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缘灭缘起
2008年春末,寡人离开打拼了六年的上海,丢掉了定居6年间所堆积的几乎所有固体财产,只留下一个不到15kg的背包,开始了今天晚上人在哪里就睡在哪里的生活。时间一晃而过,现在已经是2014年三月。这期间,我停停走走,蹚过不少国家,法国、意大利、梵蒂冈、尼泊尔、越南、柬埔寨、泰国、马来西亚、菲律宾……暮然回首时,我才发现已经有五年多没有租过房子,永远不超过15kg的背包是五年间直到现在我全部的家当。
某次突然被人问起:“你一个女人是如何把日子过成这样的?”
寡人没多想这问话间夹杂的褒贬,倒是开始思索起这浪迹天涯的岁月的源头。因为它的开始很模糊,并不像大多数旅行者或是走间隔年的人那么目标明确,要经历蠢蠢欲动的心、现实与理想的选择、资金的收集、辞职的挣扎、父母的阻挠、家庭的战争、情人间的鼓励或闹剧。它的形成只不过是一个又一个生活中必然的意外推送至此,以至于我很难给出这一切开始的确切日期。姑且就让我先把它定在抛弃所有的固定财产离开上海时吧。
因为自小家里很穷,小时候一家人住在一个摇晃的木瓦房里,外面一下雨,屋里就要拿出所有锅碗瓢盆来接漏水。贫穷的成长岁月注定了寡人会把所有好的、不好的穷人特征带入我的下半生。于是,寡人一直都有着让周围朋友忍无可忍的节俭习惯。因此,对于买一个东西要想十个理由,丢一个东西要想十个理由的我,退掉房子,抛弃在上海打拼六年间一整个屋子的固体财产,开始居无定所的日子,对我来说几乎是三观乃至人格彻底毁灭重建一般的经历。
不过很抱歉,做出这个的举动并不是因为理想、旅行等激励人心的理由,寡人也并不认为旅行这事本身能有那么大的驱动力。更抱歉的是,做出这个举动的理由,是个现在看来俗得不能再俗的事件——失恋。
六年的恋情走到终点,对那时的我是个沉重的打击,整个人犹如孤魂野鬼走在街上已经不知身在何处,也不知道该去哪里。那之后好长一段时间的颓废,谁也救不回来。虽然理智很清楚绝对不可以为了这种可笑的理由去死,但潜意识里却控制不了那种念头。在痛苦的强迫自己不准死的那一年,寡人可以说受尽折磨。
终于有一天,寡人放弃了挣扎,同意了自己求死的需求。于是我拿出一张纸一支笔,认真的开始写下临死之前想做也可以做到的事,并将它们由简到难的排列起来。反正都已经决定要死了,很多一直想做却一直推托给将来的事,再也没有必要推托。面对死亡,甚至连存钱和省钱的借口都没有了。我告诉自己,做完那张纸上的事后,就可以去死了。那张计划书写完,我整个人变得好轻松,觉得脱离苦海的日子终于近了。
这里我就不把那荒诞的死前计划书全盘公布出来了。我想说的是,当我认认真真按部就班的做到了前面几条之后,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次那,我从德国入境,去了意大利,在威尼斯面具节上跟热情善良的陌生人欢笑共舞,在佛罗伦萨过了生日,在罗马遇到对我无微不至的老妈妈,在梵蒂冈广场的台阶上一觉睡醒时被群鸟包围,最后我来到巴黎拉雪茨公墓,在迷恋已久的帅哥王尔德那块号称世界上最性感的墓碑上印下我的唇印,满足了多年的花痴心愿。
到此,那死前计划书完成不到十分之一,我已经不那么想死了。
回国后,我甚至可以重新开始投入一份工作,虽然工作期间我也并没有去租个安定的住所,而是把我的背包塞在工位底下,晚上就直条条的睡在公司的会议桌上。因为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度离开。
我并不是想说旅行治愈了我的绝望,事实上它只是在灵魂空空如也的时候增加了新的东西进来,重新建立起了空洞的灵魂和这个世界的些许联系。但是受过的伤依旧在那里,并不会因为旅行而改变。
真正磨灭了伤痕的是另一件更为残酷而现实的事——奶奶的去世。
