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 | 头条号黑句本
大汉开国,论功行赏,刘邦说过两段很有名的话。
第一段便是一再被后人引录的“三杰论”。
说这段话之前,刘邦先问了群臣一个问题,我刘邦因何能得天下,项羽又何以失了天下?
当时,朝堂上只有两三个人站出来,说了一些贬损项羽,拍刘邦马屁的套话,刘邦知道朝堂下的功臣勋将急于封赏,于是他绕过如何封赏的话题,说了下面这段话——
公知其一,未知其二。夫运筹策帷帐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张良)。镇国家,抚百姓,给馈饷,不绝粮道,吾不如萧何。连百万之众,战必胜,攻必取,吾不如韩信。此三者,皆人杰也,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也。项羽有一范增而不能用,此其所以为我擒也。
“三杰论”表面上看,是刘邦一时兴起的感慨之言,似在炫耀自己驾驭臣下的能力,但如果放在庙堂政治的语境下看,这段话绝不是刘邦的随口之言,而是他经过深思熟虑后吐出的定调之言。
先看三杰论的比例,前两杰是文臣,后一杰是武将,文武比例二比一;再看三杰论的次序,搞谋略的第一,干实务的第二,带兵打仗的第三。
这个比例、这个次序,其实是向文武百官传递了一个基调信号:大汉开国后,政治高于军事,文臣重于武将。
这是一个理念问题,也是一个现实问题。
刘邦虽然历来讨厌儒生,但治国是政治问题,天下要靠文臣治理,这样的理念他是认同并且推崇的;此外,扬文抑武,可以提高战功的封赏标准,这样帝国的蛋糕才好少切出去一些,因为有战功的武将实在太多了,而这样的文臣却是屈指可数的。总之,这是古今通用的一个政治手法,用少数做筛子,将多数过滤掉。
然而,当时的刘邦并没有绝对的帝王权威,所以他这“三杰论”并没有将蠢蠢欲动,一心要封赏的众武将压制下去。
对这个问题,刘邦想拖,但也拖不了多久。
很快,廷议谁的功劳最大被推到了台前。这时候,功劳是一个政治含义很浓的字眼,它是一个多方综合、多向平衡的结果,因此在廷议这个问题时,刘邦对先前的“三杰论”做出了微调。
刘邦认为,萧何的功劳最大,故封为酂侯,食邑八千户,居文臣武将之首。
战功赫赫的武将们一听,顿时炸开了锅,那时候君臣礼仪还没有那么严格,有的武将甚至直接进殿与刘邦争辩说,他们这些人披荆执锐,身经百战,出生入死,立了那么多功劳,反不如一个只会舞文弄墨,并无尺寸之功的萧何,是何道理?
这时候,刘邦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又发表了一个很著名很直白的“人狗论”——
夫猎,追杀兽兔者,狗也;而发踪指示兽处者,人也。今诸君徒能得走兽耳,功狗也。至如萧何,发踪指示,功人也。且诸君独以身随我,多者两三人。今萧何举宗数十人随我,功不可忘也。
刘邦的意思是说,用打猎做个比喻,你们这些武将只能算“功狗”,只有萧何才是“功人”,况且萧何举宗数十人追随我打天下,不能忘恩负义。
封赏还没得到,反倒连人都不是,成“功狗”了,武将们不仅没有被说服,反而被激怒了。
于是,在正式排定列侯位次上,武将们抢先推出了一个他们认为应列第一,并且刘邦很难反对的人选:平阳侯曹参。
武将们的理由是,曹参身上有七十多处伤疤,战功无能可比(凡下二国,县一百二十二;得王二人,相三人,将军六人等等),所以必须排第一。
刘邦很难反对,原因很简单,曹参和萧何都是刘邦同乡,都是沛县功勋集团的核心人物,并且相互的关系都很好。
果然,面对武将们推出的这个人选,刘邦一时不好表态了,但作为一代开国雄主,刘邦有的是办法。
就在刘邦沉默难言时,一个叫鄂千秋的人,心领神会地站出来说了一番刘邦想说却又不便说的话。
鄂千秋说,列为大臣说得都不对。平阳侯曹参攻城略地虽多,但那都是一时之功,难与酂侯萧何相比。当初皇上与项羽相争,前后共历五载,丧师失众,屡次败北,生死攸关之时,幸有萧丞相镇守关中,不待皇上诏令,便能随时遣兵补缺,输粮济困,我汉军这才得以复振,我汉王这才得以夺取天下,这是万世之功也!诸公怎能以一时之功贬抑万世之功!臣意以为,少一百个曹参无虞,失一萧何汉必无成。故应列萧何第一,曹参次之。
根本之论,高屋建瓴!
萧何第一,故有刘邦的帝王之谋,却也毫无毛病。
萧何第一,几乎成了后世功臣排座次的范本。
难能可贵的是后来,萧何病重之时,惠帝前往探望,问萧何,君即百岁后,谁可代君者?
萧何说,知臣莫如主。
惠帝说,曹参如何?
萧何顿首说,帝得之矣,臣死不恨矣!
于是乎,这才有了千古佳话“萧规曹随”。
所以说,萧何的政治胸襟与气度,也是堪称第一的。当然,曹参当大汉帝国二代相国,也是恰到好处。
大概没有比萧何第一,曹参第二,更完美的政治排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