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枫观:奠基》——陈景元生平

  36、
  陈景元陪着笑脸,小心翼翼地说道:“大王,小的出身中药世家,从小跟着父亲做药材生意,尝遍百草滋味,粗通药理,能不能斗胆瞧一眼您老人家的药方,看看我这身上的哪个各部位能入您的药方,缓解令夫人的病痛。”
  穿山甲大王听闻此言,不由得向后退了几步,将陈景元上下打量一番,脸上露出不可思议地表情,良久,才说:“第一次,遇到你这样的凡人,不但不怕死,还愿意贡献自己的脏器,你是不是有别的企图?”
  陈景元不慌不忙地说道:“大王的事迹,早已在望舒县流传,人们提起大王对令夫人的感情,无不挑大拇指称赞,称赞大王的不离不弃,称赞大王的深情厚意。”
  穿山甲大王眨巴眨巴小眼睛,满腹狐疑地问道:“真的假的,你莫不是在唬我吧?”
  “大王,小的怎敢唬你。”陈景元依旧笑吟吟地说道:“大王前几日是不是抢了一个车夫的门牙,中医中牙齿入药的例子举不胜举,草鱼牙齿配朱砂、珍珠研磨成粉可治牙龈出血,野猪牙齿烧成灰烬调水服可治毒蛇咬伤,象牙生煎服之可治小便不通。
  大王前几日是不是切了一个卖货郎的小拇指,中医中手指入药的例子举不胜举,猫头鹰的爪子对哮喘、眼疾、头晕症有一定的疗效。家犬的脚具有抗风湿、缓解疼痛的作用。”
  穿山甲大王倒吸一口凉气,嘴里说道:“看不出来,你还真的懂得医术。”
  陈景元一脸真诚地说道:“瞧您说的,我都被您关到笼子里了,我能说谎话骗您吗?”
  “看来,你到那片白桦林子之前,做过功课。我且问你,你可知道,我为何抢那个妇人的脏裤子,将那个书生的毛发都剃光了?”穿山甲大王问道。
  “据我推测,也是为了入药吧。”陈景元说道:“毛发的事情,好解释的,譬如兔毛可以活血、敛疮。獭皮毛可以治烧伤、烫伤。人的毛发应该更具功效吧。”
  “那脏裤子呢?”穿山甲大王追问道。
  “这个……”陈景元被难住了,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答。
  穿山甲大王见他答不上来,冷笑一声,缓缓说道:“我来告诉你吧,曲大夫说了,二十出头的少妇粪便可以具有滋阴、补气的功效,那一日那个妇人见我要扒她的裤子,以为我要对她无礼,懒得跟她费些唇舌,一顿暴打,得到了我想要得到了东西,我便不再与她纠缠。”
  陈景元捂着嘴,努力不让自己呕吐,缓了一阵,开口说道:“小的孤陋寡闻,从前只听说蝙蝠的粪便叫做夜明砂,可以治疗肝热,目赤肿疼,白睛溢血,野兔的粪便叫做望月砂,能够用来治疗目疾、痔疮等等。鼯鼠的粪便叫做五灵脂,,可以活血化淤,止血止痛。从来没有听说少妇的粪便可以入药。”
  穿山甲大王冷笑一声,开口说道:“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你们人类用粪便做肥料,长出来的庄稼,也没见有人嫌弃过。”
  “大王说得有理。”陈景元唯唯诺诺地说道。
  “好了,说了半天,我相信你这个人是懂医术的。”穿山甲大王说道:“在白桦林子里,你用火焰掌打我,虽然那个掌法还没有练成,可以看出来,你也受过高人的指点。你说,我为什么要出现在那里,是为了要对付我吗?”
  “大王,您误会了。”陈景元说道:“世人愚钝,不知道大王的良苦用心。很多人不知道在白桦林子会遇到什么,因此恐慌不已。我跟着师父学过几天道法,一听别人说起这个林子里发生的几件案子,就明白这是有人在抓药,凑方子。但是,但是……”说到此处,陈景元忽然间停顿下来,不往下说了。
  “但是什么?”穿山甲大王的胃口被他吊了起来。
  “但是,小的以为这个方子,是有问题的。”陈景元小心翼翼地说道:“我怕大王千辛万苦,凑齐了药方,给令夫人喝下去,出了问题,就追悔莫及喽。”
  “一派胡言。”穿山甲大王怒道:“曲大夫乃是胭脂林名医,方圆百里之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开的药方,怎会出错?”
  陈景元从来没听说过什么胭脂林曲大夫,可是察言观色,瞧这位穿山甲大王对这个曲大夫十分的信服,也不敢轻易地诋毁,寻思了一阵,开口说道:“这个曲大夫的药方自然是没有问题,可是,您要知道,这个中药的制作和煎熬过程都是十分严谨的。譬如麻黄和麻黄根,虽然是同一种植物,但是功效却截然不同,一个宣肺平喘,利水消肿,另一个却是固表止汗。譬如枸杞和地骨皮,譬如夜交藤和何首乌,譬如大青叶和板蓝根。这个中药的门道多得很,熬药也是有讲究的,为啥熬中药都是砂锅,没人用铁锅,因为铁锅熬药容易糊,中药熬糊了,那就不是中药,而变成了毒药。”
  穿山甲大王被陈景元唬的一愣一愣的,好半天不敢说话,良久才说:“如此说来,你找到我,是为了我着想?”
  “当然喽。”陈景元一本正经地说道:“第一,我是被大王的爱妻之心所感动,第二,我家祖祖辈辈是做医药生意的,实不相瞒,虎牙,熊胆、人参、灵芝这样的名贵药材,我都见过,不过大王手里搞到了那几味药,我闻所未闻,十分的好奇,因此,不惜只身犯险,想给大王把把关,让大王的爱妻早日康复,另外,我也想借此机会,看看眼界。”
  “如此说来,你随我来吧。”穿山甲大王打开铁笼,将陈景元放了出来。
  37、
  一旁绑在木桩上的年轻人见此情形,登时怒了,竭斯底里地喊道:“一样的囚徒,一样的当药方,凭什么把他放了,不把我放了?这不公平,这不公平!”
  陈景元没有吭声,却见那个穿山甲大王走到年轻人的面前,扬手就是一个嘴巴,冷冷地说道:“喊什么?”
  “这不公平,这不公平。”年轻人翻来覆去只有这么一句话。
  穿山甲大王笑道:“这个世界,本就弱肉强食。没本事的人,才会成日里把‘公平’二字挂在嘴边。”
  陈景元陈赞道:“大王的话,好有哲理。我一定要记下来才是。”说罢,真的从怀中取出一个小本本,毛笔在嘴里蘸了点唾沫,认认真真地写了起来。
  穿山甲大王见此情形,指着陈景元对木桩上的年轻人说道:“瞧一瞧,一样的人,为何会分出三六九等。人家比你博学,还比你勤奋,你如何跟人家比较?”
  “…… ”年轻人哑口无言,说不出话来。
  穿山甲大王带着陈景元离开牢房,来到另一间山洞之中,洞中陈设简单,一张木床,一张方桌,一个面色苍白的中年妇人,躺在病榻之上,双目无神,奄奄一息。
  陈景元瞧了一阵,开口问道:“大王,小人可否为夫人诊脉?”
  “你会诊脉?”穿山甲大王一脸狐疑地问道。
  “略知一二。”陈景元说得十分谦逊。
  “那你就试一试吧。”穿山甲大王同意了陈景元的请求。
  陈景元坐在病榻之前,伸出右手两根手指,搭在妇人的手腕之上,之后,假模假样地紧锁眉头,伸手抚摸自己光滑的下巴。心中不免生出几分遗憾,若是自己下巴上有胡须,就更像医术高明的大夫了。
  片刻之后,陈景元收起手指,低头不语。
  穿山甲大王从旁边冷眼旁观,等了一阵,有些不耐烦地问道:“你到底瞧出来是什么毛病了吗?”
  “大王,听小的慢慢跟你解释。”陈景元缓缓地说道:“一般的人,生病的原因大概有三种,吃不好饭,身体就会出问题,睡不好觉,精神就会出问题,有了心病,身体和精神都会出问题。尊夫人的病,好似由伤心引起,心病一生,吃饭睡觉都出现了问题,吃不好,睡不好,慢慢地,身体就垮了。小的粗通医术,也只能说到这个地步。”
  穿山甲大王听了陈景元的话,又惊又喜,一把拉着陈景元的手臂,嘴里说道:“神医,真是神医,真看不出,小哥小小年纪,诊术如此的高明,一针见血,一语道破我夫人的病根所在。”
  陈景元小心翼翼地说道:“其实,尊夫人的病,算不上什么顽疾,只是拖的时间久了,便卧床不起,奄奄一息了。这个病,若是半年前医治,三五副中药即可治愈。”
  穿山甲大王听闻此言,更是喜上眉梢,嘴里说道:“神医,真是神医,我夫人的病,正是半年前得的。”
  陈景元悄悄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心中暗想:多亏这半年跟师父学了一些江湖郎中的手艺,不然的话,今日只怕小命会丢在此处。
  穿山甲大王好似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急切地问道:“小神医,我夫人的病,你可能治?”
  陈景元说道:“中医讲究望闻问切四步。小的斗胆,能问一问,尊夫人到底经历了什么,才有这番磨难吗?”
  “哎,说了话长……”穿山甲大王一声长叹,神色黯然地说道:“大概在半年前,我的夫人带着我的大儿子去给他姥姥拜寿,半路上,我的大儿子瞧见一个人类的竹篓放在路边,竹篓中有两个白面馒头,馒头上爬满了蚂蚁,我的大儿子嘴馋,不顾他母亲的劝阻,钻进竹篓之中吃蚂蚁,刚吃了两口,从路边的草丛中跳出来一个猎户,一下子盖住了竹篓,将我的大儿子生擒活捉。我的夫人又急又怕,斗不过猎人,只好潜伏在暗处,尾随在猎人身后,企图找机会救出我的大儿子,可是,那个猎人进了望舒县城,便把我的大儿子卖到了酒楼,那个酒楼的厨师将我的大儿子一刀杀了,做成一道菜肴,又将我的大儿子的鳞片,卖到了药铺之中,据说,那个东西,可以替人类的产妇催奶之用。”
  穿山甲大王说到此处,已是泪流满面,声音哽咽地说道:“我的夫人躲在暗处,将人类杀害我儿子的过程瞧了个满眼,逃回山中之后,精神变得恍惚起来,每一日噩梦连连,据她所说,总能梦到我们的大儿子鲜血淋漓,哭喊着向她求助。求她救命,我的夫人却是无能为力。从那以后,我夫人茶不思,饭不想,每日以泪洗面,没过多久,便卧床不起。开始时,我想请大夫给她瞧病,可是,我夫人对人类十分的抵触,宁死不让人类的郎中给她瞧病,这一拖,就是小半年,上个月,眼看着,就要不行了。我四处打听,听闻望舒县的城北有座胭脂林,林中有个曲姓狐仙,精通医术,于是带着夫人去胭脂林,求曲大夫给夫人治病。曲大夫问明因由,开了一个方子,方子上只有八味药,却是十分的奇葩,我忙碌了一个月,也只是凑齐了四味药。”
  陈景元听罢,开口说道:“大王,可否让小的瞧一瞧那个曲大夫的药方?”
  “有何不可。”此时的穿山甲大王对陈景元十分的信任,从袖中摸出一张药方,递到他的手中。
  陈景元双手接过,定睛一瞧,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只见方子上写着:
  门牙(老汉)、小拇指(男丁)、便溺(少妇)、毛发(书生)、卵蛋(童男)、胆汁(男丁)、经血(老妪)、唾液(童女)
  “如此看来,我也只能贡献胆汁给大王了。其他的两味药,我也没有。”陈景元调侃道。
  “不不不……”穿山甲大王赶忙摆手道:“小神医莫怪,方才是我有眼无珠,不识神医的真实面目,若是有得罪之处,还望您大人大量,不跟我计较才是。”
  “这副药方,确实难凑。”陈景元说道。
  “别的倒还好说,只是这个老妪的经血,十分地难找。”穿山甲大王一脸地为难,嘴里说道:“曲大夫所言,需要找到六十岁老妪的经血,才能入药。可是,人类的妇人一般五十岁就绝经了,六十岁的老妪都已经到了将死之年,有几个还有经血可用,即便是有,我去哪里找,这一段时间,我经常混进望舒县城,挨家挨户地潜入人家的茅厕之中,寻那女人的经血带,若是有的话,再去瞧那个经期的妇人多大年纪,一般都是三四十岁的妇人,六十岁老妪的经血带,太难寻了。这个事情,难煞我也。”
  陈景元听闻此言,微微一笑,开口说道:“大王,若是您的药方一时半会凑不齐,不妨让我来试一试,看看能不能把夫人的病症医好!”



  38、
  “你……”穿山甲大王再一次审视眼前的青涩少年,良久,有些迟疑地说道:“你这般年轻,能行吗?”
  “大王,这个治病,分为治标和治本。”陈景元笑吟吟地说道:“您的手中有那个曲神医的药方,一时半会没办法凑齐药剂对不对?我跟着师父,学了几个偏方,帮着夫人调节一下饮食和睡眠,为您争取多一些的时间,待您把药方中的所有药剂准备齐全,我的用途也就没有了,到时候,是杀是留,全凭您的一念之间,如何?”
  穿山甲大王凝神,寻思了一阵,下定决心,开口说道:“也罢,就信你一次。”
  陈景元听罢,拱手说道:“即使如此,大王能否放我回家,去取一味药来?”
  “不行。”穿山甲大王黑着脸说道:“人类个个狡猾、诡计多端,我放你回家,你趁机逃之夭夭,我岂不是被你耍了?”
  “大王的担忧,十分有理。”陈景元缓缓地说道:“可是,给夫人医病,两手空空,怎么能行?”
