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闪耀的家国情怀


中国人骨子里有浓重的家国情怀观,尤其在外敌当前,国家与民族存亡之秋,更是如此。哀吾身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相比山岳擎天江川永逝,人生命之短暂,恰如晨之寥星、长夜短烛、沧海一粟耳,唯求青史留名矣!“国之不国,何以家为?”此言震铄古今,也为仁人志士毕生追求奠定了基调。区区性命,何足挂齿,但为义故,可速取之!此处的义,当为每个人所坚守的理想、价值、精神、人生。道或有阻,德或有殊,义有高下,然始终如一,绝不因时而变,这本身就是最有价值的,长存于江河。
明初之际,雄才大略的明太祖朱元璋尸骨未寒,其四子朱棣就迫不及待自北平起兵,发动“靖难之役”,剑锋直指金陵府。建文帝内无谋臣,外无良将,只能接受失败的命运。朱棣在潮水般兵卒的簇拥下,一步步踏上皇殿的台阶。他披上簇新的龙袍,在朝堂上得意洋洋问一众建文旧臣是否臣服,软骨头们早吓得腿直筛糠,赶紧跪伏称颂,但见方孝孺从一班臣子中转出,破口大骂朱棣弑君篡位乱臣贼子。朱勃然大怒,说“你信不信我诛你九族!”孝孺大呼,“诛我十族又何妨!”古时有诛三族、夷九族,已是杀得血流满地,江流为之壅塞,孝孺开创诛十族之先例,九族之外更添门生人头无辜落地。中国的这一天无比黑暗,帝王之胄的偏狭无情冷酷,家天下以天下人为奴,封建时代的黑暗丑陋展露无遗,但这一天同样升起了人性之光!它无比光辉、灿烂,照耀千古,彪炳千秋!这一杀,杀出个千古名臣,杀出了中国人的耿耿气节!手起刀落,从脖腔里喷洒出的血焰染红了大半个天空,天地为之黯淡,星月为之垂泪。


孝孺死时,四十有六,方年富力强,大展宏图之时,若其归降朱棣,做个改朝换代的顺臣,不仅荣华不减,甚或圣眷日隆,保全家族血脉自不在话下,可他做出的人生选择却是另一条,这是一条循忠直、赤诚、无畏、大义的耿介之路!有人说孝孺迂阔,不善审时度势,不善自保,但我想说,他划如流星的短暂人生,远胜过一个碌碌顺民的冗长一生!龟犹寿百年,然而它有一个光明磊落日月昭昭的人生有价值吗?在孝孺眼里,建文帝举火一炬,他心中那个仁爱的君主便烟消云散不复存焉,他心中的理想国也轰然倒塌。他本来是想与他的明君再创“文景之治”的,然而这一切随着朱棣破城而入,变得不可实现。忠臣不事二主,他只有追随他的主君共赴国难。

时光倒拨千年,乱世三国,各色奸臣粉墨登场,汉皇不过是他们手中的提线木偶,但这也是英雄横空出世之际。有一位年轻人,力不能缚鸡,武不能上阵,却是杀戮与攻伐血光中的一抹清新亮色!他二十七岁出山,为刘备献隆中对,鼎力天下三分,先佐刘备,再辅刘禅,以弱蜀对抗强魏。巴蜀沃野千里,“蜀中富则天下足”,所谓“少不入川”,任铮铮铁骨七尺男儿,一旦入蜀,便熔入温柔乡,再无奋斗之志。蜀中成为天下艳羡之地,除了李冰父子开建都江堰,引岷山雪水下灌成都平原,更在于诸葛任蜀相时的多年经营。我身为川东重庆人,常叹山城出行之艰辛,每驱车八百里西去成都,莫不心下雀然。蓉城之雨,是最让我醉心的,夜深人静,小雨期然而至,一颗颗击荡在叶尖又抖落一地,梦酣之际,心绪恬然。四塞之地,平畴千里,天下锦乐,于斯为盛!

西蜀举国上下,朝野群臣,莫不耽于安乐享受,惟诸葛一人,力排众议,执意北伐!巴蜀之地,北境剑门一夫当关,东边夔门长江天险,南边孟获早已归顺,自可裂土封侯,割据自守,岂不陶陶然美哉?朝野上下对诸葛北伐颇多微词,认为蜀国国力衰敝,当休养生息,不宜大动干戈,就连刘禅也是这样的想法,时不时还拖诸葛的后腿。然诸葛志向高远,以他精通五行八卦,江山形胜,岂不知天下十三州,曹魏占九州,东吴据三州,蜀汉仅握益郡一州,天意早已瞩定北方?

