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式的流浪汉,不只沈巍一个——非梧小传

  大师式的流浪汉,不只沈巍一个

  引言:最近,关于流浪大师沈魏的帖文刷屏,这让我突然想起了一个被几乎遗忘了的人,这个人也是个流浪汉,具体名字已记不很清,只知他号非梧先生。非梧先生已失联十多年了,近几日我翻找出关于他的一些资料,追昔抚今,不胜感慨。

  

  非梧先生不知何许人,听口音像来自沂城,考履历他也是沂城市民(户口及档案关系据说全在此市);但他坚决不承认自己是沂城一分子,称只是寄住而已。先生自称废物,师友学生厌其不雅,取其谐音,称他非梧先生。
  非梧先生早年就读于一专科师范学校,毕业后分配至市内某局工作,不久,即升为该局下属单位的中层干部。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他突然离职,意欲到崂山出家为道士,但崂山的商业气氛令他失望。他转而南下微山湖,想结庐湖畔,做一渔翁,可该湖已被村民分片承包,没有他立足之地。既归,单位领导原谅了他,而他不思悔改,仅平静了半年,即又离职,至灵岩寺要求削发为僧,寺院管理部门坚持要他开据单位介绍信,他无奈返回。单位为表示惩戒,撤了他的职务,贬为车间工人。第二年春,非梧先生辞去公职,外出游荡了数载。
  九十年代末,先生返回沂城,先入一学校教书,后与一朋友合作干企业,似甘为“胃肠奴隶”。大约过了数年,他看上了东蒙一座荒山,遂借贷数十万元,承包下山麓的一大片荒丘,村民大方,连靠近荒丘的一条山谷也以极低的价格承包给了他。该山谷称迷魂谷,曲折深幽,草深木茂,沿谷攀援能达海拔1100多米的主峰。此地民风淳朴,虽有点偏远,但相距三公里处即有一条柏油公路,交通也算是方便。
  非梧先生雇村民在荒岭上遍栽果树,品种计有苹果、桃、杏、梨、枣、栗子、核桃等十几种,其中以苹果为主。沿承包地界,栽花椒、酸枣为篱。入谷五十米,拦涧筑一矮坝,蓄满水时,水面宽处十余米,长约二十米,最深处达两米有余。谷口有开阔地约五六亩,北面地势稍高,树林茂密处有三簇破旧院落,原为人家,现已荒废十余年。非梧先生择此址建一大院,计房屋二十余间,题匾额为:东蒙书院。
  此书院不招学生,实为爱学问者聚会之场所。非梧先生常通过各种方式刊登告示,招引社会上饱学之士或热爱智慧的人到他的书院聚会,他免费提供食宿,而不问身份。一时,叩门者络绎不绝,尤其暑寒假期间,人数常达三五十辈。老银杏树下的石桌旁适宜辩论,松柏幽深处适宜读书,乱花流水处适宜思考……
  非梧先生有良田二、三处,蔬菜大棚四、五间,牛羊数十头,果园近百亩。粮食能自给,蔬菜、牛羊虽可出售,但果园需三、四年才能见效益。第一年,非梧先生亏损了十几万元;第二年,又亏损十几万元;第三年,非梧先生窘迫难支,宣布破产。且祸不单行,他又不幸患上了间歇性精神失常症,在医院治疗了约半年,遂于二零零五年春离家出走。
  开始时,他还在精神正常时偶尔给家人打个电话,后来渐渐音信全无。他年过花甲且目不识丁的老父亲,多次出门寻子,去西安,奔昆明,上天津,下福州,终无结果。
  后三年夏天,有人去上海出差,在复旦大学附近见一人像非梧先生,蓬头垢面,衣衫破旧,坐在一花坛边与人辩论。
  又一年冬,有在北京的求学者,称曾见一人像非梧先生,独自于一高校的湖边或坐或走,口中念念有词,声音时大时小,似与自己交谈。
  对于此消息,非梧先生的家人无力作出反应,似是已彻底灰心。二零一二年夏天,非梧先生的弟弟来找我,交给我一精致的木匣,说他哥哥以前曾在电话里叮嘱,要他把这个木匣交给我;他们没当回事,耽搁了好几年,现在想起来,才送来。
  我当着他的面打开匣子,里面用黄绸缎裹着一包东西,裹了三层,层层打开才发现是几本普通的笔记本。笔记本上记录着非梧先生与他人对话的内容,笔迹较潦草,内容也有点乱,我花费了一月时间才给他整理出来。拿给一些师友看,皆惊叹其智慧的光亮。
  我疑心这些笔记本中的内容,为非梧先生在东蒙书院时所记,这些文字似已经过非梧先生加工处理——其中对话的另一方,往往不是实在的人名,多数是些隐含着某种意义的符号,当然也不排除其中有真名真姓。
  顺便恳请亲爱的诸君,假如你在路上或在家门口碰见精神失常的流浪汉或乞丐之类的人,如果年龄碰巧又在四、五十岁左右,您不妨随便问他一个哲学或国学方面的问题,他如果对这些问题作出反应,那么他可能就是可怜的非梧先生。假如天气冷,恳请善良的您给他件破棉衣,或给他碗热饭吃。假如您碰巧看见他因偷抢旧书摊上的书或饭铺里的剩饭被人追打,那么请您帮他解围,让他免遭那些市井鲁莽者的羞辱与毒打。
