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篇，我想借“情绪为何存在”这个问题，颠覆大家对情绪的认知, 也顺道重塑一下我们整个情商教育的基础。如果你对“颠覆”二字有嗤之以鼻的冲动，就往下看吧。疫情期间，很多人都或多或少的感受到了情绪问题。我想这是一件“好事”。相比于过去，一有情绪问题，人们就习惯性的向外寻找刺激去“提振”情绪，疫情中我们被迫用更多时间独处。这是自省、向内探寻的绝佳时机。那么，就从重新理解我们的“情绪”开始修炼内功吧。注：一般来说，某个念头（thoughts）都会伴随着相应的情绪(feelings and emotions)，两者很难剥离。故本文中，我把情绪/想法/念头等概念混用。仅限本文。
01. 你的“情绪”，并不属于你
“你的”想法/情绪，并不一定属于你。是的，你没有听错。很多时候，不是你“想”了什么，而是外部的某个想法/情绪侵蚀了你。就像病毒一样。举个例子。当我们看到一朵花时，其实是“花”这个外物，侵入了我们的视觉系统。
而当我们有“一种念头”/“一股情绪”时，其实是外界这些游离着的想法／情绪，进入了我们的意识，被它所感知了。
图丨外界的信息/想法/情绪，在时刻等待侵入我们的意识
为什么强调是“外部的”想法／情绪呢？下文会揭晓。说到这个，英文中常有这样的表达 It suddenly dawned on me that ….../ It hits me that……（意为：我突然想到...）这里的it是什么呢？就是想法呀。你以为是自己在“想”，其实你只是“被”某个外界的想法所hit了。
02. 游离的外部情绪，可以悄无声息的侵入我们的意识
下面这个研究证明的就是，外部的情绪可以通过眼睛，直接“传染”给我们。荷兰蒂尔堡大学的Beatrice De Gelder 博士曾做过一项研究。她给因中风而大脑视觉皮层受损的病人，看一些带着强烈情绪的人脸照片,
她发现这些被试者会不自觉地模仿他们“看到”的照片上的表情。我们知道人脑有镜像神经（mirror neuron）， 所以人会模仿自己看到的其他人类或动物的表情，不难理解。
图丨镜像神经（mirror neurons）使我们不自觉地模仿同类的表情
然而！这些被试由于中风，大脑的视觉皮层已经受损不能工作了。也就是说，虽然他们的眼睛能“接收”图像，但最后（包含）这些图像信息（的电信号）被传输到大脑后，是无法被翻译出来的。因此理论上，他们应该“不知道自己看到了什么”。大脑会告诉他们：你看到了一片黑暗。
图丨这些被试的visual cortex（大脑视觉皮层）已经受损，无法翻译视觉信号
既然不知道自己看到了什么，他们为何会对那些带着强烈情绪的人脸照片产生反应呢？
研究人员用MRI测量了这些被试的大脑活动后惊奇的发现，当被试者看到一些带有强烈人类情绪的照片时，这些视觉信号有一部分并没有通过视神经、前往大脑的视觉皮层，而是绕到了大脑的另一个部位－－－ 杏仁体（主要影响情绪，尤其是愉悦和恐惧）。所以，是杏仁体指挥了那些被试做出了镜像反应。
图丨照片上的情绪信号被眼睛捕获后，直接前往了大脑的杏仁体
更重要的是，研究者给被试看其他的人脸照片后发现，只有“看”那些带着强烈情绪特征的照片，其信号才会进入杏仁体。看别的照片都没有用。
图丨视觉信号（那些人脸照片上的表情）通过眼睛进入了主管情绪的杏仁体，所以被试不由自主地模仿了照片上的表情。
另有研究证明，嗅觉信号也可以直接进入杏仁体。因为嗅觉接受器(olfactory receptors) 离杏仁体特别近 - 下图可见，它们就是邻居。
所以当你闻到一种味道的时候，很可能大脑皮层还没察觉，杏仁体就已经触发相应的情绪反应了。
难怪杏仁体，被称为the emotional brain （情绪大脑）。它就像我们的另一个感觉器官，专门用来感知外界的情绪信号。而它又可以不被显意识所感知，所以情绪经由杏仁体侵入，可以在我们全然不知不觉间。难怪我们有时会觉得情绪来得莫名其妙。还记得邓丽君那首《千言万语》么，不知道为了什么，忧愁它围绕著我…..
