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枫观:奠基》——陈景元生平

  199、
  “孔方几串能差鬼,碎银数两解惆怅。”曲阳立在原地,手捻着稀疏的胡子,不住地感慨道:“这下你放心了,师姐可以留着阳间了。”
  “终有一日,师姐会离开我们的。”赵半衣伤感道。
  “为何?”曲阳问道。
  “在这世上,最为富有的莫过于帝王,可是,从古至今,你听说过有哪个长生不老的君主吗?”赵半衣说道。
  “缘聚缘散,自有始终。”曲阳解劝道:“你这般执着,又何苦呢?”
  “哎…… ”赵半衣一声长叹,无奈地摇了摇头,抬起头,望了一眼角落的刘玉堂,嘴里说道:“兔崽子,接下来的事情,该收拾你了。”说罢,迈步走向了他。
  刘玉堂瞧赵半衣向自己走过来,并不慌张,双手一摊,笑吟吟地说道:“有钱能使鬼推磨,你的手段着实高明。”
  “你这个小子,十分的不地道。”赵半衣用手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若是凭本事,将我们这些人,统统打败,算你的本事,可是,你小子竟然玩阴的,写检举书,借助阴司衙门的势力对付我师姐,今日,你走不了了。”
  刘玉堂冷笑道:“走不了?你待怎样?”
  “自己卸一条胳膊吧。”赵半衣说道:“放你一条生路。”
  “苏冉伤了杜秋泽,杜秋泽伤势过重,一命呜呼。我们有机会顶替杜秋泽的位置,从这个角度来说,苏冉算是我们兄弟的贵人,我们兄弟不应该为难她。”刘玉堂不慌不忙地说道:“可是,干爹将那个张君奉恨之入骨,我们诚心诚意地向你们打听他的下落,你们竟然不说,那,就别怪我们无情了。不过,静安堂的人真的有两把刷子,硬生生地将阴司衙门的锦衣差役打发走了,厉害,厉害,遇到高人,不能交臂失之。我也来领教一下静安堂赵半衣的手段。”
  “二哥,这样的打斗没有意义。”一旁的吴玉铉说道。
  “说的也是。”刘玉堂寻思了片刻,认可了吴玉铉的说法。
  “算了,今日就这样吧,咱们来日方长。”刘玉堂说道:“我们先去找那个张君奉,有机会,咱们咱来比试。”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当静安堂是大车店吗?”赵半衣怒道。
  “呵呵,小爷想走,你拦得住吗?”刘玉堂说罢,从袖中摸出一只黑漆漆的竹筒,对准赵半衣的面门,拉动了竹筒尾部的绒绳,只听“嘭”的一声闷响,一团火球射了出来。
  赵半衣吃了一惊,身子向后一仰,使个“铁板桥”的功夫,那团火球贴着脑门,飞了过去,差点烧着了他的胡子。
  “好小子,玩阴的。”赵半衣挺直身子,忍不住向后观看,只见那团火球化作了一条火龙,咆哮着,飞向西厢房,只听“嘭”的一声响,西厢房的门窗登时起火。
  “前几日,你们放火,差点烧掉大半个城隍庙。幸亏我们救火及时,这才保住了城隍庙,现在,我们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们也尝尝大火的滋味,只是,小小的静安堂,没办法跟城隍庙相比,若是不及时救火,只怕眨眼之间,就会化作乌有。”刘玉堂得意洋洋地说道:“告辞了。”刘玉堂说罢,纵身一跃,跳上了墙头,消失在夜幕之中。
  吴玉铉冲曲阳拱拱手,道一声:“得罪。”也跳上了墙头,消失在夜幕之中。
  曲阳与赵半衣见火势渐凶,只好救火,忙碌了好一阵,这才将明火扑灭。
  “若想知道敌人的感受,一定要经历敌人的遭遇才行。”曲阳感慨道:“原来,被人在家中放火,是这般滋味。”
  “你想说什么?”赵半衣问道。
  “城隍庙的人害死了大师哥,师姐杀了杜秋泽,我们在城隍庙放火,他们跑到静安堂放火。”曲阳说道:“这个仇,解不开了。”
  “大师哥?”赵半衣猛的想起了耿百刃,四处张望,却见耿百刃与苏冉肩并肩坐在院中角落,四目相对,眼中写满了柔情,手牵着手,倾诉衷肠,好像眼前的火灾与他们两个没有一文钱的关系。
  曲阳与赵半衣走上前去,跪倒施礼,嘴里说道:“师哥在上,受师弟一拜。”
  耿百刃见此情景,松开苏冉的手,将两位师弟从地上拽起来,一把搂在怀里,垂泪道:“三师弟,四师弟,没有想到,我们兄弟还能相见。”
  师兄弟三个抱头痛哭起来,哭了一阵,赵半衣擦干眼泪,问道:“大师哥,你告诉我们,当年,对你下毒手的到底是谁?”
  200、
  耿百刃听了赵半衣的话,忍不住一声长叹,沉吟许久,这才说道:“周之秋。”
  “什么?”赵半衣吃惊非小,愣了半天,这才说道:“我以为是杜秋泽,或是叶文青,却没想到,竟然是城隍庙的庙主,亲自动的手。”
  “当年,我去城隍庙,绝对是个错误。”耿百刃的脸上,写满了愤懑与懊悔。
  “周之秋为何要杀你。”曲阳说道:“杜秋泽说你妨碍了他的生意,叶文青说你当众羞辱他是没有骨气的上门女婿。你到底做了什么事情,惹到了周之秋,让他痛下杀手?”
  “开始时,我也想不通。”耿百刃说道:“不过,我被他囚禁了这些年,将事情的前因后果想得明明白白,一言以蔽之,就是,我威胁到了他的地位。他若是不杀我,害怕有一天,我会杀了他。”
  “怎么可能,他们周家在城隍庙有两代人的苦心经营,上百年的根基,你初来乍到,怎么会威胁到他?”赵半衣不以为然地说道。
  “我去城隍庙,经历了许多的事情,摘几件重要的事情,说给你们听,你们自己品一品。”耿百刃说道。
  “说来听听。”赵半衣搬了个小板凳,坐在耿百刃的身旁。
  “第一件事,我撞见了周之秋与县太爷老婆的奸情。”耿百刃说道。
  “什么?”赵半衣、曲阳、苏冉一齐惊呼道。
  “那时候,我刚刚进入城隍庙,发现县太爷的老婆,每逢初一,十五,都要去城隍庙烧头香,保佑丈夫升官发财,官运亨通。烧完头香,那个女人会留在城隍庙吃早饭,吃完早饭,再到大殿,听周之秋带着道士们诵经,之后,留在庙中午休一阵,下午傍晚时分离开,每个月两次,从未间断过。后来,我发现一个细节,那个女人午休的地方与一般的香客不同,那是后堂一间十分偏僻的宅子,而且,县太爷的老婆每次去后堂午休,都会将贴身丫头,留在前堂。这个细节,十分的反常。像她那样,养尊处优的女人,支走仆人的唯一原因,就是干见不到人的勾当。于是……”
  “于是……”赵半衣叹息道:“你迈出了走向鬼门关的第一步。行走江湖,窥探别人的隐私,乃是大忌,更何况,是那种大人物的隐私。”
  “性格决定命运。谁叫我好奇呢。”耿百刃一脸无奈地说道:“那个女人十分的傲慢,每次来城隍庙,都是那样的趾高气扬,我发自心底的瞧不惯她。每一次,我见她独自一人去后堂,心中都在想,她要做什么呢?终于有一次,我按耐不住,跟了过去。我爬上那间屋子的房顶,悄悄掀开一片瓦,眼前的一幕,着实震惊了我,我瞧见周之秋与她,两个人光 子身子,搂在一起,平时一脸威严的周之秋,跪在地上,舔那个女人的脚趾,那个女人将周之秋推倒在床上,骑上去,疯狂地扭动身躯。当时的我,三观尽碎。你们能体会我当时的感受吗?两个高高在上的大人物,躲在黑暗的角落里,做着见不得人的龌 蹉事。”
  众人面面相觑,都没说话。
  耿百刃继续说道:“从那件事之后,每次见到周之秋,我总感觉怪怪的,他好似发现了我看他的眼神,发生了变化,却没说什么,一如既往。过了一段时间,我有事去后堂,发现那间屋子的门上,没有上锁,而是从里面插了门。我心中好奇,那一天,并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县太爷的老婆没来城隍庙,为何又启用了这间房子。
  于是,我跳上屋顶,掀开那块旧瓦。你们猜,我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什么?”赵半衣问道。
  “我看见周之秋与一个陌生的女人在床上翻云覆雨。”耿百刃说道。
  “那种身价的男人,身边怎么可能只有一个女人?”赵半衣不以为然地说道。
  “后来,过了很久,我才知道,那个女人是宫长安的老婆。”耿百刃说道。
  “什么?”赵半衣一脸的愕然。
  “两个人一阵云雨之后,宫长安的老婆躺在周之秋的怀中,一边给他擦汗,一边撒娇道:老爷,我不想呆在那块木头的身边了,我想回来伺候您,您就让我回来吧。
  周之秋听闻此言,登时把脸沉了下来,呵斥道:妇道人家,你懂什么,让你呆在宫长安的身边,自有我的用意。
  女人不死心,仍旧说道:老爷,我是不是你最心爱的女人?你说。
  周之秋说道:你自然是我的心肝宝贝。
  女人说道:你胡说,天下哪个男人,会将自己的心肝宝贝,拱手送给别的男人?每一次,那个男人凑到我的身边,呼吸,喘息我都觉得恶心,更别说,他趴到我的身上,做那种事,我只有闭上眼睛,把他想象成老爷,才能忍受。
  周之秋说道:真的,假的?
  女人竖起三根手指,起誓道:老爷,我与你做那等风流事的时候,双眼是睁开的,我喜欢看你,恨不得一口把你吞了,我的心里只有你,再也装不下第二个男人,老爷,求你了,让我回来伺候您吧。
  周之秋沉吟了一阵,开口说道:在我身边的这三个人,我最不放心的就是宫长安,叶文青被我妹妹碧华看管得紧,做不出威胁我的事情,杜秋泽一心想着赚钱,并没有觊觎我这庙主的位置。倒是这个宫长安,这个人不好吃喝,不赌不嫖,什么都不好,这样的人,才是我最担心的。把你安插在他的身边,也是迫不得已,难道说,你愿意看到有一天,他杀了我,取而代之,做城隍庙的庙主吗?
  女人说道:借他三个胆子,他若敢伤老爷半根毫毛,我第一个不饶他。
  周之秋搂着那个女人,柔声说道:安心呆在他的身边,注意他的一举一动,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我。
  女人咬着嘴唇,点点头说道:为了老爷,我就呆在他的身边吧。
  周之秋大喜,一翻身,又一次压到了那个女人的身上。”
  赵半衣听罢,良久不语,好半天才说:“这个周之秋不简单啊,居安思危,连身边的人,都不信任。”
  “师哥。”曲阳说道:“是不是后来,周之秋发现你撞破了他的奸青,这才对你痛下杀手的?”
  “他从来不知道,我知道他与那些女人的丑事。”耿百刃说道:“他杀我,是因为别的事情。”
  201、
  “师兄,你快点说,急死我了。”苏冉一脸焦躁地说道。
  耿百刃说道:“我去城隍庙的那个时机,正赶上老庙主周真人退居幕后,新庙主周之秋走上前台。我刚去的时候,那个周真人对我表现得十分赏识,人多得时候,对我从来不吝赞赏之词。酒桌上,别人喝酒都是小心翼翼,我却是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周真人当众说我率直,酒量好。我心中欢喜,原本只能喝一斤酒,不知不觉就喝了两斤,酩酊大醉,不省人事。”
  “这个……喝酒不醉的人不可交,喝酒大醉的人不可用。”赵半衣说道:“师哥,你又犯了一个行走江湖的忌讳,那个周真人对你未必安着好心,口腹蜜剑威力更甚。”
  “是啊,那时候年轻,怎会明白这些。”耿百刃感慨道:“若是懂得这个,怎会引来杀身之祸。有一次,周真人交待了一个差事,宫长安与叶文青都没有办妥,周真人不悦,派出了我,我接下这个任务,手到擒来。回到城隍庙,周真人对我大加赞赏,当着我的面,对周之秋说:你若是有小耿七分的本事,我早就放心把城隍庙交给你了,自己找个僻静的乡下,颐养天年了。
  当时的我,听了这句话,心中狂跳不已,心底莫名其名产生了一个念头,周真人太喜欢我了,有一天,他会废掉自己的儿子,让我坐上城隍庙庙主的位置。”
  “自古从尧舜之后,传贤的路就断了,传子才是王道。那个周真人即便是说得天花乱坠,也不可能将城隍庙那块肥肉,拱手让给外人。”赵半衣说道。
  耿百刃一声叹息,开口说道:“在那个权力交替的特殊时期,我的日子不好过,叶文青的日子也不好过。那一阵,周碧华总想休了他,嫁给我。”
  “什么?”苏冉愕然道:“这件事,你怎么从来没跟我说过?”
  “我……我不是怕你多心吗?”耿百刃安放苏冉:“再者说来,我怎会放弃青梅竹马的师妹,娶那个残花败柳呢?”
  “师哥去城隍庙,还有这段艳遇?”赵半衣调侃道。
  “哎,一言难尽。”耿百刃说道:“自从我发现周之秋睡了宫长安的老婆,再见到宫长安,多了几分怜悯之情,那个人挺好的,我们俩私交不错,有一次,一起去清理一间凶宅,回来的路上,我打了一只野兔,我俩席地而坐,一边吃烤兔肉,一边喝酒聊天,我问他,他老婆对他怎么样?
  他对我说,挺好的,他的老婆是周之秋帮他娶过门的,虽然在家时总是沉默寡言,但是操持家务还是不错的。
  我说,如此说来,你对自己的老婆还是很满意的?
  宫长安笑道:挺好的,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我比叶文青的日子,过得滋润。
  我问:叶文青怎么了?
  宫长安说道:我也是听杜秋泽说的,叶文青的弟弟娶妻,需要一大笔银子,叶文青向周碧华要钱,被周碧华臭骂了一顿,开始时,只是骂他,到后来,骂到了叶文青的父母与祖上。叶文青按耐不住,与周碧华吵了一架,周碧华对他大打出手,慌乱中,叶文青推了周碧华一下,周碧华的腿别到了凳子,摔倒在地,右腿骨折了,这一下,叶文青算是捅了马蜂窝。寄人篱下,上门女婿的滋味,不好过。”
  “报应,罪有应得。”黄如英脸色惨白,手扶着墙壁,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众人的身边。
  耿百刃望了她一眼,没有理会,继续说道:“果然,没过几日,叶文青被周之秋发配到城隍庙的门房,做了一名迎客道士,从云端跌落谷底,那份落差不知道叶文青作何感想。过了些时日,周之秋摆了一座酒席,请我吃饭,酒席宴上,他问我愿不愿意娶他的妹子?我说,这个事情不可能的,第一,我已有婚约,第二,你妹子是有夫之妇。
  周之秋不动声色地说道:婚约可以解除的,从有夫之妇到无主名花只是需要一纸休书。
  我说:这个事情,万难从命。
  周之秋说,我看那个叶文青,越看越不顺眼,你若取代了他,做了我的妹夫,咱们就是一家人,城隍庙的副庙主,非你莫属。
  我说:我是手艺人,凭本事吃饭,卖艺不卖身。
  酒席就这么散了。周之秋对我变得不冷不热,老庙主周真人仍旧对我很好。酒席后没几天,老庙主找到我,他对我说,周之秋太年轻,做事没有分寸,让我别往心里去。
  我觉得,周真人就是我的伯乐。我要为他卖命。
  后来,望舒县出了一个妖怪……”
  202、
  “什么妖怪?”苏冉问道。
  “那个妖怪,是个采花贼。”耿百刃说道:“它每一日都会在望舒县作案,寻一些姿色出众的小家碧玉,出现在她们的梦中,假扮富家公子,与那些姑娘聊骚,两个月的时间,竟然有四十多个姑娘宽衣解带,投怀送抱,有几个,还怀上了它的鬼胎。案发之后,县衙门派出捕快捉拿,忙了数日,却毫无头绪。无奈之下,到城隍庙登门求助。
  周之秋听了案子,派宫长安出手,解决这个案子。可是,那个采花的妖怪竟然十分地狡猾,宫长安忙碌了一个多月,也是无功而返。
  周之秋找到我,让我出手。当时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当众拒绝了他,对他说,我手上有别的案子,走不开。
  周之秋板起面孔,一本正经地说道,事情分轻重缓急,把你手上的案子放一放,先把这个采花贼捉拿归案。
  当时的我,对他说了三个字:我就不。
  我看到他的脸憋成了酱紫色,不知为什么,我的心中,有种莫名其妙的快感。
  他还想说什么,我又补了一刀:你是城隍庙的庙主,想必手段一定是极高明吧,你露一手,让我涨涨见识,如何?
