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原创大赛]《红尘黄土满人间》

  连载138. 大良造

  第二天,萧二郎去兵部参加操兵会评。所谓操兵会评,是国朝的一个优良军事传统,每逢演兵之后,总会召集相关人员点评得失,如同棋手之复盘。像萧二郎这样的低阶军官,原本没有资格参加会评,但是裴鸿为他争取了一个名额,作为偏鄙将校的代表,反映基层的意见。

  京郊大演的会评由兵部和枢密院联合举办,主持会议的官员是枢密使彭贝洪。彭贝洪的军阶为大良造,是现役军官所能达到的最高官秩。彭枢密使威仪甚重,喜欢让别人等待,大家都已经到齐,仍不见他的踪影。萧二郎坐在枢密院大堂角落里一张硬板凳上,四周都是军人们热烘烘的体味。人群各自低语,发出嗡嗡的声音,听来令人烦躁。裴鸿四品的官员,自然没有和萧二郎坐在一起。王朔凌是操兵的主将,也坐在前面的位置上。萧二郎四周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只恨光阴漫长。

  又过了片刻,一阵低沉的号角鸣响,随后有唢呐吹奏出尖细的花腔。人群发出一阵嗡鸣,很多人都交头接耳地说道:“来了来了!”这时一个容貌英俊的飒摩校尉走进大堂,立定转身的动作漂亮利落,一看就是经受过严格的训练。他高声唱到:“枢密院正使一等武毅伯世袭神机指挥大良造彭 驾……到!”

  他语音甫落,侍立的卫兵们呛啷一声拔刀出鞘,向长官行举刀礼。在场的军人们也立刻站起行礼,而文官们虽不行礼,也只好跟着起立。椅子腿摩擦着地面,发出一阵噪杂刺耳的声音。

  众人保持着行礼的姿态,又等待了须臾,大良造彭贝宏才步入大堂。他穿着一身装饰华丽的镀金铠甲,身高体胖、面庞红润,步态赳赳颇有武夫气概。他大步走向主座,落座之后点了点头,宣礼的飒摩校尉高喊道:“礼毕!”众人乱纷纷地落座,又发出一阵噪音。

  彭枢密使耷拉着一张国字大脸,一双大眼略有些突出,两道眉毛又黑又粗地趴在眼眶上。虽然相貌威严,他的语音倒很和气悦耳,他笑着对大家说:
  “唉!上了年纪了,并不得从前。”

  然后他用指头敲敲脑壳,说:“头风的老毛病又犯了,刚才在家请大夫针灸,来得迟了,大家多包涵。”

  在他身旁,兵部尚书康森立刻说到:“彭大将军乃是国家之干城,一身系社稷之安危,可是要多加保重啊!”

  彭贝洪听后呵呵地笑着,摇头说到:“老了老了!不中用了。”他征询地看了看康尚书,问道:“要不咱们就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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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好意思,今天晚上还是觉得不舒服,先不更了。
  各位,非常不好意思,这一次很久都没有更新。
  这一次出差非常不顺,先是计算机键盘坏了,后来借了一个外接键盘,用起来又不顺手。
  晚上总是被各种各样的事情干扰,有时候是工作上的事情,有时候是喝酒,弄地昏昏沉沉,总是写上几十个字就看着不顺眼,又随手删掉了。
  现在好容易回家了,估计可以正常写作,今天午夜为大家更新。
  连载139. 上风

  彭贝洪摸了摸脑壳,侧身问康森道:“这头一项是什么来着?”康森面色略有不虞,因为他觉得彭贝洪这样做分明是把他当作了秘书人员。他收敛了阴霾面容,笑着说:“我也记不得了。”

  彭贝洪呵呵笑着,说:“这可如何是好?”随后他指着裴鸿问道:“裴郎中,你不会也忘了吧?”

  裴鸿站起身,温和有礼地说道:“依例,是要请操兵指挥使为大家演说一番操兵的经过。”

  彭枢密使直接指挥了兵部人员,终究是压了康森一头,令康大司马面色愠怒。康森狠狠地瞪了裴鸿一眼,看见裴鸿一双清澈而无辜的眼睛,禁不住叹了一口气,暗骂道:“这个书呆子!”

  彭贝洪占了上风,得意地摸了摸脑壳,说:“那就请操兵指挥使为大家演说一番。”

  操兵指挥使早就做好了准备,得令后如机簧般弹起,他中气充沛,音韵铿锵,说道:

  “各位长官!各位同僚!各位孝廉!京郊大演乃是国家之盛典。上赖天子圣明、庙堂调度得宜;下倚众生员韬略娴熟、武艺精强;兼有京畿厢兵忠君爱国、勤劳王事,此番演兵可谓顺利”

  他还没说完,彭贝洪直接打断他说:“少说这种套话,捡要紧的说。”

  有些人忍不住发出低低地嗤笑声,指挥使面色一红,恼怒而尴尬。他不敢得罪长官,只好狠狠地瞪了瞪众人,然后开始切入正题。

  其实战斗的过程非常简单。王朔凌和岑超麾下各有一万人,按照官兵的传统,其中三成是骑兵、七成是步兵,千余人是后辈的武学生员,其余的是京畿地方的厢兵。王朔凌性格保守,将所有步兵均分为两个大阵,相距百步,而他的骑兵藏在步兵方阵侧后方,作为战斗的预备队。岑超则很有针对性地将自己的步兵分成了一大一小两个方阵,大的一个占有七成的兵力,小的一个约三成。

  岑超率先发动了进攻,他用七成的步兵兵力进攻王朔凌的一个方阵,三成的兵力牵制王朔凌的另一个方阵。双方的骑兵则在步兵战场的周围展开了乱七八糟的厮杀,不到中午,双方的骑兵都已经消耗殆尽。

  步兵的战斗比较耗费时间,一直到下午申时,岑超才在自己占据优势的一个战场上取得了惨胜,而他的小方阵也快被王朔凌吃掉了。在此之后的战斗没有悬念,岑超取得了纯粹的数量优势,并且将这种优势一直保持到终局。
  连载140. 差积术

  操兵指挥使陈述完毕之后,彭枢密使点了点头,问道:“哪一位是岑超?”

  前排就座的岑超霍地一声站起,姿态挺拔如同标枪,他响亮地答道:“职国子监生员举羽林异等岑超,拜见枢密使大人。”

  岑超是英俊小生,平日里面色晦气,在长官面前却有春风。彭枢密使颔首笑道:“果然是少年俊才!”然后他又拍着自己花白头发的大脑袋叹息道:“老喽!老喽!如今是你们年青人的天下了嘛!”

  岑超立刻得体地回答:“生员年轻识浅,全仰赖长官的栽培!”

  老彭挥挥手打断他的客套话,说道:“王朔凌的这个阵法我是见过的,连环阵嘛!你这样一大一小的阵法是个什么名堂?”

  岑超恭谨地回答:“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因敌而制胜,兵法之常也。我这个阵式是专为克制连环阵而设,叫做君臣相辅阵。”

  老彭笑道:“君臣相辅?大夫开方子嘛!我问你为什么要分成这么一大一小两个阵,为什么是三七开?”

  岑超答道:“用兵之道,兵合则势强,兵分则力弱,我看王孝廉摆了连环阵,乃是分兵。只是我若合兵一处,却遭他腹背夹击。因此上,我用七成兵力攻击他一营,自然占了胜机;用三成兵力牵制他的另一营,使他不能袭我侧后。”

  老彭板起面孔说道:“一派胡言!你用七成兵力对他五成,是占了胜机;那他用五成对你三成,就不是胜机了?”

  岑超昂然道:“这自然是经过算计了!”然而不等他说完,康森在一旁插嘴问到:“五对三好像比七对五还要大吧?”

  岑超淡淡一笑,说道:“大司马!战斗之事却不是这般算法。”随即他当堂演示了运算过程。

  运算的结果表明,如果用七百人对阵五百人,等到五百人一方丧失殆尽后,七百人一方还能剩下将近四百八十人;而用五百人对三百人,取胜后则只剩下四百人。所以最后的结果是四百八十人对四百人,仍然具有优势。

  康森没有能够跟上王朔凌的运算,有点糊涂。他疑惑地问道:“这是个什么算法?”

