫瑰酒酿,你既费心做了,清总有吃的时候。何必这样垂头丧气。”
  
  浣碧低头用力擦拭着桌面,低声道:“王爷是不会再吃的。”她顿一顿,目光氵翟氵翟(这个字不会打:))如江波闪烁,“王爷方才推诿的时候,一眼也没瞧那碗玫瑰酒酿,可见他是不喜欢吃得。”
  我笑着叹道:“浣碧,其实你看人很细致。”
  “是么?”夕阳的余光落在她的侧脸,蒙上一层浅红色的光晕,却与她此刻的神情格格不入,浣碧轻声道:“我本以为王爷闲时喜爱小酌,所以才会做一碗玫瑰酒酿,没想到用错心思了。”她伸手把酒酿倒进泔水桶里,面色沉静,丝毫不可惜。
  我愕然,“清既不吃,你便放着就是,何必倒掉。”
  浣碧恍若无事,浅浅笑道:“我是做了给他的,他既不吃,我倒掉就是了,也不打算给别人。小姐和槿汐若喜欢,我重做新的就是。”
  我默然在心底叹息了一声,浣碧的性子,渐渐有些古怪乖张了。
  我望着她纤瘦的背影,心境如这天空一般,逐渐染上了夜色。
  
  浣碧依旧安静而沉默,只是她看我的目光,却渐渐有些雨汽了。然而她不说,我也不会主动去问,只作不知罢了。
  终于有一日,在我提壶花间浇灌夕颜的时候,浣碧站在我身边,悠然道:“小姐一向聪明国人,为何会问王爷这样浅显……”她迟疑片刻,“或者说是愚蠢的问题。”
  浣碧说话一向谨慎,这样与我说话实在是很少有的。
  我于是转身,眼中已蕴上了浮云一般的疑惑。
  浣碧也不畏惧,也不像她平常一般低头,只拿她那逐渐幽深的目光望着我,轻轻道:“王爷为何会这样明白小姐的心思,小姐真的不知道吗?”真的不知道吗?我仔细审视自己的心,回味浣碧的这句问话。“因为王爷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小姐的喜怒哀乐、悲欢忧愁上,那么您的心思,他又怎么会不纤毫毕知呢?”
  是啊。也曾觉得与玄清心有灵犀,若没有心,没有把心放在彼此身上,又何来的灵犀一点通呢。
  灵犀一点。原来,他的心思,我也是全都晓得的呀。只是多少个时候,我只情愿自己不晓得罢了,情愿糊涂而已。
  浣碧的目光并未从我的身上移开,竟有了积分逼视的意味,“小姐,其实你是知道的吧,知道了为何还要这样问?”
  我的目光停驻在刚刚蕴出如芽花蕾的夕颜之上,久久不能转移视线。那样洁白的一星一星花蕾,一如星光渐渐照亮了我一直模糊黯淡的一颗心。
  他那些隐约的情愫,最早,最早的时候,其实在桐花台的夕颜之夜,我就含糊的明白了些吧。
  直到今时,我还这样问他一句:“你为何会这样明白我的心呢?”
  答案我早就知晓,我只是不愿意自己亲手去揭开谜底。或者,我内心的深处,是希望他自己告诉我,亲口告诉我——是为了你呀。
  仿佛只有这样,我才能深刻切实地相信,相信他是这样地爱着我,即便我的身份那么让人尴尬。
  不知在哪一日,在我心底的最深处,那一夜的夕颜,早已胜过了这世间无处奇花异草,春深繁花如锦。
  早在我不知晓时,早在我已暗暗抗拒的姿态面对他的感情时,这不能盛开在阳光下的被世人喻为“薄命之花”的夕颜,早在我心中抽蔓吐芽,开出一地如雪清新。
  它原来,早就是我心中的清白月光,明月如霜了。
  我只浅浅笑,“浣碧,你越来越喜欢分辨人的心思了。”回首,夕颜淡淡的清馨拂上脸颊,在我唇边亦开出一朵花来。
  浣碧的话语是我含笑良久之后才问了出来的,“小姐从前拒绝王爷是曾经引用《碧玉歌》”,她一句一句吟诵道,“碧玉小家女,不敢攀贵德。感君千金意,惭无倾城色。”
  我抬头看她:“如何?”
  浣碧是笑着的,可是她的笑意这样疏离,淡薄如凝在夕颜花朵上一点露光靡丽,“小姐回绝时可曾想到《碧玉歌》的下一首,只差两句,意思却全都不同了。”
  我想了想,慢慢道:“碧玉小家女,不敢攀德贵。感郎意气重,遂得结金兰。浣碧,你想说这个是么?”
  浣碧微微点头,她浅绿色的衣裙被风缓缓扬起,仿佛融在一片夕颜的枝叶之中,“小姐,你当时可曾想到呢?”
  我仔细回想,或许真是机缘巧合,于是郑重摇头道:“真的没有。”然而我的回绝之后又有这样的变数,就如《碧玉歌》的迭变,情词峰回路转。于是这郑重的回答重也有了轻柔的语调。
  “感郎意气重,遂得结金兰。”浣碧微微笑,手指绕着碧绿的衣带,声音柔弱,“小姐,我早觉得,你和王爷会走到这一步。”
  我惊异她今天这一番突兀的话,不觉沉思,问:“浣碧,你究竟想说什么?”
  浣碧淡淡的笑开方在风中似一朵娇柔的夕颜迎风微微颤动,“奴婢总是在想,当日小姐虽然回绝了王爷,可是心底,或许却是这样‘感郎意气重,遂得结金兰’的迟疑吧。难道小姐当时回绝王爷时真的对王爷一点心意也没有么?”
  我说不出来,或许是有的,只是那时,我是多么迟疑。
  而浣碧,什么时候,已经变得这样敏感而细腻了。
  浣碧仿佛知道我的迟疑,浅浅道:“奴婢觉得多懂得些事真好。跟在小姐身边听的诗书多了,懂得的也多了,看人看事也明白多了。”她温柔一笑,“浣碧能明白这样多,还得多谢小姐,常常愿意讲些诗书给我听,叫我不是一味懵懂无知。”
  她说得轻松,一语轻轻带过。说完,转身离去,她的身姿这样轻盈,飘飘若举,只是步履却隐隐沉重,与她的笑语和身姿都这样不合。
  我望着她的身影,心底一点疑惑的阴翳,渐渐变得浓重。
  