  说罢,转身就走了。
  当天晚上,老庙主周真人找到我,准备了一桌酒席,对我说,小耿,我需要你……
  我一摆手,打断老庙主的话,对他说道:您不用说了,我明白了。这个差事,我接了。
  我用了三日,就把那个采花贼捉拿归案。把城隍庙的人全都震惊了。我从县衙门领了赏钱回来,周真人摆了一座酒席给我接风洗尘。
  我瞧见周之秋坐在他父亲的身边,脸上写满了愤懑,心中别提有多痛快了。”
  “我听明白了。”赵半衣说道:“师哥去城隍庙并不是为了赚钱,去那里,是为了听好话。你讨厌周之秋,因为他说话生硬,对你没有表现出足够的尊敬。你喜欢老庙主,是因为他说话柔和,处处捧着你。”
  “是啊。”耿百刃说道:“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那一阵子,我十分喜欢跟老庙主打交道。从心里排斥周之秋。周之秋的观念中,认为我是他的下属,他给我开工钱,给我一份前程,可以对我吆三喝四。我的观念中,我认为自己是城隍庙不可或缺的人物,他对我,必须表现出足够的尊敬,我才愿意为他出力。过去这么多年,我在想,其实,我死得一点也不冤。”
  “后来呢?”赵半衣问道。
  “师弟,你听说过‘一朝天子一朝臣’吗?”耿百刃问道。
  “当然。”赵半衣答道。
  “你能体会出这句话背后的悲凉吗?”耿百刃又问。
  “这个……”赵半衣一时无语。
  “老庙主终究是离开人间了,周之秋终究是实实在在地坐上了庙主之位。”耿百刃一脸悲凉地说道:“我被打入了冷宫,周之秋给我安排了一份抄写经文的活计,我想离开,可是,宫长安劝我,让我不要离开。
  他对我说,你就是年轻气盛,你与周之秋之间,没有什么实质性的矛盾,欠缺的,只是一句好话而已。世上的许多纷争,缘起于一句‘我不服’,缘灭于一句‘我服了’。
  我说,让我给他说服软的话,白日做梦,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我有手艺,到哪里,也饿不死。
  宫长安说,你去哪里,也没人一个月给你开十两银子的薪俸。你从前天天出去降妖捉鬼,周之秋给你开十两银子,现在,你天天抄经文,还给你开十两银子,说明他对你的本事,是认可的。每过一段时间,总有棘手的鬼怪出现,让人头疼。留着你,关键时刻,还是要靠你的。
  我听他说得有道理,便留下了。
  后来,发生了一件事,我想,正是因为这件事,使周之秋真正下决心,想要把我除掉。”
  203、
  “何事?”赵半衣追问道。
  “有一日,周之秋将我唤到唤到身前,对我说道:听闻少林寺在达摩老祖之后,留下七十二门绝技,传于后世。咱们城隍庙虽说与那千年古刹没办法相比,却也有几百年的历史了,传到我这里,已经经历了十几代,人过留名,雁过留声,我想在我的任期内,做一件大事。
  我问:你是要辞去庙主的职位,由传子回归传贤吗?
  周之秋望了我一眼,说道: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这么说话,十分的幽默?
  我说,一点点吧。
  周之秋说,我爹爹在世时,并不收徒弟,传道授业,而是收一些学有所成的人,加入城隍庙,这样的人,虽然武艺高强,却生二心,并不是全心全意地替城隍庙做事情。如今,我做了城隍庙的新一任庙主,一定要改变这种被动的局面。
  我要做两件事,第一,凡是从城隍庙领取薪俸的人,都要贡献出自己的一门绝学,我找人将这些绝学,汇编成册,传于后世。
  第二,我要成立一间学堂,招收一些年轻、聪慧的少年,凡是从城隍庙领取薪俸的人,都要到学堂授课,教授这些少年本事,十年树人,等这些孩子长大成人之后,城隍庙一定会名扬天下的。
  我说,这是好事,我双手赞成。
  周之秋没想到我答应得如此痛快,微微有些惊诧,他说:你愿意献出自己的一门绝学?
  我点点头,说道:愿意。
  周之秋又问:你愿意替城隍庙带徒弟,传道授业?
  我又点点头,说道:愿意。
  周之秋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对我说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我说:但是,我又一个条件。
  周之秋问道:什么条件?
  我说:学堂开课那一日,你要带着学生,给我行跪拜礼。
  周之秋怒道:你说什么?
  我说:春秋战国时,将士出征,国王来送行,要跪倒在地,手捧酒杯,给带兵将领敬酒,嘴里说:寡人将国运交与将军,望将军凯旋。
  如你所说,你要承办的这个学堂,承载着城隍庙的未来,你给学堂的老师,行跪拜礼,应该不为过吧。
  周之秋的脸色铁青,许久才说:你先回去吧,让我好好考虑一下。”
  “师哥啊!不是做师弟的说你。”赵半衣面色凝重地说道:“你要得太多了。”
  “你说得没有错。”耿百刃说道:“我高估了周之秋,也高估了自己,他没有礼贤下士的气度,我也没有让他折腰相求的本钱。”
  “哎……”久未开口的曲阳一声叹息道:“师哥仗着一身的本事,强求一份尊敬。周之秋仗着庙主的身份,强求一份顺从。到头来,终究是个悲剧。”
  “后来呢?”赵半衣问道。
  “后来,周之秋让宫长安给我带话,要我去巳龙山围剿一个叫赵德泰的蜈蚣精,说事成之后,给我涨薪俸,一个月从十两银子,涨到十五两银子。于是,我就去了,这一去,就踏上了一条不归路。”
  “师哥的魂魄被周之秋囚禁,这些年,一定吃了许多的苦吧。”赵半衣问道。
  “那是自然。”耿百刃的脸上显出痛苦的表情,继续说道:“周之秋想尽各种办法,来折磨我。好几次,我都想自尽,让自己魂飞魄散。可是,后来,我忍住了。
  听说,秦初,徐福带了五百童男,五百童女,出海为秦始皇寻长生不老药,定居在倭寇国。那个倭寇国的人,一旦战败,就会切腹自尽。不死的话,会被人瞧不起。那种行为,与倭寇国的生存环境有关,他们以捕鱼为生,出海之后,一旦遇到风浪,生还的可能微乎其微,因此,那个国家的人,一旦失败,并不想翻盘,只求一死。
  我们却不同,我们的生存环境优越,以农业为主,今年粮食欠收,想办法,熬过一年,第二年,新的庄稼长出来,又可以填饱肚子了。因此,越王勾践那样的霸主,才在历史长河中,有如此高的地位。失败了不要紧,卧薪尝胆,卷土重来,痛苦的过程自己承受,辉煌的结果万人仰慕。”
  “师哥,接下来,你要怎么做?”赵半衣问道。
  “我要踏平城隍庙,让周之秋万劫不复。”耿百刃不动声色地说道。
  204、
  周之秋坐在太师椅上,用手捋了捋额头上的两道假眉毛,确认不会掉下来,这才端起桌上的茶碗,一边喝茶,一边听四个干儿子向他汇报情况。
  四儿子刘玉成最先开口道:“启禀干爹,我设计算计了黄如海,如今,他已经被关进了县衙门的死囚牢,想出来,只怕没那么容易。”
  周之秋鼻子“哼”了一声,不满地说道:“那个废物,没什么价值,他的妹妹黄如英才是我们城隍庙的大敌。”
  刘玉成望了一眼身边的赵玉阁,小心翼翼地说道:“通过逮住黄如海,我与大哥成功地引出了黄如英,只是那个女人,十分的狡猾,虽说大哥伤了她,但是,一不留神,还是让她跑了。”
  周之秋望了一眼赵玉阁,只见他的下巴与双手都缠着绷带,不悦地说道:“看这架势,倒像是被那个女人伤了。”
  刘玉成陪个笑脸,说道:“两败俱伤,两败俱伤。”
  周之秋问赵玉阁:“下一步,你想怎样?”
  “启禀干爹。”赵玉阁的下巴上缠着绷带,说话瓮声瓮气:“给我三天时间,待我养好了伤,我就去黄如英的庙,将庙中人,斩尽杀绝。再一把火烧了。”
  周之秋冷笑一声,没理赵玉阁,问刘玉成:“下一步,你想怎么样?”
  刘玉成说道:“启禀干爹,我明日再去给县太爷送些银两,让他将黄如海绑到县衙门口示众,再派一些人,去城中散播黄如海的丑事,黄大仙庙的名声一丑,也就不足为惧了。”
  “如此甚好。”周之秋满意地点点头。他又将目光投向刘玉堂与吴玉铉,开口问道:“交给你们的差事,做得怎样?”
  刘玉堂与吴玉铉垂着头,不敢说话。
  “张君奉的下落打听到了吗?”
  “…… ”
  “苏冉被带回枉死城了吗?”
  “…… ”
  “两个废物。”周之秋怒道。
  “干爹,他们两个不但没成事,还把耿百刃的一魂一魄还了回去。”赵玉阁补了一刀。
  “偷鸡不成蚀把米。”周之秋怒道:“早就说过,你们的小伎俩,斗不过静安堂的那群恶人。现在好了,耿百刃那个恶鬼被彻底放出来了。如何收场?”
  “…… ”刘玉堂与吴玉铉仍旧低头不语。
  “两个榆木脑袋,看到你们两个就烦,快点给我滚出去。”周之秋怒道。
  刘玉堂与吴玉铉两个灰溜溜地离开了屋子。
  “自己没本事,被人家剃成了光葫芦,还好意思在咱们兄弟面前吆三喝四。”刘玉堂小声地向吴玉铉抱怨。
  吴玉铉无奈地笑了笑,安慰道:“等你熬到了他的那个位置,你也可以对手下人说三道四。”
  “哎!”刘玉堂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赔了夫人又折兵,就是说得你们两个吧。”赵玉阁从屋子里前后脚跟了出来,冷嘲热讽道。
  “世上有一种浅薄,叫五十步笑百步。”刘玉堂望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说道:“大哥,把自己的手,切下来,痛不痛?”
  赵玉阁的脸部肌肉抽搐了一下,恶狠狠说道:“信不信,我吃了你。”
  刘玉堂不屑地说道:“玩不起,就别玩。你讥讽我们,你自己又好到哪里去?”
  赵玉阁怒不可遏,挥舞着两只残臂,将要往上冲。却被刘玉成从背后,一把抱住,嘴里不住地解劝道:“大哥息怒,大哥息怒。”
  吴玉铉拖住已经抽出兵器的刘玉堂,嘴里说道:“二哥息怒,二哥息怒。”
  一阵对骂之后,这一仗没打起来,四子各回各屋。
  赵玉阁回到自己的屋子,躺在床榻之上,兀自生着闷气。
  忽然间听见窗外传来几声“咕咕”的鸡叫声。
  赵玉阁本能地咽了一下口水,他从床上爬起来,通过窗户向外观瞧,却见城隍庙的院墙之上,立着一只老母鸡,在墙头来回地踱来踱去。
  赵玉阁的肚子发出“咕咕”的叫声,他穿了鞋子,走出屋门,蹑手蹑脚向那只墙头的老母鸡走去。
  或许是赵玉阁身上的杀气太重,隔着老远,那只老母鸡便发现了他的行迹,一抖翅膀,向城隍庙的墙外飞落。
  赵玉阁纵身一跃,跳过院墙,寻觅那只老母鸡的下落,却见那只鸡抖着翅膀,扭着屁股,向街道的东方跑去。
  赵玉阁三纵两纵,奔到了老母鸡的近前,两颗硕大的獠牙,刺穿绷带,露出唇外,一口将整只鸡吞进了肚中。
  赵玉阁打了一个饱嗝儿,脸上露出满意地笑容。转身向后走,没走几步,只觉脑袋“嗡”了一声,身子一斜,载到在地,人事不省。
  也不知过了多久,赵玉阁从昏迷中醒了过来,脑袋昏沉沉的,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被五花大绑,捆住一棵树上,眼前站着三男两女,五个人影。
  赵玉阁的眼睛有些花,看不真切,耳朵却十分好使,只听一个女人说道:“曲大夫,你调配的药粉,十分神奇,鸡吃进肚子里,鸡没事,小蜈蚣精将鸡吞进肚子里,就立刻昏迷不醒。”
  一个男人笑了笑,没有说话。
  另一个女人的声音说道:“师哥,你抓这个小子,想做什么?”
  另一个男人的声音说道:“这个小子是赵德泰的儿子,捉住了他,就能引出赵德泰,那只老蜈蚣吞了我的身躯,我要让他血债血还。”
  第三个男人的声音说道:“黄庙主,这小子的两只手为何是这般模样?跟小婴儿的手一样。十分的诡异。”
  最先说话的那个女人说道:“赵先生,你有所不知,这小子是蜈蚣精,多手多脚,砍掉他的手脚,还能自己长回来。”
  “真的吗?有趣。”
  “你不信,我来给你演示一下。”那个女人说着,从腰间冲出一把短刀,手起刀落,将赵玉阁的左臂斩断。
  赵玉阁一声惨叫,险些再一次昏死过去。
  205、
  “好神奇。”赵半衣凑到赵玉阁的身边,观察他的断臂,发现一只小小的婴儿手臂已经从伤口处长了出来。
  “你这个恶毒的女人,我要杀了你。”赵玉阁认出了黄如英,怒不可遏地吼道。
  黄如英不语,手起刀落,又将赵玉阁的右臂斩断。
  “你这个女人,不要再出手了。”耿百刃阻拦道:“若是这个小蜈蚣精被你整死了,我如何去要挟赵德泰?”
  黄如英听罢此言,收起短刀,对着曲阳拱拱手,说道:“多谢曲大夫出手替我祛毒,咱们后会有期。告辞。”说罢,转身离开了静安堂。
  “师哥,说说你的计划。”苏冉说道:“只要你能替你报仇,赴汤蹈火,我也愿意。”
  “城隍庙势大,凭咱们几个,没有上门寻仇的资本。一定要把周之秋引出来,在他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才能把他杀了。我想,带着这个赵玉阁,去巳龙山寻那赵德泰,他是周之秋的结拜弟兄,我把他降伏,威逼也好,利诱也好,逼着他给周之秋写一封信。将周之秋从城隍庙中引出来,或者在半路上,或者就在巳龙山,送周之秋去阴曹地府。”
  “好一招调虎离山。”曲阳赞许道:“他们人多势众,咱们拼不过他们,但是,战场设在荒郊野外,他们就不是咱们的对手了。”
  “那个赵德泰在巳龙山盘踞已久,势力不容小觑,我们贸然前往,一定能将他降伏吗?”赵半衣问道。
  “没事,我们可是去联络巳龙山的柳氏姐妹。”苏冉说道:“柳泽玉与柳采君原本是盘踞在巳龙山的两只蛇精,后来赵德泰来了,打败了两姐妹,成为巳龙山之主,每一日,以柳氏姐妹的子孙为食。柳氏姐妹实力不济,打不过赵德泰,这才屈居其下,前一阵,柳氏姐妹去参加曲游苫举办的‘断指大会’就是听信了坊间的传言,说谁得到了宫长安的三根手指,谁就能得到城隍庙的密术。”
  “甚好。”耿百刃说道:“事不宜迟,马上动身。”
  赵半衣找来一只箩筐,赵玉阁五花大绑,封住嘴巴,塞进箩筐之中,上面用一块麻布盖好。苏冉与耿百刃附身在一对木偶之中。
  曲阳与赵半衣用一根扁担架着箩筐,离开静安堂,直奔巳龙山的方向而去。几十里路眨眼就到,一过晌午时分,来到了巳龙山的脚下。
  “师妹,你可知那柳氏姐妹的栖身之处?”耿百刃问道:“我们去何处寻她们?”