  岑超脱口答道:“无他,就是一点差积术而已。”

  读书人一般都是学过些差积术的,康森自然知道他用的是差积术,只是康老多年为官,早已经将这种繁难的数术忘却。他不愿意承认自己无知,支吾了两声,打算蒙混过关。没想到岑超却很刻薄,说道:“这用差积术计算用兵多寡之法,正是职方司郎中裴大人首创,生员不过是照猫画虎。康大人兵部正堂,总揽戎机,这种小事自然忽忽不萦于心。”

  康森勃然色变,面孔变得血红,他强忍着不让自己发作,重重地哼了一声。彭贝洪喜欢热闹,咧开嘴呵呵笑道:“不得了不得了!现如今咱们这些做丘八的也用上了差积术。裴大人,岑超这算得对吗?”

  裴鸿不知道岑超为何故意为难康尚书,他更不愿意卷入到这种纠纷当中,但他一贯诚恳,只好说:“若是先决之事皆合,这样算没问题。”

  彭贝洪笑道:“好!裴大人海内名士,他说没问题,自然是没问题了。只是老朽有一处疑惑,想要问问,若是用八百人对五百人,最后能剩下多少呢?”

  岑超低头摆弄了一阵算筹,最后得到了一个数字,“我方剩余六百二十人,敌方剩余四百六十人。”

  彭枢密使问道:“那你怎么不用八成对他五成,留下二成牵制他呢?”

  岑超对这个问题也胸有成竹,他解释道:“若是用二成对他五成,太过悬殊,很快就被吃掉。然后他合兵一处,我方必败。”

  枢密使思忖了一阵,问道:“那你用三成对他五成,也应是他先吃掉你这三成才对,还不是照样让他合兵一处?”

  岑超垂首秉道:“大人明鉴,这正是生员最大的顾虑。所以生员制胜之大关节,就是用这三成兵力尽量久拖,直到我吃掉他一营人马为止。”

  枢密使恍若大悟,说道:“怪不得你不在大阵中指挥,却跑到小阵中耗着,就是为了这拖延二字。”
  连载141. 萧二郎总是招人讨厌的

  岑超的解说令人觉得新鲜,裴鸿的名声折服了众人,在座的官员都兴奋起来,如同观看了精彩的杂技表演。有些老成之人还在等着看彭枢密使和康尚书的态度,年轻无顾忌的人已经开始交头接耳地啧啧称赞。

  彭枢密使率先发表了他的意见:

  “我看岑孝廉的兵法,精妙入微。用差积术计算用兵之多寡!以前没有听说过嘛!”

  他的核心思想就是这些,但是老人说话啰嗦,他又东拉西扯地说:“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老朽估摸着有些同袍不服气,不服气可以自己比比看嘛!依着老朽的见识,有些个尸位素餐的军官,哪里算得上是‘将’,别看顶着什么校尉、将军的头衔,顶多算是个武弁。像岑孝廉这样的青年才俊,莫怪老夫说话造作,将来必是国家擎天的玉柱、跨海的金梁!”

  彭枢密使试图为会议确立基调,自然有人反对。康尚书随后也发表了自己的意见,他说:

  “彭枢密使年高德勋,今天在座的诸位,若依着年齿,自然是彭老为尊;若依着官职爵位,也没人比得上他老人家。他老人家在座,就是我们大家的依靠,他老人家的钧旨,我们也不能置若罔闻。”

  这一段冗长的铺垫自然全都是反话,康尚书科举出身,说话书虫气十足,曲折宛转地令人焦躁,他说:

  “岑孝廉这个人呢……本部堂是认得的!自他入了武学监,年年折桂,不让他人。若说是青年才俊,自然是不假。然而自古谦受益、满招损。本部堂倒是觉得,对后生子弟,切不可使其过蒙赞誉,生其骄矜之心,有害无益呀!”

  这些话算是表明了他的态度,但若没有实际的内容,会令人觉得空洞。康尚书害怕自己出乖露丑,是以行抛砖引玉之策,他说:“本部院是个书生,原本不通兵法。不过却也有些疑惑,诸位同僚若是能为本部院解惑,也算是为皇上的事情尽心了。”

  随即他开始列举疑点:

  “第一条,兵法上说:吾闻宁拙而速胜,未睹求巧而久拖,岑孝廉却说要尽量拖延,不知何解。”

  “第二条,若是没能拖住王朔凌,岑孝廉有没有后备的招数?”

  “第三条,四百八十人对四百人,也不算是很大的胜算。最终结果大家也看见了,不过是两败俱伤,未必算是得计。”

  他这些所谓疑点都牵强附会,不过是为了干扰视听而发,然而他的党羽立刻攀缘附着于其上,嗡嗡地围拢着岑超,开始非难他的决策。

  岑超口齿便给、心思敏捷,一个人应对诸多的诘责,一时间慷慨挥洒之态有如舌战群儒。康尚书的党羽们纷纷败下阵来,辞穷而语难,期期艾艾的样子好不可爱。正在此时,后排的座位上传来一个放肆的声音,“我可以说两句吗?”
  连载142. 你们都是书呆子

  康尚书正在为党羽的孱弱而忧愁,发现有志愿军的加入,立刻喜上眉梢。然而随后他看清说话的正是北莽林的幸存者萧二郎,在演习中曾经导致了蔡王乡兵的哗变溃逃,又变得忧喜参半,不知道这个倒霉鬼的支持究竟会产生怎样的后果。

  彭枢密使面露不悦,问左右之人道:“这是个什么人?”他难看的表情鼓舞了康尚书,此公立刻说道:“会评的要旨,就是要让大家畅所欲言。阁下执刃于行伍之间,下情上达,全仰赖阁下。”

  萧二郎实有骨鲠在喉,不等康尚书说完,就抢着说道:“如此在下就直言了!”他性格冒失,说出第一句话就得罪了所有人。

  “依我的见识,兵部的老爷们都不得要领,所以岑孝廉对付你们很容易。岑孝廉虽然好口才,数术学得不错,却也不通兵法。诸位在这里争论,不过是虚耗精神。”

  这句话语惊四座,所有人都为之色变。一大群人同时拉长了面孔也很壮观,若是正常性格的人,定然觉得千目所视,如芒在背,而萧二郎这种狂徒反倒因此而兴奋。他得意地说:

  “康尚书不知兵,但总算有一句话没说错:这一仗不过是两败俱伤。岑孝廉这一番算计也算是枉费心机。”

  听了他的言语,岑超面色铁青,不过此时他决定隐忍,并未出言反驳。萧二郎继续说道:

  “彭老将军说岑孝廉兵法精妙。依着我看,双方不过是呆头呆脑地打了一场,若说兵法嘛,也勉强可以算是有。不过这‘精妙’二字,不知何所见而云然?”

  萧二郎也读过几本书,他也引经据典,说道:

  “兵法云:合战之际,正兵堂堂,奇兵突起,胜之道也。岑孝廉和王孝廉这一仗,正兵是有了,可是全不见奇兵。不出奇便不能制胜!所以从头到尾,就这么一直干耗下去,最后两败俱伤。我也说句斯文话,这叫‘事有固至、理有必然’!”

  岑超决定在此时反击,他仰天大笑,笑声多少有些刺耳,说道:“好个‘不出奇便不能制胜’!原来萧大王那一队人哗变溃逃,竟是所谓奇兵!只可惜王孝廉全不识货,生生地都给捆回来了!”

  这样说话自然不是辩论的正道,然而萧二郎已经犯了众怒,众人都觉得岑超的话语解气,爆发出一种哄笑,脸上都是幸灾乐祸的表情。萧二郎的厚脸皮发挥了作用,他赖皮赖脸地说道:“我统带蔡王乡兵不过一日,也不知根知底,出了这样的事情不足为奇。岑孝廉一句话就把大家逗笑了,插科打诨的本事算是一流,至于正经本事嘛!却是无缘见识了。”

  岑超牙关紧咬,扭着腮巴骨,狠狠地说道:“好!就正经和你论一番。”
  各位!
  最近一段时间更新不正常,还是要向大家道歉,尽管‘道歉’这个词楼主自己都说得不好意思了。
  上星期五,楼主的电脑彻底坏掉了,送去修理,现在还没有好。
  今天楼主把老婆的公司电脑搬回了家,可以正常写作了,今天午夜更新。
  回答一下王森菠萝网友
  1.提要和开头部分那段吹牛的话不是楼主的本意,是老婆的建议。原本这个故事以《废园歌女》为题连载过一段时间,没有提要,前言的语气也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结果人气非常冷清。现在这种做法主要是为了迎合。
  开头部分也的确是写的不太好,大概那时候还没有进入状态吧!现在看来,很多情节都挺没意思的。
  2.关于萧二郎的人物塑造,的确是有问题。
  楼主希望将他塑造成陈汤或者班超那种人。说话像公子哥是因为他读过书;做事像张飞,是因为他个性飞扬跳脱。
  人物的形象确实让人觉得有些怪,是楼主功力不够所致,这个只好等到修改稿了。
  3.关于人物的语言,你的意见很中肯。楼主以前对这一点重视不够,还是功力问题,勉力为之啦!
  连载143. 学院派和野路子
  岑超清了清嗓子,开始申论。

  “固然,兵法上说了,‘正以当敌,出奇制胜。’萧大王发挥成‘不出奇便不能制胜’,也算是说得过去。只是偏偏忘了兵法上说:‘胜不可求,而不败可求。是故善战者务为不可胜,待敌之隙以求胜。’所以,若是对手谨慎干练,先立于不败之地,无隙可趁也就无法取胜。”

  这是他的三段论中的大前提:谨慎的对手是不可战胜的。然后他恭维了王朔凌:

  “王孝廉娴于韬略,于兵法颇有心得。若论心性之沉稳谨慎,同侪孰及?”