恩，其实是忧愁绕过了你的大脑皮层，进入了你的杏仁体，所以你反应过来的时候，忧愁已经围绕了你，而你却不知道为了什么。
03. 这不是一个新观点了！科学界早有研究
情绪／想法独立存在于外界，并可以悄无声息地传染给我们这一点，很多科学家/哲学家都提到过。例如荣格所说的“集体潜意识”- collective unconsciousness （又译作集体无意识）。
图丨是否存在着一个Mother Brain? 我们的集体潜意识？
从1990年代起，普林斯顿的研究人员们就开始试图捕捉人类的“集体潜意识”存在的证据。项目名为the global consciousness project。
他们用的工具是一堆散布在世界各地生成随机数字的计算机。他们2002年的论文，提到911恐怖袭击所引起全球性的情绪波动，使那堆散布在世界各地的计算机不约而同地产生了相关的扰动，这在概率上几乎不可能是随机发生的。且整个911事件过程中，每次有小波澜，这群计算机都会有相应的反应。
图丨911事件时，观测到的信号
图丨散布各地的计算机都有反应
唯一合理的解释是，由于全球大量人群受到911事件的影响，他们的心理状态和情绪产生了一致的波动，从而对那群计算机产生了一致的扰动。如果说单个研究还不够有说服力的话，911之后的多次事件，例如2011年7月挪威的恐怖袭击、动车事故等，都反复验证了他们的假设。最新的证据，是拜登宣布当选美国总统的时候 （见下图）。
图丨今年11月拜登胜选时的信号
正如这个研究的带头人Roger Nelson所说：“My consciousness, inside my skull, and yours, extend out into the world, and they intermix.” （我的意识，和你的意识，探出我们各自的头脑之外，在这个世界上相互联结。）
哲学家Fred Dretske在1981出版的《Knowledge and the Flow of Information》中开篇就写道："In the beginning there was information. The word came later."“Information is something that exists as an objective and mind-independent feature of the natural world and can be quantified.” （是先有信息，才有了这个世界。信息客观存在于自然界中的，它独立于我们的大脑而存在且可以被量化。）－－注：此人常用信息来指代意识，两者混用。
图丨太初有信息（意识），而后有人类
Anyways，这不是一个新鲜的观点了。看到这里，如果你能记住“想法／情绪就像wifi 信号一样散布在我们周围，又像病毒一样随时等着感染我们”，这就对了。
04. 所以，我们为什么会对（外界）情绪那么易感？
想象一下，我们行走在世间，一个个游离在外的想法或情绪就像孤魂野鬼一样，等着上我们的身。
那我们能不能坚守住意识的防线，不让它们上身呢？
那就辜负了“想法／情绪”存在的意义了！本质上，它们的存在都是为了帮助我们生存。是的。无论正面还是负面的情绪，都是来帮我们的。
佛教中有“六识”－ 眼识、耳识、鼻识、舌识、身识、意识。
“身”识：当我们碰到滚烫的水壶时那烫到的感觉，提醒我们躲开危险。“眼”识：在一堆颜色中，我们最先注意到红、黄色，因为它们是成熟水果的颜色。我们从远古开始就需要对红、黄色特别敏感，才能找到食物活下去。
除了用眼耳鼻舌身去“识”之外，我们还可以用“意”去“识”。而我们用“意”去“识”（perceive）到的信息／想法／感受／情绪，也像其他五感一样，帮我们趋利避害、以在这个危险的地球上活下去。
哈佛的Katherine T. Peil 在名为《Emotion: The Self-Regulatory Sense》的论文中提出，快乐和痛苦(pleasure & pain)是最原始的两种人类情感，它们也是生物最早的自我调节机制。
图丨“痛苦与快乐”这两种感受，在底层操控着人类一生的所有选择。
当你做一件事情“感到”快乐时，就会不自觉多做一点，直到边际快乐递减为零，才逐渐冷却下来。当你做一件事情“感到”痛苦，就会退缩，直到哪天好了伤疤忘了疼、才又开始跃跃欲试。
也就是说，你“所感觉到的”的快乐和痛苦，驱动着你不断调整自己的行为。就像别的感官刺激一样，情绪（比如pleasure & pain），也是我们的身体利用某个感官与外界交互，以达到最优化自身生存状态的一种自我调节机制。如下图所示，Kathrine T. Peil认为，情绪，是一种【接收外界刺激-----feel pain or pleasure-----调整自体的行为------接收pain or pleasure的反馈------进一步调整自己行为从而不断适应环境】的永不停息的自我调节机制。甚至是最原始最底层的那一种。
图丨生命体基于pain & pleasure的自我调节机制的逻辑原理图
为什么说情绪可能是生命体最原始的自我调节机制呢？论文以大肠杆菌（E coli）为例，讲到这种双向调节的机制1.3亿年前就存在了！
图丨我们的祖先 ... 大肠杆菌
在1.3亿年前 ----- 单细胞生物的年代，大肠杆菌看到食物的时候，感受到pleasure的召唤，鞭毛就逆时针转，以直线前进靠近食物；遇到危险吓得逃跑时，鞭毛就顺时针转，帮它们转圈换方向。
图丨大肠杆菌的菌生就是听从pleasure和pain的召唤，顺时针/逆时针转。
总之，大肠杆菌活着很简单。只要听从自己所感知到的“快乐”和“痛苦”的召唤，用鞭毛either顺时针转，either逆时针转，跟着感觉走就行了！其实它压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开心”(pleasure)了、什么时候“不开心”(pain)了，它也不问为什么，就只是忠实而谦逊地听从身体（里的情绪信号 ---> 生物化学电信号)的召唤，trust and follow its gut feelings.
