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我们人类,情深不过百年,何苦执着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包括感情?不如留他如梦,送他如客。
12
仙子做了一个梦,梦到了以前。
那是天魔大战的40年之后,六界在这场大战都受到波及和牵连,尤其是天界和魔界,皆是伤亡惨重,满目疮痍。自天帝与魔帝定下永久休战的约定后,两界子民修生养息,倒也相安无事,一切都在慢慢恢复元气。
只有一人似乎还沉浸在过往阴霾中。
天帝润玉。
从前只道天界大殿下其人人如其名,是个风度翩翩平和似水的佳公子,却不曾想他登上帝位后全然不似众人口中所传——新天帝润玉阴冷善谋,多疑易怒,旁人无法亲近,是个令人闻之生畏的君主。
每逢六月初三,他都不上朝,也不面见任何臣下,把自己关在曾经是他的居所现在是他批阅奏折所用的璇玑宫里,不允许任何人前去打扰。
某次她记错了日子,前去璇玑宫向他请示湘水治理一事,走到宫门口就想起是六月初三,正要离开,却顿住脚步——她清楚他还是陷在过去的泥潭里,若是能知道他心中所想,说不定能帮到他……
她用了她最得心应手的变化术,化成一滴小小的露水,附着在他身后的一株草上。
他立在后院一座亭中,面前桌上散落着大小不一的各色纸张,纸上都是同一人——一个紫衣女子,或坐或立,或嗔或笑,风姿绰约,翘楚灵动,一颦一笑跃然纸上。他指尖轻轻扫过那女子面颊,低声絮语道,”锦觅……你可还念我半分好?若还记得,为何不答话……”说完又突然发怒,衣袖一挥,将桌上所有东西都扫到地上,像着魔一般哼笑起来,取出一壶酒,仰头就往嘴里灌。
他灌了多少酒,她就看了多久,直到他身旁的酒坛七零八落散了一地,醉倒在地,她才终于化出原身,走到他身旁,将他轻轻揽进怀里。
泪水划过脸颊,化为嘴中一丝苦涩,与当年在洞庭湖畔滴落在她脸上的那滴泪一模一样。她从来都知道他心中的苦痛,在外界传言的那层冰冷外壳下,他其实就像一条在黑暗的崖穴中固执冲撞的盲鱼,头破血流也不愿放弃。
有情皆孽,无人不冤。他是,她亦是。
仿佛就是从那时起,事态越来越严重,他开始在六界四处搜寻与那人有几分相似的年轻紫衣女子,带到天界,先是与她们日日笙歌,饮酒作乐,过了几天又像是厌了那般将她们赶走。有几个人界女子大起大落间受到极度惊吓,回到人间不是害了大病,就是疯了。彼时他登位不到百年,根基不稳,渐渐的,讨伐声四起,说新天帝荒淫无度,暴虐无道。
她急得日日夜里睡不安稳,几番上奏都未得到回应,无奈之下只能当着他的面劝谏,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望他以六界为重,莫要被过往伤痕冲昏头脑,贻害无穷。她不懂中庸柔和之道,句句刚烈直白,屡屡戳中他心中要害,三番五次惹得他极为烦躁。
终于,鸟族献上一名神韵与锦觅有几分相似的翠鸟仙子舒桃,他似乎甚是喜爱。她急到闯进太微殿,直言鸟族向来不服新帝,背后小动作不断,这时送来一名与魔尊夫人相似的仙子必有所图,此女定然留不得。润玉震怒,一气之下革了她原本继任的夜神一职,连在他身边随侍的资格都被除去。
上元仙子又成了上元仙子,住到了忘川河畔一间十分冷清的偏殿,成了众仙口中的谈资。她父亲太巳仙君气到辞去官职要去瀛海闭关,劝了她许多回她却执意待在天界,只因她觉得鸟族此举不容忽视,她必须留下,太巳仙君大发一通脾气后无奈地去了瀛海。
天界终于只剩了她一人,独自住在忘川河畔。她素来不爱交际,没什么好友,如此倒也方便她行事——她暗中安插了眼线,打听那翠鸟仙子的动向,搜集到不少那仙子与鸟族族长私下秘密往来之事,包括向鸟族族长屡次提起他日常要务。却无奈近不到润玉身畔,只能筹划着找个机会向他言明此事严重性。
如此过了一年,这一年中他从未来见过她,估计也从未想起要来见她,留她一人,思念成疾。
直到她生辰那日。
她喜静,不愿操办,以往生辰都是爹爹给她带一些礼物便算作漫长仙生又过了一年。而如今爹爹身在瀛海,且正在气头上不搭理她,她便提了一壶爹爹酿的红曲甘露,坐在屋门口的石阶上独酌。夜色如水,相思如同门前她种的杏花上的清凉夜露,一点一点沾湿了回忆。她托腮望着月亮,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他现在如何?是否眉眼如昨,是否也会在不经意间偶尔想起她……眼前好像是他的月白长衫,清隽雍雅,自己这是走火入魔了吧……
不,不对,那不是幻影,真的是他,立在月下,跟梦里殊无二致。
她连忙站起来,迎上前去,”陛下,你今日怎么得空来……”
他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一年没见,你怎得越发不像样了?好歹也是个仙子,生辰日独自坐在地上饮酒,像个什么样子?”