  这算是他的小前提:王朔凌是谨慎的对手。所以自然有了结论:王朔凌是不可战胜的。只不过,他选择了如下的表达方式:

  “与王孝廉兵锋相抵,争胜于沙场,败固然可以大败,胜却只能有小胜。”

  这番铺陈其实在说,小胜已经很不容易了,你们还说什么‘两败俱伤’?随后,他开始嘲弄萧二郎,说道:

  “萧把总好说什么奇正,似乎也读过两本兵书。不过我看他多半还是小说书读得多。萧把总所谓的‘奇’,不过是些阴谋诡计。我若是佯装败北,王孝廉不知是计,挥军掩杀过来,行至一处山口,只听得一声炮响,万箭齐飞,于是乎就此得胜。萧把总看了这样的一仗,好像是看了一出戏文,奇也有了,正也有了,估摸着就满意了吧!”

  他这一番话说得刻薄有趣,军人们都发出会心的一笑。一般的市民都不知道军事行动的艰难,却喜欢谈论军事,尤其喜欢戏剧性的场面,他们心目中的良将的确是如同岑超所描绘的形象。

  在众人不怀好意的笑声中,萧二郎出言反驳道:

  “岑孝廉不简单,国子监里学了三年,的确是比听小说书的人要强那么一点。萧某就不行了,也就是打过那么几十仗没有输过,实在是不成场面。”

  他这番话也多少赢得了一些笑声,萧二郎点头向众人致意,继续说道:

  “市井之人,不知军事,自然容易听信小说里的说法,这也不足为怪。做军官的笑话人家,可算是找对了人。兵家第一门功课,就是要知道兵凶战危,世间并无那种号炮一声、伏兵四起的事情。这门功课嘛,岑孝廉算是学到了家,直到今天还念念不忘。”

  人群中响起零星的笑声,令岑超面色难看,萧二郎继续陈词:

  “用兵之法,奇正相依。不能用正者亦不能出奇,可是能用正者却未必懂得出奇。原本以为岑孝廉不能用奇,听他这一番讲说,他是根本不知道如何是奇!”

  岑超再也忍不住了,脱口而出道:“那就要请教萧大王,如何叫做‘奇兵’?”

  萧二郎揶揄地说:“国子监里没有教你吗?”

  岑超也冷笑着说:“奇兵之谓,出敌意料者也!我与王朔凌对战,一马平川,一举一动,尽收眼底,请问如何出奇?”

  萧二郎说:“正经你是不懂得什么叫‘奇兵’,难怪你这样说。我来告诉你,奇兵者,引而不发、发则必中,操胜负之枢,决死生之权耳。奇兵多出敌意料,然而若论到根本,却不在‘出人意料’,而是善于把握战机,果断出手,一举决胜!”
  提要30. 兵棋

  萧二郎对于奇兵的阐述是新鲜的,众人都没有听说过,一个生员站起来问到:

  “岑前辈所说‘奇兵者,出敌意料也’,是《辛酉新书》中的说法。萧前辈的说法出自何典?”

  萧二郎昂然道:“是在下自己的说法。”

  众人一片哗然,纷纷交头接耳。岑超冷笑道:“却原来是杜撰!”

  萧二郎针锋相对地说:“发人所未见,未为杜撰!你那君臣相辅阵,又是从什么书里看来的?”

  岑超一怔,为之语塞。他转而问道:“我们这样玄谈,却不着边际。萧把总不妨说说,昨日操兵,若是你为统帅,怎么个把握战机,一举决胜?”

  萧二郎回答道:“好!就说说昨日之事。昨日操兵,尊驾至少有三个错误。”

  “其一,你的心思全用在如何让你的小方阵尽量久拖,三千马军竟然放任不管,也多亏王朔凌也没有留意马军,否则不到中午胜败已分,阁下必然大败;”

  “其二,兵家以争胜为根本,你却一味保平。阁下数术上的本事,萧某不及。你那差积术的计算,倒也当真灵验。只是你既然一开始就算出是这么个两败俱伤的结局,竟然当真如此去行,可谓胸无大志。”

  “第三,一开始就步骑并进,不留后招。等到战事陷入胶着之时,你手中已经无兵可调。你问我如何把握战机,可谓不通。无一兵一卒,就算有战机你又能如何?”

  好容易等萧二郎说完,岑超立刻嘲讽道:“萧前辈好能卖嘴!我问的是,若是你自己将兵,打算如何去行。你倒一条两条地编排在下的不是。”

  萧二郎笑了,说道:“萧某一贯临机决胜,你这么问起来,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办?”

  岑超哈哈大笑,说道:“好个临机决胜!却原来见不得真章。”随即他转身向彭贝洪请示道:“大良造,生员恳请再行操兵,我与萧二郎各提一旅,看看到底鹿死谁手!”

  彭贝洪耷拉着面孔,很不耐烦地说:“如此狂徒,你理他做甚。操兵是国家的大典,岂是随随便便就能操办的?”

  康森很高兴萧二郎煞了岑超的气焰,更喜欢与彭枢密使唱反调,立刻说道:“可惜可惜!否则看双方攻伐,岂不精彩?”

  岑超突然说:“既然不能真打,就和萧二郎在桌上演示一番,也能分得出胜负。”
  今天还是很晚更新,请大家耐心等待。
  连载144. 兵棋2

  彭贝洪皱起眉头,厌恶地说道:“纸上谈兵,向来做不得数的。”

  岑超一心要煞萧二郎的气势,不依不饶地说:“过去的确如此,然而裴教谕创制了一种兵棋,用以推测胜负之机,颇有效验。”

  彭贝洪略微有些兴趣,他转身面对裴鸿,问道:“有这回事吗?”

  裴鸿恭敬答道:“职不过是为了让庙算有所依凭,尚不敢说有什么效验。”

  枢密使兴趣愈发浓厚,笑着对康森说:“裴郎中是个人才嘛!”

  康森其实对萧二郎没有信心,认为他多半会输给岑超。然而他此时难以食言,只好尴尬又不安地点点头,支吾着说不出个完整的句子。

  彭贝洪问裴鸿道:“说说看!是怎么个玩法。”

  裴鸿介绍了他所创制的兵棋,其实也就是用棋子表示各种战斗单位,在地图或者沙盘上进退攻守。只不过在战斗中双方的损伤是用差积术计算确定的。
  听了裴鸿的陈述,所有人都急切地期待着观看这种桌面上的兵操。彭贝洪也有善解人意之处,他不愿让大家失望,点点头道:“那就开始吧!裴郎中,这胜负评判之责,非你莫属。你可要一碗水端平喽。”

  办事人员忙忙碌碌好一阵子,准备好了兵棋。每一个棋子代表一百人,萧二郎和岑超各自统帅万人,面前一百来个棋子摆了一大堆。萧二郎拱手道:“岑孝廉,承让了!”

  岑超也一拱手,话未出口,他眼珠忽然一转,说道:“既然是会评,争胜倒在其次,最重之事还是要检讨昨日之得失,还是让王年兄来指挥比较好。”
  临时生变总是令人讨厌的,萧二郎眉头一拧,嘲弄地问道:“阁下若是害怕,认输便是,何必如此?”

  岑超冷笑道:“你先打败我手下败将再来和我玩儿!”

  这话说得很不合适,裴鸿呵止了他。但是最终还是按照他的想法,让王朔凌与萧二郎对抗。萧二郎哈哈一笑,对岑超说:

  “阁下心眼子真多!你是想看看我用兵的路数,好更有胜算吧!你不说我都是在卖嘴吗?还这么小心?”