  非梧先生留的文章
  一、.道与佛
  冬天,费季问“道”于非梧先生,非梧先生不答,费季又问“有”与“无”。非梧先生引费季到野外,指一片光秃秃的荒地问:“这有什么?”费季观察良久回答说:“空地,什么都没有.”非梧先生说:“不,这里很热闹,有翠绿的小草,青青的长蒿,缤纷不知名的野花,活泼的蚂蚁,狡黠的蜥蜴.夏天你来瞧吧.”
  夏天,费季又问“佛”于非梧先生,非梧先生不答,费季又问“色”与“空”.非梧先生领他至沂河的一条支流边,问:“河中有什么?”费季仔细观察,认真思考了片刻回答说:“有很多美丽的浪花.”非梧先生笑了,说:“其实那里根本没有浪花,那只是些水的幻像,一切因缘而生,因缘而灭罢了。你还是回去想想,秋天再来找我.”
  秋天,费季去见非梧先生,说;“道与佛,有与色,无与空,难道不是讲得一个道理吗?”非梧先生捻须微笑:“君不闻古人之言:千圣一心,万古一理”.
  二.生命的意义
  蒙客问非梧先生:“生命有什么意义吗?我曾养过猪,那畜生饿了就愤怒地叫唤,吃饱就撒欢,晒太阳的时候憨态可爱,被拉上屠案的时候狂蹬乱叫,后来它的皮毛被人制成了革,骨头被人熬成了胶,血肉被人的肠胃变成了粪便,然后排泄到厕所里,再然后被人当成肥料运到田地。对人而言,猪的生命似乎有意义,但对猪而言,它的生命有什么意义吗?猪生命之目的,不会是为了让人类吃掉吧?”
  人又怎么样呢,一团泥土变成庄稼,庄稼被加工成粮食,粮食被父母吃了化成精卵,精卵结合成婴儿,婴儿又吃泥土变出的粮食、畜肉、蔬菜慢慢长大,然后在世上活跃数十年,快乐也罢,痛苦也罢,贫贱也罢,富贵也罢,最终又还原成了南岭上的一堆泥土.”
  非梧先生说:“既然悟透了这个道理,那么你打算怎样处理你自己的生命?”
  蒙客说:“怎样处理都没有意义,我很迷惘啊,所以请教先生。”
  非梧先生略有沉思说:“我无力给你解惑,但我知道可能有人能给你解惑,你去问他们吧.”
  蒙客于是照办.他请教的第一个人是个天主教神父,神父说:“人类的祖先违背上帝的命令,偷吃禁果而犯下大罪,此罪通过生育而传给后世子孙。因此,人类生而是有罪的,这种罪使人受役于撒旦,受役于肉身与世界,而死后灵魂还要坠入炼狱,永世受苦难。所人活着就应该及早把自己从原罪状态救赎出来,努力使自己生而幸福,死而能进天国。上帝派耶稣基督给我们带来福音,给我们提供了获得上帝谅解与恩宠的机会,因此,所有明智的人都应醒悟,通过有限生命之努力,而实现无限生命之幸福。”
  蒙客问的第二个人是信佛的乡村老太太,她不会讲理论,只说自己今世命不好,希望通过吃斋行善,积累功德,来世好生于富贵人家。
  蒙客找的第三个人是个农夫,一个虔诚的伊斯兰教徒,他不回答蒙客的问题,只是跪地自言自语:“我证明,除安拉外,别无神灵,穆罕默德是安拉的使者。”
  蒙客见得第四个人是名中学教师,名叫孟增。
  孟先生反问蒙客:“您二十岁之前是怎么过的?”
  蒙客回答说:“两岁之前我基本上不记事,七岁之前主要靠奶奶照看,此后完全靠父母资养上学,直至十九岁。”
  孟先生又问:“您能估算出这期间父母花在您身上的钱财与心血吗?能估算出长辈亲友给您提供的帮助的价值吗?”
  蒙客回答说:“那些东西是无价的,没法估算.”
  又问:“您今年三十几岁吧?从二十岁到现在您的生活中有什么大事?”
  蒙客回答:“我参加了工作,然后结婚,养有一儿一女.生活平平淡淡.”
  又问:“生活有压力吗?”
  回答:“当然有,我要挣钱资养家庭.”
  孟先生感叹说:”实际上壮年时期是人生最累的一段,上要报答渐渐衰老的父母与那些长辈亲友,下要抚养子女成长,象根承上启下的顶梁柱,多么重要啊。而五十岁以后也不轻松,虽子女渐渐长大自立了,但父母及长辈亲友们更加衰老,更需要照顾了。进入老年后,虽然父母及长辈们多已谢世,但这不等于能从责任中解脱出来,大多数人还需要负起照顾孙辈的责任,直至衰老到不能动为止。”
  蒙客回来对非梧先生说自己的见闻,非梧先生说:“我赞成孟增,人生命的意义在于维持生命链条的健康延续,它是一种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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