  “…… ”苏冉一时无语。
  “你不知道?”耿百刃惊诧道。
  苏冉摇摇头,小声地说道:“我与那柳采君曾有一面之缘,至于她住在何处,我还真不知道。”
  “…… ”耿百刃好一阵沉默,良久才说:“偌大的一座巳龙山,去何处寻她们的踪迹?”
  就在此时,从山道的远处,走来一个背着柴的樵夫,苏冉大喜,飞身来到樵夫的近前,开口问道:“打柴的,你可知这山中蛇妖的栖身之所?”
  那樵夫原本低着头向前走,听见有人问话,抬头一看,却见一个女鬼的魂魄飘在半空中,登时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屎尿长流,惊醒过来,爬起来就跑,连地上的柴也顾不得了,边跑边喊:“鬼啊!大白天活见鬼了。”
  眨眼之间,樵夫逃得无影无踪。只留下苏冉留在原地,嘴巴张得老大,好半天都合不上。
  耿百刃眉头紧锁,忍了许久,还是开口抱怨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这般的粗心大意,不知道蛇妖的栖身地,大老远让我们跑了做什么?”
  苏冉一脸的愧疚,抓着耿百刃的手臂,央求道:“师哥,别生我的气。”
  耿百刃沉着脸,将手臂从苏冉的双手中抽离出来,有些不耐烦地说道:“不是生气不生气的问题,我问得是,接下来,该怎么办?”
  “是啊,接下来,该怎么办呢?”苏冉的魂魄飘在空中,不住地自言自语,好像一个做了错事,鼓励无助的孩子。
  206、
  “师哥莫急,师姐莫慌。”赵半衣站出来解围道:“若想知道柳氏姐妹的下落,并不是多难的事情。”
  “你有办法?”苏冉喜出望外。
  赵半衣掀起箩筐上的麻布,指着筐中的赵玉阁说道:“他是巳龙山本地的妖怪,一定知道柳氏姐妹的栖身之地。”
  “对啊,我竟然没有想起来。”苏冉如获至宝,望向耿百刃,讨好地说道:“师哥,别生我的气了。”
  耿百刃沉着脸,嘴里说道:“先问明白再说。”
  赵半衣扯掉赵玉阁嘴里的布条,开口问道:“小子,我且问你,那柳氏姐妹的栖身之地在何处?”
  赵玉阁咬牙切齿地说道:“我才不会告诉你,你们要害我的爹爹,休想在我的口中问出半点消息。”
  “还是让我来问吧。”曲阳说着,从袖中摸出一个瓷瓶,打开,倒出一粒药丸,原本是白色的药丸,遇到空气,登时变成了绿色。
  “撬开他的牙关。”曲阳对赵半衣说道。
  赵半衣瞥了他一眼,反问道:“你自己为何不动手?”
  “他的两颗獠牙着实吓人,我怕他咬我。”曲阳无耻地承认了自己的胆怯。
  “……”赵半衣一时无语,叉着腰,寻思了一阵,绕到赵玉阁的背后,用腰带封住了他的鼻子。
  赵玉阁不住地挣扎,紧咬牙关,不肯就范,憋了好一阵,脸颊涨成了酱紫色,最终按耐不住,张开嘴,大口大口地吸气。
  曲阳借此机会,将绿色的药丸,塞进了赵玉阁的嘴里,用力托住他的下巴,不使药丸吐出来。
  片刻之后,药效发作,赵玉阁开始出现幻觉,嘴角流淌着长长的口水,眼神呆滞,嘴里不住地说道:“红的,绿的,黄的,花的,白的。”
  “成了,现在,你问他什么,他都会说。”曲阳说道。
  师兄弟四个,围住赵玉阁,七嘴八舌,问个不停。
  赵玉阁含含糊糊,将问题一一作答。
  曲阳问出了柳氏姐妹栖身的大体位置,将赵玉阁重新塞回箩筐中,与赵半衣合力抬着,进了巳龙山。
  越往山中走,遇到的毒蛇长虫越多,走了十几里山路,傍晚时分,来到了一处偌大的山洞前。
  赵半衣向山洞里望了望,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清楚。他立在山洞前,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静安堂赵半衣,拜见巳龙山两位女仙。”
  话音刚落,一阵血腥味扑面而来,从山洞中窜出两条两丈多长的大蟒蛇,张着血盆大口,露着锋利的獠牙,将赵半衣上下打量一番。
  苏冉分不清哪个是与自己有一面之缘的柳采君,边开口说道:“女仙,还认识我吗?咱们在胭脂林的断指大会见过面的。”
  其中一条大蟒蛇瞧见苏冉,微微一愣,好似认出了她,摇身一变,化作人形,正是柳采君,另一条大蟒蛇见状,也褪去了蛇身,化作人形,正是柳泽玉。
  两位蛇妖将眼前的一人,一狐,二鬼好一阵打量,柳采君问道:“原来是苏女侠,几日未见,怎会来到小妹的地盘?有何贵干吗?”
  苏冉开门见山,对柳采君说道:“我们想请你们姐妹出手帮忙,活捉那个蜈蚣精赵德泰。”
  “什么?”柳采君还没有搭腔,一旁的柳泽玉率先开了口,她一脸惊愕地问道:“你们为什么要打赵大爷的主意?”
  苏冉一听,柳泽玉的话中藏着隐情,没敢往下说。
  柳采君对苏冉解释道:“姐姐有所不知,前几日,那个赵德泰派人过来下聘礼,要娶我姐姐做九姨太。”
  “胡说。”柳泽玉反驳道:“前面八个姨太太都死了,我过门之后,就是正房大奶奶。”
  “我看你是鬼迷心窍,吃屎迷了心。”柳采君怒道:“前面八个姨太太都被赵德泰吃了,你过去,不是自寻死路吗?”
  柳泽玉不以为然,用手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脸颊,自我陶醉地说道:“赵大爷说了,前面几个姨太太都是不贤之人,死有余辜。我嫁过去,就是巳龙山的压寨夫人。”
  “娶妻娶贤,娶妾娶颜。”柳采君怒道:“你自己说说,赵德泰娶你过门是贪图你的什么?”
  柳泽玉瞥了妹妹一眼,阴阳怪气地说道:“我看,你纯粹是在嫉妒我,但是,谁叫你长得没有姐姐精致呢?这是你的命,我也帮不了你。”
  “呸。”柳采君啐了一口,一脸的不屑一顾。她不再理会柳泽玉,对苏冉说道:“姐姐,来来来,我们坐下来,商量一下,如何对付那个赵德泰。”
  “就凭你们几个,斗不过赵大爷的,我劝你们,趁早死了这条心吧。”一旁的柳泽玉冷嘲热讽地说道。
  207、
  “几位哥哥,姐姐,听我一言。”柳采君说道:“从小到大,我这位姐姐,不止一次出卖我,原因只有一个,便是为了男人。当务之急,咱们应该合力,将她生擒,以免她去给赵德泰通风报信,坏了各位的大事。”
  柳泽玉听闻此言,大怒,用手指着柳采君的鼻子,大骂道:“好你个小浪蹄,竟然吃里扒外,勾结外人来对付我?你可知我是你什么人?”
  “你是我的姐姐。”柳采君说道:“正因为如此,我才不能眼睁睁地瞧着你,身陷囹圄。”
  柳泽玉冷笑道:“我看你就是嫉妒,嫉妒赵大爷选了我,没有选你。”
  “姐姐,你好没骨气。”柳采君说道:“这座巳龙山是我们的地盘,咱们姐妹在这里盘踞了几百年,后来,那个赵德泰不请自来,成了巳龙山之主,我们要看他的脸色行事。你真的甘心吗?反正,我是不甘心的,碰巧,静安堂的诸位来此讨伐赵德泰,实乃是天赐良机。”
  柳泽玉将赵半衣一众打量一番,不屑地说道:“赵大爷再不济,也是成精的妖怪,总比这些道貌岸然的人类要靠得住,你我是蛇精,一边是蜈蚣精,一边是人类,你竟然选择投靠人类,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耿百刃与赵半衣对视一眼,耿百刃说道:“多说无益,动手。”
  耿百刃、苏冉、曲阳、赵半衣四个将柳泽玉团团围住,柳采君立在一旁,不住地说道:“千万不要伤了我姐姐的性命。”
  苏冉冲上前来,与柳泽玉正面对决。赵半衣不知从何处寻了一把笛子,立在一旁,手握竹笛,吹起了小曲儿,只是他五音不全,不通音律,一首曲子,吹得鬼哭狼嚎,柳泽玉听在耳里,变得暴躁不已,张开血盆大口,追着赵半衣,咬他的屁股。
  赵半衣一边跑,一边吹,狼狈不堪,嘴里说道:“我瞧耍蛇人一吹笛子,再凶猛的毒蛇都会翩翩起舞,为何轮到我,这一招却不中用呢?”
  “主要是你长得太丑了。”曲阳调侃道。
  耿百刃身形一闪,跳到柳泽玉的身后,立掌为刀,对准她的七寸处,轻轻一敲,柳泽玉白眼一翻,喉咙发出“嘶嘶”的叫声,摔倒在地,人事不省。
  柳采君奔到姐姐的面前,用手去摸她的脉门,柳泽玉的脉象四平八稳,并无大碍。这才放心。
  柳采君将姐姐拖进山洞,关进一间密室之中。出来后,与静安堂的一众商量如何对付赵德泰。
  苏冉说道:“你把我们带到赵德泰的洞穴,我们合力,将它他杀了,让你做巳龙山的主人。”
  “赵德泰的洞穴,不是那么好闯的。”柳采君说道:“那个地方,瘴气太重,你们去了,只怕还没有动手,就会中毒而亡。而且,他手下的徒子徒孙多如牛毛,去他的一亩三分地,只怕会九死一生。”
  曲阳问道:“依你之见,如何做,风险最小?”
  “最好是将他引到我的地盘,将他生擒。”柳采君说道。
  赵半衣插嘴道:“找个你姐姐的手下,给赵德泰带口信,就说长夜漫漫,无心睡眠,约他来把酒言欢,鱼水之乐,如何?”
  “你这个借口,对付好色之徒,百试百灵,可是,赵德泰已经修行了几百年,早就过了那猴急的岁数,这等借口,他未必感兴趣。再者说来,赵德泰根本看不上我姐姐。”柳采君说道:“他想娶她过门,纯粹是找个借口,把姐姐从我身边离间走,剩下我孤家寡人,他再对付我,就易如反掌。”
  耿百刃将那只箩筐推到柳采君的近前,掀起筐上的麻布,对她说道:“你瞧瞧这个,是不是一个好理由?”
  “这……这不是赵玉阁吗?”柳采君大惊。
  “你认识他?”耿百刃问道。
  “怎么会不认识。”柳采君说道:“这小子去望舒县的城隍庙求学,认周之秋做干爹。据说,赵德泰最大的心愿就是让他的儿子永远地脱离巳龙山,去人类的地盘,定居生活。你们真有本事,竟然把他生擒活捉了。”
  耿百刃说道:“利用柳泽玉与赵玉阁,编个借口,把赵德泰诳来。”
  赵半衣又说:“不如这样,将赵玉阁绑在一颗老树之上,让赵德泰离得老远,也能看到自己儿子的处境,再派人去赵德泰的地盘报信,就说赵玉阁醉酒,夜闯柳泽玉的闺房,要行那苟且之事,柳泽玉拼死抵抗,这才为赵德泰守住了贞洁,将赵玉阁绑在树上,自己却寻死觅活,请赵德泰过来给个说法。如何?”
  “其实……”柳采君说道:“我姐姐当初最先相中的乃是赵玉阁,这小子眼界太高,嫌弃我姐姐人老珠黄,我姐姐退而求其次,这才选择嫁给赵德泰。”
  “…… ”赵半衣沉默许久,这才说道:“贵圈真乱,你姐姐也是一个狠人,做不出赵玉阁的老婆,就睡他的老子,当他的后妈,佩服,佩服。”
  208、
  赵德泰坐在山主宝座上,托着下巴,听四个手下给他汇报账目。
  青头小蜈蚣说道:“启禀大王,这个月,我们从望舒县家禽集市购进了一千只母鸡,进价十五两银子,卖给同族的蜈蚣们,赚了五十两银子。不过,有一只蜈蚣说人类的母鸡,不如巳龙山的山鸡好吃。若是听任他胡言乱语,只怕我们的母鸡生意,会受影响。”
  赵德泰不动声色地说道:“抓起来,杀了。对那些举棋不定的蜈蚣说,人类的母鸡是吃人类的粮食长大的,吃了这种母鸡,可以早化人形。对修行,有极大的好处。”
  “遵命。”青头小蜈蚣答应一声。
  红头小蜈蚣跪倒在地,开口说道:“启禀大王,这个月,我们的特攻队抓了九十条蛇,卖给望舒县的回春堂,蛇胆,蛇皮,蛇毒加起来,卖了二十两银子。比上个月,少了一两收入。而且,柳采君好像发现了咱们的小动作,约束手下,不让她的蛇子蛇孙四处游荡,龟缩在她们自己的地盘,特工队的兄弟们说道,这个生意,越来越难做了。”
  赵德泰寻思一阵,开口说道:“多派咱们的弟兄,去柳采君的地盘觅食,不要怕惹事,惹出了麻烦,我来收场,制造一点摩擦,冲突,明白了吗?”
  “遵命。”红头小蜈蚣答应一声。
  黑头小蜈蚣跪倒在地,开口说道:“启禀大王,这个月,咱们的鞋子生意陷入了停滞。我们的部族,有钱的蜈蚣,基本上都买了鞋子,没钱的蜈蚣,虽然购买的欲望十分强烈,奈何囊中羞涩,心有余而力不足。大王,我们的鞋子,要不要降价?”
  “不行,不能降价。”赵德泰说道:“你要明白鞋子的定位,那是一种奢侈品,价钱一定要高,穿出去,就是身份的象征。若是鞋子降了价,你以为那些花高价钱买鞋子的蜈蚣,心里会舒服吗?他们看到那些穷光蛋蜈蚣脚上也穿了鞋子,会恼羞成怒的,一旦这个群体放弃了穿鞋的习惯,咱们的鞋子卖给谁去?坚决不能降价。”
  “遵命。”黑头小蜈蚣继续说道:“大王,小的最近发现了一个事情。”
  “什么?”赵德泰问道。
  黑头小蜈蚣说道:“咱们的族中,有蜈蚣偷偷跑到望舒县,偷人类的鞋子,或者去一些不起眼的小店,买平价的鞋子,回到巳龙山,卖给咱们的同族,咱们的鞋子一两银子一双,那些卖私鞋的蜈蚣,他们的鞋子,一双只卖四百文钱,咱们的生意受到了很大的影响。”
  “成立稽查队,严查私鞋,抓到一个,杀一个,蜈蚣头砍下来,挂在树上。杀一儆百。”赵德泰说道。
  “遵命。”黑头小蜈蚣说道。
  赵德泰问道:“咱们的库房里还有多少鞋子?”
  黑头小蜈蚣答道:“回禀大王,还有一百五十双鞋子。”
  赵德泰寻思了一阵,开口说道:“这个库存太少了,派手下去望舒县城,再采购一百五十双鞋子。”
  黑头小蜈蚣听罢,有些迟疑地说道:“大王,正常情况下,我们的鞋子生意,一个月只能卖出一百双左右的鞋子,一下子囤三个月的鞋子,会压许多的本钱。”
  “怕什么。”赵德泰冷笑道:“马上,本大王就要迎娶蛇族的柳泽玉过门了,有了这门亲事,本大王可以将鞋子卖到巳龙山的蛇族中去!”
  “大王。”黑头小蜈蚣小心翼翼地说道:“您的话,是认真的吗?您有没有听说过一个成语,叫做‘画蛇添足’。蛇族没有脚,如何会穿鞋子?”
