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牲口棚,返回郭孝家里,奶奶把中午的菜汤和窝头热了一下,又给父子俩送了过去。
牲口棚里。
郭孝接过奶奶手里的窝头,走到草窝里的儿子近前,把窝头递向了他。
郭孝儿子没好气地看了郭孝一眼,狠狠接过窝头狼吞虎咽吃了起来,显然饿坏了。看样子晌午被奶奶扔牛粪里的俩窝头郭孝儿子并没有吃,应该又被郭孝捡出来吃掉了。
奶奶这次还是拿来四个窝头,郭孝儿子两个,郭孝两个,郭孝却没舍得吃他自己的,看样子要留给他儿子。
郭孝端起菜汤喝了一口,紧跟着怅然地叹了口气。
奶奶这时候,就等他们把菜汤喝完,再把洋瓷盆拿回去呢。
郭孝一脸悲戚地对奶奶说道:“老道姑,我跟你商量个事儿,你看中不?”
奶奶爽快地答应道:“你说吧,啥事儿。”
郭孝干咽了口唾沫,朝旁边正在狼吞虎咽的儿子看了一眼,低声说道:“你能不能跟他们说说,就说……孩子是我偷的,要杀要剐,叫他们冲我来。”
“啥?”
对于郭孝这样的提议,在奶奶的计划之外,奶奶犹豫起来,过了一会儿,奶奶问郭孝:“你想给你儿子顶罪,你儿子能同意吗?”
郭孝又朝儿子看了一眼,郭孝儿子还在埋头狼吞虎咽,显然没听到郭孝跟奶奶在说啥,郭孝说道:“他还年轻,拿我的命换他的命,我不吃亏,反正……反正我迟早也得给他们折腾死。”
奶奶心里顿时一酸,没理会郭孝,转而看向郭孝儿子,大声问道:“毛主席的好儿子郭保东!郭不孝要用他的命换你的命,替你顶罪,你同意不?”
郭孝儿子顿时把头抬了起来,略显错愕,却很快露出一副不领情的样子,“我没罪,我不稀罕他给我顶罪!”
奶奶说道:“你要是没罪,那你爸也没罪,要是都没罪,你们俩也不会被关在这里了!”
郭孝儿子闻言,顿时从草窝里跳了起来,大吼道:“妖尼姑,我是被你冤枉的!”说着,郭孝儿子的火气显然又上来了,气急败坏的又要朝奶奶冲过来,郭孝见状,连忙过去又死死抱住了他。
郭孝伤心地抽噎道:“爸该死,爸是国民党的走狗,迟早都得死,你忍一忍,别跟他们对着干,好好活下去……”
“我是被冤枉的!”郭孝儿子歇斯底里大叫一声,把嘴里没嚼碎的窝头都喷了出来。
奶奶笑道:“你冤枉?眼下被冤枉的人多了,多你一个又算个啥呀!”
“妖尼姑,你不得好死!”
“行了,我不跟你们废话了,郭不孝,那咱就这么说定了,明天你承认孩子是你偷的,我叫他们把你儿子放了。”
“哎!谢谢你了老道姑。”郭孝一边拦着他儿子,一边给奶奶连连点头道谢。
奶奶却在心里叹了口气,从地上把菜汤端了起来,对郭孝又说了一句:“你儿子都认别人当爹了,为了这么一个六亲不认的畜生,我替你不值!”说完,奶奶头也没回地离开了牲口棚。
回到郭孝家里,奶奶抬头看了看天色,时间已经过了戌时,不过,奶奶今晚也没打算回道观,在心里合计了一下,既然不来找我,那我只能主动去找他们了,先到旁边邻居家问问,看他们俩的家在哪儿……
想到这儿,奶奶就要出门,就在这时候,院门口出现一条鬼鬼祟祟的人影,还没等奶奶看清楚,人影立刻转身把院门关上了,生怕被别人看见似的。
奶奶问了一声:“谁呀?”
人影没吭声,关上院门径直朝屋里走来,奶奶这时看清楚了,不是别人,正是丢孩子的那个妇女。
奶奶顿时笑了,连忙招呼她,“快来屋里坐吧,我正要出门找你们呢。”随即,奶奶把屋里的油灯点上了。
妇女进屋之后,并没有坐下,眼睛不善地盯着奶奶,口气里带着威胁,问道:“妖尼姑,我们的事你知道多少?”
