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咬
【连载】《反咬》(34)||汤,锅,母,子
35
金旺:我想走了。
金旺:我先走了,你不用管我了。
金旺的消息陆续出现在他的手机上——他们其实有默契,不到极其紧急的情况,不会给对方发文字类消息,以免留下铁证。
何株不太喜欢回他的消息,两人相处也很久了,硬说算不上朋友,和相处时间久,就算是狗也会有感情——金哥看下来,何株不是不喜欢他,何株是无所谓。金旺的消息也好,别人的消息也好,他都是抱着一种很疲惫的态度去看。
除了对林渡鹤的消息会比较看重,其他时候,何株根本不想把时间浪费在社交上。
然而今天,他的回复很快——何株约金旺一起回去,他也不想继续待下去了。
他们约在旅游中转站见面,然后再用私人包车去海岸。用火车或者飞机只需要半天的旅程,在他们的出行条件下变成了几天的舟车劳顿。
见面时,两人都因为长途车的颠簸而显得憔悴。何株靠在公厕外抽烟,和以往不同,他手边有个最大号的行李箱。
金哥苦笑着走向他。
“没复合成功,掰了。”他说,“她已经和老同学约起来了。那男的也不介意她带着女儿。”
金哥也点了支烟,靠在何株旁边,吸了一口之后长长叹气。
“你不是带钱了吗?”
他耸肩:“给她看了。但有一点,我特别佩服我老婆,她特别犟。”
“她觉得钱太少?”
“她觉得我会再拿去赌,然后输光。就是‘反正这些钱也是你偶尔赢了一次赢了笔大的’……”
何株忍不住呵呵笑,呛了口烟。
金哥手上没有那个装满钱的包——他把钱留给前妻了,算是嫁妆。
手里有钱,新爸爸也能对女儿好一点。
何株说:“弄得好像你是什么中国好父亲一样。从前没怎么干人事,现在就只能自我感动了。”
班车快来了,远处的公路尽头,依稀能看见车灯的光。金旺踩灭烟头,渐渐散去的烟味中,他的语气和从前微有不同。
“何医生啊,我和你说句实话,要是有的选,还能倒回去,我肯定当个中国好父亲。去找份工,搬砖也好,当售楼先生也好,反正找个见得光的活。钱慢慢存,每天接女儿上下课。”
“这样的生活有意思吗?你现在有钱了,继续替我解决琐事,每个月拿工资,冲着这笔钱,有很多人会愿意跟你过,买个游艇,再买个小岛建私人码头,每天开游艇接孩子出去玩。”
金旺疲惫地蹲在地上,抬头看何株。晦暗的夜色下,他看着何株嘴边烟头的火光。
“不一样的,”金旺笑了,“你毕竟还年轻。不一样的。”
在几天的旅程后,他们来到了海岸。何株带着那个大行李箱上了充气阀,充气阀航行到茫茫大海中,忽然,他将行李箱推下了船。
其他人都呆了呆,但谁也没有发问。何株坐了回去,好像无事发生一样继续看电子书。
就在船平稳漂浮了六个小时后,何株和金旺都在自己的位子上睡着了。他们是被枪响吵醒的——金哥吓得抱着救生衣跳起来,他被溅了满身的血。
驾驶员歪斜在座位上,血从头上的洞淙淙流出来;一艘快艇轻盈地围着他们的充气阀转了个圈,上面架着一挺狙击枪。
看见枪后的袭击者,金旺不禁发出痛苦害怕的呜咽;阿修拦停了他们的船头,解下狙击枪扛在肩上,像个扛着书包的下课学生,脚步轻快跳上充气阀。
“嗨!”他笑着和他们打招呼,“何,你妈妈还好吗?”
“她最近能吃到很多她喜欢的海鲜,所以心情应该算是不错。”
“太棒啦!我知道很多沿海的船餐厅,以后她如果来越南,我可以带她一家家吃过去。”
何株嚼着防晕船口香糖,面无表情地看他。
“好了,我们该回去啦!”他踢开尸体,让自己带来的驾驶员控制充气阀,“——加纳纳在灯屋等很久了。”
在灯屋昔日的赌厅里,弥漫着浓浓的消毒水味。
自从被改建成海上医院,凭借完美的离岸地理优势,这里的手术排期一直是满的。今天的手术临时暂停,因为护卫船遭到了海盗船的炮击。
林渡鹤坐在舷窗边。从罗马回来后,他就一直在灯屋休养。
就在早上,桑德曼雇佣的武装船轰击驱散了他们的护卫船,加纳纳的人强行控制了这条船,最后,加纳纳重新登上了灯屋。
“‘灯屋’这个名字,你知道最早的源头吗?”
他站在林渡鹤对面,手中把玩着一支摆在准备桌上的电刀头。
“——为古罗马时期拜占庭的国王制造紫色丝绸的地方,人们叫它灯屋。”
林渡鹤其实很疲惫了,他一直都很想和对方说实话——听加纳纳说话真的很累。从中国人的传统上来说,这就叫典型的不说人话。
根据他的经验,这人接下来会和自己长篇大论,从拜占庭到君士坦丁堡再到伊斯坦布尔,中间还会夹杂一堆斯泰基女王的逸闻。冷僻的英文里面夹杂古拉丁语和法语,简直比听英格那个印度姑娘说英语还痛苦。
所以起灯屋这个名字,和这条赌船的功能有啥因果关系吗……
“桑德曼家族最早用它来运过高级的波斯丝绸……那时灯屋的航行路线,是迦太基的军船曾经走过的海路……”
——来了,迦太基,接着就是女王、古罗马、蛮族战争……能说一些现实的、让人听了不那么想睡觉的事吗……
林渡鹤忍不住叹气,喝了口咖啡提神。
“林,你知道迦太基的女王曾经……”
“——不好意思,”林渡鹤难得打断他,“能直接说你来做什么吗?”