或许是古隆中与先主那一番对话时热腾腾的场景始终萦绕在他心间,先主是那样的热切,那一双求贤若渴、眷恋至深的眼是如何打动了一颗年轻的心?年轻的孔明完全可以北投曹操,以其旷世之才,量荀彧荀攸贾诩诸人邈难匹及,曹孟德最为倚重的郭奉孝英年早逝,参星陨落,曹丞相还不待孔明为上宾,视之为珍宝?隆中属荆州刘表之地,北去曹军控制的樊城,即便驽马,一日亦到,但诸葛孔明一丝犹豫也没有!他选择了刘备,也由此选择了一条艰难的道路,甚至是永远也不可能成功的一条道路。甚至可以说,倘历史可以倒转,诸葛北附中原,则蜀汉不可能建立,三分之势则不可能形成,而曹操得孔明,必奉为辅国重臣,举国以托之,就像刘备托付诸葛一样,孔明之才又在司马懿之上,以二人忠奸分野,一忠压群邪,司马篡魏则绝无可能。不仅是三国,而且中国的历史都会被改写!然而历史没有假如,诸葛顺曹,这就不是他的人生选择!倘没有刘皇叔,孔明终老于山野,即便怀经纬之才然无以施报,他也不会唯曹操耳提面命,他身上流淌的是高贵、尚义、忠勇的血液。在他眼里,操纵有笼天之雄才伟略,但以操挟天子以令诸侯,把持朝政,袭杀献帝身边的董承等随臣,其手段之毒辣阴狠,托名汉相,实为汉贼也,每下一城,无不大肆杀戮,就不是他心目中的明君!就不可能是他一世理想的寄托者!

诸葛一生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他人生的最后一站选在了渭水南岸的五丈原,与司马懿统帅的大军隔河而峙。蜀军数度搦战,魏军坚守不出。司马算准孔明命将不久矣。诸葛也意识到自己大限将至,他很难再班师回朝,回到成都,回到妻儿老小身边。蜀军的岐山大营扎在高高的大塬上,诸葛举目远眺,远方依稀灯光闪烁处便是长安!自他二十七岁离开南阳卧龙岗,四处征讨,他的足迹走遍东吴、荆州、云贵乃至巴蜀大地,他走的最多的还是秦岭巴山的崇山峻岭,但对于中原,却是久违了!他毕生夙愿就是亲率蜀军踏入长安,兴复汉室,重现高祖皇帝武帝光武帝的辉煌!他也算对得起刘备的知遇之恩了。以今日之车程,高铁一小时即可从宝鸡岐山抵达煌煌长安,但这咫尺之遥,对孔明先生来说,却是那么漫长,那么遥不可及!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重大牺牲,而且就是把全军拼完把他这把老骨头拼完,也未必能杀到长安城的永宁门下!罢了罢了,回望成都锦城云乐,但留尺骨悠悠西风!
史载,孔明溘然长逝之夜,“有星赤而芒角,自东北西南流,投于亮营,三投再还,往大还小。俄而亮卒。”天不佑蜀,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诸葛的离去,使蜀汉失去最重要的柱石,自此江河日下,不可救也。即使姜维继丞相之志,数度北伐,然其用兵之智,距孔明神出鬼没的奇绝之资,真乃天壤之别!诸葛死时,家中仅桑八百株,田十五顷,内无余帛,外无赢财,子孙还要靠耕种来养活自己。国之丞相,一朝重臣,其身既殁,家贫如此,岂不令天下官吏汗颜、黎民百姓悲恸?潇潇暮雨,泪洒江天,关河冷落,无计安边。如今,北至汉中,西接陇右,南极云南,东达荆襄,或于闹市,或于穷乡,或堂而皇之,或旁逸斜出,武侯祠触目可见。成都武侯祠,祭祀诸葛孔明的香火远比一墙之隔供奉的昭烈皇帝刘备兴盛得多,公道自在人心。那个在大殿之上香烟缭绕中笑意吟吟,微微颔首、羽扇纶巾,一幅成竹在胸又举重若轻,以天下苍生为念的诸葛先生,就是中国人心目中的万世楷模!

