量子江湖 第二部 姑苏城

  周云松在两人的相助下得以和洪掌旗抗衡,但是他也不敢再使“燕来剑法”,因为里面的招式过于精密,容易在联合攻击中发生致命的干扰。
   他和章大可抢在湖水将石室灌满之前从石门里逃了出去。章大可匆忙之中只来得及拿了两个琉璃罐子塞入怀中,但是那三个穿着白褂的男子是无论如何没有时间相救了。
   石门的背后是一条狭窄的通道,两人想那洪掌旗必然知道这条通道的出口,因此一刻都不敢停留,朝前疾冲。可是他们出了地道,爬上到一个空房间刚喘了两口气,洪掌旗就已经赶过来一掌将窗户击碎。
   章大可费了一番力气才让惊慌失措的姚寡妇等人镇定下来,让他们蹲下去躲到墙角。他注意到这几位姑苏城忠孝贞义的名人们的脖子上都有一道红印,据他猜测,很可能是被铐到石床上用铁箍紧紧固定住头部时留下的。这些人,包括已经没了踪影的谢姑娘只怕都在那石室里经历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章大可安顿好几位名人后,立刻也从窗里跳了出去跟周云松和毛俊峰联手御敌。但是没过多久,二三十个苏浙省巡捕就从四面围了过来。
   最前头的几个巡捕看了看打斗中的四人,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周云松正想找个空隙开口解释,几个新赶到的巡捕已经一指洪掌旗高声叫道,“这位洪先生是方詹事的朋友,其余三个都是今晚命案的嫌犯,一律拿下,若敢拒捕,格杀勿论!”
   巡捕们得令以后就立刻挥着刀剑冲了上去。洪掌旗马上步伐一移,把毛俊峰这一侧让出来给那些巡捕,同时又用遒劲的一掌将章大可逼开。这样很快就形成了周云松独斗洪掌旗,毛俊峰和章大可默契地在两翼护住他的身后与巡捕们周旋的局面。
   那二十几个普通的姑苏巡捕虽然不足惧,但是很快几个会魔教武功的巡捕划着弧线就冲进来加入了战阵。章大可这一边马上就吃紧,而毛俊峰手中的柳叶刀也很不称手。章大可匆忙之中抬头略微判断了一下方向,发现他们此刻比较接近珍珠弄那一边的后门,便说道,“我们往南边且战且走……”
   另两人依言朝后门退去,但是他们才没移动多少距离,便看到那后门突然打开,两队苏浙巡捕齐刷刷地拿着刀剑冲了进来,应该是刚刚从凤凰街府中赶来增援。
   周云松心里一沉,被这么多人包围,恐怕很难可以冲出去了。但是他还来不及心生绝望,就只见一个黑影快速绝伦地从空中划过,倏地落到了三人的中间。三人原本背心向内呈犄角之势互相照应,但是突然被人闯入了圈内,每个人瞬间就都变成了腹背受敌。
   毛俊峰用余光一扫,认出来人正是那个叫方烈的詹事。从他疾风般的身法和敢于直入腹地胆略来看,他的武功只怕不比洪掌旗为弱,情势真的已经悬于一线了。
   不过三人都研习过招式优化的理论,倒也没有立时慌了手脚。周云松当即用初级的“斗转星移”将洪掌旗的掌力一引,攻向身后的方烈。方烈并不躲闪,只用双掌一合,面前立刻就升起一道无形的气障,周云松借来的这股力道瞬间就被隔开到两边,分别袭向了毛俊峰和章大可。毛、章二人感到背后的劲风,赶紧侧身躲过,但他们前面的两个巡捕却猝不及防,被掌力掀了出去。
   “混进来的就是这三个人吗?”方烈这时候开口问道。
   “还有个年轻的姑娘没了踪影。”一个巡捕回答。
   “那就先留着这个活口。”方烈朝章大可一指,“其余就地处决掉。”
   他话没说完已经如魅影般飘到了章大可的右后方,章大可手中剑正朝一个巡捕刺到一半,忙回身使出“风帘翠幕”。这一招本是燕子坞剑法中用来应急的防御妙招,但是却需要配合向后的腾跃才能完全发挥效力。此时他身后环伺着五六个巡捕,自然不敢轻易后退,方烈于是趁“风帘翠幕”使到强弩之末的时候抢上一步,双掌一并。章大可只觉得左右突然像有两堵看不见的墙壁朝自己压过来,让他艰于呼吸,丹田上一时完全提不起气来。
   方烈趁势就要一掌朝章大可胸口拍落,毛俊峰在旁边看出章大可已经无力抵御,情急之中将仅剩的四枚暗器一股脑儿都射向了方烈。他知道方烈武功极高,怕被他借用,所以这轮暗器并不求伤敌,只为解围。方烈听出四枚飞镖恰到好处的线路组合,果然只能往旁边划一道弧线躲避。
   但是章大可被方烈的气障一压,已经乱了招法,身后冷不丁闪出一个会魔教武功的巡捕一剑刺中了他的肩头。章大可身体一晃,手中剑落到了地上,另一个巡捕挡开他绝望中胡乱的一掌,反手捏住了他的锁骨。
   周云松想去救援,却被洪掌旗一阵快攻逼得左支右绌,根本腾不出手。他心中隐隐生出一股冰凉的无力感,一切或许都难以挽回地要结束。他原本担心万一失手被擒,这些苏浙巡捕可能不会依照《华山备忘录》的规矩对待他们,但是现在看来这个新到来的使着魔教武功的头目根本就是准备将他们就地诛杀,绝不容许他们将石室里所看到的东西泄漏出去。