  岑超被人说中了心思,略有赧颜,随即面色一沉,晦气如常。

  王朔凌走到桌前,黑红的面庞看不出是什么表情,拱手道:“萧前辈,手下留情!”

  萧二郎本不愿与王朔凌争胜,叹了一口气,说道:“得罪了,多包涵!”
  连载145. 兵棋3

  王朔凌起手摆了个连环阵,将步兵分成左右两个大营,骑兵置于阵后隐蔽,一如在京郊大演中之所为。萧二郎的步兵没有行动,却将全部的骑兵派出,试图从边路迂回到王朔凌阵后。

  萧二郎的第一个举动就令王朔凌不解,他皱着眉头沉思着,不明白萧二郎的意图。操盘的衙役们推着萧二郎的棋子一格一格地前进,王朔凌却始终没有动作。裴鸿怕他不懂规则,提醒道:“王孝廉,该你了。”王朔凌沉声回答道:“我先不动。”

  萧二郎的骑兵兜了个圈子,绕到王朔凌的阵后,也不进攻,驻扎了下来,而王朔凌以不变应万变,依然没有做出什么反应。

  萧二郎看见岑超在一旁观战,笑嘻嘻地对他说:“我也学你搞个‘君臣相辅阵’!”

  随即,他将步兵二八分成一小一大两营,大营结成方阵,从边路向王朔凌逼近,而他的小营则排成行军的纵队,走在更靠外侧的地方。

  这样做是非常奇怪的,因为小营放在外侧一点用处都没有。王朔凌的面色愈发凝重,他知道萧二郎这样做肯定有目的,却猜不透他的用意。他对裴鸿说:“我要求暂停!”

  裴鸿将一个沙漏颠倒过来,说:“你可以思虑至漏尽之时。”

  沙漏里的细沙如流水般滑过,王朔凌依然紧皱着眉头,没有拿定主意。岑超凑到他身边,压低声音说道:“别怕,这厮不过是鼓弄玄虚,想让你轻举妄动!”

  “为什么?”

  “你看他将小营放在大营外侧,看起来是让大营保护小营,却将小营排成行军的纵队。纵队行军要比方阵快,过一会儿他的小营就会领先,若是你忍不住去攻击,正好把侧翼暴露给他的大营,很是不利!”

  王朔凌点点头,表示认同岑超的看法,但是他还有自己的顾虑,说道:“这个我想得到。我只是有些担心,若是让他这个纵队也迂回到我阵后,会不会有什么不测之事。”

  岑超很确定地说:“他这么点人能干什么?难不成前后夹击你的左营?你都不用理他,直接把右营调过了夹击他的大营,只要他大营一跨,胜负就定了!”

  王朔凌的想法其实也和岑超差不多,然而他心中依旧难安,说:“我总觉得他这个计谋甚深,是不是有什么我们没想到的?”

  岑超不耐烦地说:“他一个海盗,顶多指挥过几百人,能有什么太深的计谋?你太多虑了。”

  王朔凌仍然不放心,裴鸿却举起沙漏,道:“漏尽了!”

  冻结的战场又复活了,萧二郎的大营小营一起行动起来。果然如岑超所料,小营很快前出,像是个故意卖弄的破绽。王朔凌没有理会,开始调动自己的右营,打算两面夹击萧二郎的大营。
  楼主报道!估计午夜更新!
  回答一下‘爱幻想的小狗’
  最近陷入了瓶颈期,写作的速度很慢。
  等过了这一段,可以恢复正常的写作速度。
  连载146. 兵棋4

  萧二郎的主力进逼到距离王朔凌左营很近的地方,却并不进攻。他那一支偏师迂回到后方,就在王朔凌的骑兵面前结成了方阵。刘平野在一旁出主意说:“趁他转换队列,用骑兵冲垮他这一队步兵!”

  王朔凌尚未及回答,岑超冷笑着说:“真是妙计!你没看见萧二郎的骑兵在旁边盯着?要按你说的冲阵,萧二郎那厮从旁邀击,只恐朔凌的骑兵就溃散了!”

  岑超是正确的,刘平野的馊主意实在是个低级的错误。他无法反驳,恼怒地涨红了脸。

  王朔凌现在很确定了,萧二郎将骑兵迂回到他背后绝不是故弄玄虚。但他还是想不明白步兵迂回的目的何在。他思忖道:

  “人数太少了,肯定不是为了进攻我的左营。若说是为以后的战局预留的伏兵,他也太过自信了。难不成他想用这支步兵进攻我的骑兵?”

  想到这里,王朔凌脑中有一丝不祥的暗影悠忽而过,似乎看到了什么,却最终什么都没有抓住。王朔凌非常确信,虽说训练有素的步兵可以抵御骑兵的进攻,但是从未有过步兵进攻骑兵的事情。他下定了决心,命令右营继续向萧二郎的主力推进,打算形成夹击之势。

  看到王朔凌的右营向自己逼近,萧二郎的主力大营开始缓缓地后撤。这又是一个莫名其妙的举动,因为在敌前后退是非常危险的事情,只能够以非常缓慢的速度进行,肯定不能摆脱敌手的进逼。然而,王朔凌心中却愈发不安,他肯定萧二郎这样做是一个深思熟虑的阴谋,却偏偏猜不透对手的用意。汗珠从他的额头渗了出来,一双有力的大手死死地扣住桌子的边缘,紧锁的眉头如同怒张的角弓。

  岑超看到他犹豫,凑过来说:“你害怕什么?我仔细想过了,萧二郎绝对是弄巧成拙。”

  他阐述了他对战局的分析。

  “你的两营步兵和他的主力大营是主战场,骑兵那些都次之。在主战场上,你人数占优势,而且已经形成分进合击之势,要是操办的好,说不定形成合围,局面绝对是你占优。”

  他还总结道:“萧二郎故弄玄虚,将两成兵力浪费在缓不济急之处,这绝对是兵家大忌,取败之道!”

  岑超的说法听起来很有道理,但是王朔凌知道,肯定有什么地方错了。他现在非常坚信,萧二郎那一旅偏师决非无足轻重的闲棋,恰恰相反,那是决定胜负的枢纽,是他所谓的‘奇兵’!

  就在此时,萧二郎的步兵小方阵开始向前进逼。所有的人都瞪大了眼睛,这个人竟然真地用步兵去进攻骑兵。王朔凌心头一震,彻骨寒风吹散重重迷雾,真相分外清晰地暴露在他眼前。

  是啊是啊!谁说步兵就不能进攻骑兵?他终究是被先入的成见所误。

  现在他的骑兵陷入了死局,不论进攻退却,都会将侧翼暴露给萧二郎的骑兵。对手从侧面冲击将会占有很大的优势,伤亡比至少在三比一,搞不好五比一也是有可能的。而若是停留在原地等待对手的进攻,不能冲锋的骑兵相对于步兵毫无优势可言。更要命的是,萧二郎的步兵已经结成方阵,而骑兵无论如何不可能结成那样密不透风的坚实阵形。最终他的骑兵会被萧二郎数量居于劣势的步兵击败。
  连载147. 兵棋5

  岑超也认清了此刻的危局,他的一双秀目惊愕地圆睁着,面孔在一瞬间变得煞白。有好一阵子,他怔怔地呆立着,如泥塑木雕。后来他似乎是清醒了过来,神经质地来回踱步,长而有力的手指紧紧地搅扭在一起。有时他的眼睛中闪现出一丝希望的光芒,随即消逝。他也曾跑到王朔凌身边,激动地说:“我有办法了!”然而往往未及阐述,他就已经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连声懊恼地说:“不对,不对!”