称颂诸葛,并不妨碍我们以新的历史观来审视他曾经的对手曹孟德曹丞相。“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很多人只是看到了曹操的奸、酷、无情、滥杀,尤其是在“抑曹扬刘”、“尊蜀汉为正朔”的传统历史观下,各种正史野史可没少埋汰曹操,就连戏台上也把曹丞相化成个白脸奸相,只要一出场,就会被台下的观众狂嘘扔鸡蛋,这和黄世仁的待遇也差不多了。真实的曹操又是什么样的?

他长年征战,看到北方大地上战火纷飞,生灵涂炭,不觉吟出,“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他的志向是一统北方,一统天下,他并非一定要做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皇帝”,实现匡扶济世的愿望远比做一个泥塑纸糊的皇帝更重要,只有如此,才能解释十八路诸侯围困董卓时,他比谁都认真全不惜力,也是看到了各路军阀拥兵自重的私心,才激发了他称霸天下的雄心。他曾说,“设使天下无孤,不知当几人称王,几人称帝?”确如他所言,如不是曹操平定北方,天下恐还在董卓的暴虐之下,或袁绍袁术公孙瓒刘表马超这一类军阀的互相攻伐之中,百姓苦且久矣。说曹操是篡位奸臣是汉室的埋葬者,我就想问一句,不管他有没有加九锡,以他的权势,废献帝易如反掌,他往前走了实质性改朝换代的一步吗?终了终了,他还是个汉臣,汉曹丞相而已,他不过是想在乱世中做一个英雄而已。这一点其实也做了司马懿的表率。司马懿发动高平陵兵变后,诛杀曹爽三族及何晏等亲曹近臣,但对其他曹魏旧臣还大多以礼相待,即或朝中有人时有讥讽之言,他也没有动辄杀之。司马仲德权倾朝野,但在他手上,他也没有篡魏,反倒是司马昭与司马师按捺不住,处处要显露出夺位之志。

五十年代末,毛泽东曾为曹操翻案,主席说,“天下英雄,惟史君与操耳。”都是大英雄,英雄惜英雄。就是这样一位被主席赞叹的英雄,临终之言却出人意料,一改往日豪迈狂放之风,而是家长里短起来。他叮嘱,百年之后,大夫人可做些纳鞋缝补之事,以补自用,各妾可自谋生路。人之将尽其言也善,这一番言语肯定不是曹丞相在演戏,这时演给谁看,一定是肺腑之言。其时,曹操兵多将广,整个北方都是他的,但他的临终遗言竟不言社稷,而是儿女家长,这倒与诸葛亮有异曲同工之妙。两人虽为劲敌,毕生互为对手,但他们的眼光始终着眼于国。家国家国,国在家之上,有国才有家,国乃重器,鼎鼎乾坤,家轻如鸿毛,无足挂齿。古人这种家国一体,以国为重的情怀是弥足珍贵的。