  “你这个夯货,十分的愚蠢。”赵德泰一脸不屑地说道:“我看望舒县的人类,若想活在这个世上,只要做好吃饭、穿衣两件事,就可以了。可是,人类的女人,每一日描眉画眼,穿金戴银,人类的男人,每一日喝酒饮茶,听曲票鸡,这个世上,除了生存二字,还有攀比,享乐四字。谁说蛇族没有脚,就不能穿鞋子了?你们以为我真的喜欢柳泽玉那个蛇精吗?我娶她,完全是看中她在巳龙山蛇族的显贵地位,你们想想,若是让柳泽玉穿上了鞋子,回去,在她的同族面前走一遭,会有什么后果,那些普通的蛇族看到自己的二女王引领了一种新的风尚,一定会趋之若鹜的。”
  黑头小蜈蚣大喜,嘴里说道:“大王高见,大王高见。小的这就去望舒县采购鞋子。”
  “去吧。”赵德泰挥挥手,说道。
  紫头小蜈蚣跪倒在地,开口说道:“启禀大王……”
  话说一半,从外面闯进了一个守门的小厮,跪倒在地,对赵德泰说道:“大王,柳采君派手下来求见大王。说是有要事想要禀报。”
  赵德泰听闻此言,微微一愣,自言自语道:“那个妖精,怎会派手下来见我。”
  “大王,见还是不见?”小厮问道。
  “让他进来吧。”赵德泰说道。
  “遵命。”小厮站起身,走了出去。
  赵德泰对紫头小蜈蚣说道:“你等一会儿再说吧。”
  “遵命。”紫头小蜈蚣站起身,退回原位。
  说话间,从外面爬进了一条小菜蛇,对着赵德泰行礼道:“大王,你的儿子赵玉阁喝醉了酒,大半夜的闯到了我们二女王的洞穴之中。欲行无礼之事,我们二女王拼死抵抗,这才保住了贞洁。”
  “什么?”赵德泰大惊。
  “我们二女王自觉受到了侮辱,欲行短见,被我们大女王拦下。大女王震怒,将大王的儿子绑在一棵大树之上,放言若是大王不能登门致歉,待大王的儿子酒醒之后,就将他就地正法。”
  “什么?”赵德泰一把将小菜蛇的七寸捉住,怒道:“你的话,可是真的?”
  “句句是真。”小菜蛇吓得忍不住颤抖。
  “点兵,去救我的儿子。”赵德泰将小菜蛇原地摔死,愤怒地大喊道。
  片刻之后,赵德泰的头脑冷静下来,寻思了一阵,开口说道:“现在,还不是与蛇族彻底撕破脸的时候,小不忍则乱大谋。”
  手下的小蜈蚣问道:“大王,到底该如何处置这件事?”
  “先礼后兵吧。”赵德泰说道:“准备五百长枪兵,埋伏在边界处,我带十名贴身侍从,去会一会那个柳采君。”
  “遵命。”手下小蜈蚣下去准备。
  赵德泰坐在山王宝座上,一声叹息道:“儿子啊儿子,你为何这般的不懂事,当爹爹的,花了三千两银子,这才卖通了周之秋,让他收你做了义子,好好的望舒县城,你不呆,偏偏要跑回这巳龙山做什么?人间界的漂亮女人多如牛毛,为何你要去调戏那个残花败柳的柳泽玉,难道说,你偏要染指爹爹的女人吗?或者,你的内心,想要取而代之,夺了我的山主宝座?”
  209、
  赵德泰带着十名贴身侍卫,五百长枪兵,浩浩荡荡来到了柳氏姐妹的地盘,停住队伍,侧目而视,草丛里满是柳采君的眼线,于是对着五百长枪兵大声吆喝道:“你们守在这里,听我的招呼,不得轻举妄动。”
  “遵命。”五百长枪兵齐声高喊震天响。
  赵德泰满意地点了点头,带着十名侍卫,进入柳氏姐妹的地盘,走了一里多路,一抬头,却见几十尺外的高树之上,一个年轻的少年被五花大绑悬在空中。
  赵德泰眯着眼睛,定睛观瞧,距离有些远,看不真切。他扭头问手下的侍卫:“你们谁的眼神好,瞧瞧那个树上,悬的可是我儿玉阁?”
  一名小蜈蚣走上前,观望一阵,开口说道:“大王,那棵树上,绑得确确实实是大少爷。”
  赵德泰鼻子“哼”了一声,怒道:“好个大胆的柳采君,我的儿子,她也敢碰。我看她是活得不耐烦了。”
  “大王……”小蜈蚣说道:“大少爷好似受伤了!”
  “什么?”赵德泰的眉毛立了起来。
  小蜈蚣说道:“大少爷的两条手臂,好像都不在了。“
  “调兵,给我趁夜平了柳氏姐妹的地盘。”赵德泰怒道。
  “遵命。”小蜈蚣从怀中摸出一枚哨子,吹了三吹,这是事先与五百长枪兵约定的信号,一旦听见哨声,五百长枪兵就会不顾一切地冲杀过来。
  可是,哨子响过之后,身后却是一点动静都没有。赵德泰有些诧异。小蜈蚣举起哨子,又吹了三次,仍旧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赵德泰的心中,涌起一阵不详的预感。他带着十名侍卫重新回到五百长枪兵驻守的地方,定睛一瞧,不由得傻了眼,只见五百名长枪兵东倒西歪,丢盔弃甲,坠倒在地,一个个口吐白沫,昏迷不醒。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异的香味。
  赵德泰身后的十名侍卫,闻到这个香味,一个个神情恍惚,面容古怪,好似中毒。
  “不好。中了柳家姐妹的奸计。”赵德泰的法力高强,道行深厚,不似手下小妖那般好对付。他用一块手帕封住了口鼻,眯着眼睛,四处观察,却见一缕白烟从道旁的草丛中飘散出来。他权衡一阵,料定柳氏姐妹合起来,也不是自己的对手。在巳龙山的一亩三分地,没有谁,能将自己打败。思前想后,赵德泰纵身一跃,跳进了草丛,他寻思着要把放毒的敌人生擒活捉,谁知道,却扑了一个空,草丛中空无一人,只是在地上摆着一个青铜香炉,炉中满是藏青色的粉末,经明火一烧,散发出的气味,迷倒了他的全部手下。
  赵德泰不敢去碰那只香炉,怕有别的机关,于是,弯下腰,在地上刨了一只深坑,将香炉踢入坑中,用泥土掩埋。
  他从草丛里走出来,一抬头,被眼前的一幕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想他赵德泰,在深山老林修行了几百年,什么样的凶残野兽不曾遇到,什么样的血腥场面不曾见过,像他这样,见过大阵势的妖怪,今日,真真切切地被眼前的一幕震惊了。
  只见,方才还昏迷不醒的几百手下,现在,却一个个身首异处,在他的面前,不足一丈远的地方,用几百颗蜈蚣的头颅,堆出了一座小小的“京观”。方才还生龙活虎的一众手下,此时此刻,一个个面目狰狞地望着自己。
  赵德泰从地上爬起来,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他四周张望了一下,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动静。迈步走到“京观”的进前,一伸手,抄起一个手下的头颅,仔细瞧了瞧刀口,齐刷刷的,切面十分的整齐。
  “好刀法。”赵德泰开口称赞道:“想不到小小的巳龙山,今日竟然来了顶尖的高手。赵某钻进草丛,不过眨眼之间,阁下竟然将我的五百手下全部斩首,手法干净利落,而且,我近在咫尺,竟然没有丝毫的察觉,这等手法,赵某自叹不如,阁下想要赵某项上头颅,不过是探囊取物。”
  没有人回应他的话,四周仍旧是静悄悄的,没有动静。
  赵德泰利在原地,仍旧高声说道:“阁下的手段,无论放到何处,都可以称雄一方,怎会屈尊大驾,来到这座小小的巳龙山,寻赵某的晦气?”
  “爹爹,快跑。”捆在树上的赵玉阁听见了赵德泰的呼喊声,悬在空中,大声喊道。
  赵德泰苦笑一声,开口说道:“傻儿子,这等时候,我还走得了吗?”说罢,他心下一横,打消了逃跑的念头,反而朝着赵玉阁所在的地方走去。
  来到那棵树下,赵德泰抬起头,问道:“儿子,你到底得罪了什么人,到底是谁,在寻咱们爷们的晦气?”
  赵玉阁耷拉着脑袋,默不作声。
  赵德泰一伸手,从腰间摸出一把飞刀,随手一甩,飞刀斩断了赵玉阁身后的绳索。
  赵德泰再一伸手,将坠落的儿子稳稳接住。赵玉阁的身子软塌塌的,好似一根面条。
  赵德泰低头仔细观瞧,只见一根树枝戳穿了赵玉阁的咽喉,绿色的血液“呼呼”地向外冒,此时的赵玉阁竟然已经气绝身亡。
  赵德泰放声大哭起来,哭了有一阵,将赵玉阁的尸体放在地上,擦干净眼泪,大声地喊道:“柳采君,你给我出来,是不是你在背后暗算我?”
  一阵凄凉的哭声从背后传来,赵德泰猛的一回身,却见不远处的一棵树下,蹲在一个穿红衣服的女人,正在掩面而泣。看背影,好似柳泽玉。
  赵德泰红着眼睛,大声质问道:“柳泽玉,是不是你害死了我的儿子。”
  那个女人不理赵德泰,蹲在树下,兀自哭个不停。
  赵德泰大怒,飞奔过去,抓住女人的肩膀,用力一扳,哪里是柳泽玉,分明是一个满脸污垢,络腮胡子的中年乞丐。
  那个乞丐冲赵德泰“嘿嘿”一笑,伸出油乎乎的一只手,对准他的胸口就是一掌。
  这一掌将赵德泰打出一张多余,身子晃了两晃,险些摔倒。
  赵德泰手捂着胸口,调理气息,听见背后穿了一阵‘噔噔’的脚步声,回头一瞧,只见赵玉阁歪着脖子,咽喉的伤口不住地往外淌血。他的脸上写满了痛苦,伸出一只手,好似向赵德泰求助。
  赵德泰大喜,嘴里说道:“阁儿,原来你没有死。”
  赵玉阁张开手臂,一下子扑进了赵德泰的怀中。
  赵德泰将儿子紧紧搂着,忽然间,他觉得手臂一痛,却见不知何时,赵玉阁的手中多了一把匕首,用力一挥,斩断了他的右臂。
  “你做什么?”赵德泰大惊。
  赵玉阁手中紧紧握着匕首,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赵德泰,脸上露出了邪恶的笑容。
  210、
  赵德泰手捂着断臂,退后一步,嘴里说道:“你到底是谁?”
  赵玉阁不住地冷笑,嘴里说道:“老贼,你还记得我吗?”
  赵德泰一声叹息,嘴里说道:“或许,被自己的儿子杀死,并且取而代之,也是一种幸运,可惜,我没这种福气。你到底是谁?为何用借尸还魂之术,侵占了我儿子的尸体?”
  赵玉阁的身子一软,栽倒在地,一个中年男人的魂魄从赵玉阁的天灵盖中钻了出来,立在赵德泰的面前,笑得让人胆寒。就在此时,黑暗中,走出一个女鬼,一只三尾狐,与那个男扮女装的乞丐合力,将赵德泰围在当中。
  “你我何仇何怨?”赵德泰审时度势,自知今日在劫难逃,可还是忍不住问道:“为何要杀了我的儿子,为何要将我置于死地?”
  “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耿百刃略感失望。
  “不记得了。”赵德泰摇了摇头,傲然说道:“老夫在世这几百年,杀人无数,谁知道你何时死在我的手下?只是,我十分地好奇,瞧你的身手,法力在我之上,只是,为何我对你没有丝毫的印象呢?”
  “一点也不奇怪。”耿百刃说道:“在你出手之前,我一个人打倒了城隍庙的八名小道士,又被周之秋扎了几根银钉……”
  “我想起来了。”赵德泰恍然大悟,打断耿百刃的话,开口说道:“你是耿百刃。”
  “想起来了?”耿百刃咬牙切齿地说道。
  “我的儿子,在城隍庙。被你掠到了巳龙山。难道说……”赵德泰有些惊诧地说道:“你已经杀了周之秋?”
  “还没有。”耿百刃说道:“先解决了你,再去找周之秋算帐。”
  “常言道,强龙不压地头蛇。”赵德泰说道:“虽说我法力不如你,可是,这座巳龙山毕竟是我的地盘,在我的地盘跟我斗,你的胜算有几成?”
  “赵德泰,你这话说得十分无耻。”柳采君从黑暗中走了出来,用手指着他的鼻子,怒斥道:“我们柳氏在巳龙山栖息了几百年,也不敢说自己是巳龙山之主,你才来了多久,就敢称巳龙山是你的地盘?”
  “柳采君,你才是无耻之徒。”赵德泰反驳道:“你斗不过我,却找来外援,对付我。”
  “当初,若不是周之秋暗中帮你,我们柳氏怎会败给了你。不服气,我们可以再比试一场。”柳采君怒道。
  赵德泰的眼珠转了两圈,开口说道:“想我赵德泰,纵横人间几百年,经历了无数的大风大浪,今日之事,你们五个围住了我。尽管一拥而上,老夫就是死,也落个英雄好汉的名声。”
  曲阳笑道:“好个老奸巨猾的蜈蚣精,害怕咱们一拥而上,故意用言语僵我们。师哥,该怎么办?”
  耿百刃说道:“你们都闪到一旁,这个蜈蚣精,由我一个对付他。”
  苏冉、曲阳、赵半衣三个听闻此言,自觉地退到了一旁,将这个报仇雪恨的机会留给大师哥。
  耿百刃纵身来到赵德泰的面前,与他斗在一处。赵德泰原本就不是耿百刃的对手,此时,还少了一只手臂,更处下风,忍不住节节败退。被逼到了一处悬崖,再退一步,眼看着就要粉身碎骨。
  赵德泰眼见着性命不保,不顾得许多,张牙舞爪,毁掉了自己的人身皮囊,露出本来面目,却是一只两丈多长的黑头大蜈蚣。
  大蜈蚣张开血盆大口,对准耿百刃,喷了一口毒烟。耿百刃早就没有肉身,只剩下三魂七魄,原本对这黑烟并不在意。谁知这赵德泰吐出的毒烟非同小可,粘在身上,竟然有种魂飞魄散的痛感。
  耿百刃忍不住向后退了几步,赵德泰反守为攻,步步紧逼。
  耿百刃一眼瞧见瘫在地上的赵玉阁的尸体,眼前一亮,再一次使出‘借尸还魂’的法术,钻进了赵玉阁的尸体之中,刚要发起进攻,谁想那赵德泰冲到近前,张开血盆大口,将赵玉阁的尸体好一阵撕咬,若不是耿百刃逃得及时,只怕也会被赵德泰一起吞入腹中。
  “好个歹毒的赵德泰,虎毒不食子,你比老虎还要凶残。”耿百刃说道。
  赵德泰不语,张着一对獠牙,直扑耿百刃。耿百刃转身就逃。
  苏冉、曲阳、赵半衣三个立在一旁观战,见战局不利,一个个跃跃欲试,却又不敢上前。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师哥与赵德泰缠斗。
  就在此时,一旁的柳采君再也按耐不住,摇身一变,化作一条三丈多长的白蛇,冲上前去,与赵德泰斗在一处,一时间,飞沙走石,黑气熏天,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与恶臭的味道。
  赵德泰与柳采君制造出的毒雾,十分的厉害,耿百刃稍一上前,周身痛不可言,吓得他不住的后退,干着急,却没有办法。
  就在此时,他一抬眼,却见身后的一座山头之上,趴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一身的农夫打扮,手里握着一把明晃晃的柴刀。
  耿百刃见此情景,心生一计,身形一闪,纵身来到那个年轻人的身后,将自己的魂魄,附在那个人的体内。耿百刃操纵着这个年轻人的身体,从山头跑下来,躲在一棵树后,继续观战,两只毒虫斗了一阵,柳采君渐渐落了下风,不住地后退。赵德泰得了优势,步步紧逼。
  眼见着柳采君就要落败,耿百刃操纵着那个年轻人将手中的柴刀丢了出去,正在赵德泰的后脑,只听‘啪’的一声,大蜈蚣的后脑被柴刀砍出一道伤口,登时流出绿色的液体。赵德泰一分神,被柳采君抓住了机会,身子一盘,将大蜈蚣紧紧缠绕在身下。片刻之后,大蜈蚣身子变得软塌塌的,死在了柳采君的手中。
  柳采君重新化作人形,迈步走到那个年轻人的面前,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耿百刃从年轻人的身体中脱离出来,去检查赵德泰的尸体。
  年轻人一脸茫然地望着柳采君,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柳采君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年轻人说道:“人们都叫我佘罗锅。”
  柳采君这才发现,原来这个年轻人身有残疾,后背直不起来,是个驼背。
  柳采君寻思了一阵,从赵德泰的尸体之上,撬下一颗硕大的蜈蚣牙齿,递给佘罗锅,对他说道:“今日你救了我,我欠你一个人情,他日,你或者你的后人若是遇到难处,拿这件信物来找我,力所能及之事,我定然全力相助。”
  佘罗锅不敢得罪眼前的蛇妖,收下了柳采君的礼物,转身就逃,眨眼之间,消失在夜幕之中。
  静安堂的师兄弟四个围住赵德泰的尸体,七嘴八舌,耿百刃说道:“原本寻思,假借赵德泰之手,给周之秋写一封书信,将他从城隍诳出来,这下可好,他死了,该怎么办呢?”