一亿多年后，人类依然被自己的pleasure & pain操控着一举一动。当然又加入了一些复杂的情感（嫉妒、后悔等等)， 但底层逻辑并没有变。
本质上，我们感受到的那些情绪和想法，和大肠杆菌感受到的那股驱使它转动鞭毛的莫名冲动，没什么不同，都是生命体对环境刺激的反应罢了。被欢乐吸引，靠近一些东西。被痛苦所驱赶，远离一些东西。仅此而已。
图丨你（感受到）的情绪，想告诉你什么？想提醒你去做什么？
如果我们能放弃对某种情绪本身的排斥和抵抗，去感受它，接收它想传达的信息，然后去伪存真、趋利避害，那情绪的任务就到此完成了，它也应当功成身退了。可惜，人类总是试图去“理解”一切，试图用our brain and intelligence -智力去驯化和征服一切。让人类乖乖的听从一种外物的召唤是不可能的，我们会想尽一切办法避免这样的臣服。所以，我们不愿意简单的听从情绪的召唤, do what we are "suggested" to do。相反，我们给“情绪”打上一个个标签，分类(categorize)、取各种名字、找出各种理由。甚至企图去管理、压制、否认和回避某些“unwanted" 情绪。
上面这些做法，虽然一定程度上反应了人们的觉醒 ----- 意识到了情绪的重要性。但努力的方向却是错的。我们越是跟情绪本身较劲，就愈发陷入了一个误区！情绪只是来传递信号的，我们只需要接收其中的信号，去判断这个信号的真伪与价值，然后采取相应的行动/或者选择不行动就可以了。就像快递员送包裹来了，难道你跟快递员纠缠不清吗？你签收了包裹，快递员自然就走了呗。
我们之所以变成现在这样，事事都要想通个所以然，无法简单的听从“直觉”/情绪的召唤，有许多历史原因。比如宗教对人性的束缚、错误的parenting（家庭教育）等等。下一篇文章中会详细讲到如何摆脱这些束缚，真正以智慧的方式对待我们的情绪。
到此，情绪的意义与其存在的目的就讲完了。就用前面这篇大肠杆菌论文里的话来结尾吧。
“It will be argued that our limited ability to suppressively regulate our emotions is because they are actually regulating us, and from a much deeper, wiser, evolutionary evaluative authority.”
如果看到这儿，你懂得了：情绪是人类用来感知外界环境中对我们生存有利或危险的信号的一种原始的方式。
且这种“直觉”可以操控我们的行为以达到趋利避害、促进生存的目的，这就对了。
05. 划一下全文的重点
1. 情绪／想法独立存在于外界，但可以传染给我们。且在我们不知不觉间。“我的” 情绪和想法，并不属于我。它可以源自另一个时间或空间，源自其他人或群体，甚至作为信息独立存在于客观世界中。我感受到了它，是因为它侵入了我。侵入的途径上文的实验中就举出了“从眼睛传入大脑杏仁体”这个地下通道。我，并不拥有那些想法／情绪，只是恰好接收或感受到了它们。2. 我们之所以感知到各种情绪和想法，是因为我们的意识认为，它们应该或“值得”被我们感知。毕竟人体的任何功能都是有性价比的。要是“情绪/想法”作为帮我们趋利避害的反馈机制, 不能帮助我们生存，早就被淘汰了。故我们跟情绪之间，不是一种拥有关系，而是一种“当遇则遇”的关系。
3. 最早期的时候，人类还是很单纯，接受着自己“情绪和想法”的指引，该干嘛就干嘛，“随心所欲而不逾矩”，活得多自然、多本真啊。各位可以去看看诗经，里面的一些诗句比起现在的女权、平权等等不知道先进到哪儿去了。可惜后来各种礼教，各种权力金字塔，各种主义，最后大家成功地成为了“喜欢什么不敢追求，讨厌什么不敢say no，不能正视自己内心的声音，只能用各种外在的东西自掩双目”的纠结体。（当然了，如果人人都想得那么明白follow one’s heart, 谁给房地产经济/消费主义/奶头乐文化做贡献呢？最好让大家都忘了you even have a heart。）4. 于是现在的我们，感受到“情绪”的召唤时，会不知所措，习惯性地逃避和掩埋它。比如用买买买和吃喝玩乐来“排解”情绪。但情绪本身其实更不可怕。情绪是我们的信使，提醒我们需要注意一些东西，即便它有时候发送的是伪信号。在解析情绪传达的信息之前，就强行去“排解"它，就如同"解决不了问题，就解决提出问题的人”一样可笑。
》》》》 下篇预告：情绪的正确打开方式+实际案例
预告一下，公众号的下一篇，基于本文对情绪本质和作用的解读，我会谈谈，到底应该怎么对待情绪。也就是 -- 情绪的正确打开方式。内容将包含“道”与“术”两方面，分别会谈到3条策略和3个具体的方法。全原创。当然也少不了实际案例。敬请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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