班超投笔从戎,深入虎穴得虎子;霍去病独领孤军,追击匈奴入大漠;李陵提步卒不满五千,与数万之敌缠斗,箭盒里的箭悉数射出,士兵们张空拳,冒白刃,竞相扑向敌营;岳母刺字,精忠报国,岳飞自始至终将“直捣黄龙,迎接二圣”作为毕生以求;文天祥战败被俘,任凭忽必烈以丞相之职相诱,誓不降元,过伶仃洋,自上大都领死;史可法以一文官之职,抬棺赴敌,一支飞来的流箭洞穿了他的胸怀,他晃了晃从扬州城高大的城墙上掉了下来;袁崇焕袁督师,那是我最崇敬的人,面对君上的猜忌,同僚的诽谤,百姓的群愚,后金强攻不成竟施反间之计,他不解释不犹豫,以一己之弱躯守护住明帝国最后的防线!他没有倒在敌人的长矛大炮之下,而是被多疑的皇帝凌迟处死,被蒙蔽的百姓恨不得啖其肉而后快,他后悔了吗?就在行刑前夜,他还在狱中写信给祖大寿等部将,恳请部下以国家为重,坚守宁锦防线,不让后金跨越半步!倘袁崇焕在,清兵岂可轻而易举闯入梦寐以求的华北平原?清军铁骑又怎能在短短数年内横扫江南江北,使中原民族面临灭族之灾?倘督师在,必不会使崇祯陷入内外交困,左支右绌的境地;倘袁大人在,必能对吴三桂节制,又怎能生出后来那么多是是非非腥风血雨?
到了近现代,民族之义被进一步放大。“华北之大,竟容不下一张安静的书桌”。国家将被灭亡,民族即将覆灭,读书又有何用?还是亡国之奴。多少热血青年,多少莘莘学子,挥别宁静的校园,义无反顾踏上抗日战场。杨靖宇将军在最困难的1940年,在东北抗联战斗最艰苦的时日,抗联下辖各军师长,死的死,叛变的叛变,因形势所迫转入苏联的远走他乡,唯有作为第一军军长的他,始终在战斗,一直战斗到最后一人。他牺牲时,肚腹里只有草根与树皮,连敌人都对他充满敬意,最后击毙他的日军西谷讨伐队的成员都失声大哭,甚至不敢相信他已经毙命。杨靖宇,军神一样的存在!抗战中的八路难,新四军也难,但再难也没有东北抗联难,没有杨靖宇难!杨靖宇,就是一座历史的丰碑!白山黑水镌刻着你不屈的精神与高贵的灵魂!靖宇将军的死,除了敌人的强大与狡猾,更多归结于叛徒出卖。程斌,杨靖宇昔日最信任的得力干将,第一军第一师师长,自从叛变后,比日本人的走狗还要卖力与忠心,带领日本人捣毁抗联在雪原深处的密营,使杨靖宇完全得不到给养补充,终于暴露在日军枪口之下。抗战胜利后,他改头换面竟然混入了我华北野战军,要不是解放后被另一名变节分子交代,险些让他成为漏网之鱼,随之在肃反中被镇压,也算是告慰了将军在天之灵!