  211、
  “你们,你们竟然杀了赵大爷。”柳泽玉从山洞中扑将出来,围着赵德泰的尸首,转了两圈。
  “你想怎样?”耿百刃问道。
  “哎……”柳泽玉一声叹息,有些无奈地说道:“你问我想怎么样?我能怎么样?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出手大方,舍得给我花钱的汉子,就这么被你们杀了,我能怎样呢?”说罢,从怀中摸出一个小本本来,毛笔蘸着口水,将第一页的‘赵德泰’三个字划掉。翻到第二页,上面写着一个名字——刘雨楼。
  柳泽玉自言自语道:“这个汉子,也是不错的,虽然现在没什么势力,可是年轻,有潜质,他的师父乃是城隍庙的三当家——杜秋泽。怎么说,将来也是望舒县的上流人士。最重要的是,他曾经拧过姑奶奶的屁股,对我十分地有兴趣。”
  “姐姐,不是做妹妹的说你,难不成,你这辈子,离开男人,就活不成吗?”柳采君恨铁不成钢地说道。
  “你懂什么?”柳采君不以为然地说道:“你那般自立,行走江湖,要受各色人等的冷语、白眼,到头来,也不过是一个衣食无忧的结局,我呢?依附于一个男人,摸透他的脾气,小心翼翼地侍奉,一样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还能少受许多的苦难,何乐不为呢?”
  “没骨气。”柳采君怒道。
  “想不开。”柳泽玉反驳道。
  “蛇姐,你是想去勾搭那个城隍庙的小白脸——刘雨楼吗?”赵半衣凑到柳泽玉的身边,挤眉弄眼地问道。
  柳泽玉厌恶地望了他一眼,嘴里说道:“谁叫你穿我的衣服,脱下来。”
  赵半衣脱下身上的红裙子,递给柳泽玉。
  柳泽玉接过,看了几眼,怒道:“把我的衣服都撑破了。”
  “穿了你的红裙子,说一个重要的消息给你。”赵半衣说道。
  “什么消息?”柳泽玉问道。
  “杜秋泽已经死了。”赵半衣说道。
  “什么?”柳泽玉一脸的惊愕,缓了一阵,开口问道:“此话当真?”
  “不信自己去打听一下。”赵半衣双手一摊。
  柳泽玉的脸色变得很难看,重新掏出小本本,用毛笔将刘雨楼的名字也划掉了,忍不住叹息道:“找个好男人,真是太难了。”
  赵半衣反驳道:“应该是找个能看上你的好男人,太难了。”
  柳泽玉白了他一眼,厌恶地说道:“臭乞丐,离我远一点。”
  苏冉立在耿百刃的身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师哥脸上的表情,师哥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师哥,下一步,该怎么做?”她问。
  “我自有安排。”耿百刃说道。
  “我就知道师哥运筹帷幄。”苏冉讨好地说道。
  “师哥,说说你的计划。”曲阳问道。
  “我问你,你说,整个望舒县,有谁能差遣周之秋?”耿百刃反问道。
  “周之秋乃是城隍庙的庙主。方圆百里之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一般的富商、官吏,他根本不放在眼中。不过,若是望舒县的县太爷,派人去寻他,他是不敢不去的。”曲阳说道。
  “下一步,我们就去县衙门闹一闹。县太爷发话,量那周之秋也不敢怠慢。”耿百刃胸有成竹地说道。
  “师兄,我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曲阳一脸犹豫地说道。
  耿百刃冷眼看他,嘴里说道:“不知当讲不当讲,那就不要讲。”
  “…… ”曲阳一时语塞,将目光投向一旁的赵半衣。
  赵半衣明白曲阳的心意,开口说道:“师哥,你的仇,一定要报的,只是,将望舒县的县太爷牵扯进来,未免有些不妥吧。”
  “有何不妥?”耿百刃问道。
  “这个……自古民不与官斗。”赵半衣说道:“县衙的那些人,手中握有生杀大权,一旦招惹了他们,只怕后患无穷。”
  “好了,你不要再说了。”耿百刃怒道:“你不愿随我去,我不勉强,我一个人也能报仇雪恨。”
  “师哥,我不是这个意思。”赵半衣为自己辩解道。
  “不必再做解释。”耿百刃怒道:“这些年,你在外面逍遥快活,你可知我过得什么日子?暗无天日,生不如死。”
  “师哥,你莫生气。”苏冉见势不妙,赶忙上前解劝道:“师哥的仇,一定要报,上刀山,下油锅,也在所不惜。”
  “真是我的好师妹。”耿百刃满意地点点头,将苏冉揽入怀中。

  212、
  望舒县的县太爷,坐在太师椅上,听手下的师爷滔滔不绝。
  “老爷!”师爷说道:“白天的时候,周财主派手下人送来五百两银子。”
  “为了他儿子的案子?”县太爷问道。
  “正是。”师爷答道。
  “你如何应答?”县太爷不动声色地问道。
  “老爷不发话,小的如何敢收。”师爷说道:“他的儿子,将刘记当铺家的儿子打成重伤,现在关在县衙大牢中,想花五百两银子了结此事,只怕有些便宜。”
  “你记住一个字——拖。”县太爷说道:“拖的越久越好。”
  “老爷高见。”师爷吹捧道。
  “老爷,今日,那个姓李的穷酸秀才又寄来一封书信,希望老爷拨款,开一间义学。”师爷双手捧着一封信,送到县太爷的面前。
  县太爷看也不看,将信丢到一边,不屑地说道:“这个穷酸书生,哪里是为了穷苦百姓着想,只是为了给自己寻个吃饭的营生而已。”
  “老爷,这已经是他的第六封信了。”师爷说道:“若是您总不回应,他将书信寄到别处,只怕对您的影响不好。”
  “借他十个胆子。”县太爷有些恼火,寻思了一阵,开口说道:“这样吧,城南前川胡同不是有间闲置的民宅嘛,拨给他开间学堂。”
  “老爷,那间宅子三年前发生过命案,死了两个人,是一间不折不扣的凶宅。”师爷吞吞吐吐地说道:“在那里开学堂,只怕有些不妥吧。”
  “正因为是间凶宅,才适合用来做义学,每一日,进进出出的都是十来岁的童男子,阳气旺盛,久而久之,那个宅子的风水就会改善。”县太爷说道。
  “老爷,这样做,会不会激起那个穷秀才的怨恨?”师爷问道。
  “他以为自己是谁?国子监虽好,他去得了嘛?他要一间挡风遮雨的宅子,开办义学,若真是诚心诚意,在他的家中也可以开馆授徒,偏偏要给本官写什么信,分明就是沽名钓誉,想搏个美名。”县太爷不屑地说道。
  “老爷明鉴。”师爷不敢再说,他低着头,翻了翻手中的记事本,开口说道:“老爷,下午的时候,您的妹夫来了,说城南运河上的那座桥,出了一点问题?”
  “什么问题?”县太爷警觉起来。
  “河面上,撑船的那些船夫,汇聚在施工处,不让工匠做工。”师爷说道。
  “这座桥,乃是本官在这个地方,最大的功绩,桥梁建成之后,运河两岸的百姓再不用撑船过河了。”县太爷说道。
  “这座桥若是建成了,那些靠摆渡为生的船夫,也就丢了饭碗。”师爷说道。
  “这个事情,本官还是不要插手的好,你去告诉他,只给他六个月时间,六个月,交不上工程,晚一日,扣五十两银子的工钱。若是他摆不平拿钱船夫,本官就换别人去做,我的内弟找了我好几次,想要接这个活计,我都没有答应。”
  “遵命。”师爷答道:“一切照老爷的意思。”
  就在此时,从屋外走进来一个后宅的小丫鬟,跪倒在地,慌慌张张地说道:“老爷,夫人出事了。”
  “什么事情?”县太爷问道。
  “夫人好像是中了邪一般,满嘴的胡言乱语。”小丫鬟颤抖着声音说道。
  “混账,什么叫胡言乱语?”县太爷怒道。
  “您,您还是自己去后宅瞧一瞧吧。”小丫鬟小声地说道。
  县太爷觉得事情不妙,站起身,直奔后宅,一进屋,大吃一惊,只见满地的狼藉,自己的夫人披散着头发,光着上身,坐在地上,痴痴地讪笑。
  “夫人,你这是怎么了?”县太爷问道。
  妇人瞧见自己的丈夫,大喜,从地上爬起来,奔到县太爷的面前,一把搂着他的脖子,痴痴地笑道:“之秋,你终于来了,我不想再住在这座县衙了,我不再想见到那个狗官了,你带我走吧,带我去城隍庙,带我去咱们风流快活的那间宅子,好不好,我求你了,我给你生儿育女如何?你带我走吧。”
  县太爷的脸,变成了酱紫色,一个耳光,将夫人打倒在地。对身边的丫鬟说道:“把她绑了,关到柴房中。”
  潜伏在房顶之上的曲阳与赵半衣对视一眼,老狐狸小声地说道:“大师哥这样做,真的稳妥嘛?”
  赵半衣翻个白眼,嘴里说道:“我怎会知道?”
  县太爷气得面如死灰,回到前堂,背着手,在屋中走来走去,自言自语道:“这个该死的周之秋,我的女人你要敢动。”
  213、
  “去把师爷唤来。”县太爷对身边的丫鬟说道。
  “是,老爷。”丫鬟答应一声,转身离开,片刻之后,带着师爷回到了屋中。
  “老爷,有什么吩咐?”师爷躬身施礼道。
  “若是有个人能帮本官整倒了周之秋,本官会替这个人谋个前程。”县太爷不动声色地说道。
  “小的明白了。”师爷一脸献媚地说道。
  第二日,师爷找到了县衙的捕头,对他说道:“听人说,你上了年纪,不想再过刀尖上舔血的日子了。”
  捕头听闻此言,跪倒在地,哀求道:“先生,您替我在大老爷面前美言几句吧,让我去大牢做个牢头。您的大恩大德,属下没齿难忘。”
  “这个事情,不好办啊!”师爷一脸的为难。
  当日下午,捕头送来一张一百两银子的银票,对师爷陪笑道:“您替小人美言几句吧。”
  师爷收下了银票,对捕头说道:“我看那城隍庙的周之秋,十分地不顺眼。你想办法,帮我整倒他,你当牢头的事情,包在我的身上。”
  “多谢先生,多谢先生。”捕头一脸献媚地说道。
  第二日,捕头去了望舒县第二大的赌——场,找到掌柜的。
  掌柜的瞧见捕头,笑脸相迎,从袖中摸出一张二十两银子的银票,双手奉上,献媚道:“大哥,有日子没来兄弟的场子了,怎么今日得闲?”
  捕头将银票收入怀中,环视场内一周,冷笑道:“兄弟,你这里,买卖冷清啊!”
  掌柜的一声叹息,对捕头说道:“大哥,让您见笑了,兄弟无能,干不过隔壁的那个场子,生意被他抢走了大半。打还打不过,只能忍着。”
  捕头不动声色地说道:“要不要,我帮你扫一下他的场子?”
  掌柜的眼前一亮,一脸惊喜地问道:“大哥,您的话,可是当真?”
  捕头用手揉搓着自己的下巴,却不应声。
  掌柜的会意,从账房取了二百两银子的银票,塞进捕头的手中,一脸献媚地说道:“大哥,帮帮忙吧。”
  捕头收下银票,小声地对掌柜说道:“城隍庙的周之秋得罪了我,你帮我整倒他,我出手封了隔壁的场子。”
  “多谢大哥,这件事交给兄弟吧。”掌柜一脸献媚地说道。
  当日下午,掌柜的唤了一个常在场子耍——钱的地痞,沉着脸,对他说道:“张三,你欠我的二十两银子,何日归还?”
  张三跪倒在地,一脸哀求道:“大爷,再宽限一些时日吧。”
  “再宽限一些时日,你就能还上吗?”掌柜冷笑道。
  “这个……”张三一时无语。
  “我给你指一条明路吧。”掌柜的在张三耳边低语一阵,最后说道:“做成了这件事,你欠我的度债一笔勾销,我再给你五两银子。”
  “多谢大爷。”张三一脸献媚地说道。
  张三回到家,跪倒在爹爹的面前,哭诉道:“爹爹救我,爹爹救我,我欠了人家的二十两银子,三日之内还不上,人家要切了我的大腿。”
  张父又气又恼,恨铁不成钢地骂道:“不争气的东西,二十两银子,就是把你爹爹卖了,也凑不出这些银子。”
  张三凑到爹爹的耳边,小声说道:“爹爹,你如此这般,就能救儿子于水火。”
  “这样做,爹爹不会下地狱吗?”张父忧心忡忡地说道。
  “难不成,您老人家要眼睁睁地看着儿子被人家切了大腿?”张三垂泪道。
  “罢了,罢了。”张父一声叹息,开口说道:“无债不父子,当爹的,便把这张脸豁出去了。”
  “你真是儿子的好爹爹。”张三一脸献媚地说道。
  第二日,张父穿戴整齐,去了城隍庙,请了一炷香,在大殿的神像面前,磕了三个头,嘴里念念叨叨:“城隍爷,宽恕小的吧,小的这样做也是为了儿子。”
  说罢,站起身,走到大殿的柱子前,解开裤子,开始撒尿。
  香客们大惊,守香案的两个小道士见状,赶忙上前阻拦。
  张父一转身,射了两个小道士一身尿。
  两个小道士大怒,与张父争执起来,张父动手就打,小道士没什么涵养,开始反击。两个小道士合力,将张父摁倒在地,动弹不得。
  张父不服,嘴里将两个小道士的十八辈祖宗挨个问候了一遍。
  两个小道士终究是年轻,按耐不住,动手将张父打得鼻青脸肿。之后,合力架着他,丢出了城隍庙的大门。
  当日下午,城隍庙的门外,来了一群泼皮无赖,约莫二十多人,个个披麻戴孝,两个泼皮抬着一只担架,上面躺在张父的尸体,一群人堵住城隍庙的大门,杀猪般的哭嚎。
  片刻之间,看热闹的吃瓜群众便将城隍庙的大门,围了个水泄不通。
  张三头上顶着一块白布,哭喊道:“城隍庙的道士无法无天,我爹爹上午来上香,竟然被他们的道士活活打死,还有没有王法?”
  张三身后的一群无赖,跟着起哄拉着长声喊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开始时,宫长安出来平息事态,无赖们根本不买他的帐。
  叶文青出来,开口说了几句,被无赖们啐了一脸口水。
  最终,小道士将此事禀报了周之秋,周庙主走出大门,无赖们这才安静下来。
  周之秋蹲在担架的面前,仔细检查了一下尸体,发现这个老者的脖子上有一道深深的绳子勒痕,因此,得出结论,这个老者是被人活活勒死的,与小道士的拳脚并没有直接的联系。
  周之秋抬起头,将眼前的一众泼皮无赖逐一打量一番,心中盘算着:这群人到底是黄如英派来的,还是静安堂的那群人派来的。
  张三指着周之秋的鼻子,大声呵斥道:“姓周的,你手下的小道士将我的爹爹活活打死,这笔帐,你想怎么算?”