   周云松其实并不是特别惧怕死亡,尤其是和两个最要好的朋友死在一起。但是如果自己就这么死了,身上携带着的那个方盒势必会落入这些人手中,这便是辜负了叶大人的嘱托。他想到这里,年少的心里又生出一股强烈的不甘来,无论如何,还要再做一下最后的努力。
   他于是朝洪掌旗虚攻一剑,然后回身一跃,凌空朝方烈扑去。方烈此时正准备下重手去对付毛俊峰,身后露出了一两个可供利用的破绽。他知道洪掌旗必定会从后面跟过来追袭,但是他既然选择了制空,心里早就打定主意将身后的攻防置之度外了。只要能够重创方烈,毛俊峰或许就会多几分逃生的希望。
   周云松于是剑尖颤动,使出了燕来剑法里的一招“暮燕漂零”。
   每一个成熟的门派或者武校在设计武功招式的时候,大概都会设计一套用于同归于尽的招式组合,使得在万不得已的时候,可以多一个和敌人玉石俱焚的选择。比如崆峒派的“人鬼同途”,昆仑派的“玉碎昆冈”……
   这样的状况在三十多年前魔教横行的时期里发生得比较多,《晓生评论》因此曾经登载过一篇专门评比各门各派“同归于尽”招式的文章,并颇富创建地提出了一个“同寿指数”的概念,作为衡量招式高下的标准。“同寿指数”这个词大约源自武当著名的同归于尽的招式“天地同寿”,其定义就是使用者用这一招可以和多少倍于他功力的对手同归于尽。
   《晓生评论》对“暮燕漂零”的同寿指数的估算是一点七,也就是说可以和武功是自己一点七倍或以下的人同归于尽。
   设计一个用来同归于尽的招式必须要具备三个要点,分别是“尽”、“黏”、“险”。
   “尽”的意思是要倾其所有,将一切可发挥、可借用的最大化到极致。
   “黏”就是说你要找人拼命,就绝不能让人轻易地逃走或者用内力将你逼开。面对再强大的攻势,也要不惜一切代价将对方所有的内力全部承受下来,因为卸力就意味着要往对手发力的延长线上移动,这样就无法紧贴敌人了。
   “险”就更好理解,反正你连命都不要了,招式当然是越险越好,诸如先伤己再伤人,割完自己脑袋再抹对方脖子这样的奇招也不是完全不可理喻。
   “暮燕漂零”这一招便是综合了以上三大要诀。
   周云松腾身而起,挟着落势急速朝方烈掠去。方烈大约也看出周云松这一招不同凡响,竟收住了手放过毛俊峰,朝旁边一闪。可是周云松在空中一个急转,如影随形地贴了过去。
   方烈一惊,知道周云松这是要来拼命,接下来不管他使出多狠的手段,周云松都不会躲闪,更不会后退,他会揉身而上全力承受,然后在力尽之前不顾一切地连剑带掌朝自己要害猛攻。
   毛俊峰也读懂了周云松的意图,心里禁不住涌起一股悲凉。他喝了一声,不顾身后两个巡捕手中的刀正朝自己砍来,也全力扑向方烈,企图尽最大的力量限制他内力的施发,让周云松多一分活下来的希望……
   如果此刻局面里果真就只有周云松、方烈、毛俊峰还有那几个巡捕的话,那么周云松是可以取得成功的。但问题是他的身后还有一个武功同样在他之上的洪掌旗。他和方烈两人的功力加起来便远远超过了《江湖周刊》所估算的“同寿指数”。
   周云松侧身硬接了方烈的一掌,只感到一股钻心的剧痛,他咬牙身形一矮,朝方烈的腰肋滑去。他这一招像极了一只在暮色中突然折断了翅膀坠落下去的孤燕,正应了“暮燕漂零”这一名称。方烈绝没有想到周云松可以作出这么巧妙的移动,虽然他伸掌一拍就可以击中他的天灵盖,但他知道周云松一定不会躲避,而是会在头骨碎裂的一刹那将剑刺入自己的腰眼。
   一个人在头颅破碎以后手上的剑还有多少准度和力度?方烈不知道这个答案,也不想赌上性命去了解。但周云松已经做好了验证的准备,他将所有的内力都凝聚到右手,准备将长剑刺出。
   但是他的肩膀却突然撞上了一堵无形的气墙,身体猛地一震,就朝外面翻滚出去。原来是洪掌旗在他的身后用出了魔教的武功。方烈原本击向他头顶的那一掌也就正好打中了他腰间的那个方盒。
   只听一道清脆的木头碎裂之声,一件通体乌黑锃亮的壶形器皿从周云松身上弹出来,滚落到了地上。
   方烈这时完全有时间朝着失去了重心的周云松补上一脚,但是他看着那器皿却惊叫道,“须弥芥子斛!”
   洪掌旗也惊讶地停下手来。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章大可因为看到周云松连同归于尽的招术都遗憾地失败,叶大人秘密托付的物品亦已暴露,心中绝望到了极点。他不顾锁骨被人制住,拼了命地挣扎着要往前冲,却被一个巡捕在脑后重重一击,眼前一黑,向前扑倒在了地上。
   毛俊峰在另一边也被一个巡捕砍中了右腿,血流如注地跪到地上。他和受了重伤躺在地上的周云松对望了一眼,彼此都知道这是此生的诀别……
   但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章大可的怀中突然漏出来一个圆形的琉璃瓶,缓缓地朝着黑色的壶形器皿滚去。琉璃瓶中有浅浅的一层细沙,上下翻动着,蓦然间发出奇异的光芒来。
   方烈和洪掌旗同时惊呼了一声都像是看到了鬼一样没命地向后退去……
  