地下党,表面上一个个是经理、银行职员、店铺老板、走街串巷的小贩,有的甚至是敌政权的高官或敌特组织的核心骨干、机要人员,与常人并无二致,有的人还故意显出一副市侩、唯利是图、好色、见利忘义的嘴脸。但当他们完成组织交给他们的使命时,全然成了另一个人,坚韧、机变、执着、心细胆大、无坚不摧。其实地下体系说是严密,亦非常脆弱,一点突破,则极有可能全线崩溃,即便是所谓的单线联系,总得有个上级吧,地下工作随时都有暴露的危险。但他们无所畏惧,很多共产党特工在靠近谍报室机要室时,危险也在一步步临近,敌人布好的圈套早已张网以待,但他们还是去了,义无反顾;很多交通员走进已遭敌破坏而自己浑然不知的接头地点,无数只黑洞洞的枪口早已悄然对准了他;有的同志惨遭叛徒出卖,连襁褓中的婴儿也不例外,举家入狱,用国民党的话说,“对共产党,要斩草除根”‘;有的密电员已经清晰听到敌人的脚步踏上楼梯,仍坚持发完最后一个字,还要留出最后一刻销毁证据,他们此刻早已没有生的希望了。真实的敌人绝不像我们想象的那样还要留下活口带回去审讯,多半都是乱枪射死,敌我斗争就是这么残酷。在过去那个年代,共产党员确实有非常崇高的革命信仰,这种信仰,支撑他们可以牺牲,但不可以背叛。很多人牺牲了,历史并无只言片语记载,还有的人,明明是烈士,却一直被误解为敌人汉奸,又有谁为他们澄清了?中国人最看重的青史留名,于他们都是虚妄,他们又为了什么?当他们走向危险走向死亡的那一刻,毫无疑问是感受了生命的最后一章即将奏响,他们还那么年轻,他们退缩了,犹豫了,后悔了吗?信仰高于生命,生命服从信仰。
纵观历史,汉代秦,唐代隋,宋代周,明代元,乃前朝人心尽失,天命移祚,继之者又往往政治清明,轻徭薄赋,广开言路,励精图治。这无可厚非,是历史的自然选择,民心所向。而历史的至暗时刻却发生在一起起弑君篡位上,将我们一直信奉的忠义道德、忠诚礼孝踩落一地,不忍触目。曹丕篡汉,司马炎又篡魏,王莽篡汉,朱温篡唐,石敬瑭为一己之私,献燕云十六州,引契丹南下,从此使中原暴露在北方游牧民族的俯瞰之下,成为华夏千古罪人,他后来虽也做了很多努力,生活节俭,夙兴夜寐,勤于朝政,减赋农桑,力图挽回民心,但终究无法洗刷其无法弥补的重大历史污点。宋齐梁陈,代代都是权臣位重,趁君主年老昏聩或幼主不谙世事,以兵势相胁,篡位登基。即如董卓魏忠贤之流,虽未谋得帝位,那也是权倾朝野,权炙可热。当此之时,那些有正义感的官员、士人不知将他们的家国情怀置于何地?同流污之固不可为,但大多也选择明哲保身或像竹林七贤、陶渊明那样,身处乱世,则退隐山林,不问世事,中国陷入集体性失语,礼崩乐坏,正直道义置于威权的刺刀之下,不知何往。
历史就是这般巧合,司马懿在高平陵之变后登上权利的顶峰,忠于皇室的大司农桓范被夷三族,只有一个叫桓楷的儿子只身逃走,就是这一支血脉开花散枝,繁衍生息,累至子孙,桓温桓玄父子做了东晋的高官,最后竟成了东晋王朝的掘墓人。皇室司马满门二百多人,一样被桓玄屠个精光。不知司马懿泉下有知,当作何想?历史从来都是公正的,善恶有报,处高位则持身守正,做个名臣忠良,为将则思谋固边安靖,做个千古良将,则黎民百姓莫不望风跪伏,人心寄望莫不见贤思齐,仁义智信莫不奉为珪璋,江清河晏,君上慈爱,臣民竭忠,江山岂不永固乎?
清末八国联军杀到北京城下时,京城百姓竟然兴致盎然从旁观战,更有甚者,还租长梯以资敌,让联军轻而易举攀爬上高高的北京城墙,好处不过是三两文钱,就够喝个豆腐脑吃个焦圈的。北京的城墙有多么巍峨高拔,四十八年后,解放军四野的一支部队自关外衔枚疾进,一座高大的城墙在夜色中挡住他们的去路,势拔五岳掩赤城,这些年轻的士兵还从未见过如此巍峨的城池,不觉倒吸一口冷气!直面挡住他们去路的正是北京德胜门!可在1900年的那个夏天,高大的北京城墙却不堪一击,完全没有起到堡垒作用,它越是高大,越衬托出王朝落寞的背影。而对于迎击外军的清兵,老百姓还时不时设个埋伏,趁清军人少,缴了人家的械剥了人家的衣,捆了个结结实实,然后一村人扛着战利品大包小包兴高采烈回去。义和团神神秘秘,专对国人中信教的人下狠手,一时名声大振,连老佛爷也以为他们刀枪不入,遂引以为强援,公开向列国宣战,但联军大军一到,纷纷作鸟兽散,之前的各种豪言壮语均成笑谈。此刻,他们眼里的“国”是什么样的?端坐于紫禁城之上的太后与皇上,于他们而言又意味着什么?国之残破,江山覆灭,与他们全然无关,他们只想躲到乡下去,躲到联军找不到他们的地方,只要联军不抢走他们的财物就行,哪怕圆明园此刻火光滔天。

八年抗战。汉奸多如牛毛。抗战期间,投降日军协助日军作战的伪军高达210万,是二战中唯一一个伪军数量超过侵略军的国家。因为东北沦陷较早,伪军中东北人又占百分之三四十的比例,其中又以东北军、土匪为主体。抗联进入到最艰苦的时候,也有部队成建制下山投降的,这里面还有一些人与日本是有血海深仇的,就是形势太恶劣,红旗打不下去了。在东北,华北,江南,以及各沦陷区,上至政府高官,下至乡村细民,卖国求荣的不胜其数,大伙儿是比着卖,争先恐后地卖,前赴后继地卖,生怕卖晚了在主子那里掉价了不值钱了。每一个兜卖成功的,脸上得意洋洋,仿佛比不卖的或晚卖的高人一等似的。慷慨赴死,与敌死战,死战不退,在他们眼里就是以卵击石,自不量力,无谓之牺牲。民众本该是革命者的耳目、朋友、所依靠与团结的人,但很多群众是害怕与革命者接触的,生怕被日伪知晓,引来灭门之祸。杨靖宇的最后蒙难,就缘于一个叫赵廷喜的村民向日本人的告发。鲁迅说,“中国人脑海里另有一个国度”,在我看来,这都抬举了某些人,他们哪有什么国,连他们的主子“大日本国”也不过他们是邀功请赏,投石问路、投机取巧的道具,他们的寸光鼠目里只有牙签上挂着的一丁点肉泥,哪怕那肉已是过期坏掉了,他们还是像蝇子嗡嗡飞舞环绕。