  而当我想槿汐淡淡透露了我的疑惑之后,槿汐只道:“别问浣碧,也别把意思露出一点半点来,只作一个糊涂人罢。”
  见我不解,槿汐直截了当道:“娘子与王爷的情意咱们都看在眼里,奴婢只问一句,娘子有没有效仿娥皇女英的心思?”
  我不假思索,“没有。即便我有这个心思,清亦断断不肯。”
  “这就是了。浣碧服侍在娘子身边多年,娘子的这点念头她是清楚的,奴婢瞧她在清王爷身上留心,那么王爷的心思,她断然也清楚。既然她都清楚,她不说,娘子也不要问。除非娘子是想让彼此尴尬或者是要想法子打发浣碧走。”
  我情急,“浣碧与我的情分不同寻常,我身边只有她,她也只能依靠我,我怎么舍得叫她尴尬难堪,或者叫她走。”
  槿汐松一口气,道:“那就是了。奴婢冷眼瞧着,浣碧姑娘是个明白人,王爷与娘子的事她再清楚不过,所以断断不会开口。这两日碧姑娘的样子,只可说是姑娘家的小性子犯了。娘子若太在意,就是和自己过不去了。”
  槿汐的话如同醍醐灌顶,我瞬时头脑清明,“那么依你的意思,我便当什么都不知道就是。”
  “是,这样彼此也能相处下去。”槿汐恭顺道,“王爷也不是糊涂人,碧姑娘的心思,他未必真的一点半点都不晓得。只是看王爷的样子,也只作不知道,那么娘子何必把那层窗户纸撕开。若真到了要说穿那一天,自然王爷会说,娘子不必牵挂进去。”
  我心中清明如镜,了然微笑道:“槿汐,你看事情总是明白,叫我放心。”
  槿汐垂首笑道:“这件事里,年资与碧姑娘与王爷都是当局者,也唯有奴婢旁观者清了。何况三人都是聪明人,就当难得糊涂一下吧。”
  于是,我也便安之若素,只当什么都不知道。我的沉稳,也让浣碧缓和了心思。
  
  秋夕(上)
  这一晚是七夕,我料想宫中循例都要开宴庆祝,他必定是不会来了的。于是带了槿汐和浣碧做了几样简单的小菜,一起慢慢准备着吃饭。
  夜来风大,把白天的暑期渐渐吹散了,倒也不觉得有多炎热。我见槿汐炒的金针菜口感清爽,于是道:“还有么?”
  槿汐正踮了脚在瓜棚下摘丝瓜,回头道:“有的是呢。”
  我想了想,笑道:“不如炒一个金针菜,再拌一个黄瓜,我亲自拿去给舒贵太妃吧。”
  槿汐笑道:“那自然十分好,舒贵太妃那里本来就人少,娘子去了一是尽尽孝心,二也是与太妃有个伴说说话也好。”说着向浣碧使了个颜色,低头吃吃而笑。
  浣碧也不接话,只一笑了之,依旧坐在小板凳上慢慢剥着豆荚。我知道槿汐话中所指,更是有些不好意思,只得道:“舒贵太妃终究是长辈,我去探望她也是应该的。”
  槿汐抿嘴笑道:“自然,是十分应该的。”
  我晓得她拿我与玄清取笑,也不好意思再理会,等到槿汐准备好了小菜,便收拾了再食盒里。
  浣碧起身拍了拍衣裳道:“不如我陪小姐过去吧。”
  我笑着指了指天,道:“天色还敞亮,我自己去安栖观就可以了。反正去去就回,你和槿汐先吃就是。”
  浣碧“嗯”了一声,目送了我出去。
  彼时天色尚早,湛蓝天际里彩霞满天,似小时候看过的琉璃盏,粉紫、宝蓝、翠绿、明黄、橘红,幻彩流离,交相辉映,一时间变幻不定,长长铺开如五色织锦。山里虽然风大,然而走得久了,背上亦渗出薄薄的汗珠。我顾不得热,一时也贪看住了,心里不禁想,从前总说之女善机木予织补,眼前这漫天云霞如锦绣斑斓,是否真是她一力织就的呢?
  
  然而,织女长久思念银河彼岸的牛郎,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这云霞似锦,亦恐怕是她无数思念伤心的泪水化成吧?如此想想,再美的霞光万丈,亦是恸然失色,再无别趣了。
  京都之外多山峦,连绵起伏,重峦叠嶂如碧青屏障逶迤相连。其中以飘渺峰、嵯峨峰、甘露峰、凌云峰等最为著名,飘渺峰与嵯峨峰遥遥相对,甘露峰、嵯峨峰、凌云峰彼此相连,景致风光最是美好。甘露寺建于甘露峰顶,舒贵太妃所居的安栖观则在甘露峰后山,而飘渺峰上则是玄清的清凉台所在,我所住的凌云峰与其他三峰山势最高最陡,只是处于嵯峨与甘露两峰之间,来往稍稍便利些而已。
  我所住的禅房本在凌云峰山腰之下,去安栖观也不算太远,不过半个时辰也就到了。
  安栖观虽然小,住着的也不过是舒贵太妃与积云姑姑二人而已,却打理得十分清爽。我推门进去,积云姑姑见我来了,已是满面含笑,招手道:“太妃在内堂念经呢,娘子先来坐坐吧。”她笑吟吟道:“娘子来得真巧,我正要摘了葡萄洗呢,娘子也尝个鲜吧。”
  说着引了我穿过中庭往后院去。
  中庭门前两株树木,一松一柏,各自长得匀称秀挺,亭亭平齐屋檐。与周遭亭亭如盖的梧桐树互为掩映,倒也荫凉匝地。
  积云见我注目,也忘了一眼,道:“这还是当年太妃入观,六王亲自送到此间,依依不舍母子之情,亲手种下后才离开的,当时不过是小小树苗,如今也这样大了。叫人一想起来,果真觉得岁月如流水一般。”
  我点点头,想着那松柏是他亲手所植,不觉伸手摸了一摸,亦觉得无比亲切。
  放佛手心所触及的不是寻常苍劲的树皮,而是他的手触摸过的痕迹,心下亦稍稍安慰欢喜。
  及至后院,我抬头去看,果见观内后院中葡萄荫荫如盖,青碧枝叶藤蔓肆意蜿蜒于细且直的竹竿之上,翠色生生,叶片如小儿的手掌欢喜舒展,仿佛整个院子都清凉了下来。藤蔓之上垂下无数窜葡萄,或是嫣紫或是玉青,颗颗饱满如珠,盈盈欲要破出一般
  