  周之秋反问道:“你想怎么算?”
  “三千两银子。”张三狮子大开口:“给我三千两银子,我便既往不咎。”
  周之秋寻思一阵,开口说道:“既然出了人命,咱们还是报官吧,让县太爷做个公断。”
  “报官便报官。”张三底气十足地说道。
  有人一路飞奔,去了县衙,片刻之后,捕头带着一队差役,来到了城隍庙。
  周之秋去了一趟账房,从妹妹周碧华那里领了五百两银子的银票,揣入怀中,又将妹夫叶文青唤到面前,吩咐道:“我去一趟县衙,你留在家中,提防黄如英的暗算。”
  “放心吧,姐夫。庙里有我,出不了问题。”叶文青一脸献媚地说道。
  214、
  官差押着一众人,直奔县衙,半路上,周之秋凑到捕头的身边,趁人不备,将一张五十两银子的银票塞进了他的手中。
  捕头瞧了瞧手中的银票,又望了望眼前的周之秋。周之秋的脸上露出一丝讨好的笑容。
  捕头鼻子“哼”了一声,嘴角露出一丝轻蔑的微笑,又将手中的银票,丢还给周之秋。
  周之秋一下子愣在了原地,直至身后的差役用手推他的后背,这才惊醒,继续前行,只是,在他的心里,涌起一丝不详的预感。
  到了县衙,大老爷升堂,张三,两个肇事的小道士,周之秋一并被带上公堂。又有差役将张父的尸体抬上大堂。
  县太爷坐在公案之后,面沉似水,将堂下的一众人逐一打量一番,最后,开口说道:“说吧,怎么回事?”
  “青天大老爷,替我做主啊!”张三跪倒在地,哭嚎道:“昨日,我爹爹去城隍庙上香,与大殿的两名小道士发生了争执,起了冲突。被两个道士一顿毒打,我爹爹……我爹爹今日一早就命丧黄泉了。”
  “有这等事?”县太爷手捻着胡须,缓缓说道。
  “大老爷明鉴。”周之秋躬身施礼道:“那个老者的死因是窒息而亡,与我庙中的冲突并无直接关系。大老爷若是不信,可派仵作当场验伤。”
  县太爷目光如炬,死死盯着周之秋的双眼,看得他直发毛,良久,县太爷这才开口说道:“仵作何在?验伤。”
  “遵命。”一名仵作来到张父的尸体前,弯下腰,细细地验伤,之后,站起身,对县太爷说道:“启禀大老爷,这具男尸的脸颊,脖颈儿,前胸,有多处淤青与抓伤,生前的确与人发生过冲突,但是,致命伤却是脖颈儿处的勒痕,小人推测,他的真实死因是上吊而亡或者被人活活勒死的。”
  县太爷点了点头,对张三说道:“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你的父亲是被城隍庙的小道士活活打死的吗?”
  张三跪倒在地,垂泪道:“大老爷明鉴,小的刚才没把事情说明白,我爹爹昨日去城隍庙上香,被两个小道士一顿毒打,回到家中,怒气难平,喝了些烧酒,半夜三更,一个想不开,悬梁自尽了。”
  周之秋开口说道:“大老爷明鉴,他爹爹是悬梁自尽,与我城隍庙的道士并无直接的关系。”
  县太爷一拍惊堂木,大声呵斥道:“刁民,本官让你开口说话了吗?”
  “……”吓得周之秋不敢再说,不由得向后退了两步,低下头,心里更没底了。
  “大老爷,若不是与城隍庙的小道士起争执,我爹爹能想不开,上吊自尽吗?”张三垂泪道:“我爹爹六十多岁的年纪,被两个小道士当众羞辱,这样的事,无论谁摊上,心里会好受吗?大老爷,我爹爹就是被城隍庙的这群臭道士,活活逼死的,求大老爷,替我爹爹做主。”
  “周之秋,这件命案你想怎么了结?”县太爷不动声色地问道。
  “这个……”周之秋眼珠转了两圈,心说,这个官司十有八九是个局,及早抽身才是正道,县太爷既然开口问自己,不如破财消灾,于是开口说道:“小人愿意赔偿。”
  县太爷又问张三:“你想要多少银两的赔偿?”
  “三千两。”张三开口说道。
  县太爷问道:“周之秋,你可愿赔偿张三三千两银子?”
  “大老爷明鉴。三千两银子,却是漫天要价,小人愿意赔偿五百两银子,多一两,也拿不出。”周之秋说道。
  “张三,五百两银子,你可接受?”县太爷问道。
  “回禀大老爷,三千两银子,一文钱也不能少。”张三斩钉截铁地说道。
  “周之秋,你的意见如何?”县太爷问道。
  “回禀大老爷,小人只有五百两银子,多一两,也没有了。”周之秋说道。
  “既然这样。”县太爷手捻着胡须,寻思一阵,开口说道:“原告,被告,一起收监,这个案子,择日再审。”
  “遵命。”堂上的差役将张三与两名肇事的小道士一起押了下去。只留下周之秋一人在堂上。
  县太爷望了他一眼,开口说道:“对属下疏于管教,致使手下人出手行凶,酿成大祸,把这个周庙主也关进大牢,让他反省几日。”
  “遵命。”差役也给周之秋戴了枷锁,推推搡搡,将他送进了大牢。
  县太爷审案的过程中,大堂前站满了看热闹的望舒县百姓,人群中,赵半衣与曲阳躲在角落中,目睹了全部的过程。
  赵半衣对曲阳说道:“没想到,这个案子能牵扯到周之秋,他也关进了大牢。”
  曲阳笑道:“这下子,周之秋要破财了,这件事,没有几千两银子,只怕是离不开县衙大牢。”
  赵半衣说道:“只是,他不是主犯,在大牢住不了几日,疏通一下,就会被放出来的。”
  “大师哥,下一步,你想怎么做?”曲阳问肩膀上的猴子木偶,耿百刃的魂魄就附在那只木偶的体内。
  耿百刃冷笑一声,开口说道:“接下来,该让叶文青上场了,今天晚上,我要去给那个上门女婿托个梦。”
  第二日清晨,叶文青从睡梦中醒来,坐在床头,发了一阵呆,昨夜,他做了一个奇怪的梦。他梦见周之秋手里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刀,在身后,拼了命地追他,吓得他夺路而逃,一不小心,掉进了一座粪坑之中,沾了满身的粪便,好不容易从坑里爬出来,却见一只巨大无比的棺材,摆在自己的面前。
  这个梦做得着实诡异,搞得叶文青有些心神不宁,他找到城隍庙中解梦的行家,含糊其辞地问道:“梦见刀,梦见粪便,梦见棺材,是什么寓意?”
  解梦行家说道:“回禀二当家,这些都是吉兆,预示着步步高升。”
  叶文青讪笑道:“又不是混迹官场,哪里会有什么步步高升呢?”忽然间,一个念头,涌上了心头,他的心狂跳不已。
  215、
  吃过早饭,叶文青去了一趟城隍庙的账房,寻到自己的老婆周碧华,小心翼翼地说道:“碧华,给我拿一千两银子的银票。”
  周碧华看都不看自己丈夫一眼,沉默不语。
  叶文青又说了一遍,周碧华仍旧不理他。
  “我跟你要钱,是为了去救兄长。”叶文青强压怒火,和颜悦色地说道。
  “你当城隍庙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吗?”周碧华终于开口说道:“张嘴就是一千两银子,我看你长得好像一千两银子。”
  “兄长临行前,带了五百两银子,仍旧被关进了大牢,难道说,你看不出其中的危险吗?”叶文青说道。
  周碧华听了这话,微微一愣,寻思了一阵,有些举棋不定。
  “难不成,在你的眼中,兄长的性命还不值一千两银子吗?”叶文青问道。
  “事情真的有那样严重吗?”周碧华有些迟疑地问道。
  “时间耽搁久了,望舒县的百姓都知道兄长关进了大牢,城隍庙摊上了人命官司,谁还会来烧香拜佛?事情就摆在这里,如何做?看你自己的心思。”叶文青两手一摊,摆个撒手不管的表情。
  周碧华听了丈夫的话,打开钱柜,从里面取出一千两银子的银票,交给叶文青,嘱咐道:“你去县衙门,一定要见机行事。不能一上来,就把银票送出去。”
  “放心吧。”叶文青收了银票,匆匆离开。来到县衙门,求见大老爷。
  县太爷命人将叶文青带到后堂。叶文青跪倒在地,嘴里说道:“草民叶文青,拜见大老爷。”
  “你便是那城隍庙的二当家?”县太爷端坐在太师椅上,一脸的漠然,嘴里说道:“本官正要找你。”
  叶文青跪倒在地,小心翼翼地说道:“不知草民能为大老爷做些什么?”
  县太爷端起茶碗,饮了一口茶,开口说道:“你们这个庙主,差强人意。”
  叶文青说道:“我们庙主白璧无瑕,有些小的嗜好,分了他的心思。”
  “什么嗜好?”县太爷不动声色地问道。
  “其他的都好,只是腰带略松。”叶文青说道。
  县太爷端茶碗的手,抖了一下,怒道:“出家的道士,还有这等嗜好?”
  叶文青答道:“我们庙主学过房中术,精通采战之法,与他接触过的女信徒,不能自拔。”
  “混账。”县太爷大怒,将手中茶碗丢在地上,摔个粉碎。
  “大老爷息怒。”叶文青跪在地上,将脑门贴到了地面。
  县太爷缓了一阵,恢复了平静,将叶文青上下打量一番,开口说道:“本官瞧你老成持重,比那周之秋强上百倍。”
  “大老爷,那城隍庙一年的香火钱,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两银子,这些钱,大半被周之秋个人挥霍掉了。”叶文青从怀中取出一千两银子的银票,双手托着,送到县太爷的面前,开口说道:“前两日,周之秋给小人一千两银子的银票,让小人去帮他采购一批上好的锦缎,用来送给与他相好的女信徒,小人觉得这个事情,实在是荒唐,今日见到大老爷,便如实禀报。”
  县太爷接过银票,看了一眼,随手将银票丢在桌上,冷笑道:“好个出手大方的周庙主。”
  叶文青说道:“小人寻思,大老爷若是派个清正廉洁之人,主持城隍庙,一年之中,收来的香火钱,少部分留在庙中,供养道士,大部分拿出来,大老爷合理调配,办义学,修桥梁,做些造福民生的好事,望舒县的百姓,都会称颂大老爷的功德。”
  县太爷手捻着胡须,眯着眼睛,望着叶文青,不动声色地说道:“你不错,可以取代周之秋的位置。”
  “小人岂敢。”叶文青跪在地上,屁股翘得高高的。
  “常言道,近人的眼中,没有完人。你是周之秋身边的人,这么多年,他做过得坏事。你一定清楚吧?”
  “启禀老爷,小人略知一二。”叶文青说道。
  “说来听听。”县太爷说道。
  叶文青抬起头,泪流满面,满脑子想得都是,这些年,自己在周家受得委屈与责难。于是,他开始滔滔不绝,说个不停。
  县太爷听完叶文青的陈述,派了一队官差,去了城隍庙,搜查了城隍庙后院的那间神秘宅子。之后,差役们给县太爷带回来两件器物。
  第一件器物,是一根长约两丈的红绳,绳子上拴了无数绺女人的青丝长发,还有一些不知是腋下还是夸下的弯弯曲曲的毛发。
  第二件器物,是一个泛黄的小本本,里面详细记录了周之秋睡过的每一个女人。县太爷翻看那个笔记本,看了几页,一行小字映入眼帘:六月十五,县官夫人周氏又来寻我,先是老汉推车,后是观音坐莲,夫人面如桃花,娇嗔道,我比他的死鬼男人更像男人。
  “混账东西。”县太爷勃然大怒。
  第二日,大老爷升堂,望舒县的百姓将县衙大门围得水泄不通,差役传唤了三个女人上堂。
  第一个女人是个茶楼唱曲的戏子,她跪倒在地,瑟瑟发抖,开口说道:“民妇给大老爷请安。”
  县太爷沉着脸,对那女人说道:“你说,当初周之秋是如何诱骗你宽衣?”
  女人说道:“回禀大老爷,周之秋对我说,民妇人老珠黄,过了靠美色吃饭的年纪,他可以教我一些房中密术,勾了男人的魂魄,嫁入大户人家。”
  “后来呢?”县太爷问道。
  “后来,民妇稀里糊涂就被他脱了裤子,然后,他自己也脱了裤子。”
  “荒唐。”县太爷怒道。
  第二个女人是个姿色平平的良家妇女,她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开口说道:“民妇给大老爷请安。”
  县太爷沉着脸,对那女人说道:“你说,当初周之秋是如何诱骗你宽衣?”
  那个女人说道:“民妇与丈夫成亲,三年未孕,去城隍庙求子,周之秋对我说,民女的身上背着罪孽,罪孽不除,子嗣难求。他给我喝了一碗水,民女就晕倒了,后来,民女产下一个男婴,长到七八岁,越看越像周之秋,民妇自己也不知道,这个儿子到底是谁的种。”
  “荒唐。”县太爷怒道。
  第三个女人是个有几分姿色的风尘女子,她跪在地上,泰然自若,开口说道:“民女给大老爷请安。”
  县太爷沉着脸,对那女人说道:“你说,当初周之秋是如何诱骗你宽衣?”
  女人说道:“回禀大老爷,我与周之秋,本是两情相悦,不存在诱骗之说,我的所有客人中,周庙主最大方,只是,他喜欢新花样,今日让我扮观音菩萨,明日让我扮狐仙,后天用让我扮宁死不从的小寡妇。扮不好,就用蜡烛烧我的屁股。”
  “荒唐。”县太爷怒道。
  周之秋被两名官差押上了大堂,县太爷用手指着周之秋的鼻子,大声呵斥道:“好你个周之秋,你亵渎神明,妖言惑众,诱骗良家妇女,罪不容诛。来人,将他打入死囚牢,待秋后问斩。”
  216、
  一个月之后,月圆之夜,耿百刃的魂魄潜入了县衙大牢。
  大牢中昏暗潮湿,伸手不见五指,耿百刃飘在半空中,一间牢房,一间牢房的寻觅,最终,他在最尽头的那间死囚牢中,找到了披枷带锁,披头散发的周之秋。
  周之秋蜷缩在牢房一角,好似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望了一眼空荡荡的牢房,开口说道:“老朋友,既然来了,为何不现身呢?”
  耿百刃现出近乎透明的身躯,立在周之秋的面前。
  周之秋瞧见耿百刃的魂魄,苦笑一声:“其实,我知道,在你魂魄离开城隍庙的那一刻,我的厄运就已经开始了。”
  耿百刃冷笑一声,开口说道:“你后悔吗?”
  “后悔什么?”
  “当初,在巳龙山,没有让我魂飞魄散?”
  周之秋摇了摇头,开口说道:“世上哪有卖后悔药的,成年人,总要为自己的言行负责。我杀了你,你隐忍了这么多年,反过来,害我入狱,一报还一报,这个,很公平。只是……”
  “只是什么?”耿百刃追问道。
  “我没想到,最终出卖我的竟然是叶文青。”周之秋一声长叹,感慨道:“当初,他睡了我的妹子,以我之见,将他打断双腿,扫地出门,可是,我爹爹说,世上最好的事情,就是顺水推舟。既然有这样一段姻缘,何必强行拆散呢?到头来……到头来……这个狗贼,对县太爷说,我的法术高强,一般的牢房,根本困不住我,一旦我越狱出去,一定会杀了县太爷全家,于是,县太爷命手下人,挑断了我的手筋,脚筋,现在的我,彻底变成了一个废人。”周之秋说着,眼角的泪水流了下来。
  他低下头,用衣领抹去眼角的泪水,哽咽道:“我困住这里,不知道外面的情形。你能说给我听吗?”