射杀杨靖宇最后一颗罪恶的子弹,是从曾经的抗联机枪手张奚若枪口里射出的。他们在调转枪头对准自己人时,比日本人还要决绝还要果敢,毫不留情,痛下杀手,这是为了表功还是自保?既是也不是,自改换门庭认异姓为主子后,他们就没了正义感、羞耻感,过去在丛林里与日军周旋时虽历经百折、困苦,断粮少衣那是常事,但内心激荡的骄傲感一直在鼓舞、支持、拥簇着他们,使他们可以乐观地看待眼下一时的凶险与困厄,而现在,他们只是失去人类正常情感的一只狼或狗,他们死心塌地为新主子效力,可曾想有一天终将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留下衮衮骂名?就像至今在杭州岳庙里岳武穆坟前长跪不起的秦侩几个民族败类!当年侵华日军攻占杭州,他们也来岳庙瞻仰,但也没有搬走这几尊跪拜千年的铜像,可见在异国者眼里,忠即是忠,奸就是奸,忠奸分明,忠臣在哪里都是受敬重的,奸臣呢,遗臭万年,受人唾弃。

很多人以民众自居,而且仿佛一旦成了“民众”、“群众”、“大众”,身份便摇之一变,别人就该为他们准备好一切,他们只管心安理得享受便是。就算做错什么,那也是民众蒙化未开,识见浅薄,不足为怪矣。反之,得罪他们,就是得罪广大群体,是逆流而动,开历史倒车,你不团结群众,倒团结谁去?团结小资产阶级官僚资本主义还是帝国主义?于是乎,只要是高举群众旗号便可以为所欲为,无所限制,而且越是革命激烈和进入到高潮之际,越有更多的心怀鬼胎心理阴暗的人,混入群众当中,高呼口号的同时,落井下石,推波助澜,煽风点火,出卖同志,伤天害理,干尽坏事,令群众这个充满热力充满凝聚力与认同感的群体大蒙其辱。就算主观上无恶意,但群体的盲从、无意识、对个体的伤害,并不能因冠了“民众”的称谓,就可以减轻其罪责。很多人归咎于时代,时代本身并没有对错,恰恰是人心走偏、道德沦丧和人性之恶被无节制放大。
鲁迅说过,中国的群众,永远是戏剧的看客。牺牲上场,如果显得慷慨,他们就看了悲壮剧;如果显得觳觫,他们就看了滑稽剧。北京的羊肉铺前常有几个人张着嘴看剥羊,仿佛颇愉快,人的牺牲能给与他们的益处,也不过如此。而况事后走不几步,他们并这一点愉快也就忘却了。此话今天听来,依然不落时代。我们何时才能抛弃卑微,放下自我,像先秦诸子为高义大德奔走于大地,像司马迁耿耿忠义书百世之传,像嵇康陶渊明不仕强权,自甘山林,像诸葛孔明以崇高的道德感约束自我,忠君报国,虽死犹生,像朱熹王阳明播撒文明于天地,拯万民于蒙昧,也可像于谦袁崇焕把自己短暂的生命一俱交付于国,交付于民,任由驱使,肝脑涂地。

各位若是心里烦躁了,尽可往广渠门袁崇焕祠走一遭。四百年前,袁崇焕喋血京师,他的一个姓佘的部下,趁月黑风高,从城楼上窃其首,以函封之,秘葬于广义小园。佘姓后人隐姓埋名,历经十七代,世代守护督师忠骨。你去看看当今最后一代守护人佘老太太那一脸安详、平静、愉悦的神色,你就会明白,沧海桑田,岁月最终留下来什么,信义著于四海,唯德是举,唯德居之,守德尚之高,邈江湖以远,则生命璨若星河,当可无憾矣!人生几何,慨当以歌!道阻且长,岂可轻言废之,当有广大远志,坚韧不拔。要做,就做一个有坚强脊梁和崇高正义感的人。这不是说教,更不是表白,而是心声,真心。
▌编审:北京积分落户帮编审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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