  岑超又想出一个主意,跑过来对王朔凌说:“拼着承受一点损失,让骑兵撤下来,他未必能追得上你。”

  王朔凌哭笑不得,知道岑超方寸已乱。若当真按照他的建议执行,高速撤离的骑兵开始还能够保持一点秩序,但是在敌人的追击袭扰之下,肯定会变成彻底的溃散。

  其实王朔凌并未陷入绝对的困局,他还有几个办法,比如:

  命令骑兵率先向萧二郎的骑兵发动进攻,萧二郎的步兵只能在一旁射箭袭扰。这种袭扰能造成显著的损失,但是不会形成一面倒的局面。

  他也可以从距离较近的左营中抽调出一部分步兵来救援,由于在所谓的主战场上他是外线作战,即使多抽调一些步兵,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当然,他的步兵阵势未成,对抗萧二郎的步兵方阵会处于劣势。

  王朔凌很快下定了决心。他不愿放弃自己在步兵主战场外线作战加数量优势的有利条件,而是催动骑兵率先向萧二郎发动了进攻。与此同时,萧二郎的主力方阵居然在敌前变阵,慢慢地伸展开来,试图与小方阵汇合。

  这样做的意图太明显了,这是试图包围王朔凌的左营。王朔凌不禁为之赞叹,萧二郎早早将这一小队步兵放在他的阵后,此刻很有利于合围。然而,王朔凌对此并不太担心,他立即命令左营出击。萧二郎的主力阵形现在已经拉长了,存在着被拦腰截断的危险,而这正是王朔凌的胜机。

  在两个战场上,双方都已经接战。裴鸿指导文书们拨弄着算筹,不断地报出双方的伤亡数字。在骑兵战场上,王朔凌的伤亡比他自己预料的要大一些;而在步兵战场上,萧二郎的主力阵形在王朔凌的攻击下不断后退,显然王朔凌更有优势。

  刘平野此刻思路清晰,他凑到王朔凌身旁,提醒他道:“你看萧二郎的阵形中间退而两翼进,分明是想做个口袋把你套进去。”

  王朔凌点点头,说:“我也看出来了,只是我要不逼紧他,让他迂回过去,还是要包围我。”

  刘平野问道:“那怎么办?总不能硬生生往里钻吧!”

  王朔凌没有说话,他已经调动了右营,试图迂回到萧二郎背后,对他形成前后夹击之势。现在唯一的担忧是,如果萧二郎的骑兵很快取胜,然后腾出手来冲击自己处于行军纵队的右营,那么这场战斗也就大败了。
  各位周末好!
  连载148. 兵棋6

  王朔凌的右营急匆匆地行军,试图尽快迂回到萧二郎背后。这是个艰难的任务,因为萧二郎从主力中又抽出一小队,大约有五百人,与王朔凌纠缠不休。萧二郎丝毫不顾惜这一队人马的损失,让他们直接冲击王朔凌纵队的中段。这样做原是取死之道,因为很容易就会被敌手包围。然而现在战局的关键在于,王朔凌的右营必须及时迂回到位,因而,他不敢耗费时间去包围萧二郎这一小队人马。

  很难说他这个抉择是否正确,刘平野就持反对的态度,他不断地向王朔凌建言,说道:

  “你现在纵队行军。若不将这一小撮人包围起来,他们来回冲杀,搅乱你的队形,你还是快不起来。”

  王朔凌沉默不语。他承认刘平野的说法也有道理,但是这些人毕竟是步兵,来回冲杀的威力要远小于骑兵。究竟哪种方案更好,其中微妙的差别只能凭借指挥官的经验来判断,辩论是争不出个结果的。

  王朔凌紧紧地盯着两个战场,倾听着文书们报告的伤亡数字,豆大的汗珠不断从他额头涌出。他长期刻意地锻炼自己的涵养,力求处变不惊的心力。他相信,即使身处阵前,眼看着敌人的铁骑动地而来,他也能够保持心态的平静。然而在此时此刻,仅仅只是纸上的一场推演,却变得如此扣人心弦。他是一个农家子弟,从未涉足过海洋,不知道为什么,他却真切地感觉到自己正驾驶着艨艟巨舰,在风暴与鲸波间飘荡。

  王朔凌感觉到脸上沾了星星的水气,他诧异地环顾四周,发现厅堂上真的鼓荡着劲风,是从门外吹进来的。就在此刻,一声惊雷霹雳炸开,枝状的闪电竟然延伸到室内,击中了门口摆放着的铜鼎。耀目的光芒和震耳的巨响令众人失色,一个年青的文书反应过度,毛手毛脚地抓翻了桌案。桌上的棋子哗啦一声洒落满地,王朔凌和萧二郎都在这样突起的变故前目瞪口呆。就在此时,大雨倾盆而下,哗哗地水声不断地冲刷着人们难以言说的心情。

  尴尬的沉默持续了好久,还是彭贝洪率先打破寂静,怒喝道:“这般失惊打怪!成何体统!”

  闯了祸的文书木讷地看着彭枢密使,不知道枢密院是否有权利制裁兵部的人员。康森觉得自己丢了面子,面色也变得凶恶起来,他厉声喝道:“好蠢材!我要你何用?”随后他吩咐道:“给我拖下去。怎么处置,拟个条陈来禀!”
  文书被灰溜溜地压下,康森依旧面色铁青。彭贝洪呵呵地笑着说:“毛头小伙子,失手打翻了东西,多大个事体?大司马可以息怒了。”

  康森想不到彭贝洪这般卖乖,气得不知如何应对。彭贝洪自顾说道:“打翻了就扶起来嘛!形势大家都还记得,重新摆一下就是喽!”

  桌案虽能重摆,却没有人能够记得棋子的精确位置。在一片吵吵嚷嚷之中,最后勉强恢复了大体的形势。萧二郎不认同大众的记忆,认为自己损失了不少优势,心里觉得很是别扭。

  他突然间变得没情没绪,也不愿意与别人争吵。重新开局后,他敷衍潦草地走了几步,导致形势对他越来越不利。王朔凌看出他已无兴致,也不愿意过分紧逼,连着出了几招缓手,打算以平局收场。

  岑超在一旁观战,看见王朔凌出手迂缓,心中大不以为然。他凑到王朔凌跟前,说:“朔凌!怎么能这样?你若是中路突破,他此刻已然溃散!”

  王朔凌有些尴尬,支吾着想把岑超打发走。萧二郎看见此情此景,突然大笑,指着岑超道:“阁下真是妙人!”

  岑超眉头一拧,冷笑道:“萧前辈大势将去,方寸已乱,连带着也语无伦次起来。”

  萧二郎不愿徒然与他口舌相争,对着王朔凌一拱手道:“朔凌!兵法精到,实在佩服,改日再领教吧!”

  说完他转身离去,留下大良造和大司马在背后暴跳如雷。
  今天就只更新一篇。
  连载149. 五十两银子

  第二天早晨,裴鸿来到了萧二郎棚壁萧疏的破院子,手里提着一个包裹。萧二郎意态怏怏,将裴鸿让进房中,问道:“你不要去兵部值守吗?怎么有空来找我?”

  裴鸿笑着说:“部里面也不算太忙,我告了假出来。”

  萧二郎懒懒地说:“你该不是怕我生闷气,来劝解我的吧。我好着呢,什么事也没有。”

  裴鸿板起了面孔,说道:“我劝你干什么?你前个不是问我借五十两银子吗?最近总算周转过来,给你送过来。”

  萧二郎打开包裹,看见黄白触目,心情立刻变得舒畅。他挺高兴地责备裴鸿:“还说不是劝我?送银子什么时候不行?非得告假?”

  裴鸿笑着问道:“那我劝得怎么样?”

  萧二郎咧开嘴,笑得很无耻,说道:“即见钱,还敢不眼开。”随后他收敛了笑容,很严肃地对裴鸿说:

  “裴兄!我知道你看重我,一直提携我!我也不是没有功名之念,说实在的,平日里还自视颇高。”

  当然,总有那么个但是。

  “但是,昨天的事情你也看到了!我一下子就把彭贝洪和康森都得罪了。你若是让我带兵打仗,我肯定是没问题。可是要我混迹官场,我在泥涂中曳尾惯了,只怕不是庙堂上的材料。”

  裴鸿点了点头,说道:“若说做官,你倒当真不是这块材料。只是做官的材料多,领兵的材料少。人若是有非常之才,难免就有些非常的毛病。你不用太担心这些事情,我会一直帮衬着你的。”

  萧二郎并不容易被说服,他反驳道:“你让我多看史书,最近我也读了不少。这自古以来,像我这样会做事不会做人的傻瓜,有几个能有好下场的?再说了,若是个伶俐的,别人帮衬一下自然平步青云,像我这样的夯货,你非但帮衬不了我,我看最后还要连累你。”

  裴鸿沉默良久,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你有没有想过,边境无烽燧之警,庙堂无拓土之心,为什么我却如此看重你?”

  萧二郎闻言一怔,这个问题他倒是从未想过,他问道:“为什么?”

  裴鸿似乎仍然有些犹豫,迟疑了一下说:

  “我和甘道长多年的挚友。他这个人,虽然只是明石道人的衔阶,然而若论道术的深湛,可以算得上一流。尤其是他推演先天妙术的本事,只怕天下无人能及。”

  萧二郎知道裴鸿有要紧事情跟他说,全神贯注地倾听着。裴鸿又说:“这一两年,甘道长总是让我留意领兵的人才。我原本是鸿胪寺的官员,也是听了他的建议,才调到了兵部。”

  萧二郎不解地问道:“为什么?”