  (二十二)
  
   “菲菲,你的裙子怎么啦?”程少斌大惊小怪地问道,“莫不是斗茗输了受的惩罚啊?”
   他的身边原本围着两个窈窕的妙龄女子,她们都以为季菲是“林记”新来的侍女,看到程少斌对她如此殷勤,都投过来嫉妒的目光。
   “我刚才一直在后花园里听戏呢,早知道就叫上你一起来听了。”程少斌又说道,“我下午去宝生找过你,他们说你提早下班了……你怎么了,心神不宁的?”
   季菲朝周围看了看说道,“没什么……这里出了命案,觉得有股晦气,不如我们走吧。”
   程少斌原本是准备带着那两个窈窕女子去太监弄换家店继续喝酒的,但是一看到季菲,他早已将那两人抛到了脑后,立刻答应道,“好,我这就去准备马车。”
   他说完朝身后的一个家仆做了个手势。
   于是季菲在那两个女子怨毒的注视下,跟着程少斌穿过中庭,排到一条长长的客人队伍里,一个一个经受了巡捕的检查后,走出了“林记”的大门。
   两人上车才没行多远,前方就又被人拦住,原来太监弄、平安坊上已经被苏浙巡捕设了数道关卡,正对所有进去的人和车辆进行又一轮仔细的盘查。
   季菲微微朝程少斌的身边挪了一挪,很快就有巡捕过来撩起马车的门帘。
   “哎哟,原来是程公子,得罪了!”巡捕认出来程少斌是当年官至药督府副总管的太医程仕达的独子,他一边朝程少斌行礼,一边打量季菲。
   程少斌的马车里出现女子是再普通不过的事情了,如果说有什么反常的话,便是这次居然只有一个女子。但是方詹事下达了死命令不许任何有武校背景的人离开林记,那巡捕只能硬着头皮问道,“这位姑娘可是林记新来的侍女么?”
   “岂有此理!”程少斌骂道,“这位可是……”
   季菲不容他把话说完,在他手上紧紧一抓,接道,“我是后花园里新来的舞女……”
   那巡捕心想舞女的地位能比侍女高到哪里去,程少斌为什么要发这么大的火。但是他却不敢顶撞他,一躬身说道,“原来如此,明白了!”
   “就死了个人至于搞这么大吗?”程少斌被季菲柔软温热的手握住,顿时魂不守舍,他不耐烦地说道,“难道你怀疑是我干的?”
   “哎哟岂敢岂敢,”巡捕忙堆起笑脸,他看出来程少斌是急着要和这个林记新来的美女去寻欢,不敢再阻拦,立刻朝前面挥挥手放行了。
   马车过了关卡,不等程少斌问,季菲便解释道,“刚才在竟陵子台上输了斗茗,被罚装扮成舞女跳舞……想不到还挺像,你看连巡捕都信了呢。”
   季菲尽量显出少女的促狭。
   程少斌得以和季菲同坐车中,心思早不在这些事情上面。他探出头朝外边看了一眼骂道,“苏浙省这帮混蛋居然把太监弄的店都封起来了,要不我们去西园巷那边看看,我知道有一家的女儿红特别好?”
   季菲松开程少斌的手说道,“我觉得有些累了,不想再喝酒……”
   “这样啊。”程少斌有些失望,“那我送你回家?那天我爹还跟我说,叫我去你住的地方瞧瞧,看缺不缺东西,他说你一个女孩子孤身在外,很不容易的……”
   季菲低下头想了一想。她自然不要程少斌去她家,但是更重要的是自己的短刀失落在竟陵子台,那是在江武府备过案的兵器,一查上面刻印的编号就可以立即查到她的身份,顺藤摸瓜找到她的住处也不是难事,所以她家已经不再安全了。
   程少斌看季菲低头不语,立即会错了意。他想这大半夜的,季菲不愿去喝酒,又忸忸怩怩不愿回家,还靠紧了他拉他的手,这分明是为他意乱情迷了啊。程少斌心头一喜,马上说道:“那就去我家吧。我爹已经睡了,我们可以去我房里,我最近新弄到了两种佐茗,可以泡壶好茶喝呢。”
   “我不去。”
   程少斌自我感觉好起来时是怎么都收不住的,他只当季菲是在欲拒还迎,说道:“怕什么,我爹都说了马上会准备聘礼去金陵提亲,明天早上就算让他瞧见,也不会说什么的。不过菲菲,等我们正式定了亲,我可不许你再去竟陵子台上疯玩,受这样的惩罚了!”
   他一边说一边就要到季菲大腿上去捏一把。季菲“啪”地将他的手打开,心中思量着该怎么摆脱,却听到后面传来一阵急速的马蹄声。
   “等一等!”“快停车!”几个人高声叫道。
   季菲偷偷掀开窗帘往后一看,发现十来骑人马正快速逼近,为首一人正是鼻青脸肿的谭领班。
   “妈的,这帮巡捕有完没完啊!”程少斌正在兴头上,立即破口大骂。
   季菲无声地叹了口气,心想少不得又要有一番恶战了。
   就在这时候,突然从“林记”方向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整个地面都为之一颤,车前的两匹马也都嘶叫着立了起来。程少斌大叫一声吓得双手抱头趴到了地上,季菲急忙又掀开帘子朝后观察,发现一股极大的气浪将许多断枝碎瓦从林记的院墙里抛射了出来,太监弄上的巡捕和围观百姓都惊叫着四处躲避。
   这股力量是如此之大,根本不可能是由人发出,没有硝烟,没有火光,也不可能是火药的爆炸。季菲心里焦急,不知道林记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毛俊峰、周云松还有章大可三人的安危如何。
   谭领班也吓得驻马朝后观瞧,他看了一会儿就呼喝一声,重又带人追上了程少斌的马车。他用马鞭将门帘掀开,看到程少斌趴在车里瑟瑟发抖,除此之外,就再没有别人。
  