我只能用‘磨灭’这个词。当你在痛苦你的手指头断了的时候,突然你的整个手臂都被砍了下来,你就再也不会去想你的手指头断了。
从我记事起就双目失眠的奶奶,她独自照料陪伴我的童年时光。而我挚爱的奶奶用了漫长的二十多个小时,在我眼前诠释了赤裸裸的死亡。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电影电视里演的那些临死前的人还能逻辑清晰的说出遗言和告别的话都是骗人的。
奶奶的死对我的冲击是颠覆性的。如果说,这个世界有一个地方是我不需要任何理由就可以回去的地方。唯有她的身边。
从那之后,我的心开始真正的无家可归。
我不是想在这里卖弄悲伤。事实上很多事情都有两面性。如果说失恋是一件可以找借口怨人怨己的事,那么死亡就是无论你想不想接受都只能硬生生接受的自然法则。当我的双手用了二十多个小时直接触碰了到死亡的真相,再回头去看之前的伤痕和绝望,仅仅一天之内,那些曾经让我要死要活的东西全都变成了不值一提的泡泡。而死亡在自然法则面前只不过是一件不悲不喜的事而已。会哭的是人,决不是自然法则。但是,无论我多么的卑贱和渺小,我的生命依旧还在我的手中!对庞大的宇宙和漫长历史来说那只不过是一粒灰尘,却是我的全部。在我依旧还有感知,还有思绪的当下。
我的眼中看到的世界开始变得不一样,死亡的冲击让我的心开始一视同仁的接受生、死、善、恶、痛苦、快乐,不会再跟生活中细小的绝望悲伤计较抬杠。我开始明白,无论活着的时候多么珍视的事物和感情,到最后也都会化为尘土被慢慢遗忘,顶多就是时间长短不一样。既然知道结局是这样,来这个世上走一回,这仅有一次的宝贵生命根本就不该有那么多束缚和自寻烦恼。一切正面或负面的东西,来了,就接受。若死亡都已经确定是每个生命都无法逃避的课题,还屑于逃避什么痛苦和悲伤?
灵魂的洗练和重塑在被死亡灼烧过的空旷心里启动。我开始寻找一种方法,要使自己的生命重新变得宝贵。从关注生命最本源的知觉开始,重拾被长久忽视的躯体带来的最本质最可靠的信息,顺从嗅觉、视觉、听觉、味觉、触觉的引导,找到心之所向,要让自己变得重要,同时也要深知自己的渺小。
没错,寡人是一个卑贱的人类。没有城池,没有臣子,存在于包含万事万物的自然法则间。但是就在当下,意识覆灭以前,寡人依旧是主宰我生命领土的国王。
我可以做个哀怨懦弱的国王,整天为生命的痛苦绝望咆哮不已,甚至为那些痛苦绝望选择死亡。也可以惊叹于造物主关于生死、关于自然法则、关于世间一切的鬼斧神工,并为有幸身为其中一员感激上苍,甚至用所能感知的一切生、死、善、恶、痛苦、快乐与之谈笑风生。
我选择了后者。
从那之后,寡人开始过上一种在某些人看来是荒诞不羁、某些人看来是大智若愚的日子。
直至现在,寡人依旧带着我那连内衣裤在内15kg的全部家当,过着今天晚上人在哪里就睡在哪里的生活。这种随时都能从裤腰带里掏出一只牙刷,雷得主人家冒烟的日子我已经过惯了。如果心已经无家可归,压根就不会有‘需要一个自己的窝’的念头。那种定期交房租水电费网费的日子离寡人越来越遥远了。当我真正的接受了这种生活可以在其间开怀大笑时,生命的未知、奇妙、力量、以我从未曾想过的方式带给我越来越多意想不到的惊喜。而时隔多年后的转身,寡人发现身后竟留下了一个个爆笑而荒诞的桥段。
很多人说我是叛逆而另类的,因为我过得和大多数人都不太一样。关于这点,我虽然不在意,但并不认同。叛逆的行为是出自对现实或命运的反抗和不满,让其往东他偏往西,让其往北偏往南,那叫叛逆。而我恰巧从来都不是一个叛逆的人。对于生命,我的心中充满了无限的敬意和顺从。对于我要走的方向,决定权在我的五感和我的心给我的指示,跟谁指了哪个方向要我走一点关系也没有。我顶多算是走在世俗之外,但活在宿命之中。
By. MANTIS
2013.9.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