  耿百刃说道:“你妹妹上街,被一辆疾驰的马车撞到在地,流了好多的血,送去附近的医馆,已经凉了。”
  周之秋的眼泪又流了下来,悲痛欲绝:“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我进了大牢,我妹妹也就失去了靠山,那辆马车,十有八九是叶文青找来的。我妹妹一死,城隍庙的财权,也就落到了那个狗贼的手中。我儿子呢?”
  “……”耿百刃望了他一眼,眼中写满了怜悯,没有说话。
  周之秋悲痛欲绝,身体忍不住地颤抖,牙齿咬住下嘴唇,鲜血淋漓,良久才说:“如此说来,我周家绝后了!”
  “想不想知道你三个干儿子的结局?”耿百刃问道。
  “……”周之秋兀自流着泪,不理耿百刃。
  耿百刃开口说道:“叶文青做了城隍庙的庙主,对你的嫡系,进行了清洗,你的四公子刘玉成选择了投诚,做了叶文青的大公子,你的二公子刘玉堂觉得屈居刘玉成之下,十分没有面子,选择了离开,不知去向。倒是你的三公子吴玉铉。这个人,有点意思。”
  “他做了什么?”周之秋问道。
  “他替你妹妹周碧华收了尸,给你的儿子,买了一口薄皮棺材,埋进了坟地。”耿百刃说道:“叶文青对他十分的赏识,请他吃饭,席间谈归顺的条件。吴玉铉从怀中摸出一把匕首,想要行刺叶文青,被宫长安阻止了。叶文青很生气,打断了吴玉铉的手脚,将他丢到了大街之上。”
  周之秋垂泪道:“四个干儿子中,他是最不讨喜的,我最不喜欢的就是他,没想到,到头来……我真是瞎了一双狗眼,错看了一位忠臣孝子。”
  “你不恨宫长安吗?”耿百刃不动声色地问道。
  “那个人,就是那样,他只忠诚于庙主,谁是庙主,他就替谁卖命。”耿百刃叹息道。
  “按理说,调息良家妇女,不是死罪,可是县太爷偏偏给你报了一个斩立决,公文已经批下来了,三日后,就是你上路的日子,你恨那个县太爷吗?”耿百刃问道。
  周之秋摇了摇头,开口说道:“我已经与你说了,我只恨叶文青一人,因为,今生今世,我没有做过对不起叶文青的事情,他这般害我,我不能接受。至于县太爷,我睡了他的老婆,他杀我,也是情理之中。”
  “你这个人,倒是恩怨分明。”耿百刃称赞道。
  周之秋忽然间,变得很伤感,开口说道:“我爹爹临终前,拉着我的手,对我说,做个好庙主,保一方百姓平安,而我,辜负了他老人家的希望。”
  “你这个人,就是好色。一个男人,连自己的裤裆都控制不住,怎么做大事?”耿百刃说道。
  “能改掉的毛病叫缺点,改不掉的毛病叫弱点。”耿百刃说道:“我坐在神坛之上,手下有几万的信徒,女信徒占了大半,这其中,年轻貌美的没有一万,也有八千,这其中,投怀送抱的几千有余,当一个女人脱的光溜溜,站在你的面前,你知道她的诉求,她知道自己的资本,于是,两个人一拍即合,我这一生,睡了上千个女人,按理说,也够本了,只是,没脸去见我的爹爹。耿百刃,求你一件事吧。”
  “何事?”耿百刃问道。
  “给我一粒毒药丸,让我自杀吧。我想去枉死城,我没有脸面与阴曹地府的爹爹见面。”周之秋一脸的哀求。
  耿百刃寻思了一阵,从袖中摸出一只瓷瓶,掀开盖子,倒出一粒绿色的药丸,送到周之秋的面前。
  周之秋张开嘴,一口将药丸吞入了腹中,身子靠在牢房的一角,闭上双眼,脸上露出解脱的笑容,嘴里说道:“这个世上,我唯一留恋的就是县太爷老婆的屁股,摸上去,又软又滑,哈哈哈哈……”笑着笑着,从眼角,鼻孔,嘴角流淌出几缕黑色的血痕,脖子一歪,气绝身亡。
  217、
  耿百刃大仇得报,心满意足,回到静安堂。
  静安堂的一间偏房中,有他与苏冉的灵位,灵位之前,摆着一张供桌,桌上摆满了水果点心,黄纸香烛。
  耿百刃盘腿坐在供桌之上,端起一盘贡品,大快朵颐。
  “师兄,什么事,这么开心?”苏冉的魂魄现身,从背后搂住了耿百刃的脖子,开口问道。
  “周之秋死了。”耿百刃说道。
  “真的?”苏冉吃了一惊,开口说道:“不是说,三日后,才开刀问斩吗?”
  “他说,死了没脸去见他的爹爹,因此,选择了自杀。”耿百刃说道。
  “原来如此。”苏冉寻思了一阵,开口说道:“恭喜师兄,终于报仇血恨了。”
  “哈哈,开心。”耿百刃喜形于色。
  “师兄……”苏冉小心翼翼地问道:“既然大仇得报,下一步,你有什么打算?”
  耿百刃将手中贡品放回盘中,回头望了师妹一眼,不动声色地说道:“你想怎么样?”
  “师兄,这些年,我最大的心愿就是寻到你的踪迹。”苏冉说道:“然后,咱们两个找个山水秀美之地,过与世无争的清闲日子。”
  “这个……”耿百刃沉吟不语。
  “师兄,我们两个,已经耽搁了这么多年。”苏冉说道:“时至今日,赵德泰死了,周之秋也死了,你的仇人都去了阴曹地府。你……”
  “可是,我还有未完成的心愿。”耿百刃说道。
  “什么心愿?”苏冉一脸委屈地问道。
  “我从小跟着师父学艺,练就上乘法术,原本以为,学有所成,可以大展宏图。没想到,遇见了嫉贤妒能的周之秋。”耿百刃咬牙切齿地说道:“可怜我,在最好的年纪,却惨遭毒手。过了多年暗无天日的牢狱生活,现在,我有幸重获自由,该轮到我施展拳脚了。”
  “你想怎么样?”苏冉问道。
  “你们创得这座静安堂,十分的不错,虽然规模小的可怜,但是,大有可为,以这个静安堂为基础,我们可以取代那座垂垂老矣的城隍庙。”耿百刃一脸神往地说道:“有一日,我的神像供奉在静安堂的大殿之上,接受来自信徒的香火与跪拜,岂不美哉?”
  苏冉一声叹息,开口说道:“师兄,你可知走上神坛,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叶文青忍辱负重这么多年,抛弃了糟糠之妻,设计陷害了周之秋,卖匈杀死了自己的结发妻子,清理了效忠周之秋的下属,这才坐上了城隍庙庙主的宝座。一将成名万骨枯,这句话,一点也没错。”
  “我与他不一样。”耿百刃一脸不屑地说道:“我这一身的本事,岂是那个没出息的上门女婿可以比拟?”
  “真如师兄所说。你凭着自己的本事,走上神坛,受万人膜拜。又能怎样?”苏冉说道:“周之秋出身世家,到头来,结局何其凄惨。身处高位,看似风光无限,其实不经意间已经变成了众矢之的。是非成败,转瞬即空。”
  “够了。”耿百刃怒道:“照你这般说,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什么都不做,活得蝇营狗苟,就是人生真谛?发展壮大静安堂是歧途,与你归隐山林就是正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苏冉底气不足地说道。
  一阵死一般的寂静过后,耿百刃开口打破了尴尬,他将苏冉搂入怀中,和颜悦色地说道:“师妹,你要理解师兄的心境,再给我几年时间,等我打垮了城隍庙,干掉了叶文青,体验过被世人膜拜的感受,咱们两个,就归隐山林,不理世间琐事,如何?”
  “真的?”苏冉的语气也随之和善,倒在师兄的怀中,小鸟依人。
  “我发誓,若是有半句假话,天诛……”耿百刃举起右手三根手指,对天发誓。
  “别说,我相信你就是了。”苏冉帮忙用手捂住耿百刃的嘴,不让他把誓言说完。
  “师妹,凭我一己之力,是没办法对付叶文青的。”耿百刃说道:“你一定要帮我才行。”
  “师哥,你说,下一步该怎么办?”苏冉说道:“我一切都听你的。”
  耿百刃说道:“你那个小徒弟叫什么?”
  “陈景元。”苏冉答道。
  “他是不是与叶文青的女儿相好?”耿百刃问道。
  “好像,有这么一回事吧。”苏冉说道:“其实,我也不太清楚。”
  “你这个当师父的,太粗枝大叶了。”耿百刃柔声责备道。
  “师兄,你想怎么做?”苏冉问道。
  “你把陈景元唤来,我与他好好聊一聊。”耿百刃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好。”苏冉满口答应。
  218、
  苏冉亲自下厨,烧了四个家常小菜,宴请陈景元。
  陈景元第一次见师父如此的贤妻良母,受宠若惊,坐在饭桌前,浑身的不自在。
  苏冉柔声细语地说道:“别看着了,尝尝师父的手艺。”
  “遵命。”陈景元拿起筷子,夹了最近的盘中菜,尝了一口,无比的震撼。
  “怎么样,好吃吗?”苏冉一脸急切的问道。
  “好吃,师父的手艺,真是没得说。”陈景元的额头青筋暴涨,声音沙哑地称赞道。
  “好吃,你就多吃点。”苏冉不住地往徒弟的吃碟中夹菜。
  “师爹,您也尝尝我师父的手艺。”陈景元不怀好意地祸水东引。
  耿百刃说道:“我是鬼魂,吃不得人间的烟火。还是你自己吃吧。”耿百余毫不费力地击破了陈景元的阴谋。
  陈景元哭丧着脸,吃光了吃碟里的菜肴。
  苏冉大喜,又将吃碟填满,嘴里说道:“多吃,多吃。”
  “谢谢师父。”陈景元的眼泪都流出来了。
  “你看看把孩子感动的。”耿百刃笑着对苏冉说道:“平日里,你一定对元儿十分的苛刻,不然的话,炒几道小菜,就能把他感动哭了。”
  “是是是。”苏冉赶忙说道:“今后我一定加倍地对他好……元儿,多吃菜,多吃菜。”
  陈景元觉得,不能再坐以待毙,于是,他放下筷子,开口说道:“师父,师爹,有什么事情,想要交给徒儿去做,尽管开口吧,师父待我恩重如山,有用到着景元的地方,一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不错,你收了一个好徒弟。”耿百刃对苏冉说道。
  “那是自然,景元是百里挑一的好苗子。”苏冉得到师哥的称赞,登时眉飞色舞。
  耿百刃不动声色地说道:“元儿,今年多大?”
  “回师爹的话,景元今年一十有七。”陈景元毕恭毕敬地说道。
  “年少有为。”耿百刃赞许道:“听说,前一阵在胭脂林举办的‘断指大会’,你力压群雄,得了擂主?”
  “哈哈,景元撞了大运,莫名其妙地当了冠军。”陈景元答道。
  耿百刃说道:“事到如今,望舒县的鬼怪界,你也是响当当的人物了,跟我说一说,变成名人之后,有何感受?”
  “嘿嘿,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感受。”陈景元说道:“只是,再也没办法过从前的清净日子了。”
  “此话怎讲?”耿百刃问道。
  “成名之后,总有一些女鬼,女妖精出来勾引我,总有一些男鬼,男妖怪找我比试武艺。”陈景元一脸无奈地说道:“还有一些小的精灵鬼怪,要找我拜师学艺。前两日,胭脂林的曲氏寻我,想要给我一笔钱,让我做他们‘炸狼球’的美食代言人,我拿了这笔钱,就要对外界说,我的法术如此登峰造极,全是因为吃了他们的‘炸狼球’。哎呀,好烦啊!”
  “名利,名利,有名自然有利。”耿百刃笑道:“元儿,我问你一个问题?”
  “师爹您说。”陈景元问道。
  “那个叶攸安,最近过得怎样?”耿百刃问道。
  “这个……其实,我也好久没有见到她了。”陈景元说道:“自从上一次,我与她目睹了她爹爹叶文青杀了黄大仙庙的小道士之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说过话。听说,最近一段时间,她过得十分不如意。她的母亲惨遭车祸,已经不在人间了。我去吊孝,想安慰她两句,她也没有理我。”
  耿百刃一脸严肃地说道:“静安堂想要发展壮大,必须要打垮城隍庙,打垮城隍庙,至关重要的就是打垮叶文青。那个人,法术不怎么高明,却是十分能忍,脸皮也厚,心肠也黑,周之秋那样的人,最后都载在了他的手中。”
  “师爹,你说,我该如何做?”陈景元问道。
  耿百刃凑到陈景元的耳边,小声地说道:“接近叶攸安,打探叶文青的消息,一字不漏地汇报与我,想办法,接近他,除掉他。”
  陈景元站起身,跪倒在地,一脸真诚地说道:“景元一定全力以赴,为师爹效力。”
  “你替我解决了叶文青,我不会亏待你的。”耿百刃笑道:“记住一句话,大丈夫何患无妻。只要你身处高位,即便是丢了一个叶攸安,会有比她好百倍,千倍的女人投怀送抱的。”
  陈景元偷眼望了一下身边若有所思的苏冉,大声说道:“景元谨记师爹的教诲。”
  家宴结束之后,陈景元从静安堂出来,一屁股坐在门前的石狮子头上,怅然若失,不住地叹息。
  “你怎么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陈景元回头一看,说话的正是赵半衣。忙站起身,施礼道:“师叔,这么晚了,您还没有睡吗?”
  赵半衣一伸手,从怀中摸出一个油纸包,打开,里面竟然裹着一只煮熟的狗腿。
  “你吃吗?”赵半衣问道。
  “我刚才师父那里吃过饭,你还是自己吃吧。”陈景元推辞道。
  “我这条狗腿可是不一般。”赵半衣不动声色地说道:“吃了这条狗腿,你就真的能变成了耿师哥的狗腿子。”
  “……”陈景元没有吭声。
  赵半衣咬了一大口狗肉,一边咀嚼,一边赞不绝口道:“真香。”
  陈景元望着赵半衣,满脸愁容。
  赵半衣望了他一眼,开口问道:“参加过耿师哥的饭局,为何忧心忡忡?”
  “师叔,耿师伯让我接近叶攸安,找机会,杀了她的爹爹。”陈景元一声长叹:“我该怎么办?”
  赵半衣向四周张望了一阵,确定没有第三双耳朵在听,对陈景元说道:“听师叔一句话,永远不要轻信你以为靠得住的人。”
  “什么意思?”陈景元一脸地惊愕。
  “元儿,我问你,你的耿师伯,是我的师哥,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与他的交情,远胜于你。你这般轻易地对我吐露心意,不怕我告诉他吗?”赵半衣一脸漠然地问道。
  “师叔,我才十七岁。”陈景元说道:“耿师伯交给我的这个任务,太难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我不敢向师父请教,也不愿向曲师叔请教。”
  “你为何选择了我?”赵半衣不动声色地问道。
  “其实,在我的心里,我希望您做我的师爹。”陈景元小声地说道:“我不喜欢耿师伯,发自心底地惧怕他。他来静安堂,为了名利二字,您来静安堂,为了一个’情‘字,所以,我觉得,师叔是不会害我的。”
  “……”赵半衣愣了许久,一脸惊讶地望着陈景元,良久,赵半衣在陈景元的后脑勺,轻轻拍了一下,嘴里骂道:“臭小子,别胡说八道。”
  “师叔,给我一点指点吧。”陈景元哀求道。
  “记住,在任何一个团体中,永远也不要冲在最前沿,不然,难逃炮灰的命运。”赵半衣说道:“躲在最后方,运筹帷幄的那个人,永远不会在乎炮灰的生死。”
  219、
  “师叔的话,侄儿明白了。”陈景元说道:“好似象棋棋盘上的马前卒,只有进,没有退,干掉将帅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一般就是当炮灰的命。”
  “就是这样。”赵半衣吃了一口狗肉,送到陈景元的面前,对他说道:“吃一口吧,特别香。”
  陈景元望了一眼那条狗腿,被赵半衣啃得七零八落,上面沾满了口水,撇撇嘴,说道:“我不要,打死我,也不吃这个狗肉。”
  “臭小子,听说过张良与黄石公的故事吗?”赵半衣问道。
  “黄石公是谁?”陈景元好奇地问道。
  “黄石公坐在石桥边,当张良在桥上经过,黄石公故意把脚上的鞋子丢到桥下,让张良去捡,张良照做后,黄石公将《太公兵法》传给他。”赵半衣说道。
  “这个故事,我从小就熟知,只是不知道那个老人,名叫黄石公。”陈景元说道。
  “这个故事,对你有什么启迪?”赵半衣问道。
  “黄石公运气好,遇到脾气温和的张良,给他捡鞋,穿鞋,最后送出了《太公兵法》,若是黄石公运气不好,遇到脾气火爆的年轻人,上来就是一顿拳打脚踢,那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史书里没有记载,并不代表没有发生过。不过,黄石公那么大岁数了,真的挨了揍,也可以得到一大笔医药费。只要老头子身体扛得住,每天都能讹到一大笔钱。”陈景元说道:“因此,倚老卖老,风险大,收入高。”
  “……”赵半衣气得翻了翻白眼,对准陈景元的脑壳,一顿猛敲,嘴里说道:“尊敬长辈,尊敬长辈是很重要的事情。长辈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明白了吗?”