  我笑道:“长得真好,太妃好有口福。”
  山中幽静,凉风暂至,清新宜人。我话音刚落,舒贵太妃已经携衣漫步而出,盈盈笑道:“你来了。”
  我行过见长辈礼,道:“本来今儿个是七夕,不该随意来叨扰太妃的。只不过我身边的侍女,炒了两个极清爽的菜,想着太妃或许爱吃,所以拿过来,请太妃尝一尝。”
  太妃本就和善,一笑更是容颜如玉,遂笑道:“我在这里,左右也不过是个无事的。你来了正好,否则这七夕佳节,我也与积云两人对坐着大眼看小眼,也是无趣极了的。”
  说话间,积云已经把食盒里的菜端了出来,摆在葡萄架下的石桌上。太妃笑道:“这菜看着就有胃口,我是极喜欢的。”说着拉我坐下来,“我还没用晚饭,不如嬛儿陪我一起,如何?”
  我道:“原本是要回去的,只是太妃开口,自然是恭敬不如从命了。我正好也是空腹而来呢。”于是帮着积云一道端了一盘玫瑰豆腐、一碟紫姜、一碗丝瓜汤,并着白粥,都是夏日里清爽开胃的小菜。三人一并坐下吃了。
  夜色如墨水丝丝缕缕化开来,映得半边天色都晦暗下来。半弯新月隐隐从东边天际深处爬上来,踯躅在树梢之上。
  太妃与我一同吃着葡萄,慢慢道:“到了中午积云跟我说起来,我才想到今日原来是七夕。山中安静,不知岁月几何,差点连七夕的日子也忘了。”她十指尖尖,慢慢剥着一颗葡萄,微微一笑,“其实先帝已去了这么多年,于我而言,七夕与平常的日子又有什么区别,倒是你们小儿女家,这样的日子牵挂不舍些。”说着望着我只是吟吟微笑。
  我有些不好意思,只低头把玩着一颗葡萄,低声道:“太妃说什么呢?”
  
  清在本书结尾处已失踪,不知道阿紫打算后续要写几本。。不过这种进展真是慢的可以。。
  她打量我两眼,似想起什么事,道:“清儿还没有来么?哦,今日七夕宫中想必又有欢宴,他是不会来了。”又问我:“是去太平行宫了么?”
  我摇头,“这两年皇上驻跸宫中,甚少去太平行宫消暑。”
  “虽然在宫里,只怕出来也是不易。”太妃轻轻点头,笑道:“难怪这样的日子你要来陪我老太婆了,原来也是孤身一人。”说着安慰我,“不是清儿不知道,在宫里他也有他不得已。不是我这个做母亲的偏心,这个时候,只怕他身在宴席,心理也是一样想着你的。”
  我唇角微微扬起,道:“太妃不用劝解,他的心,我自然知道。哪怕一时三刻不在一起,又有什么要紧呢?”
  太妃抚一抚我的额头,叹道:“你这样明白他的心,就是最好了。我和清儿母子连心,他待你怎么样,我这个做母亲的心里十分明白。所以我心里,是把你当自己的女儿一样看待的。”
  我心下感念不已,伏在太妃膝上,道:“我心里对太妃,亦如母亲一般。”说完,脸上火辣辣烫起来,大觉羞(不会的字。。汗。)
  太妃怜爱道:“你既把我当母亲,我就也不瞒你,你要和清儿在一起,自然还有不少险阻艰难。只是你们的心若是一样,自然也没什么难的。有句话叫情比金坚,你可知道么?”
  我点头道:“知道。”
  凉风轻轻拂到面上,和太妃的手一样凉而温柔,吹面只觉舒服。
  太妃望着夜空,四周静谧,有喜鹊飞过。太妃的声音柔缓似春水泛波,“清这孩子像极了我和他父皇。从前,我是摆夷降臣的女儿,跟着父亲在大周朝廷中存活着本就身份尴尬,后来爹爹又因罪被贬,我又身在罪籍被没入荣德长公主府为婢。后来皇上为了让我能进宫,费尽了多少周折,才进了宫,却也只被允许住在太平行宫。”太妃似沉浸在往事之中,皎洁的脸庞被如乳如烟的月光映照着,似敷上了一层柔软的鲛绡轻纱,无比光润柔和,“因为昭宪太后不满我的出身,于是不许我进紫奥城册封。昭宪太后是先帝的嫡母,先帝的生母昭慧太后去世之后,一直是由昭宪太后亲自抚养先帝长大的,十数年母子之情,先帝自然不好违拗昭宪太后的意思,却也不忍太委屈我,如是才在太平行宫建了桐花台迎接我入宫行册封嘉礼。”
  桐花万里路,连朝语不息。桐花台,那是舒贵太妃当年进宫行册封嘉礼的所在,亦是她与先帝可以公开站在世人面前携手同进退的地方。当日先帝立于桐花台之上,亲自吹“长相守”歌《凤凰于飞》迎接他毕生心爱的女子归来。于一个女子而言,这样盛大的情意,自然是十分美好的回忆。
  然而对我而言,桐花台——我的嘴角不自觉地漾起温柔的笑意。
  那一夜的夕颜,开的如斯洁白纯净。每每在伤心时,脑海中想起那一夜的言语,亦染上了这样洁净的安宁气息。
  太妃见我微笑,不由问:“嬛儿,你在笑什么?”
  我这才惊觉过来,盈盈浅笑道:“我只是想起了从前见过桐花台,所以微笑。”
  太妃道:“是啊。桐花台高三丈九尺,皆以上好的洁白玉石铺成,琼楼玉宇,栋梁光华,照耀瑞彩。为了造桐花台,还费了不少能工巧匠的心思呢。先帝还命人桐花台边缘植嘉木棠棣与梧桐,梧桐——是象征恩爱长久的树木啊。”
  我点头道:“是啊。梧桐引得凤凰来,的确是恩爱且贵重的树木。可见先帝对太妃的心思,确实不是一般的兴致所至。”
  太妃微微颔首,下颔的弧度柔美如新月,轻轻道:“每年春夏之际,棠棣便会花开若雪,暗香清逸。偶尔亦有开紫色的,更为难得,那种美景仿若漫天扬起紫色的轻雾,花繁浓艳,令人望之心醉。每每这个时候,先帝便会命善歌的侍女在梧桐树下歌唱《棠棣之华》,与我携手漫步其间,共赏花开花落。我进宫多少年,先帝便在这待我多少年。虽然经年之中,总有数月先帝要回紫奥城居住,两地分离。而且太后不喜,皇后不满,诸妃非议,朝臣议论,但先帝待我的情意总是没有改变。”
  “我也时时耳闻,当日先帝的废后是太后的亲眷,宫中又有得势的玉厄夫人,甚至先帝为了太妃有封宫之举惩罚嫔妃。”
  “先帝待我,其实是非常好的。若在太平行宫居住,他必定不会随意召幸除我之外的任何妃嫔。虽然上至太后,下至朝臣,总是对我诸多刁难,可是有先帝一力维护,我总不觉得这宫中岁月辛苦。”
  我听她这样说,内心其实是有些害怕得。先帝愈专宠舒贵太妃,其实愈是把她逼到了与众妃敌对得地步。
  集宠于一身亦同集怨于一身啊!难怪玄清当日会在桐花台劝诫我“帝王恩宠太盛则如置于炭火其上,亦是十分辛苦”。
  这句话,恐怕也是玄清对她母妃所受恩遇的感慨吧。
  那么,舒贵太妃虽然嘴上说甘之如饴,其实内心亦是十分痛苦吧。
  只是,或许在她心中,只有先帝的情意才是最重要的。
  “后来昭宪太后崩逝,我也随之可以迁入紫奥城居住了。紫奥城虽然繁华,在我心里,却远远不及桐花台自在闲适了。”舒贵太妃说罢,轻轻叹息,颇有些失落道,“只可惜当今太后不喜欢桐花台,觉得它过于奢靡,如今多年不见,应该也荒废到无人打理了吧。”
  我淡淡微笑,劝慰道:“那又如何呢,桐花台无论繁盛或是衰败,在太妃和先帝眼中,永远都是当日情意合欢的桐花台啊。”
  舒贵太妃清浅微笑,“是啊,在我心中,桐花台永远事我与先帝多年情意的见证。”太妃回头看着我,目光温和,“我总说这些前朝旧事,你会不会觉得无趣?”
  我笑道:“没有,从前的事我总是爱听。过去只是听别人传说太妃与先帝的事,如今可以亲口听太妃追述往事,我十分情愿。”
  太妃笑的十分欢悦,连银灰色的衣袍也仿佛被月光染就了莹润通透的色泽,她的周身就这样如月一般生辉,晚风带起她的衣角,飘飘若举。舒贵太妃此时已经四十有余,我见她容貌形状宛若当年一般,沐浴在星光月光之中。遥想她初入宫闱,与先帝携手并肩临风站于高台之上,会是何等翩翩若仙的风姿仪态。
  