她有些高兴,原来他记得啊。
”启禀陛下,我……我……许久未饮爹爹酿的红……酒,今日突然想品品……”
”行了。”他示意她不必再说,大步走进她殿中,打量一番,”你这殿中也太冷清了些,都是些乱摆的书卷,也不见任何饰物,毕竟是上仙,也曾担过夜神一职,不该如此寒酸。”她一时语塞,有些赧然。
他又转过身打量她一番,”你怎么总是这一身青衣?未免过于素淡,我记得你以前也着过红衣,怎么着也比现在这一身看着要叫人开心些……明日我会叫人来你这殿中布置一番,你也换些好看的衣裳。”
她心中微动,抬起头眼睛亮亮地看着润玉。
”想必你也有所耳闻,舒桃与以往那些女子不同,她性子温文恬淡,不似那些庸脂俗粉惺惺作态故意讨我欢心。再过三日是她册封锦妃的日子,整个天界都应沾些喜气,你也是天界的人,应当收拾收拾,扫扫晦气。”
她闻言如遭雷击,右手捂着胸口,愣愣地看着他。
伤心当然是有的,只是这么些年来,她早就习以为常。更多的是错愕,那舒桃竟然已经受宠到如此地步……
看来自己不能再等了。
第二日她找了个机会,化成一个中年女子的模样坐在那舒桃常待的花园中小声啜泣。
那翠鸟果然过来赏花,见她坐在花丛正中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心中有些不喜,叫了侍女去打发她走。
侍女过去之后又跑回来,小声对她说到,”她说她夫君早逝,如今唯一的儿子又要娶亲,伤心不已才在此哭泣……”
舒桃心生疑惑,何人居然敢在天帝的花园里哭……当即走到她跟前,将她扶起,小心开口,”这位仙娥姐姐可是遇见了什么伤心事?”
邝露擦擦眼泪,”你就是舒桃仙子吧?果然比传闻中的还要美,我无事,只是儿大不由娘,想想我唯一的儿子即将娶妻,心中有些不舍……”
舒桃跟她客套,”姐姐瞧着如此年轻,居然有孩子要娶亲了……敢问姐姐是那位仙君府上的?”
她露出几分不好意思的神色,”其实也没有……那并不是我亲儿子,是……是当今天帝……我从他尚且是一个奶娃娃时便带着他在身边,如今他已成天帝,十分有出息,又要娶妃子了,我有些不舍,现在见到仙子你如此温柔美丽,定可得盛宠隆恩,日后必会母仪天下,我也放心了……”
舒桃听了大惊,连忙将她请到亭中坐下,嘱咐侍女给她沏茶,和她聊起天来。
聊了一会儿,邝露犹豫着开口,”我在天帝身边待了成百上千年,最是了解他为人,我有一事相问,不知仙子……”
舒桃连声道,”姐姐尽管说!”
她才期期艾艾地说,”仙子如今已是新妃,想必十分得陛下疼爱,只是这男女,再如何亲近,也须得要……”
她做了个两指相碰的手势,”我那儿子向来性子清冷,也不知仙子是否……”
舒桃面色顿时灰败下来,似是有几分恼怒,还有些许黯然。
”这也正是我苦恼之处,陛下他虽然看似喜欢我,实际上与我并未像外界所传那般亲近,甚至有些冷淡,只是偶尔找我说说话之类,旁的都没了……姐姐最了解陛下,可否指点舒桃一二?”
邝露心中冷笑,你这贪心鸟,得到了大部分女子艳羡的,还想要如何宠爱?
当下拍拍她的手,柔声说到,”仙子不用担心,这抓住男人的心必先抓住他的胃,仙子可有下过厨?”
舒桃摇摇头,邝露趁机对她耳语一番,说得那舒桃连连道谢,还说以后定要厚遇于她。
次日舒桃便亲自做了一桌好菜请润玉在庭中共用,其中就包括邝露昨天说的那些。谁知润玉刚到,后脚邝露竟也赶过来了,还是那副中年女子的模样。舒桃心中有些不快,但也不便多说,只好勉强笑着跟她打了个招呼。润玉皱着眉打量她,”你……”舒桃忙道,”是我特意请邝露姐姐前来一起用膳的,我听说人间男女定亲要请双方双亲一起见个面,如此也多了些温馨……”
润玉也不再多言,倒要看看她搞什么名堂。
一顿饭吃得极为诡异,润玉一直打量她,她盯着舒桃,舒桃含情脉脉看着润玉给他布菜。
终于舒桃要起身给润玉敬酒,酒杯刚举起,邝露就一把夺过喝下,抹抹嘴,”好酒!”