  “我明白了,师叔,别打了。”陈景元捂住脑袋,不住地求饶。
  “吃一口。”赵半衣又一次将手中的狗肉送到陈景元的面前。
  陈景元不敢违背赵半衣的意愿,接过狗肉,咬了一小口,囫囵咽了下去。
  “好吃吗?”赵半衣问道。
  “好吃。”陈景元言不由衷地说道。
  “这还差不多。”赵半衣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对陈景元说道:“过来,我教你怎么做,才能既不得罪耿师哥,也不出卖叶家小姐。”
  陈景元大喜,凑到赵半衣的身边。
  赵半衣一阵低语,陈景元频频点头,最后,陈景元跪倒在地,大喜道:“多谢师叔指点。”
  “滚蛋吧。”赵半衣挥了挥手。
  陈景元辞别了师叔,直接去了叶宅,来到后院墙根下,照例从怀中取出一张彩纸,用毛笔写了几行小字,墨汁晒干之后,折了一只千纸鹤,口中念个咒语,那只千纸鹤抖着翅膀,飞进了叶宅。
  陈景元心中惴惴不安,也不知道叶攸安会不会出来见他,有些焦躁地在街上走来走去。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工夫,叶宅后院的脚门开了,叶攸安从里面迈步走了出来。
  许久未见,叶大小姐消瘦了许多,精神不是太好,眼圈有些肿,好似刚刚哭过。
  “你怎么来了?”叶攸安有气无力地问道。
  “过来瞧瞧你。”陈景元搓着双手,一脸讨好地说道。
  “瞧也瞧过了,我回去了。”叶攸安转身便走。
  “别走啊!”陈景元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
  “男女授受不亲。”叶攸安一把甩开陈景元的手,冷冷说道:“公子,请自重。”
  “别走啊!”陈景元一脸的尴尬,嘴里说道:“你给你爹爹带个话,我们静安堂,最近一段时间,要对他动手了。”
  叶攸安瞥了他一眼,不以为然地说道:“动手便动手,说与我听做什么?”
  “他毕竟是你的爹爹。”陈景元说道。
  “到了今天这步田地,你对我,还有奢望吗?”叶攸安冷冷地说道:“咱们两个,今生注定有缘无份。”
  “别这样说。”陈景元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哽咽地说道:“看到你这般模样,我心里不好受。”
  叶攸安冷笑一声,开口说道:“城隍庙的人也好,静安堂的人也好,都不是好人,今日你杀我,明日我杀你,到头来,都是要下地狱的。我爹爹生也好,死也罢,那是他自己的命,不是我的一句提醒,就能改变的。”
  “你说得对。”一个沙哑的声音,从黑暗中传了出来。
  “什么人?”叶攸安一脸戒备地问道。
  一位身穿黑衣的少年从街角的黑暗中走了出来。
  “我认识你,你是叶不念。叶文青的私生子。”陈景元用手指着少年说道。

  220、
  “放屁,你才是狗贼叶文青的私生子。”少年怒道:“小太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黄,名若水。”
  “原来是大舅哥,失敬,失敬。”陈景元陪个笑脸说道。
  “谁是你的大舅哥?”叶不念与叶攸安异口同声地说道。
  陈景元微微一愣,忍不住笑道:“不愧是兄妹!”
  “再胡说八道,我撕烂你的嘴。”叶不念与叶攸安又一次的异口同声。
  “好神奇。”陈景元忍不住咂舌道。
  叶氏兄妹不再理会陈景元,四目相对,空气中弥漫着十足的火药味。
  “你到我家,想做什么?”叶攸安问道。
  叶不念冷笑道:“拜你们城隍庙的人所赐,我二叔还被关在大牢里。”
  “你二叔关进大牢,关我何事?”叶攸安冷冷地说道。
  叶不念笑道:“捉到了你,就能换回我的二叔。”
  叶攸安向后退了两步,开口说道:“你好大胆,在我的家门口,你敢如此放肆,信不信我一声招呼,就把你送进县衙大牢,陪你的二叔作伴。”
  “只怕,你没那个机会。”叶不念说罢,轻拍了两下手掌。一张渔网从天而降,将叶攸安与陈景元一起罩住。黑暗中,窜出来四个年轻的小道士,先堵住两人的嘴,之后,五花大绑。
  叶不念从怀中取出火折,迎风一抖,燃起一团蓝色的火苗,将火苗在空中挥舞了两圈,街道的尽头,出现了一辆马车,来到他的面前。
  四个小道士轻手轻脚,将五花大绑的两个人架上了车。叶不念压车,四个小道士跟着马车的后面,趁着夜色,出了望舒县城。
  叶不念将后背没有叶家人追来,戒备的心渐渐放松下来,扯掉陈景元嘴上的麻团,开口说道:“今日之事,还应该感谢你,我在叶家的附近,潜伏了多日,都没办法得手,若不是你将这个小贱人约到大门外,我还真是无计可施。”
  叶攸安听闻此言,口不能言,只能用一双俏眼,恶狠狠地瞪着陈景元。
  陈景元一脸的尴尬,嘴里说道:“大舅哥,咱不带这么开玩笑的。”
  叶不念将陈景元上下打量一番,开口说道:“断指大会上,决胜局,我干妈输给了你,我以为,你的功夫有多了不起,今日一见,稀松平常。一张渔网,都躲不过去。”
  “这正在一个侧面印证了大舅哥您的神勇。”陈景元吹捧道。
  “再叫我一句‘大舅哥’,我割下你的舌头。”叶不念不动声色地说道。
  陈景元吓得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说。
  叶不念望了一眼叶攸安,一脸厌恶地说道:“这是那对狗男女的女儿,怎配做我的妹妹。”
  叶攸安听闻此言,怒不可遏,虽然身上绑着绳子,嘴里塞着麻团,却是拼命地挣扎,伸腿去踢叶不念。
  叶不念撇了撇嘴,身子向后退了一步,任凭叶攸安如何努力,也踢不到。
  “省省力气吧。”陈景元有些心疼叶攸安,开口劝慰道。
  叶攸安踢不到叶不念,心中怒火正无处发泄,听陈景元这般说,身形一转,一双小脚,不偏不倚,正中陈景元的脸。
  两行鼻血顺着陈景元的鼻子,流了出来。
  “野蛮任性的贱女人。”叶不念站起身,对准叶攸安的脸,左右开弓,打了四个嘴巴。
  叶攸安的脸,登时肿了起来。
  “大哥,别打了,你跟一个女孩子,这般动怒不值得,有什么不满,就打我吧。”陈景元心疼道。
  叶不念望了陈景元一眼,一脸的鄙视,啐了一口唾沫说道:“真贱。”
  约莫过了半个多时辰,马车来到一座小小的庙宇前,陈景元抬起一看,认识这个地方,正是前些日跟踪叶文青,所到的黄大仙庙。
  叶不念跳起马车,敲门,片刻之后,门开了,从里面探出一个小道士的脑袋,瞧见叶不念。小道士连忙施礼道:“师兄回来了!”
  “开大门。”叶不念说道。
  “遵命。”小道士答应一声,打开了庙门,放马车进了院。
  “师哥,您回来了。此时,庙主还没有睡,要不要我去通报一声?”一个男童的声音传入陈景元的耳中。
  陈景元觉得,这个声音十分的耳熟,忍不住抬头一瞧,说话的非是旁人,正是许久未见的曲游拓。
  “师弟。”陈景元大声喊道。
  曲游拓听见呼呼,凑近一瞧,大惊,开口说道:“景元师兄,你怎么也被抓来了?”
  “师弟,救我。”陈景元说道。
  曲游拓扭头对叶不念说道:“师哥,这位不是城隍庙叶文青的门下,他是静安堂的陈景元。”
  “我认识他。”叶文青一脸平和地说道。
  “那,你为何还要捉他?”曲游拓不解地问道。
  “抓叶文青女儿的时候,他正好也在场,我怕他大呼小叫,坏了我的事情,因此,将他一并绑了,带了回来。一会儿请示过干妈,便将他放了。”叶不念解释道。
  “原来如此。”曲游拓安抚陈景元:“师兄,稍安勿躁,一会儿见过黄庙主,将事情说清楚了,也就没事了,再委屈你一阵。”
  “好说,好说。”陈景元一脸的讪笑。
  叶不念带着叶攸安与陈景元去见黄如英。
  黄如英一见陈景元,诧异道:“若水,你怎将陈景元一并绑了来。快快给他松绑。”
  “遵命。”叶不念答应一声,解开了陈景元身上的绳子,嘴里说道:“得罪了。”
  “前辈,求您一并放了叶攸安吧。”陈景元哀求道。
  “不行。”黄如英一口回绝道:“这个丫头,应该是叶文青唯一的软肋,我还指望着她,换回身陷囹圄的二哥。”
  221、
  叶攸安虽被捆住了手脚,堵住了嘴巴,眼睛能看,耳朵能听,听了黄如英的话,只把一双俏眼恶狠狠地瞪着她。
  “干妈,下一步,该怎么做?”叶不念问道。
  “先关她三日,待叶家发现这小女失踪,再差人送一件她的衣服去叶宅,叶文青若是足够聪明,一定会明白我们这样做的用意。”黄如英说道。
  “干妈高明,有了这个小贱人,叶文青那个狗贼一定会想办法放了二叔。”叶不念吹捧道。
  陈景元眉头紧锁,将两人的对话,听入耳中,忍不住插嘴说道:“黄姑姑,听晚辈一句话。”
  “何事?”黄如英问道。
  “您是开宗立庙的人,六道中,妥妥的天道。”陈景元小心翼翼地说道:“绑架了一个小姑娘,以此作为要挟,即便是最终如愿以偿,到头来,不免坠入阿修罗道的纷争之中。这个局面,真的是您愿意看到的吗?”
  “小子,你找死!”叶不念一把抓住陈景元的衣领,怒斥道。
  “大舅哥,饶命。”陈景元低下头,不敢反抗。
  “若水,不得无礼。”黄如英阻拦道。
  叶不念听了黄如英的话,鼻子哼了一声,将陈景元推了出去。
  黄如英将陈景元上下打量一番,感慨道:“你的话,很有道理,可是,我的二哥现在还关在大牢之中,你有办法,将他救出来吗?”
  “我没有。”陈景元说道:“看到长辈们成日里打打杀杀,今日,你把他杀了,明日,他把你杀了,到头来,谁也没有好结果。我位卑言轻,没有人会听我的话,但是,看到这种无休止的争斗,我真的很难过。”
  “罢了,罢了,你先在我这里住上几日,待这件事有了眉目。你再离开。”黄如英笑吟吟地说道。
  “嘚,不但没救出安安小公主,我自己也被软禁了。”陈景元两手一摊,心中暗想。
  黄如英吩咐叶不念将叶攸安关进一间空屋之中,里面只有一团柴草,一只木质马桶。
  陈景元被关进隔壁的空屋之中,这间屋子里有一张木床,新换的被褥,一张方桌,桌上放着一盘瓜子,一盘花生,一盘糖果,一盘铁蚕豆,一壶茶水,一个小道士立在门口,笑吟吟地说道:“若是有什么需求,尽管吩咐。”
  陈景元想了想,开口说道:“能不能把我放了?”
  “……”小道士微微一愣,开口说道:“这个恐怕不行。”
  “如此说来,你方才的话,好似放屁。”陈景元翻个白眼,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
  小道士一脸的无奈,气得直揉肚子。
  陈景元坐在方桌旁,开始磕瓜子,约莫磕了小半个时辰,磕了一大捧的瓜子仁,在桌上堆成了一座小山。
  “过来。”陈景元冲门口的小道士招招手。
  “公子何事?”小道士问道。
  “你把这些瓜子仁,送给隔壁的小仙女。”陈景元说道:“这样的要求不过分吧?”
  “不过分,贫道能够做到。”小道士说着,走到方桌前,小心翼翼地捧起桌上的瓜子仁。
  “你不许偷吃啊。”陈景元叮嘱道:“这些瓜子仁只许给小仙女吃。”
  “谁要吃你的瓜子仁,个个都沾满了你的口水。”小道士嘟嘟囔囔地说道。
  小道士离开屋子,片刻之后,又回来了,头发有些散乱,头上挂满了瓜子仁,脸颊上两个红红的手掌印。
  “如何?”陈景元虽然已经猜到隔壁发生的事情,但是,仍旧忍不住问了一句。
  “如此刁蛮,任性的小悍妇,你爱她哪般?”小道士一脸怨恨地问道。
  “你懂什么?”陈景元撇了撇嘴,开口说道:“她待我极好。”说罢,坐在桌旁,开始剥花生,这一次没有用嘴咬花生壳,而是用手指一个个捏碎。片刻之后,又剥出一大堆的花生仁,他扯下袍子上的一块方布,小心翼翼地裹好花生仁,对小道士招招手,开口说道:“过来,帮我把这包花生仁,送去隔壁的房间。”
  “我不去。”小道士心有余悸地说道:“那个小悍妇,十分地刁蛮,我怕她再打我。”
  “你不去,我可要越狱了。”陈景元威胁道:“你可知我的身份,我是胭脂林断指大会的擂主,你们庙主在决赛中都败给了我,你自己想一想,我若强行离开,凭你的本事,能不能挡得住?”
  小道士权衡一阵,接过陈景元手中的花生,嘴里说道:“我再去一次,就是了。”
  片刻之后,小道士空着手回到屋中。陈景元见他的身上没多新伤,开口问道:“如何?”
  “这一次,她没有打我,也没有拒绝,我把那包花生,放在她的身边,自始至终,她都没有说话。”
  陈景元坐在方桌边,开始剥铁蚕豆,这个东西,不比花生,瓜子,十分地费气力。一个不小心,铁蚕豆的硬皮扎进指甲缝中,免不了鲜血淋漓。陈景元费了好大的力气,剥了一大把的铁蚕豆,脱掉外衣,从雪白的内衣上,扯下一块布,小心翼翼地将铁蚕豆裹好,冲小道士使个眼色,没有说话。
  小道士一声叹息,开口说道:“你是我见过最无聊的人。”
  “少说废话,你这个注定孤老终身的男人,哪里懂得这其中的乐趣。”陈景元开口说道。
  “好吧,我再去跑一趟。”小道士说罢,转身出了屋子。
  许久之后,小道士背着手,从屋外走了进来,脸上的表情,十分的诡异。
  “你怎么了?”陈景元问道。
  小道士犹犹豫豫,欲言又止,眼神复杂地望着陈景元。
  “怎么了,你倒是说啊!”陈景元有些焦急地问道。
  小道士说道:“那个小悍妇,看到这些剥好的铁蚕豆,愣了三秒,之后,放声大哭起来。哭了好一阵,她从自己的衣服上,扯下了一块布条,咬破手指,写了几个字。”
  “写得什么?”陈景元急切地问道。
  “给你。”小道士从身后取出一段布条,送到陈景元的面前。
  陈景元接过,打开,定睛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六个血字——天不老,情难绝。
到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