  穿山甲大王眼珠转了两圈,开口说道:“你需要什么药,告诉我,我化妆成人类的模样,进望舒县城去找。”
  “也行。”陈景元说道:“这味药名叫伞蘑,就是一种生长在南方深山老林中的蘑菇,这种蘑菇根茎一寸多长,蘑菇头铜钱大小,顶部有三个红点,很好辨认。”
  穿山甲大王一听,嘴里说道:“你说得这种蘑菇,不用去别处寻找,我住的这座山的山后就有生长。只是,这种蘑菇是有毒的。你用这种毒蘑菇给我夫人治病,是何居心?”
  “非也,非也。”陈景元摆摆手,说道:“伞蘑的毒性极小,少量服用,可以使人进入幻觉状态,服用过量,也仅仅是引起腹泻而已,不至于要人性命。”
  “毒性小也是有毒,你让我夫人吃毒蘑菇,进入幻觉状态,是何居心?”穿山甲大王怒道。
  “大王,你可知道男人为何喜欢喝酒?”陈景元耐心地解释道:“喝醉了,也就忘却了世间的许多烦恼。”
  “……”穿山甲大王双手叉腰,寻思了一阵,转身离开了山洞,走到洞口处,捡起一块大石头,对准一块巨石,使劲地敲了三下,隔了一阵,又一次重复敲击,如此再三,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工夫,从四面八方汇聚了几百只大大小小的穿山甲。
  众穿山甲行礼道:“大王,召唤我们,所谓何事?”
  穿山甲大王说道:“你们都去山后,采些伞蘑来,这种蘑菇头的顶部,有三颗红点。速去速回。”
  “遵命,大王。”众穿山甲各自散去,半个时辰之后,上百只伞蘑堆放在山洞的洞口处。
  穿山甲大王拿起一根伞蘑,送到鼻子旁,闻了闻,递给身边的陈景元,将信将疑地说道:“你真的要给我夫人吃这个毒蘑菇吗?”
  “吃不吃,全听大王的意思。”陈景元以退为进。
  “哎……”穿山甲大王一声叹息,无奈地摇摇头,嘴里说道:“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一切听你的安排。我去磨刀。”
  “大王,您磨刀做什么?”陈景元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夫人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总要找个人给她陪葬。”穿山甲大王一脸平和地说道。
  “……”陈景元一时无语。愣了片刻,颤抖着手,从地上捡起一根伞蘑,用石头捣成粉末,取出纸笔,画了一张符咒,一把火烧成灰烬,拿一只石碗,将蘑末和符咒灰烬撒入碗中,倒满清水,走到病床近前,撬开穿山甲夫人的牙关,喂她喝尽碗中水。
  穿山甲夫人昏昏沉沉睡了过去,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她躺在床上,开始胡言乱语,双手悬在半空,好似要抓住什么似的,到了后来,泪流不止。
  两个孩子守在母亲的床前,见此情形,对穿山甲大王哭诉道:“爹爹,娘亲吃了蘑菇,一定是中毒了。”
  穿山甲大王被两个孩子这么一说,从腰间抽出匕首,一下子抵住了陈景元的咽喉处,恶狠狠说道:“我……我杀了你。”
  陈景元退到山洞一角,故作镇静地说道:“大王杀了我,第二日清晨,若是夫人的病情略有好转,您要去何处寻我?”
  穿山甲大王听闻此言,咬了咬牙,又将匕首收了起来。冷冷地说道:“就等到明日清晨。”
  第二日清晨,穿山甲夫人从梦中醒来,抓住丈夫的手,哽咽地说道:“夫君,昨夜,我又梦见我们的山儿了。”
  穿山甲大王抓住夫人的手,不住地安慰道:“夫人,凡事想开一些吧。”
  穿山甲夫人摇摇头,流着泪说道:“山儿穿了一件特别体面的衣服,他对我说,他现在过得很好,马上要投胎转世了,下辈子,他不做穿山甲了,要做山中的老虎,一般的猎人,根本伤不了他了。”
  “那……”穿山甲大王听闻此言,也动了情,强忍悲痛说道:“那,确实挺好的。咱们也可以放心了。”
  穿山甲夫人继续说道:“山儿还对我说,他去阎罗王那里告了害他性命的猎人和厨师一状,阎罗王大人受理了这个案子,许诺让那些滥杀的人类遭受报应。”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穿山甲大王流着泪说道。
  穿山甲夫人说了一阵,疲惫至极,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又睡了过去。
  穿山甲大王走到洞外,一把拉着陈景元的手,感慨道:“神医,真是神医。我家夫人好久没有睡得这般香甜了。”
  陈景元微微一笑,在纸上写了一个方子,递给穿山甲大王,对他说道:“这个方子,给夫人照方抓药,十天之后,应该就能下地走路了,天亮了,我要回家了,有什么事情,你可以去望舒县的初九胡同寻我,我家就在那里。”
  “不行,你不能走。”穿山甲大王一把抓住陈景元的衣袖,嘴里说道:“不把我夫人的病医好,你哪里也别去。”
  陈景元听闻此言,不住地摆手,嘴里说道:“若是在你这里住上十天半月,会把我爹妈急坏的。”
  39、
  穿山甲大王听陈景元这般说,托着下巴,寻思了一阵,开口说道:“不然这样,你写一份书信,我派手下给你城中的父母送去。你安心住在这里,替我夫人治病,治好了之后,我自然送你离开,并且献上一份大礼。你看如何?”
  “若是治不好呢?”陈景元问道。
  “若是治不好。”穿山甲大王回过头,望了一眼病榻之上的妻子,眼圈一红,险些没哭出来,声音哽咽地说道:“只是苦了我两个未成年的孩子,小小年纪,便没了娘。”
  “大王,不必说了,小的拼劲全力便是。”陈景元拍着胸脯,保证道。
  陈景元写了一封书信,交给穿山甲大王,由他代劳,送到城中父母的家中。自己则住着山洞之中,安心给穿山甲夫人治病。
  经过半个月的精心医治,穿山甲夫人的睡眠与饮食都有了明显地改善,能够穿鞋下地,扶着墙走几步。穿山甲大王十分的高兴,将陈景元奉为上宾。每日山珍野味,盛情款待。在陈景元的劝说之下,穿山甲大王释放了绑着木桩上的年轻人和装在麻袋里的娼妓。
  又过了几日,陈景元实在是呆不住了,起身告辞,想要回家,穿山甲大王见夫人的病好的差不多了,也就不再挽留,从洞中取来一个硕大的包裹,双手捧着,送到陈景元的面前,一脸诚恳地说道:“陈大夫,这些日,全仗您的悉心照料,我夫人的病,才能痊愈,穷乡僻壤,没有什么像样的礼物,一份薄礼,聊表心意,请陈大夫笑纳。”
  陈景元双手接过包裹,感觉沉甸甸的,好奇地问道:“大王,这里面装得何物?”
  “陈大夫,您不妨打开瞧一瞧。”穿山甲大王说道。
  “好的。”陈景元将包裹放在桌上,打开,一看还好,一看,登时倒吸一口冷气,只见包袱里五根山参,两朵灵芝,一段鹿茸,一包天麻、一包银杏果,一包猴头菇、一包燕窝。
  “这……这些礼物,太贵重了吧。”陈景元惊讶地不知该说什么。
  “这包袱中的礼物,有的是我的子民从山中采的。”穿山甲大王慢条斯理地说道:“还有一些,是我走亲访友的时候,别人送的。总之,万分感激陈大夫,小二、小三,你们两个过来。”
  “爹爹,我们来了。”穿山甲大王的两个孩子听到父亲的呼喊,赶忙跑了过来。
  穿山甲大王说道:“你们给娘亲的救命恩人磕头。”
  “遵命。”两个孩子跪在地上。
  小二说道:“感谢陈大夫,若是没有您,我的母亲只怕早已离世,大恩大德,没齿难忘,我给您老人家磕头。”
  小三说道:“陈大夫,大恩大德,铭记在心,祝您长命百岁,身体安康。我给您老人家磕头。”
  两个孩子说罢,规规矩矩给陈景元磕了三个响头。
  陈景元感慨万千,伸手将两个孩子拽了起来。
  穿山甲大王将陈景元送出山,陈景元说道:“大王,若是夫人的病情有反复,就派手下去望舒县的初九胡同寻我。陈某人随叫随到。”
  穿山甲大王抱拳拱手,开口说道:“恩人,送走您之后,我们要举家迁移,迁往更深的山中,躲避人类。这一别,只怕再也不能相见,你是个好人,祝君一生平安健康。告辞了。”说罢,转身消失在朦胧的山雾之中。
  陈景元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感慨万千,背着一大包的山珍,回到了望舒县城,走街串巷,好不容易回到自己的家中,拍打门环,片刻之后,陈母开门,瞧见门口站着一个衣衫褴褛,披头散发的小脏孩,以为是要饭的花儿乞丐,开口说道:“你是我见过起床最早的小乞丐,小伙子有前途,这么勤快,早晚能做上丐帮帮主的宝座。我家的早饭刚刚吃完,你等着,我去给你端一碗小米粥。”
  “娘亲,我是元儿。你认不出我了吗?”陈景元整理一下头发,露出五官。
  “元儿。”陈母一下子认出了陈景元,眼泪登时流了出来,搂着儿子一阵哭,哭罢,转身进了院子,将陈景元一个人留在院外。他正纳闷呢,却见母亲大人手里拎着一只扫把冲了出来,举头便打,打得陈景元抱头鼠窜,哭爹喊娘。
  陈母打了一阵,心中怒火渐消,丢了扫把,搂着儿子脖子,又是一阵哭。
  “娘亲,我饿了。”陈景一脸委屈地说道。
  “快进屋,娘亲给你煮面条吃。”陈母擦干眼泪,将儿子拽进屋,煮了一碗龙须面,煎两个荷包蛋,切了一小盘腌黄瓜,陈景元吃得狼吞虎咽。
  吃过早饭,陈景元洗了一个澡,换了一身新衣服,整个人变得神采奕奕。
  中午时分,陈景元的父亲回到家中,沉着脸问道:“这些日,你去了哪里?给家里送来一封信,说自己要离家十日,没头没脑,你知不知道,这些日,我跟你母亲有多担心吗?”
  “父亲大人,您瞧,这是什么!”陈景元将穿山甲大王送的那个包裹摆到父亲的面前,打开。陈父一瞧包裹中的东西,登时看直了眼睛。左手拿起山参,右手拿起鹿茸,嘴里不住地说道:“上等好货,一等一的好货,元儿,这一包山珍,你从哪里得来?”
  “爹爹,这一包山珍,值多少钱?”陈景元问道。
  “少说,要三百两银子,遇到行情好的时候,能卖到五百两银子。”陈父一脸严肃地说道:“你说,这十几日,你去了哪里?这一包山珍,你从何得来?”
  陈景元不想说出苏冉和穿山甲大王的事情,于是随口胡说道:“那一日,孩子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白胡子老爷爷,对我说,你出了城,往东走,进山,再往北走,瞧见一块大石头,再往东走,瞧见一棵大槐树,再往北走,瞧见一条山泉,再往东走。瞧见一个废弃的茅草屋,你就往地下挖,那里面有我送你的礼物。
  孩儿梦醒之后,感觉这个梦特别的真实,孩子想跟父母说,又怕爹娘说我荒唐可笑,于是扛着一把铁锹就出了门,按照梦中的指点,孩子真的找到了那间废弃的茅草屋,只是没找到宝物,却掉进了猎人布下的陷阱之中,在一个深坑之中,呆了三日,后来,那个布陷阱的猎人出现之后,才把我救了出来。那个猎人把我带回家,他的老婆生病了,卧床不起。我按照爹爹从前教我的方子,治好了那个妇人,猎人感激我,便送了我这包山珍。”
  “真的,假的?”陈父满腹狐疑地盯着儿子,详细追问了那个妇人的病症,和儿子开出的药方。陈景元早有准备,对答如流。陈父最终相信了儿子的话。
  陈母不住地说:“真是奇遇,奇遇。”
  当天晚上,陈景元见到了许久没有露面的苏冉,陈景元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说道:“师父,好久不见。”
  苏冉冷笑一声,开口说道:“是你好久没有见我,为师却是天天在暗中观察你的一举一动。”
  “徒弟的表现,还可以吧?”陈景元十分渴望得到师父的肯定。
  “你那个火焰掌,真是烂到家了。”苏冉怒道。
  “这一个任务,徒儿赚了好几百两银子。”陈景元仍然渴望得到师父的夸奖。
  苏冉冷笑一声,缓缓说道:“有人一个月赚一两银子,可以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忽然间,几百两银子从天而降,也许就是家破人亡的先兆。”
  陈景元终于放弃了得到师父夸奖的奢望,没精打采地说道:“师父的教训,徒儿谨记在心。”
  “跟我走吧,今天晚上,为师要交给你一个新的任务。”苏冉说罢,带着陈景元离开陈宅,出了县城,奔着城北的胭脂林的方向走去。
  40、
  半路上,陈景元问苏冉:“师父,您老人家说说,为啥平日里,我练习得十分熟练的火焰掌,一到关键时刻,就使不出来呢?”
  苏冉哼了一声,一脸嫌弃地说道:“说明你还是没有完全地驾驭这门功夫。”
  “可是,师父。”陈景元为自己辩解道:“结印,口诀,动作跟平日里一模一样,为啥遇到真正的对手,这门功夫就不灵了呢?”
  苏冉说道:“这要问你自己,实战与平时的练习,有何不同?”
  陈景元挠挠头,寻思一阵,开口说道:“若是硬要说有什么不同,可能是心态发生了变化。”
  “什么变化?”苏冉问道。
  陈景元答道:“平日里,心态平和,面对敌人时,心中有些胆怯。”
  “为什么心中会胆怯?”苏冉追问道。
  “这个……这个……”陈景元说道:“怕死,怕输,怕辜负了师父的栽培。”
  “最后这个理由,说得很好嘛!”苏冉的脸上露出赞许的目光,嘴里说道:“你这个孩子,最大的优点,就是嘴甜,虽说是嘴皮子的表面功夫,可是,关键时刻,能保命的。”
  “嘿嘿,多谢师父夸奖。”陈景元笑道。
  苏冉说道:“徒弟,我来问你,你吃饭的时候,筷子会掉在地上嘛?”