奶奶眨了下眼睛,脸上带着笑,泰然地坐在了屋里的小凳子上,老神在在地回道:“我知道的,肯定比你们想的多。”
妇女脸色顿变,“妖尼姑,你到底要干什么?”
奶奶回道:“我要帮你找孩子呀。”
妇女冷“哼”了一声:“你能有这么好心?不是想把我们检举揭发出来,替你自己挡罪吧。”
奶奶露出一脸笃定道:“我真的是要帮你找孩子,不过,找孩子没你帮忙可不行。”
妇女闻言,警惕地问了一句:“你想叫我帮你啥忙?”
奶奶反问道:“你孩子的衣裳还有吗?”
妇女脸色一暗,过了一会儿,说道:“有,我还都留着呢。”
奶奶问道:“衣裳没给你别的孩子穿过吧?”
妇女略显难过地回道:“我没别的孩子了,从我那儿子没了以后,我一直没怀上,衣裳留着本来是打算给我别的孩子穿的,可一直没怀上。”
奶奶点了下头,按说妇女家里一个男人,外面还有个野男人,很容易怀上孩子,为啥怀不上呢,奶奶清楚其中原因,在经过六零年饥荒以后,很多妇女都饿坏身子绝孕了,这妇女应该也是其中一个。
奶奶说道:“有孩子衣裳就好办了,你给我拿身孩子衣裳,再找些黄纸和香,再找个七岁以下的男孩。”
“你想干啥,要香跟黄纸,想弄封建迷信么?”
奶奶没回答她,说道:“你就说你能不能找来吧,要是找不来,我可就没办法帮你找孩子了。”
妇女满脸质疑,问道:“你要我找这些东西,不是为了给我扣个牛鬼蛇神的帽子吧?”
奶奶说道:“我要是想给你扣帽子,你恐怕早就浸猪笼了。”
“你……”妇女想怒却不敢怒,左右想了想,最后说道:“好,我给你找!”随即,妇女问道:“不过,你得告诉我,你是怎么发现山洞的,又是怎么知道我们俩的事的?”
奶奶笑了,“这还不简单呀,你们俩经常在山洞里私会,我又经常在山里走动,撞上几次呗。”
“你……好,妖尼姑,只要你别把我们的事说出去,我都听你的。”
奶奶说道:“那就赶紧回去准备物件儿吧,到时候我叫你见见你孩子。”
妇女离开了,奶奶胸有成竹地从凳子上站起身,钻进里屋,躺在郭孝那张没铺盖的床上睡下了。
话说奶奶那天夜里回道观的时候,听见妇女和壮汉的对话,第二天她早早过来,先到山沟里找到被树枝遮盖的山洞,并且感应到洞口附近有条孩子魂魄游荡。奶奶当即推断,在这么个鬼神皆惊的年代,居然还有魂魄游荡,那这魂魄不是跟洞里的人有亲、就是有仇,然后,她就想到了一个计划……
第二天,白天一天无话,上午奶奶押着郭孝父子俩上山放牲口,下午又押着他们俩下地除草。不过,经过这一夜的时间,父子俩的关系明显缓和了很多。
郭孝儿子被奶奶冤枉,应该多少也体会到一些郭孝的处境吧,这正是奶奶想要的结果,再加上郭孝要替他儿子顶罪,郭孝能这么做,他儿子怎么还能认不清谁是他亲爹呢?他嘴里那个所谓的“爹”,救不了他,反过来说,要不是他这个“爹”,他也沦落不到这种地步。本来只是一场高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的内部剪除党羽运动,结果却发展成了全民运动,发动人民群众剪除党羽,引友杀敌、不自出力,这招儿实在是高!
当天晚上,妇女鬼鬼祟祟又来了,并且还带着一个五六岁的男孩。
妇女背着男孩,把她儿子的衣裳、香和黄纸悄悄交给了奶奶,奶奶收好以后,把妇女带来的男孩看了看,感觉还行,只是看着有些木呆。
奶奶问妇女,这是谁家的孩子?妇女说,这是她小叔子的儿子,今年六岁,没啥别的毛病,就是说话不太利索,有些结巴。妇女的“小叔子”也就是妇女男人的弟弟。
奶奶点了下头,吩咐妇女,把孩子带回去,等着吧,明天就帮你找到孩子。
妇女走后,奶奶出门找来些稻草,编起了草人。等草人编好以后,夜已经深了,整个村里静悄悄的。
奶奶把孩子衣裳给草人穿上,拿着香和黄纸,抱上草人,借着夜色离开了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