   季菲趁着巨响带来的骚动施展轻功跃出马车,然后从看到的第一个路口处转了弯。她奔出两三条街以后,进入了一片都是深宅大院的富人住宅区。她略一聆听,就选择了一个院落翻墙跳了进去。差不多等她刚隐入墙角摒住气息,就听到许多人施展轻功追过来的细微声音。
   这些人往前追了出去,过了一会儿又绕回来。她听到谭领班轻声说道,“不要再找了,你去通知方詹事,其余的跟我到叶府附近去埋伏,她一定会去那里的!”
   几个人轻轻应了一声,脚步就渐渐远去了。
   季菲心想这谭领班果然狡猾,知道她夺到那本簿子后一定会想方设法去交给叶大人。她怕谭领班仍奸诈地躲在附近守候,因此决定在原地再躲一会儿。
   天上的月亮不知于何时隐入了黑云之中,四周变得一片漆黑,只有细微的夜风低低地吹动着院子里的树木和花草。季菲一动不动地伏在墙角,突然涌上来一股强烈的孤独和难过。
   半年前误入鬼蒿林的时候,情势似乎更加绝望,但是至少身边还有几个最值得信赖的朋友,外加一个随时能够创造奇迹的周远。可是现在却只有她孤身一人,周云松他们生死未知,周远也不知道流落到了哪里。她手中掌握着牵连到苏浙府一位高官的重要罪证,只怕即将要被苏浙巡捕们满城搜捕,她已经失去了宝生钱庄优厚的工作,也无法回家,而叶大人的府宅外面则布满了陷阱。听刚才方烈和谭领班的对话,叶大人自己的人身安全也已经受到了威胁。另外,姑苏城里官衔最高的侯大人又极可能被种植了魔教的记忆……
   季菲思来想去,只觉得四面都是死路,到处危险重重。她又是焦急,又是慌乱,眼睛里竟不争气地涌出了眼泪来。
   就在这时候,她身后一间屋子的房门突然打开,两个黑蒙蒙的影子晃了出来。季菲心里一惊,她刚才之所以选择这个院落,是因为没有听到任何声响,以为里面没人。现在看来,这里不仅有人,而且还是会使用内力压抑气息的武林中人。
   月亮这时候从云后头突然冒了出来,正好照向了那两人的脸。季菲一看,心中又连声叫苦。从屋里出来的两人,正是那天在沧浪亭里已经结下了梁子的卢东和孙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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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菲轻轻用衣袖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水,一咬牙便准备站起来。但是卢东和孙熙却只是望向院中,眼光似乎并没有聚到一个定点。季菲才想到自己藏身在墙角阴影里,这两人并没有发现她。
  