  “偶尔会掉落。”
  “平均多久掉一次?”
  “一年半载也不准掉一次。”
  “为什么?”
  “因为从小就会使筷子,怎么可能总是掉落。”
  “为师再来问你,你用筷子夹菜,有失误的时候嘛?”
  “当然有了,用筷子夹丸子,很多时候都夹不上来。”
  “那你怎么做呢?”
  “嘿嘿,下手抓呗。”陈景元露出恬不知耻的笑容。
  苏冉没说话,扬手在他的后脑勺打了一巴掌。
  陈景元捂着后脑勺,说道:“筷子夹不上来,就换勺子喽!”
  “如果没有勺子,只有筷子怎么办?”
  “那就多夹几次喽。”
  “世间的学手艺,都是这个路数。”苏冉一本正经地说道:“没有捷径可言,就是熟能生巧。练习一百次,不行的话,就练习一千次,还不行的话,就练习一万次,直到像吃饭,走路那样自然。还有,你给我记住,下次对阵的时候,不要只打一掌。”
  “师父的意思,让我多打几次?”
  “对。”苏冉说道:“你可以一次打出五掌,你给自己定一个目标,五掌中有一掌成功,这一次进攻就算成功。这样设定目标有什么好处呢?即使你的前四掌都失败了,你的心态也不至于崩溃,还可以把希望寄托在第五掌,若是五掌中成功了两掌,你是不是会有成就感呢?”
  “师父,若是五掌都失败了呢?”陈景元一脸天真地问道。
  苏冉没有说话,扬起手,对准徒弟的后脑勺,又是一巴掌。
  陈景元捂着后脑勺,嘴里说道:“师父,徒弟明白您老人家的意思了。”
  “现在,换我问你了。”苏冉说道。
  “师父,您要问什么?”
  “你的第一次任务,虽然前期被敌人生擒,捉到了山洞之中,可是,后期凭着你的三寸不烂舌,和对医学的粗浅认识,赚到了几百两银子的酬劳,你自己说说,这件事,你得到了什么样的启示?”
  “嗯……”陈景元想了想,开口说道:“师父,我觉得人生在世,有两件事最为重要。”
  “哪两件事?”苏冉问道。
  陈景元说道:“第一,要有本事,第二,要助人、要利他。”
  “这是你的初心,将来可不要忘记了。”苏冉笑吟吟地说道。
  “不会的,师父。”陈景元拍着胸脯保证道。
  说话间,师徒两个走到了城北胭脂林的附近,陈景元抬头一看,不由得感慨道:“好大的一片林子。”
  “走吧,进林子。”苏冉说道。
  “师父,咱们进林子,做什么呢?”陈景元说道。
  “能做什么?”苏冉怒道:“当然是去会一会那个用人类做药方的曲神医喽。”
  “原来如此。”陈景元恍然大悟。
  师徒两个迈步进了胭脂林,四周阴森森的,妖气缭绕。陈景元只觉黑暗之中,有无数只眼睛密切注视着自己,后背凉飕飕的,额头冷汗直流。
  他猛一抬头,只见一棵树的后面,藏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妙龄少女,酥胸微露,眼神妩媚,嘴里咬着一块手帕,痴痴地盯着自己。
  那个少女将手帕丢向陈景元,含情脉脉地说道:“来啊,到姐姐这里来,我让你尝尝我舌头的味道。”
  从另一棵树的后面,走出来一个三十多岁的丰满少妇,全身赤裸,摇首弄姿,扭着雪白的屁股,一根淡黄色的狐狸尾巴在身后摇摆,那个少妇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对陈景元说道:“来吧,到嫂嫂这里来,趁着你哥哥不在家,嫂嫂教你如何让女人欲仙欲死。你学会了之后,再冷艳的美人也会对你投怀送抱。”
  陈景元见此情形,有些受宠若惊,有些神魂颠倒,问一旁的苏冉:“师父,您老人家说说,我是去找姐姐,还是去找嫂嫂?”
  苏冉也不说话,从袖中摸出一只小米辣椒,塞进徒弟的口中,捏着他的腮帮子,揉捏了一阵,陈景元辣得像狗儿一般吐着舌头,呼哧呼哧地喘粗气。神志登时清醒了几分。
  苏冉冷冷地说道:“江湖上传闻,过路男子途径胭脂林,都会被盛情的狐妖邀请回家,好吃好喝好招待,若是愿意在狐妖家里留宿,主人会让自己的老婆、妹妹、或者女儿陪客人睡觉,度过销魂的一夜之后,第二日清晨,狐妖主人会端来一个大海碗,让陪宿的狐女往碗里撒尿,逼着客人喝下。客人若是喝了,就可以放他离开,若是客人不喝,狐妖主人就会把他五花大绑起来,任由家中的狐女轮流上阵,直到那个人精尽而亡。这才作罢。”
  陈景元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心有余悸地说道:“好恐怖的死法。”
  苏冉对眼前的两个狐女说道:“二位,我们来这里是找曲神医瞧病的,能给我们指一下路嘛?”
  “原来是找曲阳那个江湖骗子的。”裸身少妇披了一件长袍,脸上露出一丝不屑的神情。
  妙龄少女听闻此言,整理好衣衫,问苏冉道:“你们两个,是谁找曲大夫看病?”
  苏冉指着身边的陈景元说道:“我徒弟,都十七岁了,还天天尿床,看了许多的名医,都医不好他的病。听闻曲大夫的大名,特来求诊。”
  41、
  妙龄少女听了苏冉的话,用好奇而鄙视的眼神瞥了一眼陈景元,陈景元冲她抱一傻子般的微笑。
  妙龄少女说道:“虽然我很同情你的境遇,但是,听我一句劝,你们还是回去吧,曲大夫是不会给你瞧病的!”
  苏冉笑吟吟地问道:“大夫给患者诊病,不是天经地义地事情嘛。那个曲大夫为何要将我们拒之门外?”
  妙龄少女说道:“第一,曲大夫只给鬼魂、精灵瞧病,人类患者一律不给瞧病。第二,曲大夫只接将死的患者,像你这般尿床的毛病,他不会瞧在眼中的。”
  苏冉不理妙龄少女,回头对陈景元说道:“徒弟,瞧见了吗?人啊,一定要长本事,最好是有一技之长,当你的水平到了一定程度,谁的脸色也不用瞧。”
  “师父说得有理。”陈景元恭恭敬敬地说道。
  “多谢你的指点,元儿,我们走。”苏冉绕过两名狐妖,带着陈景元继续往胭脂林的深处走。
  “不撞南墙不回头,你不信我的话,碰了钉子就知道难堪了。”妙龄少女在师徒两个的身后喊道。
  苏冉对她的话充耳不闻,盘着腿飘在空中,好似对胭脂林的路径十分地熟悉,行进速度非常快,陈景元跟着后面,一路小跑,勉强能跟上师父的节奏。
  眨眼间,来到密林深处的三间茅草屋前,苏冉不再向前。陈景元也止住脚步,抬头一瞧,只见茅草屋的木门紧闭,门前的空地上汇聚了许多鬼狐精灵,一个个病怏怏的,排着一条松散的队伍,东倒西歪地躺在茅草屋前的空地上,好似等待着大夫的医治。
  苏冉走到一个猫妖的近前,开口问道:“你们在等什么?”
  那个猫妖撇了一眼苏冉,开口说道:“来到胭脂林,还能等什么?当然是在等曲神医出诊喽!”
  “他几时出诊?”苏冉问道。
  “每日四更天出诊。”猫妖答道:“只瞧一个时辰,平均每一日只能瞧八九个病号。”
  苏冉听闻此言,数了数茅草屋前的各路精灵,约莫有四五十号,不由得地感慨道:“这一天也瞧不完这么多的病号,为何还要等着排队?”
  猫妖答道:“我是三天前来的,今日若是幸运,能赶上最后一个名额,不过,我还是希望明日第一个再让曲大夫瞧病。”
  “为什么?”苏冉不解地问道:“多等一日,有什么好处?”
  猫妖瞧了瞧左右,凑到苏冉的耳边,小声地说道:“我在这里观察了几日,曲大夫每一日开始时,脾气柔和,看病也仔细,越到后面,脾气越糟糕,瞧病开始敷衍。”
  “原来如此。”苏冉恍然。
  转眼间,到了四更天,茅草屋的木门打开了,从屋中走出来一个十二三岁的小男孩,身后拖着一条长长的狐狸尾巴,小男孩手里捧着一个托盘,里面摆着十枚杏仁,杏仁的上面写着“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鬼”。
  “昨日来的病患,过来领号。”小男孩说道。
  十来个昨日来此排队的鬼怪上前领号。陈景元也想上前领一枚杏仁。却被苏冉一把拉住。
  “师父,不用领号嘛?”陈景元问道。
  “我们是来砸场子的,又不是真的来瞧病,为何要领号?”苏冉冷笑一声说道。
  “师父,这么多的病号,你猜,真的打起来,他们会向着大夫,还是向着咱们?”陈景元忧心忡忡地说道。
  “少废话,为师自幼分寸。”苏冉说道。
  小男孩发完了杏仁,收起托盘,高声喊道:“三日前,拿到桃核的那几个病患,排到门前来,我爹爹马上就要出来瞧病了。”
  猫妖从怀中摸出一枚上面写着“辛”字的桃核,攥在手中,对苏冉说道:“我不跟你们聊天了,我要去排队了。”
  苏冉微微一笑,说道:“祝君早日康复。”
  猫妖回报一微笑,开口说道:“借您吉言。”说罢,跑到茅草屋门前排队去了。
  四更天一到,一个四十多岁,长相猥琐,大腹便便的中年油腻狐妖从屋中走了出来,身后拖着三根毛茸茸的狐狸尾巴。
  小男孩从屋中搬出来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又在桌上摆好了文房四宝,沏好一壶浓茶,对那个狐妖说道:“爹爹,一切都准备好了,您请坐吧。”
  “嗯。”中年狐妖点了点头,整理一下衣衫,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他刚要放下茶碗,莫名地感到一丝心慌,猛一抬头,却见不远处的空地,飘着一个白衣女子,只见她双手结印,口中念个咒语,一个青面獠牙的小鬼从地底下钻了出来,双手捧着一套弓箭。女人伸手拿过弓箭,张弓、搭箭,瞄准他的额头,一只雕翎箭呼啸着飞了过来。
  “不好。”中年狐妖大叫一声,将手中的茶碗丢了出来,雕翎箭与茶碗在半空中碰到了一处,“啪”的一声脆响,茶碗碎成八瓣,雕翎箭斜刺里插在了地上。
  “庸医,在此处欺世盗名,看箭。”苏冉嘴里说着,三连发,三支雕翎箭奔着中年狐妖的脑门、咽喉、小腹呼啸而来。
  “来的好。”中年狐妖深吸一口气,双手捧着大肚子,纵身跃起,在半空中打了一个转,用身后的尾巴,将三支雕翎箭卷了起来。
  “胖成这个样子,身手还是很灵活的,不错,不错。”苏冉丢掉了弓箭,脸上露出赞许的微笑。
  中年狐妖一抖尾巴,将雕翎箭丢落在地,捧着大肚子,飞奔几步,单腿跪地,拱手说道:“师姐,哪一阵香风,把您吹到了此处?师弟迎接来迟,请师姐责罚。”

  42、
  “起来吧。”苏冉拍了拍中年狐妖的肩膀,满意地点了点头。伸手在他的大肚子上捏了一把,笑道:“曲阳,几年没见,瞧你胖的。”
  曲阳嘿嘿一笑,向后退了一步,冲立在一旁的小男孩说道:“游拓,过来,拜见你的师姑。”
  小男孩听了父亲的话,赶忙上前一步,跪倒在地,磕头行礼道:“师姑在上,受小侄曲游拓一拜。”
  苏冉将曲游拓从地上拽了起来,微微笑道:“兔崽子,几年不见,都长这么大了。”说罢,一伸手,从袖中摸出一块和田玉雕成的双鱼玉佩,塞到他的手中,说道:“师姑送你的见面礼,收着吧。”
  曲游拓手捧着玉佩,知道这个礼物十分地贵重,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收,于是回头瞧父亲。
  曲阳说道:“既然师姑送你玉佩,收下就是了。”
  “多谢师姑。”曲游拓听了父亲的话,恭恭敬敬地将玉佩收入了怀中。
  “师父,您老人家是不是给我介绍一下。”陈景元立在一旁,一脸坏笑地说道。
  “过来,给你师叔磕头。”苏冉对着陈景元的屁股踢了一脚。
  陈景元跪倒在地,陪着笑脸说道:“久闻师叔的大名,一直未能相见,听师父不止一次提起您。”
  曲阳听了陈景元的话,略显诧异,好奇地问道:“你师父总跟你提起我?她说我什么?”
  “她说您……她说您……”陈景元本是客气话,没成想曲阳认真起来,一下子被难住了,师父这大半年从来没跟他说起,自己还有一个狐妖师弟,这个狐妖用人类入药,邪门得很。自己该如何应答呢,一抬头,瞧见曲阳的大肚子,眼珠转了两圈,登时有了主意,开口说道:“师父说,师叔的医术虽高,却不及他对美食的见解高明。”
  “哈哈……”曲阳拍着自己的大肚子,哈哈大笑起来,他扭头对苏冉说道:“师姐,你这个徒弟将来一定是个人物。”
  “就是嘴贫,没有别的恶习。”苏冉笑道。
  “我该送你什么,作为见面礼呢?”曲阳有些为难,挠了挠头,伸手解开自己的衣领,从脖子上取下一个羊脂玉做的蟾蜍吊坠。塞到陈景元的手中,对他说道:“小朋友,这个玉坠送给你,夏天带着它,蚊虫不敢靠近你。”
  “真的吗?”陈景元将信将疑地说道:“那我夏天吃西瓜的时候,再也不用担心苍蝇在我四周嗡嗡地飞喽?”