  裴鸿面色凝重地说:“我也问过他很多次,总是闪烁其词。最后被我逼得急了,他说数年内,应红羊之劫,国家必将有事。再问得多,就说是天机不可泄露。”
  连载150. 红羊劫

  萧二郎诧异地看着裴鸿,心中迷乱,良久,他说道:“这种谶纬之术也常有不准的,没这么严重吧!”

  裴鸿摇头道:“图谶若是不准的,事后检查,发现都是道术不精算错了。我和甘秋平交往多了,很少见他料事不中。他既然如此重视,几次三番地提醒我,自然不能大意。”

  萧二郎突然想起来什么,问道:“就算甘道长所言不差,当真国家有事,你也不是宰执,怎么操这么多心?”

  裴鸿叹了口气,说道:“人生识字忧患始。如今不论高第田汉,居高位者都是太平官人,若遇危难,恐怕一时适应不了。多一个能担待的人,终归是好的。”

  萧二郎沉默不语了。他早就知道裴鸿胸怀大志,然而当他真切地看到这个志向,却有一丝不安。他说不出有什么可担心的,这种感觉反而更令人不舒服。

  萧二郎性格狂狷,也曾自比鸿鹄,然而对他来说,所谓远大志向不过是出人头地。对于裴鸿这种济世救民的情怀,他缺乏热情,然而在滔天巨浪面前退缩,似乎也不是他的为人。他觉得心中迷乱,沉思了良久,最后,他拍了拍脑门,咧嘴笑了。

  “裴大人呀!牛鼻子的话也不可全信。等到当真有劫难,我们再说不迟。”

  裴鸿不同意这个观点,想要反驳,萧二郎却坚决地阻拦了他,说道:
  “咱们不说这个事情了!我倒是有件事情要跟你说。”

  裴鸿关切地问道:“出什么事情了?”

  萧二郎笑了,他说:“也没什么,还是关于操兵会评的事情,昨天走得匆忙,有些话还没有说干净。”

  裴鸿洗耳恭听。萧二郎斜歪在被子卷上,语气迟缓而散漫,他说:“昨天光顾着说岑超,其实这孩子毛病虽多,也还算是个军人。正经有问题的,却在操办演习之人。”

  说到这里,萧二郎看了一眼裴鸿,看到他清澈的眼睛中流露出诧异的目光。萧二郎继续说道:“也不知道哪一个蠢材,想出这个生擒对手才算战果的主意,弄得形同儿戏。你都没见观战的市井之徒笑成了什么样子!”

  裴鸿脸红了,他说:“这个主意是我想出来的。”
  马上更新
  连载151. 奎怒

  萧二郎知道这是裴鸿的主意,但是他装出恍然大悟的神情,连忙说道:

  “我不是说你!我就是想说,想出这么个主意,一看就是衙内公子哥闭门造车,全不知战斗杀伐为何物。国家净养了这么些废物,也难怪两千年来一直灭不了乞厥人。”

  裴鸿面孔通红,语气开始变得生硬,但是遣词造句依然很有礼貌,他说:
  “有时候兵部衙门里的人不了解下面的实际情况,这自然也是有的。不过我规定在演习中生擒才算战果,也是为了尽量贴近实情。”

  萧二郎哈哈大笑,笑声刺耳。他捂着肚子在炕头上翻滚了半天,眼泪都从眼眶涌出。即使上品的笑话,也不会令人如此失态,裴鸿不明白他何至于此,眉宇间开始隐隐有一层怒气。

  萧二郎终于止息了笑声,说话的时候似乎仍在忍俊,他说:“裴郎中啊,四品的文官,翰林院的待诏,总不该颠三倒四吧!什么贴近沙场实情?我问你,两军对垒之时,杀人难道不算战果?非得要捆住?”

  裴鸿语塞,不知如何反驳,萧二郎又火上浇油地添了一句,“打仗这种事情,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要得是纯爷们。像你们这种娘娘腔的兔儿爷可是不行。”

  裴鸿再也无法容忍,他霍地一声站起,戟指着萧二郎,气得浑身战栗。随后他愤然转身,拂袖大步离去。

  萧二郎静静地目送裴鸿离去,甚至没有挽留一下。等到裴鸿走远了之后,他开始感到不安,这种不安渐渐滋生蔓延,很快令他坐卧不宁。他跑到门口张望,门前行人来来往往,不过是贩夫走卒之徒。他又踅回院中,却不知道该干什么,一会儿攀折院中的树木,一会儿又蹲在地上看着蚂蚁列队而行。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竟然这样沉不住气,狠了狠心,一甩手又回到室内,继续高卧在炕上。

  过了一个时辰,裴鸿又突然闯了进来,他指着萧二郎大声说道:“你这是故意的吧!”

  萧二郎从炕上下来,抚平了衣衫,敛容对裴鸿长揖,说道:“裴兄果真是命世之才!萧某没有看错。”

  裴鸿露出揶揄的笑容,问道:“哦?何以见得?”

  萧二郎说:“道学先生我见得多了。说起别人的事情头头是道,轮到自己头上就原形毕露,不过也就是些凡夫俗子。我这般无理寻衅,裴兄却能守常不乱,岂是常人?”

  裴鸿听不惯溢美之词,摆摆手打断了萧二郎,说道:“好了好了,说得人怪脸红的。”他突然目光炯炯地注视着萧二郎,说道:“我且问你,你怎么突然想起来跟我来这么一手?”
  连载152. 无处落箸

  萧二郎被灼灼的目光搞得有些慌乱,他一贯是随心而动之人,很少深思熟虑,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会如此试探裴鸿。他讪讪地笑道:“怎么?裴大人要兴师问罪了?”

  裴鸿也笑道:“萧大王顾左右而言他?却是躲不过去!你虽不肯说,我也能猜到几分。你这终究是信不过我呀!”

  裴鸿说得没错。萧二郎一贯信赖裴鸿,今天却不知怎的,突然在心底生出一层疑虑。现在,他看着裴鸿光明磊落之态,不禁面有赧颜。他转移了话题,道:“虽说我故意生事,你那个生擒方能记入战果的规定确实有些问题。”

  萧二郎向裴鸿解释道,在战场上,统帅对于时间的把握是非常关键的,而生擒对手耗费的时间要远大于直接格杀,因此,在这种演习中所锻炼出的时间感与实际的战斗迥然不同。

  听了萧二郎的解释,裴鸿连连点头,他感慨地说:“世间之事,若不躬行,难免谬以千里。一直以为饱读兵书,也算约略知兵,真没想到还不入门!”

  萧二郎想要安慰一下裴鸿,却不擅此道,不知道该说什么。想到无端猜忌一个总是关照自己的人,他更是过意不去。他揪了揪耳垂,诚恳地说:“这件事情是我不好!我请你吃饭,给你赔罪。”

  他们两人从萧二郎居住的牛衣巷拐上潮江大街,经过戚扬牌坊向北,过疏掖垣又向东经过朱秀大街,一路上也没有找到一家合意的饭馆。萧二郎诚心请客,有些焦躁,他说:“我们去乌金殿吧!好久没有吃过那里的灵芝炖羊胎了。”

  裴鸿连忙笑着阻拦道:“可是使不得,明天不过了?咱们做衙内的,有点小酒肉也就知足了,可比不得在海上叱咤风云的大王。”

  裴鸿平日里总是端方斯文,刻薄起来也词锋锐利。萧二郎却似没有听见,他好像突然间看到了什么,变得目光莹润。裴鸿回头一看,发现正是夏清声和谢澄并肩而行。
  今天有同学婚变,出去陪他喝酒听诉苦,不能给大家更新了。
  作者:爱幻想的小狗 回复日期:2012-5-22 9:11:00  
  老是感觉裴鸿像个女人家一样。。。。嘿嘿。。不知是否是女扮男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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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家裴鸿那叫斯文好不好。别想歪了:)
  本书中没有女伴男装,更没有同性恋。
  今天还是凌晨更新。
  连载153. 负俗之强梁

  夏清声手里捧着大大小小的包裹,正开心地说着什么,眉宇间都是愉悦幸福之态。谢澄穿着一身墨绿色的衣裙,在一旁静静地听着,露出一丝柔和的微笑。

  大家当街邂逅,免不了要寒暄两句。夏清声感念萧二郎为他说服了谢澄,已经不再怀恨,谢澄却对萧二郎冷冷的。说了几句话之后,大家觉得有些无趣。正要告辞之际,谢澄突然问道:

  “裴郎中,听说前日在枢密院会评,萧大官人技压群雄,本是升官的大好机会,却发了狂性,一下子把枢密使和兵部尚书都得罪了。有这回事没有?”