   “到时候车队会从这条街经过,绕到平安坊上去……”卢东朝前比划着说道,“齐云会的人负责南边的路口,我们灵岩会负责这里……”
  
   季菲不清楚卢东的话是什么意思,但是她却知道齐云会和灵岩会都是三山堂下面的分支。沧浪亭出事之后她曾通过朋友去丐帮打听,得知卢东、孙熙两人和袁亮一起以私下斗殴的罪名被丐帮除名。难道说这两人现在竟加入了三山堂?他们深更半夜来到这里又有什么图谋?
  
   “这些真刀真枪的事情都由我们来做,那兴吴帮的人干什么?”孙熙很不满意地说。
  
   “兄弟,这种时候可不能计较这些。”卢东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多少人都憋着想立头功呢,若我们能把这事做成,就算是混出头了,冒点险也是值得的。”
  
   他一边说,一边朝后做一个手势,四五个男人手里拿着铁锹方铲等工具陆续进了院子。
  
   季菲知道他们再往前几步就会发现自己,情急之下从地上捡了一块小石子朝屋后弹去。几个拿铲子的人听到声响慌忙回头,季菲趁机凌空而起,在墙头一点,快速跃入了相邻的院子当中。
  
   但是卢东和孙熙毕竟有相当的武功修为,立刻感知到小石子发射的源头,瞥见了季菲瞬间掠过的身影。
  
   “有人藏在花园里!”两人惊叫一声同时跃起,追了出去。
  
   季菲落下之后一刻不停地向前疾走几步绕过屋角,又一纵身翻入另外一座庭院。这一大片住宅沿着几条井字形的街区向南伸展出去很远,季菲凭着自己轻功要高过对方一筹,时而快速地在几个房顶上曲折跳跃,时而又摒住气息隐伏到檐下。卢东和孙熙在沧浪亭所受的伤还未痊愈,因此完全无法跟上季菲的节奏。
  
   “好像是个女的。”
  
   “这地点绝不可能泄露出去的,难道是齐云会的人来偷看我们的进度?”
  
   季菲听到卢东和孙熙一边四下寻找,一边低声交谈着。她待两人走过之后,正准备朝反方向快速摆脱他们,却突然感到一阵劲风从身后袭来。季菲的心马上悬了起来,她一直以为自己只是和卢、孙二人在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完全没感到暗中竟还伏着另一个人,因此这人的轻功一定比她更高。
  
   季菲凭着本能马上向右一跃躲避,但是身子刚一离开屋檐就后悔了,因为她已经觉察出身后那人用的是魔教的弧线武功,她这一跃,恰恰是跳到了他行进的线路上。
  
   然后一道剑气“嗤”地朝她划来,其力道之强,远胜那日绑架丁香月的几个黑衣人。季菲慌忙在空中一侧身,虽然躲过了剑气,却完全失去了身体的平衡,向下坠去。她只来得及伸手在墙头稍稍一撑,便斜着摔到了外面的路上。
  
   第二道剑气紧接着划来。季菲就地一滚,翻身跃起,看到旁边的地上竟深深切出一道沟缝。这时左边街角突然冲出七八个带着刀剑的人,为首的正是谭领班,他果然还埋伏在附近。右边则奔出来十来个苏浙巡捕,都一齐朝季菲合围过来。季菲忙选了最近的一条小巷快速朝南奔了出去。房顶上用剑气攻击她的人看到巡捕的出现便悄无声息地一晃,隐没到了院墙里。
  
   季菲经过竟陵子台上的剧斗,已经耗损了不少体力,但此刻咬紧了牙将燕子坞的轻功发挥到了极限。很快她就离开了这些深宅大院,跑入了一片屋舍残破、墙壁斑驳的贫民区里。
  
   姑苏城经过多年的迁徙变动,城市的布局就像一块五花肉一样,一层光鲜亮丽、穷奢极欲,另一层则又肮脏破烂、衰颓潦倒。
  
   这贫民区的弄堂不仅窄小,而且每过几步都会搭建起几个临时的竹棚木厩,季菲在其中左右穿行,很快就离开了身后追兵的视线。她想过找个隐蔽的角落躲藏起来,可是这里到处都是污秽的阴沟和垃圾堆,散发着难闻的恶臭,院落间还时不时会躺着一两个袒胸露体的乞丐。
  