  “不用担心了。”曲阳笑吟吟说道:“你带着它,去捅马蜂窝,马蜂都不敢惹你,掉头就跑。”
  “这么厉害!”陈景元将吊坠戴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一旁的苏冉说道:“师弟,这份礼物,太贵重了。”
  曲阳微微一笑,说道:“这也算物归原主了,这个玉坠本来就应该是师姐的。”
  苏冉听闻此言,身子微微一怔,低下头,眼圈竟然红了,好似想起了一件伤心的往事。
  曲阳对身边的儿子说道:“游拓,你安排师姑和师哥进屋吃一碗露水茶,我将门前的这几十个病人打发了便是。”
  “遵命,爹爹。”曲游拓带着苏冉师徒进了茅草屋,献上两碗清茶。曲阳坐在门口的诊桌前,给一众鬼狐精灵瞧病,只用了一个时辰,就把四五十个病号都打发走了。猫妖拿着一张曲神医开的方子,将信将疑地离开了胭脂林。
  曲阳进屋之后,对儿子说道:“游拓,你拿着钱,去美食坊,买一只烤鹿,再去醉仙居,打十斤好酒。记住,鹿肉要三个月左右的幼鹿。烤八分熟即可。”
  “遵命,爹爹。”曲游拓拿了钱,转身离开了茅草屋。
  曲阳搬了一个小板凳,特意坐到苏冉的近前,仰着头,亲切地说道:“师姐,这些年没见,可把我想死了。你去了哪里?”
  苏冉两手一摊,无奈地说道:“师弟,你瞧不出来吗?师姐阳寿已尽,丢了皮囊,现在已经是游荡在人间的幽灵了。”
  曲阳不以为然地笑道:“皮囊对于师姐这种境界的人来说,可有可无。难道说,师姐还是放不下那段恩怨吗?”
  苏冉脸上的表情在渐渐僵硬,最后,咬着牙说道:“我不能让他死得那样的不明不白。我一定要让那些人,血债血还。”
  “对手是个庞然大物,这个仇,不是那么容易报的。”曲阳说道。
  “我知道。”苏冉一脸坚毅地说道。
  “若是有用到师弟的地方,师姐尽管开口便是。”曲阳拍着胸脯说道。
  “前几年,你不是一直在为城隍庙效力吗?”苏冉岔开了话题,开口问道:“为何自己跑回胭脂林做起来江湖郎中?前几日,我遇到一只为妻子凑药方的穿山甲,这才知道了你的下落。你自己说说,那是个什么样的奇葩药方,亏你想得出来。”
  曲阳笑道:“做大夫的,即便是医术再高明,也不能医好所有的病人,这个世界,有生就有死,若是总跟阎王爷抢生意,百年之后,去了阴间,会不会被阎罗王大人重点照顾呢?那个穿山甲的老婆,其实没有多严重的疾病,她就是丧子心痛,得了心病。让她的丈夫杀几个人,替她出口恶气,平息一下心中的愤怒也就罢了,至于是生是死,要看她自己的造化。”
  “师弟啊,几年不见,你变化了许多。”苏冉说道:“现在的你,有些愤世嫉俗。”
  曲阳鼻子哼了一声,开口说道:“师姐,你不是问我为何不在城隍庙做事了吗?今日,我给你讲讲,我在那里遇到什么,你来评评理,我该不该离开。”
  43、
  “你说来听听。”苏冉笑道。
  曲阳挪动了一下小板凳,又离师姐近了一些,开口说道:“师姐可能知道,我是被那城隍庙的三把手——杜秋泽招进去的,当时,他找到我,对我说,每一日去城隍庙的香客络绎不绝,好多人是为了给生病的亲人祈祷求福。现在的庙中缺一位精通医术的高手坐镇,问我有没有兴趣。一个月给我十两银子的薪俸,年底若是香火收入好,还有五十两到七十两银子的分红。
  师姐,你是知道我的,我跟师父学了一身的医术,立志悬壶济世,救死扶伤。城隍庙是望舒县百姓心中的信仰殿堂,若是能去那里谋一份差使,一定能实现我的狐生理想与追求。
  我说修道之人,钱财乃是身外之物,城隍庙是方圆百里内最好的修行之地,不给钱,我也愿意去。
  于是,我与那杜秋泽签了一份为期两年的劳务文书。
  之后,我关闭了胭脂林的医馆,带着儿子游拓去了城隍庙,师弟虽在鬼妖界的名声不小,在人间界,知道我医术的并不多。但是,医术这门手艺,病人送到你的门下,躺着进来的,经过你的医治,自己走着出去了,用不了多久,就会名声大震。
  我去城隍庙,一般的小病根本不接,治好了,也显不出我的手艺。那种病入膏肓,寻遍名医,束手无策的病人,走投无路,来城隍庙求神问卜。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找到我,我才出手相救,救好了十几个这样将死的病患,我的名声在望舒县传播开了,鼎盛时,十个香客中倒有六个是来拜我的。
  凡人啊,想不通他们为何那样的怕死,生老病死乃是人生常态,难道说,怕死就能不死了吗?
  我去城隍庙的第一年年底,杜秋泽给了我一百二十两银子的薪俸,还有四十九两银子的分红。
  杜秋泽有些愧意地对我说:先生,您别见怪,虽说这一年,您给城隍庙赚到了上千两银子的收入,可是,城隍庙养着上百号的道士,日常开销,吃穿用度,每日的消耗是惊人的,所以,差您一两银子,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我笑了笑,开口说道:若论赚钱,我在胭脂林自己开诊堂的时候,比在这里赚得多,钱财对我来说,只是浮云。多一两银子,少一两银子,我不在意。若是城隍庙的开支太大,我的那份工钱和分红完全可以不要的。
  杜秋泽又对我说:先生,我有一件私事想要求您,不知道您能不能赏我一个脸。
  我听他这般说,心知应该不是什么好事,却也不愿得罪他,于是开口说道:杜道长有什么事,尽管说来,只要是力所能及之事,自然全力以赴。
  杜秋泽说道:是这么一回事,前几日,我俗家的堂弟找到我,对我说,老家的庄稼今年招了蝗灾,粮食减产,村里的百姓明年开春就要揭不开锅了。求我救济他们。我只是一个出家人,看破红尘,两袖清风,拿什么救济呢。
  堂弟对我说,虽然粮食招了灾,但是,村里的粮仓里屯了一万斤巴豆,那是前年丰收存下来的一点余粮。可是巴豆不能当饭吃,若是能将库存的巴豆卖出去,换成银钱,买来粮食,也许能帮村中百姓渡过难关。
  我听杜秋泽这般说,越听越是迷惑,于是打断他的话,开口说道:杜道长,您有话直说吧,需要我做什么呢?
  杜秋泽说道:先生开馆行医,能赚到的钱终究有限,为什么呢,毕竟人群中的病人只占少数,先生行医这么多年,可听说过一个词,叫做养生。这个养生好啊,男女老少,有病没病,都能养生。
  这一次,我听明白了,他是要借我之名,帮他推销巴豆。开始时,我是想拒绝的,可是,后来转念一想,一则在他的手下做事,不好得罪他,二则帮他老家的村民卖出巴豆,购买粮食,渡过难关,也是功德一件。于是,我最终答应了他。”
  苏冉听到此处,忍俊不禁,抿着嘴笑道:“第一次听说,能用巴豆养生。”
  “师父,这件事情,我是有耳闻的。”陈景元插嘴道。
  “是吗?你听说过?”苏冉笑道。
  “前两年,我听父亲说起过这件事。”陈景元说道:“那阵子,望舒县的市面上流行着一本书,名叫《把吃出来的病拉出去》。男女老少,士农工商,不管识不识字都买一本放在家中,我们家还有一本,是我父亲买回来的,据说作者是城隍庙的一位神医所著,这本书的核心观点就是,人之所以生病,是应了那句古话,叫做‘病从口入’,大多数的病症,是因为吃了不该吃的东西,这才引发了疾病,怎么办呢,这个时候,就要把脏东西,对人体有害的东西排出体外,所以,每个人隔个三五天,要吃一次巴豆,造成腹泻,将体内的毒物排出去。那一阵,我娘亲跟中了邪一般,隔几天就买一斤巴豆回来煮汤,真是一段不愿回首的往事,每天肚子咕噜噜,咕噜噜地叫个不停,屁意来袭的时候,也不敢放屁,因为你不知道,那只是一个屁,还是连着一泡屎。赌赢了,只是肚子稍稍舒服一些,赌输了,一条新裤子就废了。”
  “你怎么这么恶心!”苏冉一脸厌恶地说道。
  陈景元继续说道:“我爹爹对我说,这个事情的背后黑手绝对是个高手,为什么这么说呢?我爹爹是买卖药材的,这本《把吃出来的病拉出去》问世之前,一斤巴豆的价钱是一文钱,这本书问世之后,一斤巴豆的价钱涨到四十文钱,而且,去晚一步,根本就抢不上。我爹爹说,这个事件持续了一个月的时间,望舒县的百姓一共购买了二十万斤巴豆。那个幕后黑手足足赚了上千两银子。后来,县城之中,有两个古稀之年的老人服用巴豆过量,一命呜呼。这件事引起了县衙门的注意。据说后来,有差役去了城隍庙,抓走了那个写书的神医。之后,事态就慢慢平息了。时至今日,我家的柜子里还存着五六斤没有吃完的巴豆。”
  苏冉听罢陈景元的讲述,扭头问曲阳:“师弟,后来,发生了什么?”
  曲阳咬咬牙,恨恨地说道:“后来,我被抓进了县衙大牢,我跟大老爷说,这是杜秋泽指使我做的。大老爷将杜秋泽传唤到县衙,那个狗贼却说,卖巴豆是我的个人行为,与他没有一文钱的关系。而且,我只是个借城隍庙卖药的狐妖,并不是他们的内部人士。我的所作所为,城隍庙概不负责。”
  “后来呢?”苏冉听到此处,眉毛立了起来。
  44、
  “后来,我在望舒县的县衙大牢蹲了大半年。”曲阳一声叹息,一脸沧桑地说道:“待事态平息之后,我才被放了出来。”
  “师叔,我有一事不明,当面请教。”陈景元插嘴说道。
  “何事?”曲阳笑吟吟地问道。
  “您老人家可是狐仙啊!”陈景元说道:“人间的大牢,真得能困住您老人家吗?”
  “道理不是这么讲的。”曲阳摇了摇头,开口说道:“如你所说,有两个老者因为听信我的理论,服用了过量的巴豆,早早离世,这件事,是我自己的因果,也是我的罪业,我认罪便是,待在大牢中,把该赎的罪赎清,也就是了。”
  “高!”陈景元挑起大拇指,称赞道:“师叔敢作敢为,令我十分地钦佩。”
  曲阳继续说道:“我在监牢的那一段时间,把这个局的前前后后,想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其实,那个杜秋泽谋划这件事,用了两年时间,第一,他用很便宜的价格将我骗进了城隍庙,凭借我的医术,在望舒县树立了一定的威望。普通的百姓一生浑浑噩噩,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找一个他们比较信任的人,站出来,对百姓说,你们应该怎么样,他们就怎么样。人人希望长命百岁,就用延年益寿的噱头来吸引他。什么是人,欲望满身便是人。只要明白他们心里想得是什么,编织出一个天衣无缝的谎言,就可以让他们乖乖地掏出口袋里的铜板。
  第二,杜秋泽从一开始,就欺骗了我,那些巴豆根本就不是他们老家的压舱货。这件事一年之前,他就跑到乡下去,用极低的价钱提前收购了农民田里第二年才能长出的巴豆,他屯了大约二十万斤巴豆,一切准备就绪之后,这才找到我,利用我的威望,给望舒县的百姓洗脑,趁机抬高巴豆的价格,从中狠狠赚了一笔银子。”
  “这样的心机,在城隍庙中,只能做三当家吗?”陈景元感慨道:“城隍庙的大当家和二当家,需要什么样的智慧才能驾驭庙中的一众手下。”
  听了陈景元的话,曲阳与苏冉对视一眼,谁也没有说话。
  “师叔出狱之后,去找那个杜秋泽寻仇了吗?”陈景元问道。
  曲阳一声长叹,有些无奈地说道:“当然去了,可是,连城隍庙的大门,我都进不去,那些臭道士,将我拉进了黑名单。我根本见不到杜秋泽。我回到胭脂林,心中怒气难消,寻思着一定要找机会报复。可是,有一日晚上,有人潜入了我儿游拓的屋中,在他的脖子上系了一根红绳,枕边放了五十两银子。那一刻,我彻底地怂了。我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若是我不知适可而止的话,下次套在游拓脖子上的便不是红绳了。从那一天开始,我没有离开过胭脂林半步,平日里,我只跟鬼狐精灵打交道,人间界的那些丑陋面孔,我再也不想见到。看到他们被病痛折磨,我这心里,有种莫名其妙地快感。”
  苏冉听了曲阳的话,没有吭声,只是伸出手,在师弟的肩膀轻轻拍了两下,以示安慰。
  说话间,曲游拓从门外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四个小厮打扮的狐妖,两个架着酒坛,两个抬着烤鹿,一切安排妥当之后,众小厮退下,苏冉师徒与曲阳父子对坐,吃着烤鹿肉,喝着女儿红。
  曲阳敬了苏冉三杯酒,开心地说道:“师姐,您瞧瞧我现在的生活,何等的逍遥自在,一天十二个时辰,我只工作一个时辰,那些找我看病的病患,哪一个不是对我毕恭毕敬,奉若神明。每一日,赚多少钱,我就花多少钱,每一天,酒肉相伴,快活似神仙。”
  “有酒有肉,万事无忧。”苏冉笑道。
  “师姐,直说了吧。”曲阳放下酒杯,收起笑容,一脸严肃地说道:“你我做了这么多年的同门,你的脾气秉性,我是十分了解的。您老人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一次,来胭脂林找师弟,究竟为了什么?”