  如此直白的说法真令人震惊。萧二郎以为她是为了报复前日之事,只好尴尬地笑笑。夏清声却非常难堪,因为这件事情是他讲给谢澄听的。他急忙阻拦道:“你怎么这样说话?”

  谢澄淡淡地笑了,对他说:“你别着急,我也不是为了挤兑萧大官人。”随即她话锋一转,说道:“其实我倒是想要劝劝萧大官人,让他别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大家都很有兴趣,想要听听美貌女郎的见识。谢澄微微侧歪着头,一缕发丝轻轻拂动,她说:“我常听人说‘奔踶之马可以行千里,强梁之人可以成功名。’世间事情原本难料,不也常有蒙眼射中野兔子的吗?”

  谢澄的引用有错误,那句话原本是“负俗之士可以成功名”,她故意丑化为强梁,终究是为了报复。裴鸿和夏清声都忍不住笑了,唯独萧二郎哭笑不得。

  谢澄收敛起促狭,转身面对裴鸿,问道:“你们平日里喝酒,谈的都是军国大事吧!”

  裴鸿随口答道:“也不至于,随便闲聊居多。”

  谢澄对夏清声说道:“裴郎中是你的好朋友,萧大官人也是人中龙凤,你也多和他们交往,讲究些战略兵法,才是男子汉的正道。”

  夏清声猝不及防地遭到指责,清秀的面孔上净是无辜的表情。谢澄又对裴鸿说:“你们以后有什么事情,也把他叫上。让他跟你们多学学,日后若是立功,我也好弄个诰封。”

  裴鸿不解她的用意,只好说:“宫羽兄的才名,也是人所共知。将来累秩不失朱紫,谢姑娘大可以放心。”

  谢澄却没有理睬他的说法,又转身对夏清声说:“择日不如撞日,今儿个既然遇见,你们男人们去快活快活,我自己回去了。”

  夏清声不情愿地说:“我送你回去吧!买了这么多东西呢!”

  谢澄笑道:“亏你还是个进士,这般不知变通?东西你先拿着,晚上给我送去就好了。”
  连载154. 月影灯影

  夏清声生活考究,熟悉京城的饮食。他领路来到一家酒馆,干净雅洁,菜品也很细致,裴鸿和萧二郎都为之赞叹。他们三人坐在一起随便闲聊,也没有说到什么军国大事。夏清声惦念着谢澄,总是忍不住提到她。裴鸿和萧二郎对视一眼,都露出些忧虑的神情。

  萧二郎问道:“宫羽兄可曾成家?”

  夏清声为人倒也聪明,知道他想要说什么,笑了笑说道:“你是害怕家严反对我和谢姑娘的亲事吧?”

  萧二郎反问道:“宫羽兄不担心吗?”

  夏清声目光坚定,语气中有一丝狠绝,他沉声说:“情致深处,铄金消铁!只要我以死相争,料家严也不能逼我上绝路!”

  萧二郎和裴鸿面面相觑,都想要对他说,你这样值得吗?他们无声的问题立刻得到了回答。夏清声一口饮尽杯中水酒,靠在椅背上,像是在喃喃自语,又像是慷慨陈词,他说:

  “人皆以为我夏宫羽好色荒唐,是风流浪子!殊不知谢姑娘身为娼妓,心似冰雪;外示娇弱,内中侠烈。不说别的,单就是谢姑娘所经之事,闻者孰不泣下?”

  萧二郎对此有兴趣,问道:“人都说谢姑娘是石觋土司之女,有这回事吗?”

  夏清声点点头说:

  “正是如此!谢姑娘是石觋土司谢罗奢之幼女,年未及笄便以殊色而享遐名。荼靡山自古多丽姝,谢姑娘依然是群芳之冠。也是蛮夷们僭越,都称她为‘月影公主’。”

  萧二郎喜欢这一类故事,听得津津有味。他问道:“荼靡山之战后,谢姑娘自然是被掳入宫中,又怎么会有此神女生涯。”

  夏清声拂髀长叹,说道:“这就是所谓造化弄人!说来话长!”

  尽管话长,也还是要说的。他告诉萧二郎,在荼靡山之役后,谢澄的确曾被献入宫中,成为了一个宫女。然而平章政事周良尧虑事深远,他判定,以谢澄这样绝代的风华,入宫后很容易得宠。考虑到谢澄心怀家国之深仇大恨,若使得宠,必然要报复改土归流的推行者。因此,周良尧一党上本说谢澄乃是蛮巫余孽,对朝廷衔恨刻骨,应当芟夷尽净。幸赖皇帝天性至善,不愿滥杀,还怜悯谢澄身世凄惨,赐给她宅院庄田,让她在京郊生活。

  萧二郎松了一口气,说道:“还好最终有个好归宿。”

  夏清声紧咬牙关,目眦欲裂,他狠狠地说:“这老天不仁,哪里容得好人有好日子过?”

  当日,皇帝对荼靡山之事有些不忍,特地召见了谢澄,以示宣慰。谢澄抓住这个机会,在朝堂上控诉了周良尧和军队的暴行。然而她缺乏对朝廷政治的了解,高估了皇帝的权势。屠杀事件中,也有清流一派的将领参与,因而清流也想尽量避免提及此事。而没有得到清流的支持,皇帝完全无法制裁周良尧。
  事后,周良尧报复谢澄,诬陷她从事巫蛊之事,籍没了她的家产,并将她官卖为娼。直到此时,谢澄依然幻想保全自己的名节,不论怎样鞭扑,总是抵死不从。然而勾栏中的老鸨手段狠辣,竟然将她裸体在庭院中示众三日。其间客人们来来往往,最恶劣的人直接地评头论足,一般人将自己卑劣的色心包裹在廉价的同情之中,更令人觉得恶心。三天之后,谢澄陷入了昏迷,一直昏迷了七日。等到她醒来,变得任人摆布,从此成为京城中的名妓。

  她原来叫做月影公主,此时自感身事如飘灯,所以自称灯影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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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载155. 绞肠痧

  得到了裴鸿的五十两银子,萧二郎聘请了七八个泥瓦匠人,开始修缮自己的房屋。凡事不破不立,匠人们上手第一件事情就是将屋顶的瓦片全都揭了下来,打算更换内衬的毛毡苇席。萧二郎无处居住,跑到裴鸿那里借宿。有一天晚上,他们已经睡下,突然听到有人急促地敲门,一边喊道:“裴郎中!裴郎中!”

  裴鸿起身去应门,萧二郎在后面跟着。开门之后,发现是一个矮黑的男子,怀中抱着个小孩。即使在月光下,也能看见孩子表情痛苦。男子焦急地说:“裴郎中,黑阄肚子疼得厉害,您老帮忙瞧瞧吧!”

  裴鸿急忙将孩子抱进室内,吩咐萧二郎多点了些灯烛。他仔细地审视孩子的病情,只见面白如纸,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他伸手在孩子的腹部按了按,左下腹部硬硬地郁结着。他又为孩子切了脉,面色变得凝重。

  裴鸿抬头对男子说:“可能是绞肠痧,得赶紧送到回春堂段大夫那里去。”

  男子为难地说:“回春堂段大夫诊病就要一两银子,裴郎中你就先给开个方子吧!”

  裴鸿焦急地说:“老郭!绞肠痧耽误不得,银子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我替你垫上。”

  老郭千恩万谢,被裴鸿阻止。他们找了一张竹床当作担架,抬着孩子急急赶路。此时已经夜深,回春堂早已经关门。他们在外面敲了半天的门,才有一个伙计出来应门。这个伙计被从睡梦中惊醒,一肚子火气,冲他们嚷嚷道:“半夜三更地敲什么敲!医生家就不要睡觉吗?”

  裴鸿连忙说:“孩子得了绞肠痧,这位小哥快去请段大夫出来。”

  伙计虽然余怒未消,却也知道绞肠痧的厉害。他没好气地开门放裴鸿等人进来,然后嘟嘟囔囔地去叫醒段大夫。

  段大夫很快出来了,拉着一张长脸,显然也有些不悦。当他看见裴鸿,勉强地堆出些礼节,拱手道:“裴郎中!有日子没见了。”

  裴鸿没空跟他寒暄,急忙请他诊治患儿。段大夫经过一番望闻问切,点点头道:“是绞肠痧,我替他放一放血,再服一剂玉枢丹就好了。”

  裴鸿有些疑虑地说:“学生方才也曾替他切脉,脉数滑,似是热证,却不见发热吐泻,总觉得有些奇怪。”

  段大夫摆摆手说:“你见的病人少,所以拘泥医书。哪里有症状齐全的病人?”