  季菲于是打消了在这里潜伏下来的念头,横着连穿几条杂乱幽暗的小巷,试图彻底摆脱谭领班和苏浙巡捕,但他们的脚步声仍是在不远处紧紧跟随。当她最终越过一条臭水沟,翻过一个高高的栅栏之后,眼前突然一亮,一大片嫣红翠绿、灯火通明的楼房陡然出现在前方。
  
  季菲慌不择路地奔跑了很久,原已失去了方向,可是一看这片金光闪耀,立刻意识到她不经意间来到了整个江南地区都大名鼎鼎的月柳街。季菲禁不住无奈地苦笑一声,以她现在身上这套打扮,只怕这里才是最适合她遁影消形的地方。
  
  月柳街因为毗连着贫民窟,很久之前只是下等妓女拉客的地方。但自从扬州事件发生之后,那里发达的勾栏产业在两三年间就整个迁来了这里。月柳街以差不多每月一幢的速度盖起了无数豪华的青楼别院,富绅巨贾和落魄才子们纷至沓来,苏浙乃至中原各地色艺俱佳的风尘女子也逐渐会聚到这里,一时盛况空前,名气和热闹程度很快就可与金陵的秦淮河以及长安的章台路相媲美。
  
   季菲来姑苏城这么久只是远远望见过那些艳丽花俏的招牌,出身良正世家的她自然从没有真正在月柳街上走过,可此时身后有几十个追兵,还有不明身份的高手在暗中窥伺,她便顾不得那么多了。
  
   季菲几个起落,便从一条后巷跃上了一座高挺气派的琼阁的三楼,踮着脚立到一条窄窄的用于装饰的中檐上。她朝左边先悄悄看一眼,只见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正龙飞凤舞地在一张宣纸上写诗,旁边是一个穿着银白色紧身旗袍的漂亮少女在弹古筝。季菲又想去看右边,却立即缩回了头,因为里面清晰地传来不堪入耳的声音。她只能小心翼翼地朝前移动,可是这家青楼似乎生意极好,一连几间包房里全都有人在接客。
  
   这时几个巡捕已经翻过栅栏,分头到月柳街及两边的后巷里张望起来。季菲赶忙又朝前挪了几格,终于看到一间空的房间。她立即推开琉璃窗跳了进去。
  
   季菲落地后稍稍舒了一口气。她知道这些青楼都极有背景,许多后台直通帝京城的高官,就算那个方詹事亲来,想要一间一间搜查大概也没有这个能耐,更何况他们也无法确定她究竟是藏身在这里,还是已经继续向前逃往了别处。
  
   当然躲在这包房里绝不是个好主意,她需要偷偷潜到小姐们住宿的裙房里找个地方藏起来。她正这么想着,房间的门却突然打开,一个穿着考究的蓝色衣衫的男子背对着她朝两边偷偷摸摸地望了两眼,然后退进了房间。
  
   季菲先是一惊,然后等他将门掩上之后立刻向前一移步,挥掌朝他的后颈劈去。季菲假定他只是个不会武功的客人,所以出手并不重,但是那人却显然感觉到了背后风起,他“呀”地喊了一声,同时却以一个无比巧妙的身法向侧后方滑了开去,顺势一掌拍向季菲的肩头。
  
   季菲没料到这人竟有如此高的武功,顿时措手不及,失了应变。如果这样被他直接打中,肯定立即就要受伤。但是那人的手掌拍到一半后就停住,季菲赶忙往旁边闪开,朝来人看去,两人随即都大吃了一惊。
  
   “周……不是……元吉!”季菲差点就说漏了嘴,她的语调里充满讶异,却也带着很明显的惊喜。
  
   “季姑娘,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啊?”周远看到季菲也是满脸的惊喜,但是打量一番她的装扮,却又很迷惑。
  
   “你不要胡思乱想啊!”季菲下意识地并拢两条腿,红着脸说道,“有人在追我,才逃到这里的。”
  
   “啊,是什么人啊?”周远说着大踏步走向窗边,竟是一副准备挽起袖子去把对方收拾掉的架势。
  
   季菲赶紧一把将他拉回来,“当心被发现了……追我的是苏浙巡捕。”
  
   “苏浙巡捕?为什么啊?”
  