  苏冉听他这般说,放下酒杯,笑吟吟说道:“既然师弟问起来,我就直说了。”
  “师姐,请直言。”曲阳一脸的认真。
  “师弟,这座胭脂林,有多少狐妖?”苏冉问道。
  “六千有余。”曲阳答道。
  “我想招募一支一千左右的狐妖军队,训练得当之后,踏平城隍庙,替他报仇雪恨。”苏冉咬牙切齿地说道。
  45、
  “师姐……”曲阳抿了一口酒,顿了顿,开口说道:“你的话,是认真的吗?”
  “当然是认真的。”苏冉一脸严肃地说道。
  “你可知道,望舒县城的那座城隍庙,存在了几百年?”曲阳问道。
  “这个……”苏冉寻思了一阵,开口说道:“从前,听爹爹说起过一次,那个庙,好似初建于宋朝,大明朝初建的时候,翻新了一次,直至今日。”
  “我在城隍庙坐诊的时候,听庙中的老人说起过这个庙的起源。”曲阳说道:“师姐有没有兴趣,听一听!”
  “你说吧。”苏冉答道。
  曲阳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最初的时候,城隍庙并不是城隍庙,而是一座佛堂,里面没有道士,只有和尚,北宋末年的时候,战火纷飞,佛堂被匪人付之一炬,化为乌有,寺院中的和尚各自散去,只留下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和尚,因为年代久远,那个和尚的名字没有传下来,他是个孤儿,无亲无故,寺院被毁之后,他无处可去,只好住在断壁残垣之中,每一日去附近的村镇,化缘度日。
  这一日,他照例出去化缘,在一处村庄,瞧见几个泼皮在调戏一个姑娘,那个姑娘长相与穿着打扮都与汉人不同,瞧的出,那是个女真族的姑娘,那个时代,蒙古族已经崛起,大宋被打得落花流水,先前欺负宋朝的大金此时已然没落,那个女真族的姑娘不知怎的,流落到宋朝的地盘,被人欺辱,也是有情可原。
  和尚见状,挺身而出,挡在姑娘的身前,想保护她。被几个泼皮一顿好打,让他走开。
  和尚拼死保护,不让几个泼皮近姑娘的身,最后,几个泼皮悻悻而去。
  姑娘无处可去,随和尚回到了寺院。
  和尚说:我是出家人,你跟着我做什么?
  姑娘说:寺院都没了,你如何修行?
  和尚说:心中有佛,何处不是道场。
  姑娘说:从今以后我便跟了你,你是好人。没有你的保护,我命不久矣。
  和尚说:遇到你,或许是佛爷给我的一个考验。现在,战乱四起,寺庙焚毁,我便还俗护你周全,将来有一日,太平降临,我要重修庙宇,再塑金身,青灯黄卷,佛前侍奉。
  你可愿意。
  姑娘说:一切听你的安排。
  和尚还俗,在寺院的附近,建起了三间茅草屋,与姑娘成亲,做了名义上的夫妻。附近的村民敬畏和尚,便不敢再欺负姑娘。
  三年之后,和尚捡到一个弃婴,抱回家,送给姑娘,对她说,你供养他长大成人,他供养你安享晚年。
  姑娘说:不如我们做真正的夫妻,我替你生儿育女如何?
  和尚摇头,说道:我在佛前立下过誓言的,不能言而无信。
  姑娘不语。
  又过了一些年,蒙古人灭了南宋,建立的大元朝,将人分为四等,一等,蒙古人,二等色目人,三等,汉人,四等,南人。
  和尚对姑娘说:现在没人会欺负你这个女真姑娘了,自己挑一个好男人嫁了吧。我要去修我的寺院了。
  姑娘只是笑着点点头,替他剃度,穿好僧袍,打点了行囊,目送和尚离开。
  和尚四处化缘,吃尽了苦头,终于用了十五年的时间,重建了儿时的那座寺院。
  那座寺院香火旺盛,引来了旁人的觊觎。一群有背景的和尚占据了这座寺院。
  他一手建起了的寺院,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变成了别人的。他也没说什么,泰然接受了那群和尚的安排,从方丈变成了扫地僧。这一扫,就是半生。
  那个女真姑娘在他走后,余生未嫁,清清白白地来,清清白白地走。
  临终前,对养子说道:我这一生,唯亏欠他。他护我一生,我却无以为报。说罢,悄然离世。
  养子将姑娘的话传到和尚的耳中,和尚听罢,泪流满面。
  和尚晚年,失去了劳动能力,被寺院的和尚扫地出门。养子将他接回家中。
  和尚临终前,拉着养子的手,流泪说道:我这一生,不负如来,却辜负她。我死之后,将我的遗体火化,留一块骨头,陪葬在她的身边,其余的,撒入江河之中。
  和尚圆寂之后,养子按照他的吩咐,焚烧他的遗体,大火之后,和尚的心化作一枚红色的舍利子。
  养子将那颗舍利子埋入养母的坟中,其余的,撒入江河之中。
  元末,战火再起,这座佛堂再一次被焚毁,直到大明朝建立,朝廷这才拨款重修了这座庙宇,只是从佛堂变成了城隍庙,庙中供奉的乃是大明朝开国的大将常遇春。据说常遇春在此大破元军,立下赫赫战功,于是乎,就被此地的百姓供奉为保一方平安的城隍爷。”
  曲阳说到此处,顿了顿,开口说道:“师姐,不是我泼你的冷水,这座城隍庙有百年的传承,上通神明,中通百姓,下通地府,莫说一千狐兵,便是一万狐兵,也动摇不了城隍庙的根基。”
  苏冉听罢,脸色变得十分难看,沉吟良久,开口说道:“如你所说,师哥的仇便永远也报不了吗?”


  46、
  “……”曲阳没有说话,冲师姐报一无可奈何的微笑。
  “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苏冉仍旧不死心。
  曲阳一声叹息,无奈地说道:“师姐,为了报仇,你愿意付出多大的代价?”
  “我的肉身已经不复存在了,只剩下一具魂魄。”苏冉缓缓说道:“为了报仇,即使将来有一天魂飞魄散也在所不惜。”
  “好……好……好……”曲阳连说三个好字,喝了一口酒,将酒碗重重地墩在桌上,一脸决然地说道:“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既然师姐有这份决然,那师弟便给你出一个主意。”
  “你说。”苏冉的眼中放出了光芒。
  曲阳说道:“元朝末年的时候,蒙古人凶残,逼得汉人无路可走。朱元璋本是一个放牛娃,后来改行做了和尚,只是抓住了天下大乱的局势,于是,和尚这么有前途的职业也放弃了,毅然决然地走上了反元的不归路。在他的手下,汇聚了三类人,一类是刘伯温这样的谋士,一类是徐达这样的帅才,一类是常遇春这样的将才。这些人群策群力,一起谋划反元大计,蒙古骑兵天下无双,纵横万里,没有敌手,可是,后来遇到大明的军队,照样被打得落花流水。你的骑兵使用弓箭,我的骑兵便使用火铳,你射不到我,我却可以射到你,这个仗,还怎么打。蒙古人在中原只统治了八十年,便乖乖地退回了草原。
  你方才说,要招募一千狐兵,师弟觉得,这个事情可是暂时缓一缓,有道是千军易得,一将难求。等你的手下汇聚了有本事的谋士,将帅之后,招募兵士只是举手之劳。
  朱元璋最早举起反元大旗的时候,手下兵士寥寥无几,可是,慢慢地周围的人,知道跟着朱元璋,第一,有饭吃,第二,总能打胜仗,第三,即使偶尔打败仗,战死的几率要比跟着别人小很多。慢慢地他手下的兵士越来越多。他从一个地方的小股势力渐渐地变成天下第一大的军阀、地主,大明朝的皇帝,也就只能由他来做了。”
  苏冉寻思了一阵,开口说道:“你说得这个,好像有点道理。可是,跟我报仇,又有什么关系呢?”
  “师父,我好像听懂师叔的话了。”陈景元插嘴说道:“师叔让你招募那些跟城隍庙有仇的人,咱们自己建一座庙宇,把城隍庙的香火都抢过来。饿死那帮贼道士。”
  曲阳手捻着寥寥无几的几根胡子,笑眯眯地说道:“孺子可教,孺子可教也。”
  苏冉不理陈景元,扭头问曲阳:“你让我建一座庙宇,挤垮城隍庙?”
  曲阳小心翼翼地说道:“这么多年,师姐一直对师哥的死,耿耿于怀。可是,咱们回想当初的情形,谁又是害死师哥的罪魁祸首呢?我想了这么多年,也没想明白直接凶手到底是谁。说到底,师哥跟那座城隍庙格格不入。就像我,抱着一腔热血去了那里,寻思着成就一番事业,到头来,被人家耍得团团转。我心中怨恨吗?开始时,我恨得咬牙切齿,后来,我慢慢地想开了,我跟那座庙格格不入。我就是一个闲云野鹤般地江湖郎中,在胭脂林,我可以活得无忧无虑,可是,去了城隍庙,人家让我卖巴豆,我便要昧着良心写那本《把吃出来的病拉出去》。不写行吗?只怕不行,人在矮檐下,怎能不低头。我若是不写,那个杜秋泽有上百种手段整我。可是,我写了,选择了合作,结局仍然是身败名裂,进了大牢。
  师姐啊,城隍庙是一座庞然大物,我们这些小人物,在它的面前,好似蝼蚁一般渺小。可是,世间的道理就是这么的奇怪。大象不惧虎狼,却对老鼠敬而远之。大有大的短处,小的小的长处。
  望舒县的百姓,并不是所有人都对城隍庙有正面的看法。但是,有些事情,他们没有第二种选择。只好选择屈服。
  若是,我们汇聚一批能人,建立一个新的庙宇,规模不一定多大,但是我们也能做到有求必应,解决了百姓的难题,而且,香火钱只收城隍庙的一半,而且,我们的态度很温和,不似城隍庙的那群臭道士一般高冷,久而久之,师姐,你说我们能不能搞垮这座百年老店呢?”
  “我觉得,你的话很有道理。”苏冉慢吞吞地说道:“这个念头,你是什么时候想到的?”
  曲阳吃了一片鹿肉,一脸沧桑地说道:“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师姐啊,你以为师弟窝在这座小小的胭脂林,真的甘心吗?你以为,我去城隍庙之前,真的没打过退堂鼓吗?可是,那个平台,太诱人了。能够将我平生所学,学以致用。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可惜了我这一身的才华,埋没在这座小小的胭脂林之中。”
  苏冉忽然间站起身,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之后,将酒杯往地上一丢,一脸坚毅地说道:“师弟的话,句句在理,我这就召集亲朋故旧,汇聚在一处,建立我们自己的庙宇殿堂。”
  47、
  “师姐,下一步,你想怎么办?”曲阳笑眯眯地问道。
  “能怎么办?”苏冉大大咧咧地说道:“想办法搞钱,盖一座比城隍庙规模还要大的城隍庙,它的庙中供奉常遇春,我们的庙中就供奉徐达,刘伯温,总之,山头一定要大,盖过它的风头就是。”
  曲阳仍旧是笑眯眯,不动声色地说道:“师姐,您别生气,我问您一个问题。师姐和师弟谁大?”
  “这不是废话吗?当时是师姐大喽。”苏冉翻个白眼说道。
  “依我看,师姐和师弟一般大。”曲阳说道。
  “为何这般说?”苏冉不解。
  “没有师弟的陪衬,哪有师姐的威武。”曲阳说道:“我入师门,向您行礼的那一刻,您才是师姐,我才是师弟。”
  “……”苏冉眨眨眼,寻思了一阵,开口问道:“你想说什么?别绕来绕去行不行?”
  曲阳笑道:“师姐的观点,有了庙堂,有了神像,便有了信徒。师弟我的观点,先有信徒,之后才有庙堂,之后才有神像。这样的信徒,才是最最虔诚的那一种。”
  “嗯……你的话有道理。继续往下说。”苏冉听出了一点门道。
  曲阳继续说道:“譬如师弟我自己,我多年行医,因为巴豆,在人间界臭名昭著,可是在鬼怪精灵的心中,我是有一定的威望的。如果我对外宣称,我要在望舒县建一座医馆,缺一点银子,第二日,我的茅草屋前会摆上几百两银子。我的医馆开张的那一日,不用到处宣传,照样门前会排起长龙。这就是师弟的人脉,那些愿意给我捧场的,便是我的信徒。但是,寻常年月,做大夫的,是没办法封神的,除非人间界出现大面积的瘟疫,人民会视大夫为救命稻草。可是疾病过后,人们看到大夫,一如既往地漠视。
  师姐,我们要想跟城隍庙的那群道士对抗,单凭你我两个,孤木难支。必须要一群人,群策群力,才能实现。师弟的意思,想办法,将那个臭乞丐,还有那个牛鼻子召唤回来,咱们同门师姐弟四个,齐心协力,在望舒县开一座香堂,广行善事,最多十年光景,我们就能建立自己的庙堂。”
  苏冉听了曲阳的话,陷入了沉思,良久才说:“我知道臭乞丐的下落,明日一早,我就动身,去寻他回来。这个牛鼻子只怕不那么好请,我爹爹在时,他看在我爹爹的面上,对你我客客气气,我爹爹不在了,这么多年,他没有同咱们联系过,同门之谊只怕早就不复存在了。”
  “自命不凡,恃才傲物是牛鼻子的缺点,有本事的人都那个样子。”曲阳笑道:“可是,这个世间,才华是最害人的东西,估计这些年牛鼻子应该过得十分落魄。师姐找到他,就对他说,我们要建一座比城隍庙还要大的庙宇,让他回来做二当家,做好了,会受到世人的膜拜,他一定会回来的。”
  苏冉感慨道:“难怪人们说这个人狡猾,一般会说他是老狐狸,你这个老狐狸,十分有心机。”
  曲阳笑道:“师姐,我在望舒县的大牢蹲了大半年,若是没有一点感悟,岂不是太愚钝了。”
  苏冉抓住曲阳的手,开口说道:“师弟,你的鬼点子最多,你说说看,我们该怎么做,才能步步为赢?”
