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西藏】《云中岛》(架空/藏地支教/现实风/双日更)

我看着那个信封忽然有点不敢碰,在迷局中苦苦挣扎那么久,这是第一次,有人肯直接地,没有任何条件地告诉我。
看我不动,张起灵自己拿起信封,他用左手撑开信封口的样子很别扭。
“你别动手。”我赶紧阻止他,“我来。”

信封很薄,没什么东西。我小心翼翼地拈出了几页纸,把信封底朝天倒了倒,确定没漏下任何东西。
前两页纸是钉在一起的,左上角平行打着两个钉子,页角平整,看得出整理的人很仔细。第一页是一张手写的报告,我皱着眉头翻到第二页,瞬间惊了一下。那是我在琼结医院的病历。
我赶紧翻到前一页,那竟是一张针对我病历上所开药品的药理分析,最后一行注着结论报告,大致是说该病历所列药物,对高原感冒以及高反引起的发烧并无治疗作用,部分药品甚至会加剧反应。建议立刻停药,转入低海拔地区治疗。
我脊梁上冒了冷汗。这份报告的笔迹很陌生,但病历是小花在青旅里问我要走的,在我刚到拉萨那天。

我手忙脚乱地又打开另一张纸,和上一张完全不同,这张看起来被粗暴地揉皱撕扯过了,我注意到信封上有完全吻合的破损痕迹。刚看清开头几个大号印刷字我就像被榔头当胸击中。

“关于处理本校教师吴邪无故旷课的申报文件”

我慌乱地往下扫,这是一张投递到地区教育局的文件,简单写明Z大研支团教师吴邪在校期间无故旷课已满一周,且此前已发生严重高反等症状,无法坚持正常教学,建议送返内地,交由原校处理,并申请山南地区公安机构协同办理云云。末尾敲着县中的印章,时间是两天前。我意识到它竟然是校办发的正式文件。
我感觉脑子有点蒙。送返内地无非是开除的委婉说法,而开除的严重性不仅于此。本来研支团的成员是可以在支教一年之后,直升研究生的,但万一中间出了状况,能不能保住直研名额就很难说了。一旦这一笔记入档案,恐怕这辈子都脱不了麻烦。
“......学校打算开除我?”
张起灵把纸翻了过来,我看到背面还有一行藏文,红墨水笔,手写。那行藏文下面我认出了扎西校长的签名。
“‘涉及敏感问题,建议处理。’”张起灵翻译。
“什么叫敏感问题?”
“政治问题。”
“有没有搞错?!”我气的从沙发上一跃而起,“老吴家三代平头百姓,哪有荣幸涉及什么政治问题?”
“这不是重点。”
我泄气地一屁股坐回沙发里,我很明白重点在哪。在藏区涉及政治问题是件非常敏感而且棘手的事情,宁可错杀一千,不会放过一个。一旦文件被报上去,有扎西这句手书,我就铁定是那一千分之一了。送返还是轻的,一个弄不好,我就得要人送饭了。
“有人想毁了你。至少,赶走你。”

“你从哪儿搞来这些...”我用下巴指了指信封,现在我一点都不想碰它,“怎么办到的。”
张起灵指了指病历那张纸。
“有人把它寄给我。”
“谁?”
“能拿到这份东西,应该是你身边的人。”
“我大概知道了...那文件呢?”
张起灵并没有追问我寄东西的人是谁,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然后道:“截下来的。”
“截下来?”我吓了一跳,“你是说...在文件发往地区教育局的路上?哪个快递小哥这么倒霉...”
“这种文件不走快递。”闷油瓶淡淡道,“是丹增送的,一个老师。”

我愣了愣,这才意识到在张起灵的记忆里,根本不确定我认不认识丹增。看着他的脸,那种陌生感忽然又来了,像一只手一下子把我推出了十万八千里。
“你干什么截它。”我不知怎么就问出了这句话,“你就那么相信我...相信我没有问题?”
闷油瓶摇了摇头。
“我不确定。但是,如果你有问题,一定有一半是我的问题。”
这个罕见的长句子,从张起灵嘴里说出来的那一刻狠狠地打到了我。一瞬间,我几乎以为他想起了什么。
“你......”
“我是一个没有过去和未来的人,”张起灵忽然说,“我做的所有的事情,就是想找到我和这个世界的联系。我从哪里来,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你能想象,会有我这样的人。如果从世界上消失,没有人会发现。”
他转过脸来,正视着我。
“但是你发现了。”
我被闷油瓶深的像夜一样的黑眼睛一看,忽然不知道舌头在哪儿了,下意识地挠了两下头发,又挠了两下,才说出一句话:“不是你说的那样。我只是保证过会告诉你一些事...其实...还什么都没说。”
闷油瓶忽然淡淡地笑了一下。我几乎无法确定他是不是真笑了,还是这间散乱狭窄的客厅里空气甜度突然升高了两个加号。
“我不担心。”