舒桃和润玉皆是一惊,舒桃十分不满,”你怎么……”
话音未落却见邝露突然口吐鲜血,跪倒在地,捂着胸口,直直指着舒桃语气微弱,”你……你这大胆翠鸟,居然敢给天帝下如此重毒……”说完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润玉脑海中一片混乱,上前将昏迷不醒的邝露抱起来,探了探她额头。
仙元受损,还好未殃及仙根,她居然如此胆大妄为……
那舒桃已是不知所措,”我……这……她……”
润玉厉声喝到,”来人!验毒!”
一众天兵迅速围拢来,为首的验了那酒,立刻对周围天兵道,”酒中有七杀散,这毒妇意图谋害天帝,胆大妄为,将她拿下!”
可怜那舒桃一声冤枉都没喊出来,便被天兵带走。
润玉看着怀中的仙子低声叹到,”你还真是……要我拿你怎么办才好……”
邝露悠悠转醒时,被告知已昏睡了十二日。润玉坐在她床前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艰难地爬起来,”陛下……”
润玉将她扶好,”你大病初愈,还是多躺躺吧。我且问你,那酒中根本没毒,你要是想嫁祸她,做个受伤的样子就好,何必真给自己喂毒……”
她笑笑,”玉要烧满,戏要做足,我不动点真格,怎么让旁人信服?”
何况我知道你会救我。
他无奈,”你这是何苦……”
仙子却突然挣扎下了床,趔趄着跪在了地上,”陛下!陛下早知那舒桃是鸟族族长的情人,是鸟族安插过来的奸细,也早知她背地里一直和那鸟族族长暗通款曲,甚至密谋加害于陛下,陛下却因为,她长得与……故人,有几分相似,性格也算温婉明面上未有出格之举才存了仁慈之心一直留着她,只是我今日不中这毒,来日中毒的,却会是陛下!”她深深叩首,”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返矣!陛下如今已为天下之首,身负苍生重任,万里江山还等着陛下去治理,您的子民们等着您去为他们造福祉,黎民百姓何辜,您早应勤勤恳恳当一个好君主,去看到这浩渺天地,巍巍河山,而不是囿于情爱之苦!若是陛下能抛却过往心魔牵绊,成就一代明君,邝露死又何妨!”说罢又是深深一拜。
他一时有些愣怔,心中滋味颇为复杂,最后他平静开口,”你这性子倒是从未变过。此次鸟族之事你有功,想要什么封赏?官复原职还是另有想法?”
她抬起头,苍白的脸颊浮上一丝恬淡笑意,摇摇头 ,”此乃臣分内之事,臣什么封赏都不需要,只需要……准许臣回到陛下身边,一生追随陛下。”
他看她良久,半晌才道,”随你吧。”
从那以后她又回到他身边,依旧是不远不近的一丈之距,跟着他,看他逐渐成为一个合格乃至优秀的君王,杀伐果断,睿智贤明;看他逐渐摆脱过去,不再为那紫衣女子失魂落魄,有时提起,也是一笑带过;看他也偶尔敞开心扉,甚至恶劣地拿她打趣;看他在自己的身旁,在自己的心上,很近,很远。
其实他错了。她何尝没有变过?她变得越来越害怕,越来越胆怯,害怕不能一直伴他左右,所以一天比一天要少一点妄念——妄想他会对自己也产生一些特殊的感情。所以只剩下一个心愿,若是就这样看着他,一不留神,一生,就这样过去,甚好。
可是如今,她连这个愿望都不敢再有。她惧怕再像这样每天看着他,自己所求会越来越多,直到有一日将她彻底吞没……
她眼里和心里的光,都在慢慢熄灭。
又这样浑浑噩噩蹉跎了许多年,某日斗姆元君传她前去九霄云殿聆听佛偈,对她说,”你本颇具慧根,奈何与当今天帝一样,被心魔所困……”
元君似乎微叹了一口气,”罢了,世间万物皆是如此,又怎能要求神仙做到完全地断情断念……”
见她低头沉默不语,元君慈祥地唤她上前一步,在她手心化入一瓣莲花,再柔和开口,”你须记住,以树之姿,谋飞鸟之心,终不可得,久之必成贪嗔;割舍妄念,求天地之广,和光同尘,方得日月同辉……去吧,你修为不够,还需多多历练……”
回去之后她越发寡言,整日都要将斗姆元君的话仔细琢磨上一番。她说润玉困于求不得的执念,她又何尝不是?或许只有下界去历练一番,才能明白个中道理,彻底放下……
才有了如今在人间经历的世事冷暖,以为自己还算有所领悟,不成想在他面前还是溃不成军……
更何况她自以为的百年情深,原来也只是短短一梦。
仙子睁开双眼,两行清泪缓缓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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