那人呆住了,成为了桑德曼家主的他,大概想不到自己的话会被打断。
“我对历史真的没兴趣,真的,”林渡鹤不得不调整情绪,“人类是不会从历史中吸取教训的,所以在这里反反复复听你卖弄学识,对我来说是纯粹的浪费时间。你如果想说,阿修可以听你说一整天……”
加纳纳在几秒后坐了下来。这时,阿修带着何株和金旺登上了船,来到了他们的房间。
“——我是来收回灯屋的。”加纳纳说。
林渡鹤平静地看着他。
“你让通龙袭击我,是个非常恶性的信号,你不该那么做。”他说,“通龙不在你身边,他也意识到,你在把他推向和我作对的极端。”
“嗯,我和他分开了。”林渡鹤嘴角勉强抽了抽,“拜你所赐。”
他和通龙自从于罗马分开后,没有再联系过。
“所以你保不住这条船。我来收回它,当然,会给你一定的补偿。就像我说的,你得和过去的一切分割,开始新的生活。”
何株插了话:“能问一下有多少吗?”
“一亿美金。”加纳纳还是开出那个高价。很划算,不管从哪方面来看都是。林渡鹤拿钱,下船,回美国,一亿美金足够他全家之后的人生都活在天堂里。
何株没意见了,坐了回去。
林渡鹤摇头:“我不要钱。”
“你要什么?”
“我要你离开,把船留给我。我哪也不去,就在这条船上开始新的人生……或者结束我的人生。”
林渡鹤闭上双眼,没有再说话;而在他对面,加纳纳笑了一声,从大衣下取出那把纯银双筒枪。
“……果然,你也很想和过去分割吧。”林渡鹤闭目而笑,“在沃特的家庭中,什么都无法决定的自己。你帮不了那些被父亲伤害的年轻人,改变不了自己的命运,没有能力留住老师博勒夫……嘴上说着不想走这条道路,实际什么反抗都不敢做……”
室内陷入短暂的寂静,加纳纳的手指扣在扳机上。
“是。”他承认,“所以我会杀了你。”
“你恼羞成怒了。”
“是。我还会让阿修杀了船上的所有人。这条船上的一切都必须被抹除,然后恢复原样。”
“抱歉,再打断一下,”何株站起身,后背同时被阿修的枪口顶住,“我不建议你们走极端。你在乎这条船上的营业额吗?如果只是为了面子,我们可以和平下船。”
“坐下,别吵。”阿修嘟囔。
“——船上有炸弹。”何株说。
这场景,有些熟悉。
加纳纳和阿修不禁感受到了一丝过往的痛苦,旋即,又断定这个中国人只是虚张声势。
“是真的有,我让放的。”虽然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做错,林渡鹤的声音里还是带着愧疚,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以防万一而已。”
何株说:“你们敢乱来,我们就远程引爆。”
林渡鹤叹气:“算了,撤销引爆预备吧。没必要。”
阿修带人去找引爆点,应该是在底层机舱;他刚走,林渡鹤的手机就接到了一条消息。
——两条消息都来自通龙,他给两人传了照片。照片拍摄地点是杰德和利兹在法国的度假别墅,夫妇俩和几个孩子都被控制住,被一群蒙面袭击者用枪指着。
消息是,“你来决定他们的生死”。
加纳纳看见了他手机屏幕里的照片,眼神微微变化。
“——让那个匪徒把人放了,然后,你们活着下船,离开灯屋。”
“这不是我让他做的……”林渡鹤解释。
这只是通龙为了挽回他的“礼物”。作为匪徒,这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就算杀了杰德和利兹,林渡鹤也不会觉得开心,说实话,他和这对夫妇的关系其实不错。
他拿起手机,准备让通龙放人。就在这时,一只手按住了他的手。
“柿子挑软的捏也有个限度,”何株把林渡鹤的轮椅往后退了半米,顺手抢走对方的手机,然后,站在加纳纳对面,“我算是看出来这里谁最好欺负了。林渡鹤,真不怨别人天天捏你捏着玩。”
“他手里有枪。”林渡鹤提醒他。
“——他手里有枪又怎么样?我们手里有炸弹和人质。”他快速回了通龙消息——“控制住这家人,等我信号”,“桑德曼先生,请你下船,我们这里是医院,你这是医……医疗……吵闹。”
加纳纳看着他,何株并不是有资格与他周旋的人。
双筒枪对准了这个人。何株咽了口唾沫:“你在轰击我的一刹那,炸弹就会引爆。”
“这种话,得要是手握引爆器的人才有资格说。”
加纳纳微微笑着,准备扣下扳机。就在这一瞬间,他的手机也收到了消息——来自阿修的消息。
阿修:加纳纳,船上不止一个炸弹。
阿修:我们在每一层的排风管里都发现了炸弹。
这是出乎意料的变故。这条船上的炸药量,根据阿修的专业估计,可以在半分钟里炸毁整条灯屋。
林渡鹤一怔,他并没有放那么多炸药。
莫非……
他们看向何株。
“嗯,以防万一嘛。”何株笑了,“反正加量不加价,我就在每一层都安排了遥控炸药。”
话音落,伴随地动天摇的轰鸣,碎沙簌簌从头顶灌下——第一层炸药引爆了,灯屋的最顶层腾起一阵烟沙,在熊熊火光中,被夷为平地。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