   季菲看了看周远,板下脸来说道,“你先告诉我,你又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
  
   她刚才认出周远后,第一个念头便是张塞被抓捕后他只能四处流浪,然后迫于生计到这里找了份工,可是很快就发现他身上居然穿着一件价格不菲的“阿玛妮”新款套衫。
  
   “这个……”周远窘迫地挠挠头,“是袁亮带我来的……”
  
   “袁亮?”季菲疑惑地问,“你怎么会碰到他的?”
  
   “那天你把我送回家后不久,他就来找我了。”
  
   “原来是这样。”季菲点点头,心中不悦,袁亮那天多半是趁着她闯祸以后心慌意乱一路跟踪而去。不过话说回来,要不是袁亮去找周远,他大概就会和张塞一起被苏浙府抓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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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衣服也是他买给你的?”季菲看衣服的样式,已然猜出是袁亮的口味。
  
   周远点头。
  
   “他为什么要对你这么好?”季菲又怀疑地问。那天袁亮发现她和周远单独在逛沧浪亭,明显很不高兴。
  
   “我也不知道。”周远说,“也许是为了报答读书的时候我替你们做了那么多作业吧。”
  
   周远一边说,一边调皮地眨了眨眼睛。
  
   季菲一听这话“啊”地朝后退了半步,“你……你恢复记忆了?”
  
   周远眼神黯然下来,叹了口气说道:“没有,是袁亮告诉我的。”
  
  “他……把什么都告诉你了?”
  
  “是啊,原来你们还有张塞都担心我会变成一个大魔头。”周远说,“你觉得我这样子像是个大坏蛋吗?”
  
  他说着故意做了个凶恶的表情。
  
   “我不知道。”季菲没有去理会周远调皮的样子,只觉得心里有一种难以名状的不安。章大可那时候把周远尚在人世的消息告诉他们时,袁亮的表现并不特别热心。他现在为什么又要专门把周远找了去,告诉他关于过去的真相呢?
  
  现在张塞学长一直企图避免、而他们几个一度想促成的事情终于发生了。这究竟是好还是不好呢?季菲立在那里愣了一会儿,又问,“那你的武功是怎么回事?刚才你那招好像是武当的‘移步穿影’呢。”
  
   “真的吗?是武当的招式?”周远带着由衷地惊讶说道。
  
   “怎么,你自已使的武功都不知道是什么吗?”
  
   周远笑了笑,嘴角露出一丝小小的得意,“我虽然没有恢复记忆,但是用袁亮给我的资料却又把量子武学重新研究出来了呢……”
  
   季菲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心中的感受。半年来中原多少武学家在研究量子武学,却都不得其解,可是周远仅仅用了十天不到就又发明了一遍,看来他真是命中注定要给武学带来深刻变革的人,唯一的悬念是,他将给武林本身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可是武当的内功心法你是怎么知道的?”季菲又问。
  
   “我并不知道。”周远回答,“我刚才用的,是我昨天刚发明的招式,是由量子内力自然激发出来的,不需要转换成三丰体系下的内力……”
  
   “可是那明明是武当的‘移步穿影’。”
  
   “这也是你说了我才知道的。”周远微笑道,“我的理解是这样的,张三丰的武学体系是一种归纳,他观察到世间千千万万中武学现象,然后归纳出了一系列的规律。后世根据这些规律再去探索新的武功。但是量子武学更像是一种演绎,从自然力最本质概念出发,直接推导出千千万万的内力和武功招式……我最近一直在仔细研究量子在经络里流动的法则,如果能把这个全部弄清楚的话,那么理论上就可以成批地创造出新的内功和招式来……当然,到时候可能会发现其中某几招武当早就发明过了,某几招恰恰又是崆峒派的绝技……”
  
   季菲听完这番话当场就愣在那里。她虽然并没有完全明白周远所说的“归纳”和“演绎”的区别,但是她还是能够隐隐感觉到,周远刚才讲的是一种很了不起的构想。
  
   “这就是你的使命,对不对?”她过了一会儿突然说道,“你说你来姑苏城怀有一个目的,一定就是重新发明量子武学了。然后你就可以用这新的武学去对付那些企图危害姑苏城的坏人!”
  
   “如果我的研究成功,说不定是可以发明很多新的武功,用量子内力使出来也会很有威力。”周远说,“不过我脑子里的那些幻像……我实在是说不清楚。”
  
   季菲刚才那句话,与其说是推测,不如说是希望。她看着周远,发现自遇到他之后,那股孤独和惶恐的感觉已经都无影无踪。可是她看着看着,心里突然又无端生出一股不高兴来。
  
  “那袁亮他也在这里?”她冷冷地问道。
  
   “嗯,他付完了钱就到楼上去了。你要去见他吗?”周远仍沉浸在思考中,没有注意到季菲的脸色。
  
   “我才不要呢!”季菲凶巴巴地打断他,“看来你们就这么几天已经成好哥们了?一块儿喝酒吃肉买衣服,还一块儿来找姑娘!你这是来第几回了,是不是这里都已经有好多熟人啦?”
  