  
  本章结束。
  才从家回来。。我要休息一下啦。。明天晚上在继续。。
  拼音打的,速度不快,而且有些字,本人学识浅薄。。汗,找不到我就打空格了。。
  结果就是清被外派出差中途船只遇险,下落不明,女主发现怀上了清的孩子,女主的哥哥被告知了老婆及孩子的死亡,疯了。。
  
  离本书结尾还有15章,就这么点事。。我只能说阿紫实在太能赚稿费了。。
  
  祝大家新年好,看大家对我这么热情,我都不好意思了。。。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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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夕,下
  
  太妃握一握我的手,道:“夜凉了,山里不比在别处,你要是觉得冷,不如咱们进去吧。”
  我笑道:“怎么会冷呢,只不过老坐在石凳子上怪闷的。”
  积云笑道:“娘子若觉得闷,不如和我们太妃往那台阶上去坐坐,我可打扫干净了的。”
  太妃含笑望着我,嗔着积云道:“嬛儿出身深闺,哪里和我们从前在摆夷一样不拘惯了,恐怕不习惯吧。”
  我起身牵了舒贵太妃的手一同走到石阶前,灰尘也不拂一拂,便直接在台阶上坐下了,道:“从前在家里读杜牧的《秋夕》,说是‘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莹,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如今天阶夜色凉如水,虽然没有银烛秋光冷画屏的华贵,夜没有轻罗小扇扑流莹的雅致,可是我与太妃坐看牵牛织女星的情致石一样的,并无半分差别啊。”我笑盈盈道:“坐在台阶上看,可比在石凳子上视野开阔得多了。”
  积云只是笑:“太妃瞧我说得是不是?娘子从不是那小模小样得矫情样子,也是个性情中人啊。”
  太妃微笑颔首道:“也是。否则怎么能与我这样投缘呢。”她笑一笑道:“方寸你念的,仿佛是首宫词吧。”
  我点点头,“太妃说的是。”
  她颦眉想了一想,道:“我从前在宫里住着,也常常听了宫女们念这样的宫词,有一首是当今太后常常念的,时日良久,我记得也不太清楚了,依稀是‘君恩如水向东流,得宠忧移失宠愁’吧。我们摆夷女子只会山歌,不学诗词,这些也都还是入宫后才慢慢知道的。”
  我暗暗心惊,太后能念出这样的诗,大约也是颇伤怀的吧。想必舒贵太妃入宫之后,她宫闱寂寞,也是十分自怜自伤的。
  我的笑容淡淡隐了下去,感怀道:“君恩如水向东流,得宠忧移失宠愁。但凡宫中女子,大约都有这样的感伤吧。”
  太妃灿然一笑,道:“我却从来没有。”她见我似乎不是很信,遂道:“最然帝王之心容易变更,但是先帝对我,却从未如此。”她顿一顿,“且不说君恩是否真如流水,即便真有那一日,我也不会有丝毫忧愁,因为我心里,只一心一意记挂着先帝,无论他是否宠幸我,是否依旧能爱我,他在我心中眼中,都是初初遇见时的少年天子啊,而先帝待我的心也是一样的,所以我才深信情比金坚之说。”
  我见她神色沉醉如痴,心下陡然清亮起来。
  从前宫中传闻,只说舒贵太妃得先帝专房之宠,宠冠六宫。我总以为不过时寻常的君王与妃子之情罢了。却原来,舒贵太妃与先帝都是怀着一颗赤子之心,如夫妻之情,才能这样情比金坚吧。
  这样的情意,我几乎是要感动得落泪了。于是微微垂首隐去泪光,思量着接过太妃方才的话头,道:“这句子好似时李义山的《宫辞》了。下半句正是‘莫向樽前奏《花落》,凉风只在殿西头’。”
  