  曲阳说道:“在望舒县的城中,租一间小小的店铺,咱们师姐弟四个往店中一坐,我负责开方子瞧病,师姐负责捉鬼除妖,臭乞丐负责消灾祈福,牛鼻子负责相面算卦。这个阵容,只怕城隍庙中的那群道士,根本无法匹及。过个三五年,等咱们四个各自积累了一定的人脉。开一座香堂,立一座神像,应该会有香客盈门的日子到来。”
  “好,就按你说的办。”苏冉一拍桌子,大声说道:“我明日先去把臭乞丐找回来,元儿……”她扭头对陈景元说道:“明日,你在望舒县城转一圈,瞧着有合适的店铺,租下来便是。”
  “遵命。”陈景元答应一声。
  师徒两个离开了胭脂林,在十字路口处,各奔东西,苏冉去寻她的乞丐师弟,陈景元自己回了家。
  第二日清晨,陈景元从床铺上爬起来,睡眼惺忪,去茅厕撒了一泡尿,张开大嘴,打了一个连天的哈欠,一不小心,尿了一手,从茅厕里出来,甩了甩手,洗漱已毕,坐在餐桌前吃饭,他对身边的父亲随口说道:“爹爹,您可知道,望舒县的城中,哪有有待租的店铺吗?”
  陈父望了儿子一眼,开口说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陈景元随口说道:“我同窗的爹爹想开个诊堂,给人瞧病,我同窗知道咱家是买卖药材的,对我说,若是您能介绍租金便宜的店铺给他,将来他给病人看病,只从咱家抓药。”
  陈父笑道:“这个买卖倒是不错。让我想一想,这个便宜的店铺,我倒是知道有一家。”
  “在哪里?”陈景元追问道。
  “那个店铺在东城,地段是不错的,不用担心人流,店铺很大,莫说开诊堂,便是开茶馆也富富有余。最关键的,租金真的很便宜,一个月只要一两银子。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陈景元追问道。
  “只是,那间店铺一年前出过命案,是座不折不扣的凶宅。”陈父说道。
  “真的吗?”陈景元眼中放出喜悦的光芒,一脸惊喜地说道:“就要这间店铺,就要这间店铺。”
  “儿子。”陈父满腹狐疑地问道:“你是不是跟那个同窗有仇?”
  48、
  “没仇。”陈景元说道。
  “那……可是有怨?”陈父又问。
  “也没有怨。”陈景元答道。
  “没仇没怨,开店做生意都讨个吉利。你给人家介绍凶宅做什么?”陈父有些不解地问道。
  陈景元的眼珠转了两圈,开口说道:“爹爹,你不知道,我那个同窗的爹爹是个什么样的人 。”
  “说来听听。”陈父来了兴趣。
  陈景元喝了一口稀饭,开口说道:“听我的同窗说,在他六七岁的时候,他的爹爹莫名其妙地消失了两年,他问娘亲,爹爹去了哪里?他的娘亲只是无奈地摇头,并不回答。后来,他的爹爹回来了,他自己追问,这才知道,原来,这两年,他爹爹被关进了县衙大牢,什么罪名呢,据说是偷坟掘墓。”
  陈父听闻此言,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嘴里说道:“这个偷坟掘墓的罪名是斩立决,他只蹲了两年大牢就被放了出来,这个人的背景不简单。”
  陈景元说道:“我同窗的爹爹是个医痴,最喜欢研究各种疑难杂症,那一年,他遇到一个肚子里长瘤子的病人,那个病人死的时候,肚子好似木盆那么大,他十分的好奇,央求病人的家属,让他把病人解剖,结果被人家打出了家门。这位叔叔不死心,等病人下葬之后,三更半夜潜入坟地,用一把铁锹挖开了坟丘,撬开了棺材,用一把小刀,划开了尸体的肚皮……”
  陈父惊得瞪大眼睛,好半天没缓过神,良久才说:“这位兄台,惊世骇俗,后来呢?”
  “后来,他出狱之后,在原来的地方混不下去了。”陈景元说道:“又换了一个地方行医,那个地方靠近山区,村子里常有毒蛇出没,当地一直没有太好的药剂治疗蛇毒。这位叔叔去了之后,自己研究了大半年,研制出一种药粉,治疗蛇毒,为了验证药物的真实疗效,他找来一条蛇,对着自己的大腿咬了一口,然后,敷上自己研制成的药粉。”
  “结果呢?”陈父追问道。
  “结果在病床上躺了大半年,伤好之后,腿部落下了残疾。”陈景元说道。
  陈父感慨道:“一个人迷恋一件事,不在这个事上吃亏,是不可能的。后来呢?”
  “后来……”陈景元继续随口编道:“后来,他的蛇药研制成功了,他就把方子无偿送给了当地的百姓。因为这个,得罪了当地的其他大夫,在那个地方,也呆不住了,于是乎,就举家搬到了望舒县。爹爹,您说,这样的人,会害怕凶宅吗?”
  “这个人了不起,了不起。”陈父夸赞道:“吃过早饭,我就去找那间店铺的主家谈,看看能不能再把价钱压低一些。”
  “多谢爹爹。”陈景元说道。
  吃过早饭,陈景元提着书盒去了私塾,趴在书桌上,写了一份信,唤来窗外的一只喜鹊,念个驱禽咒,喜鹊衔起书信,一展翅膀,奔着胭脂林的方向飞去。
  下午,私塾放学之后,陈景元提着书盒向外走,路边站着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大肚囊,有些谢顶,瞧见陈景元,忙冲他招手,嘴里喊道:“师侄,师侄。”
  陈景元抬起头,打量他半天,并不认识。眉头紧锁,开口问道:“你是在喊我吗?”
  那个中年男人向左右望了望,见没人注意他,身形一晃,身后露出三根毛茸茸的狐狸尾巴,之后,马上又将尾巴收了起来。
  “原来是曲师叔。”陈景元恍然大悟,继而,好奇地问道:“您……怎么变模样了?”
  曲阳小心翼翼地说道:“望舒县认识我的人类太多了,万一被认出来我就是当初的巴豆郎中,会被当街打死的。”
  “原来如此。”陈景元点点头。
  曲阳说道:“我收到了你的书信,说找到了合适的店铺,马上就赶来了。”
  “这个……也不知我爹爹帮忙问好了吗?走吧,您先随我回家。”陈景元带着曲阳回到自己的家中。
  曲阳与陈父见面之后,寒暄几句,从怀中摸出一个绸缎包裹的小包,双手捧着,送到陈父的面前,十分客气地说道:“兄台,初次见面,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请务必收下。”
  “让您破费了,万分感谢。”陈父忙双手接过,道了一声谢,交给身旁的儿子。
  陈景元闻到一股浓烈的臭味,好奇心起,打开绸缎小包,定睛一瞧,里面包裹的乃是一块奇怪的东西,毛茸茸的,深褐色,他不认识这是什么,于是开口问道:“这个什么,为何这般恶臭?”
  陈父听到儿子的话,低头一看,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抓起那个东西,送回曲阳的面前,诚惶诚恐地说道:“兄台,这个东西,太贵重了。陈某万万不敢收的。”
  曲阳微微一笑,开口说道:“曲曲一块麝香,不值钱,我与兄台初次见面,空着手,十分的无礼。”
  “这就是麝香吗?”陈景元好奇地问道:“麝香不应该是香气扑鼻的吗?为何这般恶臭。”
  “傻儿子,你懂什么。”陈父说道:“上好的麝香就是这般味道,要用高度白酒浸泡一段时间之后,才会有香气发散出来。”
  曲阳拱手,对陈父说道:“兄台,曲某想在望舒县的地界开间医馆,今后,少不了要麻烦兄台。”
  陈父听闻此言,恍然道:“好说,好说。”说罢,收下了这块麝香。
  陈父带着曲阳与陈景元离开家,走街串巷,来到东城的青石街,陈父在一户人家门前止住脚步,拍打院门,片刻之后,一个光头打开院门,瞧见陈父,露出了笑脸,开口说道:“陈掌柜,带着人来瞧店铺?”
  陈父笑道:“正是,正是。”
  “稍等片刻。”光头回屋穿了一件袍子,拎着一大串钥匙,从前面带路,引着众人,来到一间店铺的门前,对陈父说道:“就是这一间,若是客人瞧得上眼,今日便将租赁的文书签了,我与陈掌柜是故交,看在他的情面上,三个月,二两银子,一次最少交一年的租金,额外在加二两银子的保证金。将来有一日,你不租了,只要店铺中的摆设没有损坏。这二两银子原封不动地退还给你们。”
  光头打开了店铺的大门,一股霉气扑面而来,待气味散去,曲阳带着陈景元进了店铺的大门,背着手,里里外外转了两圈。
  曲阳凑到陈景元的耳边,小声说道:“师侄,师叔考一考你的眼力,你来说一说,这间店铺中,发生过几次命案?死过几个人?”
  陈景元寻思了一阵,开口说道:“小侄眼拙,我瞧着应该是两次命案,死了五个人。”
  曲阳微微一笑,不置可否,之后,缓缓地说道:“晚上我把游拓唤来,你们小哥俩,在这间凶宅里,开心一下。”
  “……”陈景元咽了一口唾沫,没敢吭声。
  光头见曲阳转得差不多了,开口问道:“客人可相中了这间店铺?”
  曲阳点点头,说道:“相中了。”
  光头又问:“请问客人,想租几年,一年还是两年?”
  曲阳摇摇头,说道:“不想租,直接卖给我吧。”
  光头大惊,用一种关爱智障的眼神瞧着曲阳。
  曲阳说道:“你开价,我来还价,如何?”
  光头额头的冷汗流了下来,看得出,他的内心在做着激烈的挣扎,少卿,他冲着曲阳伸出一个巴掌,开口说道:“五十两,少一两,少一两……我也……我也卖。”到头来,他也没有勇气说出“我也不卖”四个字。
  陈父在一旁,审时度势,觉着此时此刻,自己该说话了,他刚要张嘴,替曲阳还价。没想到,曲阳从袖中摸出一张银票,笑吟吟说道:“我这里只有一张八十两的银票,该怎么办?”
  49、
  “等一等,等一等,二位,听我说一句。”陈父终于按耐不住,走到曲阳和光头的中间,挥着手说道:“租赁房子是件小事情,买卖房子可不是一件小事情,咱们还是三思而后行。今天时间不早了,明日,明日清晨咱们找个懂房子的人,过来做个估价,找个担保人,验一验银票,如此一来,卖房的人心里踏实,买房的人用着也放心。不知二位的意思……”
  曲阳听了陈父的话,点点头,微微笑道:“还是陈掌柜想得周全,我没做过这样的生意,冲动了,冲动了。”说罢,又将银票收了起来。
  光头见煮熟的鸭子就要飞了,急得直抖手,语无伦次地说道:“别啊……我这房子十分的抢手,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回头你再想花五十两银子,我可说什么都不卖了……不然的话,我瞧你诚心诚意地想卖,便宜一些,算你四十两银子如何?”
  陈父一把拉住光头,不动声色地说道:“天色这么晚了,去哪里兑换银票,明日天明,找家靠得住的票号,兑换如假包换的银子,这样才是妥善之举。”
  光头听了陈父的话,眨巴眨巴眼睛,若有所思,也不像方才那样急切,平稳一下情绪说道:“就听陈掌柜的意思,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光头锁了店门,众人离开,陈景元与曲阳走在前面,陈父与光头走在后面。
  “师叔,别人砍价都是往下砍,为何您老人家往上砍呢?”陈景元小声地问道。
  曲阳微微一笑,开口说道:“房子是他的,既然他漫天要价,银子是我的,我便漫天给价喽。”
  “若是刚才没有我爹爹的阻拦,您如何收场呢?真的把钱给他吗?”陈景元又问。
  “师侄,听说过一句话吗?”曲阳说道:“李白的千古名句——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去还复来。这八十两银子是师叔一个月的收入,今天我把钱砸在这里,用不了多久,我能十倍,百倍的赚回来,师叔有手艺,除了吃肉喝酒,没什么别的欲望,钱财对我来说,只是身外之物,只是过眼云烟。
  可是,话又说回来,那个光头即便是今日收下这八十两银子,这笔钱他也是留不住的。钱财是流动的,不会一直呆在某一个地方。你赚到的钱,只是你在人间游历百年的筹码而已,只能短暂保管,不能永远拥有。
  钱财是万恶之源,一个人永远赚不到超出自己实力之外的钱,除非靠运气,但是靠运气赚到的钱,往往又会靠实力亏掉,这是世间的必然。一个人赚到的每一文钱,都是他对这个世间认知的变现。一个人亏掉的每一文钱,都是他对这个世间认知的缺陷。当你拥有的财富超过你的真实实力的时候,这个世间有成百上千的陷阱坑你,直到你的财富和你的实力达到平衡。才算终止。
  咱们再说这个光头,这么好的一家店铺,被他经营成今日这般模样,你猜猜看,他的真实实力是怎么样的?”