   “当然没有……这是第一回……”周远这才有些回过神来,不自在地抠着衣服上的扣子,“是袁亮的主意……他一个劲地说是男人都要来一回的……真的是他的主意。”
  
   “哼,是吗,那这一路上难道不是你自己用脚走过来的?”季菲咬着嘴唇嗔道。但她随即就觉得有些难为情,轩辕朝一个成年的单身男子跑来青楼固然不是特别光彩的事,却也并非见不得人。自己既不是人家的妻子也非女朋友,又一个劲地嗔怪什么?
  
   “这个……我……只是有点好奇。”周远被季菲问得结结巴巴不知所措。
  
   “那我没在这里耽误你的好事吧?”季菲又说道,“袁亮一定是替你把钱也付了,你的那位红颜知己呢?”
  
   “我这不是正在躲她嘛。”周远压低了声音说道,“结果一进来就碰到季姑娘偷袭我。”
  
   “你点了人家,却还要躲人家?”
  
   “是袁亮帮我点的……可是……我不喜欢!”周远很严肃地说。
  
   季菲看着周远一副郑重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原来你还那么挑啊,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嗯……”周远认真地思索起来,但他的目光却直直地朝季菲看过去。
  
   其实周远一开始只是下意识地在思考,但很快也发现自己正毫不遮掩地看着季菲。她身上这套削去了下摆的旗袍可谓又紧身又暴露,不知为什么,他的脑海里竟浮现出那晚在微澜山庄看到丁香月突然将衣服脱去时的景象来,浑身涌起一股年轻的悸动。
  
   季菲自然也看出周远眼神里的冲动,刚才和程少斌一起在马车里时她如坐针毡,只觉得浑身难受,可此时被周远这样看着,她惊讶地发现自己丝毫没有感到不悦,甚至觉得就一直这样让他看下去也无所谓。
  
   “季姑娘……”周远朝她走了一步,一股强烈的年轻男子的气息扑面而来。
  
  如果周远此时突然伸出手去抱她的话,季菲或许会柔柔顺顺地靠入他的怀中。虽然谷雨节还没有到,但是如果周远想在她身上满足一个刚刚长大的男孩子的好奇心的话,她大概也会应允。在一整个晚上的惊险紧张,甚至生死一线里,她设想过许多种脱困的情景,比如周云松突然出现,比如终于逃入了叶大人的府中……可是现在她却意识到,遇到周远是她可以奢求到的最好的结局。
  
   可是周远跨出一步后,却突然停了下来,脸上露出迷茫的神情,就好像走到一个十字巷口,猛然间回想不起家是在哪个方向一样。
  
   季菲心里一凛,蹬蹬蹬几步仓皇地退到墙边。
  
   “你……还是不要再想了。”她轻声说,“别忘了你是个失忆的人,也许有一天等你恢复了记忆,你会想起来早就有了喜欢的人呢……”
  
   周远听到这话,脸上的表情更加迷惘,“季姑娘,其实自我醒来以后常常做的那个梦里,一直都有一个女孩子的面容……可是我却怎么都记不起她是谁……”
  
   周远梦到女孩子的事情,之前只跟张塞说过一回,结果被张塞好好地嘲笑了一顿,他便觉得很不好意思,以至于后来碰到袁亮也羞于再提起。可是他却总有一种强烈的欲望想要知道这个女孩子到底是谁,在他过去的生命里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女孩子的脸在梦里很模糊,但是周远却仍能肯定,她既没有王仙子那么美丽,也没有季菲这般娇俏。
  
   “你其实也不必执着于想知道她是谁。”季菲幽幽地说道,“如果你和她真的有缘的话,你自然就会再见到她的。”
  
   周远凝望着季菲,还想再说什么,季菲却已经抢先说道,“对了对了,能够碰到你真是太好了,我可是有很多问题要问你呢!”
  
   她刚要接着说下去,门却突然被人推开,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扶着一个喝得醉醺醺的男人就要踏步进来。那女子看到里面已经有人,立刻板下脸来朝季菲怒道,“你是新来的吧,连牌子都不翻!”
  
   她说着将门上的一块牌子翻过来,又低声咒骂了两句,才搀着那男人走了。
  
   季菲吐了吐舌头,说道,“既然如此,我们索性先就待在这里吧,或许还安全些。”
  
   周远明明看到先前季菲的眼中满是柔情,可是一下子又变得像只是同学一般若无其事的样子,搞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季菲却已经到桌边坐了下来,开始从张塞整理出官员名单开始一直到今晚在林记的发现都原原本本地说给周远听。
  
   她讲完之后从怀内把李大尸体上搜到的那本簿子拿出来放到了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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