  大家情人节快乐。。。我来继续啦
  
  《花落》之曲,从前也在宫中听人唱过,仿佛是安陵容,在大殿欢宴之上,坐于玄凌身畔,展喉放声高歌。究竟是哪一场宴会呢,我真是不记得了。
  还是仿佛,并不是安陵容,而是我在棠梨宫中弹奏《花落》呢,好似我弹奏之时,玄凌亦在我身旁含笑凝望我吧。
  《花落》之曲,亦名《梅花落》,时乐府横吹曲中笛名曲。樽前奏《花落》,伴侍君王宴饮作乐的升平年岁里,这样的曲子是必不会少的。
  我黯然回想,当日春风得意地在君王的酒宴前演奏《梅花落》时,何曾想到他日有凉风吹来,自己也成为凋零之花中的一朵呢。而今日春风得意,仍在枝头之上迎风招展的,却也还是她安陵容吧。
  君恩一如流水流动不定,妃嫔之得宠失宠也随之变化不定,只在朝夕之间。今日君恩如水流来,明日又会如水逝去;妃子今日得宠,明日又会失宠;而一旦失宠,君恩就如流水般一去不返,失宠之愁亦如一江春水向东流了吧。所以在那宫廷之中,无论失宠与得宠,等待着如花红颜的未来,都几乎时不幸的。
  反而是我,虽然在茅舍竹篱之中,却是得了大解脱了吧。
  太妃见我沉思,拉了我的手道:“嬛儿,从前你在闺中,七夕是怎么过的?”
  我捧了窜葡萄在手,一个个剥了,嘴上笑道:“从前在家里,老嬷嬷总要给我们讲故事,其实翻来覆去的,也就是讲牛郎织女银河相会。然后用过了晚饭,待天黑了,就要和闺阁姐妹一同乞巧游戏。现实要吃巧饭,几家女眷在一起,吃一早就包好的饺子,其实那饺子里早放了一枚铜钱、一根针或是一个红枣,要分别包到三个水饺里的,乞巧前就要各吃一个,看吃出什么来,若是吃到钱的就代表有福,吃到针的手巧,吃到枣的早婚。然后呢,就要供奉织女,用应时的新鲜水果供的,莲蓬、白藕、红菱、葡萄都可以,接着就要焚香膜拜,诚心祷告,希望来日可以找到一个如意郎君,也保佑自己可以心灵手巧,事事如意。焚了香,女孩子们就得对月穿针来‘斗巧’,一祈求织女能赐以巧技;或者又聚在一起手执彩线对着灯影将线穿针孔,如一口气能穿七枚针孔者叫得巧,被称为‘巧手’,穿不到七个针孔的叫‘输巧’,是要刮鼻子被羞的。再或者呢,捕一只蜘蛛,放在盒中,第二天开盒如已结网称为得巧。”我嘻嘻笑到:“不过蜘蛛难捉,我们又怕脏,所以极少去寻的。”
  从前,在闺阁中的每一年,我与眉庄、采月、涣碧、流朱、玢儿或者别家的姐妹,总一起玩这样的游戏。常常是还未到六月就盼着七夕了,一天一天掰着手指头数着日子。这一天可以玩乐一晚上,平时训诫严谨、步步紧随的乳母亦不会来管教干涉半句的。
  对了,七夕那一日,还要做“乞巧果子”的,浣碧的手最巧,拿了寻常的油、面、糖、蜜可以做出各色细致可爱的果子来,味道香甜,最是吃不腻的。
  这样的好时光,竟也是弹指一挥间,再也不复回了。
  而我没有说的是,昔年在宫廷之中,我的七夕不过是陪伴君王,欢宴歌舞罢了。这样的节日,总是夜夜笙歌、夜夜深醉的,奢靡不尽。
  想到此间,我心下不觉有些难过,亦是有些伤感往事了。
  所以我打字打的心痛啊。。感觉一两句话能搞定的事情,非要絮絮叨叨说这么多,害的我多打那么多的字。。。唉。。继续。。
  