  “师叔,您老人家呆在胭脂林,确实有点可惜。”陈景元感慨道。
  曲阳笑吟吟地说道:“小朋友,茫茫人海中,咱们能遇到一起,说明有缘份,好好跟着师叔学本事,师叔会的东西,你师父未必精通。”
  “请师叔栽培。”陈景元毕恭毕敬地说道。
  陈父送走了光头,走到曲阳的身边,用平和地语气说道:“做生意、买店铺都是大事,不能太草率了,兄台若是信得过我,明后两天,我带着你在望舒县多转几家,做个比较,再做决定。”
  曲阳拱手作揖道:“陈掌柜是可以信赖的人,兄弟的事,让您费心了。”
  陈父还礼道:“瞧兄台的言谈举止,是个做大事的人,将来发达之后,可别忘了提携兄弟。”
  “您说笑了。”曲阳还礼道:“若是将来有一日,兄弟能在望舒县站稳脚跟,一定不会忘记陈掌柜的提携。”
  送走了曲阳,陈父带着儿子回家,半路上,陈父一脸严肃地说道:“儿子,你的那个同窗,没跟你说实话。”
  “您的话,什么意思?”陈景元好奇地问道。
  陈父一脸肯定地说道:“那个治蛇毒的配方,他应该是没有无偿送出去,他靠卖蛇药赚了大钱,一定是受到了当地同行的排挤,这才来望舒县的。”
  “……”陈景元一时无语,不知道该如何应答。
  回到家中,吃过晚饭,陈景元照例早早上床睡觉,平日里,午夜子时都要跟着师父学习道法,今日,师父没有在家,陈景元的心中有说不出的欢喜,躺着床上,笑出了声。
  一觉睡到了半夜,朦朦胧胧中听见有人在呼唤自己的名字,陈景元在梦中惊醒,睁眼一瞧,吓了一跳,一张毛茸茸的脸贴在自己的面前。
  “我的妈呀!”陈景元彻底得醒盹了。
  “师哥,你别害怕,是我啊。”一个小男孩的声音说道:“我是曲游拓。”
  “哦,原来是曲师弟。”陈景元揉揉眼睛,打了一个哈欠,慵懒地问道:“黑灯瞎火的,你来我家做什么?”
  曲游拓一脸兴奋地说道:“我爹爹派我来的,他说,白天跟您打过招呼了,咱们小哥俩要去清理一下那间凶宅里的孤魂野鬼。”
  “这个……”陈景元脑筋飞转,寻思着,编个什么样的借口,才能把这个差事推掉呢。
  50、
  “师哥,时辰不早了。咱们早点动身吧。”曲游拓催促道。
  “哎呦,哎呦,我肚子痛。”陈景元捂着肚子,一脸的难受。
  “这个腹胀的原因多种多样。”曲游拓一本正经地说道:“最常见的腹痛常常伴着胀气,想放屁,却又放不出来,这种情况多半是因为饮食过量引起,或者消化不良。另外还有一种,肚子疼的时候伴随着恶心,最有可能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第三种情况,腹痛伴随着腹泻,罪魁祸首往往是食物中毒,其次是水土不服。第四种情况,吃完饭就肚子疼,这种情况一般是用餐速度过快引起的,吃饭速度不能太快,久而久之,容易引起胆囊疾病。还有,饥饿也会引起腹痛。女人每个月来月经的时候,由于宫缩,由于平时吃的生冷辛辣食物过多,也会引起腹痛。”
  陈景元讨个没趣,穿鞋下地,开始穿衣服。
  曲游拓立在原地,等了半天,见陈景元不说话,便追问道:“师哥,你的腹痛属于哪种情况,疾病无小事的。”
  陈景元翻个白眼,随口说道:“师哥的腹痛属于痛经的范畴,我想喝红糖水,我想要热毛巾。”
  曲游拓吃了一惊,一脸茫然地说道:“师哥是男人,怎么会痛经呢?闻所未闻。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听说。”
  陈景元有些不耐烦,用力挠了挠头,不小心碰破了头顶的一个青春痘,疼得他呲牙咧嘴,手一摊,满手都是血,他趁曲游拓不注意,将手上的鲜血抹在鼻子上,之后对小狐狸说道:“你瞧瞧,我鼻子流血了吧,这才刚开始,流得不多,明日开始,会越来越多的。”
  曲游拓惊得嘴巴张得好大,半天合不上,良久才说:“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师哥这般神奇的人类,小弟还是第一次见到。”
  “这两天,师哥的情绪会很暴躁,你不要跟我计较。”陈景元有点傲慢地说道。
  曲游拓纠结了半天,开口说道:“师哥,师弟有个不情之请,想要求您。”
  “说吧。”陈景元穿好了衣服。
  “师哥百年之后,一定要让我解剖你的尸体,瞧瞧内部的真实构造。真是太神奇了。”曲游拓一脸虔诚地说道。
  “你隔屁了我也不会死。”陈景元怒道:“这孩子长得挺精神,说话跟二傻子一样。会不会说话。”
  曲游拓仍然不放弃,十分认真地说道:“我爹爹说,世间有一种学问,叫做‘格物致知’,遇到奇怪的事情,一定要探究内部,形成深刻地认识。”
  “你别打我的主意,你若敢动我一个手指,我弄死你。”陈景元指着曲游拓的鼻子,怒道。
  曲游拓一脸的兴奋,嘴里说道:“果然如师哥所说,脾气暴躁了很多。人类的身体,真是奇妙。”
  “走吧,去那间凶宅,之后,你赶紧给我离开。”陈景元不想再与曲游拓交流。
  他们两个离开了陈宅,走街串巷,来到白天来到的那间店铺。
  曲游拓从腰间抽出一对柳叶刀攥在手中,扭头对陈景元说道:“师哥,您是二师姑的得意门生,想必武艺是十分高明的,按理说,做师弟的,不应该班门弄斧,在您的面前卖弄武艺。可是,今日赶上你腹痛,还流了鼻血,身子虚弱,状态不佳。一会进了宅子,若是动起手来,你站在后面观阵即可,由师弟对付那些孤魂野鬼。”
  陈景元听曲游拓这般说,心说,这个小狐狸,说话有三分呆气,做事却有三分义气。心中的不悦登时烟消云散,于是开口说道:“多谢师弟照顾。”
  曲游拓走到店铺的门前,身形一晃,变成了一张纸片,顺着门缝钻了进去。陈景元没有小狐狸的那般神通,只好从袖中摸出一把万能钥匙,捅进锁眼之中,捣鼓了一阵,打开了铜锁,推开屋门,迈步走了进去。
  屋子里阴森森的,寒气逼人,陈景元只觉后脖颈直冒凉气,浑身上下都不自在。他从随身的百宝囊中摸出一只火折,迎风一抖,燃起一团火焰,借着微弱的火光,可以照亮周围。
  曲游拓用手捂着口鼻,使劲地吹气,把自己的身体重新膨胀起来,他回头问陈景元:“师哥,你从前清理过凶宅吗?”
  陈景元大大咧咧地说道:“总能遇到这种脏活。”
  “我是第一次做这个事情。”曲游拓声音颤抖地说道。
  陈景元站在他的身后,瞧不见小狐狸的脸,以为曲游拓心中恐惧,说话的声音才会颤抖。于是,开口安慰道:“别害怕,一切有师哥呢!”
  曲游拓回过头,借着微弱的火光,陈景元瞧见小狐狸的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
  “我不是害怕,我是有些兴奋,终于可以大开杀戒了。”曲游拓笑了笑,露出一嘴锋利的牙齿。
  陈景元心中闪过一丝不详,这个狐狸崽子若是跟凶宅中的鬼魂合谋,合起伙来对付自己,自己能活着走出这间鬼屋吗?
  “师哥,这等人口稠密的的街道,为何会有凶宅呢?”曲游拓一边四处寻觅鬼魂的踪迹,一边与陈景元聊天。
  陈景元说道:“越是人口稠密的地方,凶宅越多,这些枉死的人,在人间匆匆走了一遭,见识了人间的凶险与丑恶,一场意外的事故,失去了在人间立足的皮囊。放不下心中的怨念与愤怒,说什么也不肯去阴司报道,赖在阳间不走,白天的时候,阳气太重,这个鬼魂是不敢出来的,到了黑夜,一般人早就进入了梦乡,这个时候,这些鬼魂带着对人间的种种怨念,就要出来兴风作浪了。”
  “师哥。”曲游拓打断了陈景元的话。
  “怎么了。”陈景元问道。
  “你瞧。”曲游拓手指着头顶的房梁说道。
  陈景元抬头一瞧,只见房梁之上,蹲着一个披头散发,吐着长舌头的吊死鬼。那个吊死鬼用一双怨毒的眼睛,盯着地面上的两个不速之客。
  “你给我下来。”曲游拓用手中的柳叶刀指着吊死鬼喊道。
  那个吊死鬼好似听懂了曲游拓的话,从身后摸出一段麻绳,绳子一头系在房梁之上,打个死结,另一头拴个绳套,套在自己的脖子上,之后,纵身跳下。
  房顶距离地面足足有一丈二尺高,那段绳子只有八尺长,吊死鬼的脖子勒着绳套,悬在了半空中,晃来晃去,荡起了秋千。
  陈景元看得目瞪口呆,不由得感慨道:“这个上吊的鬼魂,还真是顽皮。”
  51、
  那个吊死鬼悬在空中,听到陈景元的话,双腿抬高,屁股下坠,脖子越扯越长,好似面条一般,最终双脚着地,脑袋在绳套中扭来扭去,最终硬生生挣脱了束缚,脑袋离开绳套,脖子缩短,恢复了原样。
  “你们是谁,为何要来到我的地盘?”吊死鬼用沙哑地声音说道。
  曲游拓将手中的柳叶双刀挥舞一阵,开口说道:“这个地方,我爹爹已经花钱买了下来,你们这些孤魂野鬼,趁早离开,走得晚了,休怪我手中的双刀无情。”
  吊死鬼听了曲游拓的话,一声冷笑,开口说道:“这间店铺,五年换了三个主人,出过三起命案,死了六个人,你们想成为第四起命案的受害者吗?”
  曲游拓说道:“人死了,就要去阴司衙门报到,评判一生功过之后,该下地狱的便下地狱,该转世投胎的便去投胎,你赖在这个地方,算怎么回事?”
  吊死鬼摇摇头,缓缓说道:“我既不想下地狱,也不想再做人,我觉得,呆在这间宅子里,过得很逍遥,并没有想离开的意思。”
  “敬酒不吃吃罚酒。”曲游拓挥舞着双刀,就要动手。
  “等一等,等一等。”吊死鬼挥舞着双手,开口说道:“你先不要动手,听我说两句。”
  “你想说什么?”曲游拓问道。
  “你爹爹花钱租下了这间店铺,便是这里新一任的主人,我若交租金,能不能在这里继续住下去?”吊死鬼说道:“你瞧瞧,这条项链漂亮不漂亮,可不可以抵一个月的租金?”说罢,从怀中摸出一条金光闪闪的链子,双手捧着,送到曲游拓的面前。
  曲游拓瞧着那条链子,竟然有些动心,收起双刀,从吊死鬼的手中接过那条项链,捧在手里,仔细地端详,嘴里说道:“好漂亮的项链。”
  吊死鬼露出一丝冷笑,怂恿道:“戴上试一试。”
  曲游拓有些犹豫,开口说道:“女人才戴项链,我是男的,如何戴这个?”
  “试试又何妨?”吊死鬼说着,从曲游拓的手中接过项链,绕到他的身后,将项链套在他的脖子上。
  “我戴着好看吗?”曲游拓问道。
  “你自己去照照镜子。”吊死鬼指着墙角说道。
  曲游拓顺着他手中的方向望去,墙角处摆放着一面满是灰尘的铜镜,他走过去,抹去镜子上的灰尘,定睛一瞧,脖子上戴得哪里是什么项链,分明是一段上吊麻绳,绳子的一端握在吊死鬼的手中,他一声冷笑,将绳子往房梁上一丢,绳子绕了一圈,绳头又落到吊死鬼的手中,他用力一拽,曲游拓两脚悬空。
  吊死鬼将绳子拴在柱子上,冷笑道:“初次见面,就敢收陌生人的重礼,除了一条命,你还能如何回报我?”
  曲游拓悬在空中,脖子被勒住了绳套,额头青筋暴涨,舌头吐了出来。
  陈景元站在一旁,嘴里喊道:“用刀,用你的柳叶刀割断绳子。”
  曲游拓好似没听到陈景元的话,拼了命地挣扎,却始终不得要领,眨眼之间,手脚抽搐一阵,之后,没了挣扎。
  陈景元吃了一惊,暗叫一声不好,曲游拓死了,自己如何跟曲阳交代。于是,冲过去与吊死鬼争斗,想要解开拴在柱子上的绳子。
  吊死鬼吐出长长的舌头,一下子缠住了陈景元的右腿,用力一拽,陈景元一个站立不稳,摔倒在地。
  吊死鬼狞笑着,向他走来,忽然,一把银光闪闪的柳叶刀从他的后心扎了进来,穿胸而出。吊死鬼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低下头,瞧了瞧自己胸前的刀尖,回头一看,只见曲游拓正在朝着他冷笑。吊死鬼有些不解,抬起头,望向屋顶,只见一条板凳代替曲游拓,悬在半空中。
  “怎么会这样?”吊死鬼愕然道。
  曲游拓一声冷笑,开口说道:“跟我们狐族比试幻术,你差得太远。”说罢,一脚将他踢到在地。手起刀落,砍掉了吊死鬼的脑袋。松开他的发髻,系在腰间。
  “师弟,你就是用这样的手段驱鬼吗?”陈景元骇然道。
  “师哥,不这样驱,该如何驱?”曲游拓反问道。
  陈景元说道:“驱鬼,我的理解是驱赶,你这是杀戮!”
  “别这么大惊小怪。”曲游拓不理陈景元,继续向店铺的里间走去。
  黑暗中又钻出来两个鬼魂,一个头顶卡着菜刀,另一个小腹插着匕首。两个鬼魂从对方的身上抽出菜刀与匕首,与曲游拓拼命,几个回合,被他打倒在地,踩着脖子,一刀一个,砍掉了两颗头颅,仍旧松开二鬼的发髻,系在腰间。
  陈景元立在曲游拓的身后,见他身上沾满暗黑色的血迹,腰间悬在三颗面目狰狞的鬼魂头颅。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心说,这个狐妖,小小年纪,便如此的凶残,长大以后,会变成什么样的妖怪?