“那个——其实——”我忽然觉得热度上升到脸,下意识地转移了话题,“其实我想知道...究竟是谁要逼我离开,他们又为了什么?”
闷油瓶似乎有些犹豫,盯着沙发尽头的杂物堆望了两分钟,然后说——
“吴邪,抱歉。”

我楞了一下,忽然醒悟过来。
“你不会认为,是你的原因吧?我想帮你找到真相,准确地说,帮你重启一些往事——就是这一点让某些人必须将我除之后快?”
“这么多年,你是第一个肯帮我的人。”闷油瓶淡淡道,“所以,我不会坐视不管。”

“我明白了,”我低低道,“如果是这样事情就全通了。在琼结的时候出了点事,你忽然丢失了一部分记忆,关于我的...你知道,这会让我有一点难以接受,就如同你难以接受自己的一部分往事消失在生命里一样。”我停下来笨拙地清了清嗓子,“他们说你是病理导致失忆,所以我通过病历咨询你的医师,包括向扎西打听,试图破解你失去记忆的成因。然后我的身体开始变坏,然后我被开了无济于事的药方拖延了一个星期,直到不得不被送来拉萨。然后我试图从霍秀秀那里了解你的前史,黑眼镜利用这点好奇心扣了我,十天,够我旷课一个星期还多。足够琼结那边给我扣上一个冠冕堂皇的罪名,打报告到地区。”
我长吁了一口气,这么冷的天,背上还是冒了汗。
“我都明白了。我们现在要不要杀回去,找黑眼镜问个清楚——”
张起灵摇了摇头。
“为什么不?”我激烈道,“妈的,时间点卡的这么准,说他不是一伙的我都不信。”
“我相信他。”张起灵忽然说,语气相当肯定。
我噎了噎,我很少见到张起灵如此执着地表态。他一般从不表态。

“那你说怎么办?老子铁下心了,一定要把终极BOSS找出来,他们就差没要去我的命了。妈的,长这么大还没被人这么恨过。”说到这里我猛然想起一个名字。
张先生!
“对了!”我叫道,“你听没听说过一个被称为张先生的人,扎西这么叫他。他应该很熟悉你,而且,他在背后监视你,至少在安排你的事情,德仁喇嘛和扎西都和他有接触。黑眼镜——黑眼镜曾经说过有人委托他看住你,伺机找出你背后的一个女人。他不说那个人是谁,我猜也是这个张——”
在我喊出张先生名字的时候张起灵有一瞬的惊动,眉毛不自觉地扬了一下,随即他便默然地听着这些事,似乎它们与他毫无关系,甚至还拿起桌上的一杯隔夜茶喝了一口。
然而在我说到一个女人的时候,张起灵忽然明显地颤抖了一下,我一句话没说完,只见他手中的杯子当啷一声掉到了地毯上。
我愣愣地盯着他。
我从没见过张起灵如此失态。
黑眼镜说的是真的,有这样一个人存在,一个女人,万无一失地埋藏在张起灵的世界里,隐在他背后。就连黑眼镜寻找多年也一无所获,但是,她竟然存在。
我忽然觉得从胸腔里升起一团沉重的,雾气一样的东西。呼吸刺痛。
“我...猜对了?”
张起灵沉默地,缓慢地把杯子从地板上捡起来。
他点了点头,自言自语般道:“明白了,原来是他......”

我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我没有说话,心底里一股五味杂陈扭合着的情绪叫嚣着要冲破牢笼。我陡然发现自己的可笑,走了这么多路,绕了这么多弯子想要实现的东西,一刻之间被证明毫无意义。
张起灵彻底沉默了下来,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中。我们在一片异常的寂静中相对而坐,我感觉房间忽然空了,空得只剩下未粉刷的墙,剩下裸露着钢筋的水泥柱,只剩下一片废墟。

“很好......”不知过了多久我才开口,“如果是这样的话...你明白了...那很好。你介不介意解释一下,这一切都是...都是他妈的怎么回事。”
张起灵像冰雕一样沉默不语,似乎在艰难地抉择着什么,半晌,他迟疑地抬起手来。
我的目光顺着他的手指,在空中停留了两秒。
张起灵扯开了自己的领口。

一条红色的油绳被他拉了出来,绳子的中央吊着一只铜坠。细细长长,两寸左右。张起灵直接把油绳连着铜坠从脖子上拿了下来,交到了我手心里。
我下意识地握了一下那个小东西,我终于看清楚了,这是一条铜鱼,眉毛部分做工奇特,简直像两条海蛇。拿在手里沉甸甸的,看得出做工和用料都一丝不苟,它还带着张起灵贴身的体温。
翻过去,铜鱼背面却是平的,中心凹陷下一个小方块,像是锁钥或者活动机关,显然这条铜鱼本来是一整条,但可以拆分为二。而我手里这一条,确切地说只是一半。

“鱼是我父亲的。”张起灵忽然开口,“也就是你所说的,张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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