  舒贵太妃指一指积云笑道:“从前咱们俩在摆夷。摆夷的女子最爱唱歌跳舞,七夕那一日其实也是族中男女对歌传情的一晚。常常在河边点了一捧捧篝火,男男女女隔了河水互唱情歌。若是两情相悦成了,男子就要越过河水拉了女子的手在族人面前挽手跳舞,以示今后必定情深不移,用情不改。”
  摆夷男女一向用情专一,民风又淳朴豪放,无论男女老少都生性坦率、奔放,可以无所顾忌地追求心仪的人,往往也爱用对歌传情,大是不同于中原的民风保守,讲求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我“咦”了一声,好奇道:“那若是那一天下雨了呢,可不是点不成篝火对不成歌了么?”
  舒贵太妃仿佛对那些岁月亦是无限神往怀念,“摆夷族人把七夕下的雨叫做‘相思雨’或‘相思泪’,因为是牛郎织女相会所致,所以也叫喜雨。若是下了这喜雨,那么篝火之会自然也要顺延推迟了。而且七夕那天的喜鹊总是特别少,族里的老人说都到天上搭鹊桥去了。”
  我只觉得这说法有趣,“摆夷人也传说牛郎织女、喜鹊搭桥么?”
  “最早的时候本来是没有的,后来摆夷与中原互通往来,这个传说也渐渐有了。”舒贵太妃想起趣事,笑容更加舒展,“这一夜,许多还没有到对歌的年纪的少女,大多一个人偷偷躲在生长得茂密的南瓜棚下,传闻在夜深人静之时如能听到牛郎织女相会时的悄悄话,那么这待嫁的少女日后便能得到忠贞不渝的爱情,与心爱的男子白头到老。”
  我捂嘴笑道:“这可真的是扯谎儿了,哪里有人能偷听到牛郎织女相会时的悄悄话呢?牛郎织女都在鹊桥上忙着团聚呢,哪里又功夫来人间呀。”
  舒贵太妃笑道:“哪里真是牛郎织女呢,不过时对歌成功了的男女躲在背人的地方说悄悄话儿呢。”
  我听得有趣,不觉夜抿嘴笑了。积云停了洗衣裳,也过来凑趣道:“还有呢,七月七日那天早上咱们就得早起,因为族里的老人说那一天七仙女要下凡洗澡,喝了她们的洗澡水就可以辟邪治病、延年益寿。这样的水就叫‘双七水’,因为有这样的好处,所以人们在这天雄鸡刚刚打鸣的时候,就争先恐后地去河边取水,取回后就用新瓮装起来,留着日后慢慢喝。”
  积云笑望着舒贵太妃,道:“从前太妃最顽皮,早上起得最早,拉了我头一个就去河边取水。”
  舒贵太妃笑道:“年少旧事,难为你还记得那么清楚,拿来取笑。”
  积云大笑道:“年少之事才往往是最没有心事的事啊。后来到了宫里,哪里还有这样自在了。”
  舒贵太妃淡淡惘然,似含了一缕似乎欢喜似乎神伤的轻愁。然而也是那么淡淡一抹,仿佛事晨起时未见阳光前的稀薄雾气,她道:“后来在宫里的每一个七夕,都是先帝陪着我过的。两个人安安静静,喝一会儿茶、说一会儿话。或者,是我弹‘长相思’,先帝吹‘长相守’,如此合奏一曲,就这样静静看着彼此就是很好很好的。只是……先帝已去,只我这个未亡人还苟活在世间。不知先帝在九泉,是否因为没有我的陪伴而心生寂寞呢?”
  我知道舒贵太妃伤心先帝之死,安慰道:“若先帝离世之时太妃以身相殉,先帝才会在九泉之下不得安宁吧。先帝挚爱太妃,自然心中也盼望太妃与清在先帝离世之后仍能好好活着,活得安心愉悦才是。”
  舒贵太妃只是望着遥遥乌黑的天际出神,良久,她怅怅叹息了一声,凄然道:“若不是有我的不得已,只怕我这凋残之躯,早就随先帝去了。”
  我想了想,凝神道:“太妃既然有不得已,就请为了这个不得已,也为了清,好好活着。嬛儿知道,若无太妃在,即便清得到什么安乐,终究也会失意无趣终身的。”
  舒贵太妃遽然转身,深深望了我一眼,深色渐渐变得慈爱,柔声道:“嬛儿,清儿有你,是他最大的福气了。”
  我心口一跳,脸上热热的,于是敛衽为礼,真心诚意道:“能遇见清,也是嬛儿最大的福气。”
  舒贵太妃连忙扶我起来,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满眼尽是关爱慈祥之色。
  我眼见月上中天,时辰也不早了,才起身告辞离去。
  月色虽然清明,星斗亦是耀目闪亮如钻。然而终究是上弦月,不足以照明路途,于是提了一盏小小的风灯慢慢走回去。
  月色笼罩如轻白色的雾气,山路崎岖,又多巨石,我也走得小心翼翼,偶尔听见有什么鸟儿飞过去,“唧”地一声遽然飞得老高,在空寂的山间十分嘹亮刺耳。
  我虽然在这条路上走得熟捻,也终究小心。正聚精会神走着,忽然身后“啪”地一下,是谁的手拍上了我的肩膀。周遭山影晦暗,怪事嶙峋如兽,我的心一阵狂跳,失声叫了出来——“是谁!?”
  迎面却是一双带笑的眼睛,这样熟悉而温暖,我的心骤然安定下来,又惊又喜,扑入他怀中,道:“你怎么来了?”
  趣事阿晋在旁边笑嘻嘻道:“本来宫里开宴,我们王爷装着喝醉了,皇上才叫赶快送回府去。结果才入府,见宫里的人走了,这酒也马上醒了,忙忙地就往这里赶。”
  我见阿晋在,忙从玄清怀里跑出来,正了正衣衫。我心下欢喜,口中却嗔道:“疯子,山里夜路最不好走。”
  他靠近我,低声在耳边道:“是我相见你。”
  我脸上一红,转过头啐道:“想见我就要来么,不来又有什么要紧?又有谁在等你么。”
  他捏一捏我的耳朵,笑道:“你自然没在等我——撒谎也不会,耳朵这样热。”
  我正要分辨,忽地想起刚才的事,在他肩上捶了一下,道:“方才为什么这样吓我?可吓死我了。”
  他呵呵一笑:“哪有人走路像你这般全神贯注的,只看着路,连我走在后头都不知道。”
  我懒得理他,只说阿晋,“你也不学好,只跟着主子这样胡闹。”
  阿晋告一个饶,嬉皮笑脸道:“娘子别生气,看在我们王爷这么晚还出来的份上吧。”
  我低笑一声,轻声道:“谁生气啦。”
  玄清这才道:“你一个走着,我不放心,所以才跟着你。”
  我嘴角不由扬起微笑,低低道:“我自然明白。”又问:“还去安栖观么?先去向太妃请安吧。”
  他“嗯”一声,把手里的风灯交给阿晋,道:“你亲自送娘子回去,我先去向太妃请安。”他看着我,眉眼间皆是喜悦,轻声道:“你等着我回来。”
  我含羞垂首,低头轻轻应了一声:“好”他于是一个人往安栖观去,见他一步一回头地走得远了,我才和阿晋慢慢往自己那里去。
  