  曲游拓逐个屋子地寻觅,在后院的一间空屋中,又找到一对夫妻模样的鬼魂,那对鬼魂瞧见曲游拓腰间的几颗头颅,吓得瑟瑟发抖,跪在地上,不住地求饶。
  曲游拓冷笑一声,并不与他们纠缠,手起刀落,又一次砍掉了两颗头颅,系在腰间。
  “师哥,如果刚才那个吊死鬼没有说谎,这间宅子里,应该只剩下一个鬼魂了。”曲游拓收起柳叶刀,用袍子抹去手上的鲜血。
  “哦!”陈景元没有说话。
  “你们两个,是在找我吗?”一个苍凉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陈景元抬头一看,一个红衣女鬼,披散着头发,赤着脚,向他们两个,缓缓走来。
  52、
  “呦,来了个穿红衣的。”曲游拓再一次从腰间抽出了柳叶刀,刀尖的鲜血滴滴答答坠落在地。小狐狸一脸冷笑地说道:“听闻穿红衣的,都是厉鬼,比一般的鬼魂难对付。真的是这样吗?”
  红衣女鬼歪着头,打量曲游拓腰间的几颗鬼头,面无表情地说道:“你很厉害,把我的五个奴仆都杀掉了。”
  “你想找我报仇吗?放马过来便是。”曲游拓挥舞着手中的兵器说道。
  “不不不,我才不要给这些贱人报仇。”红衣女人优雅地摆了摆手,开口说道:“这些人统统都是被我杀死的,做鬼之后,也会被我的结界困在这座凶宅之中,不得超生。他们个个死有余辜,现在,你把他们都干掉了,我一点也不生气。接下来,就由你们两个,留在此处,陪我排解寂寞吧。”
  陈景元忽然间插嘴说道:“你为何要害人性命?这些人到底犯了什么罪过,被你一个个害死?”
  曲游拓听了陈景元的话,好奇心起,拎起那个吊死鬼的头颅,开口问道:“长夜漫漫,闲着也是闲着,你来说说,这个人犯了什么样的罪?”
  “他啊!”红衣女鬼瞥了一眼,缓缓说道:“这个人是这间店铺第二任租主,他是开布坊的,娶了一个年轻貌美的妻子,婚后五年,他妻子给他生了一个女儿,两个儿子,尽到妻子的本分,有一日,妇人的妹妹来姐姐家做客,住了几日,妹妹比姐姐年轻许多,长相俊美,性格温柔。这个开布坊的衣冠禽兽背着妻子,撩拨自己的小姨子,这个小妮子也是涉世未深,不知中年男人内心的龌龊,被一匹花布,一串项链骗走了童贞,回到娘家,没多久,便发现自己怀上了男人的种,又羞又恼,一个想不开,上吊自尽了,一尸两命,人间悲剧不过如此。最可恨的是,妇人逼问他,是不是他害死了自己的妹妹,这个男人百般抵赖,拒不承认。于是乎,我来出手,替天行道,略施小计便让他钻进了上吊的绳套之中。”
  曲游拓与陈景元对视一眼,小狐狸点点头,开口说道:“死有余辜,死有余辜。”
  “那……这两位,又是怎么回事呢?”陈景元指着两个身上插凶器的鬼魂头颅,问道。
  红衣女鬼轻蔑的笑了笑,开口说道:“这两个生前是亲兄弟,哥哥算得上这间店铺的第三任主人,他是个上门女婿,跟着老丈人学手艺,是个估衣铺的学徒,后来,老掌柜将自己唯一的女儿嫁给了他。老掌柜过世之后,这个男人跪在地上求了许久,他的老婆发善心,答应将男人在老家的弟弟招入店中,做了跑堂伙计。
  这个弟弟笨手笨脚的,有一次打碎了店里的一个茶壶,老板娘罚他跪门板。做哥哥的,一味地偏袒兄弟,不想让他接受惩罚,说到后来,竟然动起手来,兄弟二人一起动手,竟然把老板娘打得鼻青脸肿。老板娘伤心欲绝,躺在床上,三天三夜都没有吃饭。这个男人十分的没有良心,这三天期间,只到老婆的床前,问了三次,语气冷淡,毫无诚意,这等负心之人,不配活在世上,于是,我出手,略施小计,便让他们兄弟二人大打出手,了断了对方。小狐狸,你来说说,我是不是为民除害?”
  “这个……”曲游拓挠挠头,说不出个所以然。
  “那……这对夫妻,有犯了什么罪?”陈景元问道。
  “这对狗男女,十分地没有良心。”红衣女鬼怒道:“他们是这间店铺的第四任店主,开寿衣铺的。”
  “这个店铺,真是一天不如一天,从布坊到估衣铺,再到寿衣铺。越来越惨。”陈景元感慨道:“说说吧,是不是因为这个男人做错了事,惹您老人家生气了,您才出手杀了他们?”
  “你说错了。这一次,男人只是从犯,这个女人才是主犯。”红衣女鬼说道:“这个女人的娘家有三个哥哥,三个哥哥不孝顺,都不愿赡养老人,于是乎,把老人推给这个女人来养。这个女人征询丈夫的意思,他男人说道:自古都是养儿防老,哪有女儿赡养老人的道理,你有三个哥哥,三个哥哥都不养,凭什么你来养?
  这个愚蠢的女人,竟然听从了丈夫的意见,把自己的老人拒之门外。这样的狗男女,留他们做什么?”
  “这个,罪不至死吧。”陈景元小心翼翼地说道。
  “都是一些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没意思。”曲游拓烦躁起来,用手中柳叶刀指着红衣女鬼的鼻子,说道:“收拾了你,我就可以回去跟父亲交差了,来来来,快点动手吧。”
  “师弟,千万小心。”陈景元凑到曲游拓的耳边,小声说道:“这个女鬼非同一般,昨日白天,我来店里,竟然没有察觉到这个女鬼的气息。方才的那些鬼魂与她相比,不可同日而语。”
  “师兄放心,手到擒来。”曲游拓信心满满地说道。
  “小鬼,你很狂妄。”红衣女鬼冷笑道:“这些年,姑奶奶不知赶走了多少城隍庙的臭道士,你这个小小的狐妖,敢在我的面前说大话,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不想跟你多费唇舌。咱们兵器上比试。”曲游拓摆个架势,准备迎敌。
  红衣女鬼嘴角上翘,露出一丝微笑,袖子一扬,一阵阴风骤起,曲游拓腰间的那个五颗鬼头忽然间睁开了眼睛,五官狰狞,张开嘴巴,咬住了小狐狸的四肢及胯下要害。
  53、
  陈景元站在一旁,瞧得真切,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裤裆,“蹬蹬蹬”向后连退三步。
  曲游拓低下头,瞧了瞧那五具面目狰狞的鬼头,摇了摇头,感慨道:“若是一般的人,遇到这般阵势,只怕已经废了。你说说你……”他对着咬他裤裆的那个鬼头说道:“其他几个鬼魂还是有底线的,只是咬我的手脚,再瞧瞧你,竟然敢要我的命根子,你想让我断子绝孙吗?”
  那个鬼头紧要牙关,含糊不清地说道:“老子乐意,你管我咬你哪里!”
  “小爷这几日肝火旺盛,尿黄得很,看我一泡尿冲跑了你。”曲游拓调侃道。
  说话间,一条毛茸茸的狐狸尾巴在身后摇摆,就在尾巴的顶端,竟然长出了一张细长的脸,紧接着一双小手,一对小脚从尾巴的各个部位伸展出来,飞速地长大,眨眼之间,那条尾巴膨胀了数倍,变成一个四肢健全的小男孩。不是曲游拓却有是谁?而先前的那个曲游拓好似霜打的茄子,迅速地萎缩,到了后来,全然没了人形,化作一条毛茸茸的狐狸尾巴。尾巴上挂着五颗鬼头。
  曲游拓用力一甩,五颗鬼头飞散到屋子的各个角落,好似皮球一般四处滚动。
  曲游拓将尾巴捧在手中,一脸的沮丧,原本漂亮的尾巴此时秃了好几处,露出挂着血丝的皮肉。
  “回头我要跟爹爹讨些零用钱,买条假尾巴掩饰一下,太丑了。”曲游拓忿忿地说道。
  “师弟好身手。”陈景元挑起大拇指,由衷地称赞道。
  曲游拓冲他敷衍地笑了笑,用手指着红衣女鬼说道:“你得罪我了,原本我只是想把你杀了了事,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我要将你生擒活捉,捉回胭脂林,泡在酒坛里。”
  红衣女鬼见识了曲游拓的手段,对眼前的小狐狸不再小瞧,微笑道:“胭脂林的狐妖,身手不错。”
  “既然见识了我的身手,还不束手就擒?”曲游拓抱着肩膀说道。
  “不不不,这间屋子是我的地盘。”红衣女鬼说道:“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胭脂林的狐妖手段再高,到了我的一亩三分地,也要听从我的差遣。方才只是开胃小菜,现在才是正是开席。”说罢,将鬓角的秀发向耳后捋了捋,一双媚眼望向了曲游拓。
  四目相对,曲游拓只觉一阵眩晕,便进入了红衣女鬼为他布置的幻境之中,周围一片黑暗,曲游拓置身一片沼泽之中,脚下满是软塌塌的烂泥,走一步,陷半寸,三五步之后,半个身子已经深陷烂泥之中,就在他焦急之际,一抬头,瞧见头顶悬着一根绿色的藤条。曲游拓好似遇到了救命稻草一般,伸出手臂,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抓那根藤条,好不容易抓到手中,忽然觉得那根藤条变得黏糊糊,滑溜溜,定睛一瞧,哪里是什么藤条,分明是一条色彩斑斓的大蟒蛇。
  曲游拓吓得一个激灵,赶忙松开了手,大蟒蛇不依不饶,张开血盆大口,奔着他的头顶咬来。曲游拓一低头,躲过了大蟒蛇的进攻,从腰间抽出柳叶刀,手起刀落,将蟒蛇斩为两段。
  曲游拓四处张望,瞧见一丈之外的地方有棵磨盘粗细的大树,他伸手入怀,摸出一盘细绳,拴在柳叶刀的刀柄之上,用力将刀甩了出去,柳叶刀围着大树,转了三圈。
  曲游拓用力拽了拽,确认结实之后,开始拽着细绳,慢慢向大树的方向移动,开始时,勉强能移动几步,到了后来,寸步难行,忍不住回头一看,脚下哪里是什么沼泽,分明是一座满是骸骨的万人 坑,无数的孤魂野鬼伸出骷髅手臂去抓他的身体。
  曲游拓的情绪终于崩溃了,吓得哇哇大叫起来,无数的孤魂张着嘴向他扑来。一个头上长角,身后拖着尾巴的罗刹鬼迈大步向他走来,脸上挂着狰狞的笑容。
  曲游拓挥舞着手中的柳叶单刀,不让那个罗刹鬼靠近自己。
  那个罗刹鬼一声叹息,从怀中摸出一张黄色的符咒,伸出舌头在符咒的后面舔了舔,之后,拍在他的脑门之上。
  曲游拓眼前的幻境登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哪里有什么罗刹鬼,分明就是与自己同来的陈景元,哪里有什么磨盘粗细的大树,分明就是墩在屋角的一口大水缸。
  曲游拓望了望不远处的红衣女鬼,羞愧地捂住了自己的脸,嘴里说道:“中了这个女鬼的幻术。”
  “师弟,你休息一会,瞧师哥的吧。”陈景元拍了拍小狐狸的肩膀,安慰道。
  “师哥,千万小心。”曲游拓小声地说道。
  “放心。”陈景元整理一下肩头的百宝囊,单手举着火折子,迈步走到红衣女鬼的面前,笑着说道:“今日之事,一定要动粗吗?”
  红衣女鬼冷笑道:“少废话,你有什么本事,尽管使出来便是。”
  “既然如此,得罪了。”陈景元说罢,把手伸进了百宝囊,摸索了半天,摸出一串红色的鞭炮,点燃了芯子,将鞭炮扔向了红衣女鬼。
  一阵硝烟过后,红衣女鬼被炸得破衣烂衫,指着陈景元的鼻子,破口大骂:“使阴招是不是,有本事正面碰一碰。”
  陈景元察言观色,端详了一阵,自言自语道:“不行,还要再来一发。”说罢,又摸出一串鞭炮,点燃之后,丢了过去。
  一阵硝烟过后,红衣女鬼披头散发,坦胸露背,狼狈不堪,指着陈景元的鼻子,骂道:“被我抓到你,一口一口咬死你。”
  陈景元不语,又扔出了一串鞭炮。
  一阵硝烟过后,红衣女鬼躺在地上,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喃喃说道:“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陈景元走到她的面前,将一张符咒贴在她的脑门之上,之后,从腰间摸出一只小葫芦,打开葫芦口,念了一句咒语,红衣女鬼化作一阵黑烟,钻进了葫芦之中。
  曲游拓走到陈景元的身边,呆呆地望着那个葫芦,良久才说:“这便是师哥的驱鬼之道?”
  陈景元笑道:“老祖宗留下来的手段,很实用的。”
  曲游拓仍旧不死心,开口说道:“我随父亲在城隍庙呆了许久,从来没听说道士们用鞭炮驱鬼。”
  陈景元说道:“一个道士到百姓家驱鬼,放一挂鞭炮就走,你猜人家会给钱吗?”
  曲游拓眨眨眼,许久才说:“师哥威武,小弟佩服。”
  向yaquang道一声谢,我的帖子,一半的赞来自我灰狼姐,一半来自于您,这么久了,万分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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