  裴鸿不敢再说,奉上谢仪,退到了一旁。段大夫为患儿放血,喂他服下丸药,患儿随即沉沉睡去。裴鸿松了一口气,对老郭说:“只要睡下就没问题了!”
  连载156. 裴郎中

  段大夫待人虽不和气,却也很尽职尽责。他留下老郭父子在堂中观察,自己先回楼上去睡觉了。裴鸿和萧二郎没有事情好做,随便闲坐着聊天。萧二郎满腹好奇,开口就向裴鸿发问。

  “你还当真是治病的郎中?”

  裴鸿苦笑道:“这可真叫身不由己。”

  大概是在几年以前,有一天晚上,有一位阿婆来敲裴鸿的门,说总是盗汗耳鸣,想要看看。裴鸿诧异地说:“我又不是医生。”

  阿婆却生了气,说道:“平日里见别人总是叫你裴郎中,怎么就不是医生了?莫不是怕我老婆子没钱?”说着就从怀中掏出一个方帕,层层叠叠地打开,里面有两块碎银子和几枚铜钱。老阿婆颤颤巍巍地说:“这些够不够?”

  裴鸿试图和她解释,郎中原是个官名,只因为太医院的医生一般被封为郎中,慢慢地人们将所有医生都尊称为郎中。他高估了阿婆的理解力,经过反复解说,阿婆恍然大悟地说:“这么说你是太医院的郎中了?”

  裴鸿哭笑不得。为了尽早摆脱纠缠,他查着医书为阿婆开了一副吃不死人的方子。裴鸿涉猎广泛,原本就懂一点医术,盗汗耳鸣也不是难治之症,几副汤剂下去,阿婆觉得明显好转。由于裴鸿当时没有要钱,阿婆觉得他心好,到处替他宣扬,最后街坊里流传说有一位太医院的裴郎中看病不要钱。

  木器街居住的人大多穷苦,平日有病多半是硬抗过去,听说有一位看病不要钱的大夫,纷纷踏上门来。裴鸿天性至善,经不住街坊们恳求,总是尽量帮他们看病。后来接待的病人渐多,他自己又辛苦多啃了几本医书,当真成了个悬壶济世的郎中。

  萧二郎听了裴鸿的叙述,忍不住笑道:“该!让你做滥好人。”然后他眼珠一转,促狭地问道:“你有没有治死过人?”

  裴鸿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说道:“这个真没有,我一见重病就往别的大夫那儿转。”

  萧二郎上下打量了裴鸿一眼,问道:“该不会都是你出钱吧?”

  裴鸿苦哈哈地点了点头,算是供认不讳。萧二郎笑道:“我说你四品的文官,怎么会缺钱?还说什么不善持家,随入随出,说得好像整日花天酒地,却原来是做尽了冤大头。”

  正在这时,黑阄翻了一下身,呻吟了一声睁开了眼睛。他气息微弱地喊道:“渴!要喝水。”

  老郭立刻端水给他。裴鸿在一旁看到,对萧二郎说:“没事了,咱们可以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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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只更一篇,但是比较长。
  连载157. 冤大头的伦理学

  萧二郎与裴鸿回到住处,已近黎明。萧二郎折腾了大半夜,多少有些怨气。他向裴鸿抱怨道:“这老郭做事也不着调。你既然已经为他儿子出钱治病,他就该自己找个帮手,还非累得我们一夜不得安寝!”

  裴鸿想要睡觉,随口应付道:“举手之劳,多大个事情?”

  萧二郎此时却无睡意,反倒起了谈兴。他为裴鸿抱不平,说道:“要说也不算个事情。可我就觉得,你这些邻居看你人好,个个都吃定了你。”

  裴鸿说:“老郭也是没办法,他平常脾气不好,得罪的人不少。就算别人肯帮他,他也抹不下面皮去敲门。”

  听到这话,萧二郎问道:“你这么说我倒想起来了,前日听见几个邻居闲扯,说有个什么郭杠头,为人铿吝,脾气又臭,是不是他?”

  裴鸿淡淡地说:“那应该是了。他平常好与人争论,的确是有人管他叫郭杠头。”

  萧二郎一拍大腿,高声说道:“我说什么来着?我听人说,这厮刚刚在路上检了一包银子,怕没有十两。偏偏给自己亲儿子治病,却拿不出一两,非要蹭你的。”

  裴鸿叹了口气,说:“人谁无病呢?老郭最是个人精,弄钱的路子比一般人多得多,可是每日里吃喝嫖赌,当真有了急事,却拿不出钱来。”

  萧二郎怒裴鸿之不争,狠狠地说:“你道他是当真拿不出?这种人我见得多了,他就是把你当做冤大头。其实你也是他弄钱的路子。”

  裴鸿笑了,说:“谁说不是呢?这么多邻居,就数他借钱最多。”然后他叹息着说:“我自然知道他有时候骗我,我只是怕他当真困厄,而我却胡乱猜疑,岂非见死不救?”

  萧二郎都快气炸了,断喝道:“迂腐!这种人你可怜他做什么?就算是见死不救,也是他咎由自取!”

  裴鸿知道睡不成了,爬起来整顿精神,很诚恳地问萧二郎:“你觉得我这人怎么样?”

  萧二郎一愣,顺口答道:“你自然是正人君子,天性至善,可是……”

  裴鸿打断了他,问道:“那你知道我为什么是‘正人君子、天性至善’?”

  萧二郎迷惑了,不知道裴鸿想要说什么。他吭吭哧哧地说:“嗯……这世上的人原本就分个贤愚不肖,有什么为什么?”

  裴鸿摇头道:“当然有原因。”随后,他开始归纳:

  “我是个衙内,从小没有受过饥寒,也用不着跟人争什么,自然没有市井之人的恶习。家严为人又极是端方正派,对我督促鞭策甚严,所以我也没有一般膏粱纨绔的习气。家慈仁善,怜贫惜弱,体恤人情,所以我也没有一般道学先生不通人情的毛病。从启蒙之际,家严为我慎择师长,所以我的几位师尊都是至诚君子。我一直长到很大,都没有见过口是心非之事,听人说什么‘防人之心不可无’,都觉得言过其实。”

  裴鸿信奉环境决定论,列举的都是这一类的论调,最后他总结道:“试问天下之人,有几个能有我这般幸运。所谓人皆有善端,裴某天幸,生于芝圃;有些人则不幸飘零泥淖,自然与之俱黑!”

  这番话引得萧二郎自怜身世,长叹了一口气,不过他还没有被说服,争辩道:“叫你这么说,世上便没有可恨之人了?”

  裴鸿脱口而出道:“怎么没有?世间尽多可恨之人!只是我们却需记得,‘可恨之人必有可悯之情。”

  萧二郎以前只听人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裴鸿这么说,其实也是一个意思,却带给人完全不同的感受。萧二郎心头一震,为之沉吟良久,然而他是个快意恩仇之人,始终无法接受这种观点。他最后笑道:

  “扯得这么远!差点被你唬住了。就算郭杠头真有什么可悯之情,也不能由着他这么骗你的钱吧!”

  裴鸿说:“我每月光薪俸就有百两,家中又有田宅,也不需要奉养高堂。他就算骗我,不过是一两二两,又能骗多少,是多大个事情?”

  萧二郎瘪了瘪嘴,嘲笑道:“百两月俸就跟大财东一样。我当年做海盗时候比你有钱多了,几百两银子都随便赏人。我知道你不在乎这么点钱,关键是你真能咽下这口气?”

  裴鸿击掌叫道:“可算是说到了关节!一口气!一口气!世间多少是非都生于这一口气?”

  萧二郎也不肯让步,说道:“人活在世上不就是为了争口气吗?要不然与草木土石何异。”

  裴鸿却没有搭理他,自顾自地说道:“你这么害怕人家骗你,不过是因为,如此一来,显得自己很蠢,而他比你聪明。是也不是?”

  萧二郎大声说:“是又怎么样?”

  裴鸿平缓了语气,却盯着萧二郎的眼睛,说道:“你就不怕自己胡乱猜疑,以至于见死不救?”

  萧二郎被他盯得一阵心慌,觉得百口莫辩。他的思绪乱成一团,突然间丧失了谈兴,他一甩手,狠狠地说道:“不说了!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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