  本章结束。。下章金风玉露。。
  我来也。。呵呵。。
  
  金风玉露,上
  
  他来时,夜已经很深了,知道他要来,所以柴门也并未紧闭。
  我在里头坐着,只对着烛火慢慢缝补一件秋衣。听得外头的门“吱呀”轻微声,晓得是他来了,忙站起了身。
  涣碧早在外头开了门,听得她笑语清脆,“王爷来了。”
  果然是他踏着月色而来。束发的铜扣上沾了一点夜来的露水,莹莹发亮,连袖口和袍角也沾湿了不少,想是行走时在草叶上沾到的。因着被濡湿了的缘故,被风吹着也不卷起,倒也显得他身姿沉稳。
  我自去取了块绢子,递到他手中,道:“自己擦一擦吧,万一感染风寒就不好了。”
  他依言自己擦拭着,静静笑道:“对不住,在母妃处耽搁了些时候。这样晚了还叫你等着不能睡下。”我笑笑,道:“我一向就睡得晚,你是知道的。”
  他半是忧心半是感慨,“睡眠还是这样浅么?上次的药吃了如何。”
  我又拿了块绢子,让他坐下,为他擦拭束发铜扣上的露水,一边擦一边轻轻道:“那药很好,我吃了很少做梦了。只是我不爱早睡罢了。”说着笑道:“温太医的医术你是该相信的吧。”
  他点点头,“这个自然。”说着语带怜惜地看我,道:“无事就早早睡吧。”
  我轻轻抚摸着他束得整齐的头发,轻笑道:“今日可算是无事么?”
  他收拾好了,我才仔细打量,天气炎热,他只穿了件银灰色的刺绣薄罗长袍,只在袖口刺了两朵银白色的四合如意的花纹,淡淡的痕迹,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来。这个样子,半分也看不出亲王气度,倒像是一个寻常的读书公子。
  我暗赞他细心,道:”阿晋说你装醉出来,赶得这样急,衣服却是半点破绽也没有,走在路上,谁晓得你是天潢贵()、近亲宗室呢。”
  他低头看看,自己也笑了,“清河王府里不缺这样的普通衣衫,只是这银灰色么……”
  我心下晓得,因我身在禅房中,素日所穿的也就是银灰色的衣袍,所以他才特意选了这颜色来配我。
  身边涣碧低低笑了一声,指着木桌上一支长长的蜡烛,道:“小姐今日特意选了这样长的蜡烛,好燃得久一些呢。奴婢本以为是因为小姐要从太妃处回来得晚,不想原是知道王爷要来得。”
  他带着笑容略略疑惑:“你知道我要来么?”
  我垂首含笑,只是凝望着他,“知道你许是不能来的,可是心里总是有个念想,想着或许你能来。蜡烛么,只不过晚上要做针线或者抄经文的。”
  他也不说话,只递了一包葡萄道涣碧手中,道:“去洗洗吧。”涣碧应声去了。
  他方在我耳边悄悄道:“你想着想着,就在路上遇见了我,我就来了。是不是?”
  烛火的红光中,他的容色翩然如玉,带着无限的欢喜神色。我一时间竟忘记了要顶回他的话去。
  他也不再说,只刮一下我的鼻子,笑吟吟道:“母妃说你爱吃葡萄,特意叫我再拿些过来给你。”
  我含笑望着屋外涣碧的身影,道:“太妃这样惦念我,真是让她费心了。”
  他笑:“我看母妃疼你,比疼我还多呢。”说着拉一拉我的衣袖,“母妃今天似乎很高兴,是因为你去陪她说话的缘故了。”他看着我,言词恳切,“多谢你。”
  我低头道:“着是什么话,还用言谢么?”
  他笑意更深,“母妃这样喜欢你,我真高兴。”
  我忽然想到一事,脸上骤然滚滚发烫,问道:“太妃特意把葡萄交给你带来,是因为知道你离开安栖观会来我这里吧?”
  他笑道:“这个自然,否则我要去哪里?”
  我更是害羞,道:“这样怎么好意思呢,我以后都不敢去见太妃了。”
  他扳过我的身体,看牢我的眼睛,道:“母妃自然事希望我来看你,所以才把东西交给我。我是母妃的儿子,她自然醉晓得我的心思。”
  我含羞不过,“扑哧”笑了出来,伏在他怀里。
  他轻声问我,“你困不困?”
  我仰头含笑看他,“要听实话么?”
  他一愣,道:“这个自然。”
  我摸着下巴,极力隐藏着笑意,调皮道:“方才瞌睡劲过去了,现在精神可好得不得了呢。”
  他笑意愈浓,伸手欲牵我的手,道:“拿我们去走走,好不好?”
  我欢欣一笑,把手安放在他手心之内,两人携手走了出去。
  走了小半个时辰,我也不晓得他究竟要带我走去哪里。只觉得这样被他牵着手且行且走,无论走到哪里,心中都十分安乐平和。
  他走路其实并不安分,腰间系了个小小的纱制的透明囊袋。山路安静幽长,偶尔有深蓝色的闪着光的萤火虫飞过。他的手法极快,眼光又准,一下子就把那些三三两两飞着的萤火虫抓住,收进纱袋里。
  我含笑嗔怪道:“也不好好走路,像个顽童似的。”
  他也不做声,只慢慢一路收集着。
  山路蜿蜒而下,转眼已到了山脚河边。河水悠悠缓缓向东流去,只微闻得流水溅溅之声,风吹过河岸长草得簌簌之声,反而觉得更加宁静。
  我微笑道:“你要听歌么?这个时候,阿奴可在睡觉呢,才不会来管你。”
  他笑着拉过我,指着阿奴日间摆渡的船只道:“咱们渡河去吧。”
  我摆手道:“可疯魔了,半夜偏要渡河。”
  他道:“我来做船夫就是。”
  我见他兴致颇高,于是不假思索道:“好吧。”
  二人跳上船去,他徐徐划动船桨,向河心划去,手势十分娴熟。我想起昔年在太液池偶遇他的情景,也是这般情形,他在船头划桨,而我安静坐于船中,太液池中最后一拢荷花的芬芳气息,仿佛还在盈盈流动于鼻端。烟水波光的浮动间,依稀恍惚还是那年那月,我坐在他的船上,心跳如兔。而时光荏苒,如这身边的河水悠悠向前流去,如今的我,竟也能与他携手而行了。
  回首间,自己也是感慨万千,不曾想,还有今天。
  一时心情欢快,不由自主打着拍子哼起歌来:“小妹子待情郎呀——恩情深,你莫负了妹子——一段情,你见了她面时——要待她好,你不见她面时——天天要十七八遍挂在心!”
  这首歌时阿奴摆渡时常常哼唱的。
  玄清听我唱歌,回转头来微笑道:“很少听你唱歌,原来你唱得这样好。”
  我微微羞赧,笑道:“有什么好的,只不过天天听阿奴唱,再怎么笨也学会了。”
  他沉吟着微笑:“你不见她面时——天天要十七八遍挂在心。”说着只注目看我。
  我心下清亮,“扑哧”笑出来,“你仿佛很喜欢这山歌么?”
  他道:“自然。比之诗词,山歌更直指人心,没有那样迂回。男女欢悦之心,也表达得更鲜亮直白。”
  我婉然笑道:“人人心思曲折婉转,倒不如直接说出来好。”
  他的背影欣长倒影在我身上,仿佛整个人都被他的影子所笼罩着。
  不觉轻声笑了一声,望着他道:“划船的手势还是这样熟练,难道时常去太液池中练习么?”
  他“嗤”一声轻笑,“即便时常去太液池划船,你以为每次都能遇上你这样扮作宫女偷跑出来的女子么?”他看我,“那时候你的胆子可真大,敢这样偷偷跑去看禁了足的惠贵嫔?”
  “眉庄姐姐么?也不知道她如今好不好?”一想起眉庄,我心中总是牵念不已。
  他安慰似的看着我,道:“她很好,今日我还瞧见了她。只是和从前一样不太和人来往而已。”
  我想起他刚才话中对眉庄的称呼,不由微微皱眉疑惑:“惠贵嫔?”
  “是。”他略略沉吟,道:“今年七月初一,也就在六日前,奉太后恩旨,皇兄晋了沈眉庄为正三品贵嫔,迁出畅安宫,别居衍庆宫为主位,另建存菊殿居住。”
  听得是太后的恩旨,我心下明白太后必定还护佑着眉庄。而衍庆宫是宫中几所形制较大的宫殿中的一所,与眉庄从前所住的畅安宫,也就是敬妃的宫殿比邻而居,自是个十分好的所在。于是心中略略放心,神色也松弛下来。
  “可是……”玄清继续道:“惠贵嫔拒绝了。”
  我吃了一惊,忙道:“为什么,是皇后为难么,还是安陵容作梗?”
  他缓缓摇头,“都没有。是惠贵嫔自己拒绝的。她自请独居棠梨宫。”
  棠梨宫,拿正是我从前的紫奥城中的居所。我心下立时明白,棠梨宫自我被拘禁,又被驱逐出宫廷之后,自然已成了众多嫔妃眼中的不祥之地,无人肯去居住,大约连玄凌也不愿意踏足半步了。
  我被逐出后宫,奉旨带发修行,今生今世自然是要老死宫外,再也回不去了。那么与其我曾经所居住的宫殿他日被别的嫔妃奉旨鹊占鸠巢,身为我的挚友,她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宁要自己去住的。
  毕竟我入宫数载,棠梨宫是我多年来唯一的安身之所啊。
  玄清也似乎十分感慨,“惠贵嫔不愿居住形制富丽的衍庆宫,而是自请去居住道被宫中所有人等视为不祥之地的棠梨宫,只怕从此之后,君恩更是稀薄了。”
  我不由脱口问道:“她这样做,难道太后不制止么?”
  他摇了摇头,“你与她从小交好,难道不晓得她的脾气么?何况皇后和安氏等人巴不得她失宠,自然会顺水推舟的。”玄清划桨的手势许是因为心情的缘故也慢慢缓了下来,“我看她的意思,是想为你好好守着棠梨宫,一人冷清居住了。”
  我内心惊动,原来她拒绝玄凌的好意,另要迁宫居住,原来还有这样一层深意。棠梨宫乃是我和玄凌最后诀别之所,玄凌心中耿耿,自然不会让别的宠妃住进去。而一旦谁住进棠梨宫中,玄凌自然也是不愿再踏足一步的。也意味着,谁住在棠梨宫中,是和被皇帝冷落、再不相见是没有分别的。
  眉庄啊眉庄,她竟然对玄凌也决绝道这样的地步。
  然而也是,以她的气性,是宁愿孤老宫中,也绝对不会再回头向玄凌乞怜的。
  我又是感动,又是担忧。想到眉庄如此绮年玉貌,却要独居在我的棠梨宫中郁郁终生,胸中更五味陈杂,忧烦不堪,道:“眉庄的一生,真是太可惜了。”
  玄清的手抚上我的脸颊,怜惜道:“你觉得她的一生是可惜了么?”
  我往深处想去,越想越是难过,然而难过之中,慢慢也泛起一点欣慰来,把那难过也渐渐隐去了,终于露出一点安慰的神情来,“与其眉庄与皇后、安氏和管氏等人周旋斗争不已,我情意她安稳居住在棠梨宫中,至少没有性命之忧,能平安到老。”我伸手去握玄凌的手,“有太后的保护,而且又是失宠之躯,皇后她们氏不会去害她的。只要眉庄平安,握只要她能平安,不要活得那么辛苦。”
  玄清的手氏温热的,透过我的肌肤一点点渗透到我的心里,我的心也渐渐平静了下来。
  我的家族变故,我的离开,我的母女离散,眉庄未必不想为我报仇。可是如今的宫中,她势单力薄、孤掌难鸣。哪怕她再恨、再有心,太后也容不得她为我去做什么。而太后必定是对她晓以厉害,太后也必定是答应了她什么,才会让芳若每月来看我,要我呈上每月所抄录的经文,证明我还活着,确保我还活着。那么眉庄得宠与否又有什么重要呢?因为在我心中所盼望的,也只是要她好好活着,活得平安宁静。
  我的心境稍稍平复,抬头看见他关切的目光,心下骤然一松,整个人舒缓下来。
  然而,我还有关心的人,于是问:“那么……”
  他知晓我的心意,含笑道:“敬妃很好,胧月也很好。敬妃对胧月视如已出,胧月也很依恋她,母女情分很深。”
  我心上十分安慰,不觉酒窝圆了起来,“那很好,有敬妃的爱护,我恨放心。”
  玄清道:“如今敬妃和端妃协理六宫,胧月性子又沉稳懂事,敬妃几乎一刻也离不开她。而且……”他刻意咬重了字音,“胧月是帝姬,不是皇子,而且这样年幼。”
  我点点头,心口激荡难言,眼中缓缓滑落两行清泪,滑到嘴角,也不觉苦涩,唯觉甘甜。玄清已经说得很明白,胧月是帝姬,永远不会威胁到谁的地位,而敬妃有协理六宫之权,旁人也不敢轻易动她。况且敬妃对胧月视如已出,时刻都带在身边,可见敬妃视下了决心一力要保护她。
  我迟疑片刻,终于还是问出了口,“那么她父皇……”
  “很好。”他的目光温柔而懂得,如明月的清辉一般,叫人心生安定,“有绾绾两个字,皇兄和母后自然视她为掌上明珠,何况胧月本身就很讨人喜欢。”
  我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他轻柔地为我拭去泪痕,我的泪水亦这样柔软渗入他指间皮肤的细密纹理,他说:“每个人都好,你只需要爱护你自己。”
  我投入他的怀抱,轻而坚定地点头,哽咽到:“拭。我要好好爱护我自己,是因为你,也因为每一个让我牵挂着爱着我的人。”
  我仰起头看着他,低低到:“清,谢谢你。总是给我带来胧月的消息。我这个做母亲的,其实亏欠她太多了。”
  清的手势安静而温情脉脉,温言道:“你已经为她打算太多,她在宫里,会活得很好,身为母亲,你已经尽力了。”
  本章结束,星期天再来更新拉。。各位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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