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野有蔓草
“我认识的那条龙，是一位真正的谦谦君子，卑以自牧，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温润如玉。”
“邝露愿殿下，得偿所愿、望心之所向。”
“邝露，她终于答应嫁我了。”
“哐！”碎落一地。
“做事怎么这么不小心”拢华不悦地皱起眉，低声训斥新来的宫女，“收拾干净，下去吧。”
响动惊醒邝露，透过烟青色的纱幔人影绰绰，只觉得整个人昏昏沉沉，使不上力气，只能问上一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听到问话，拢华利索地挑开帘子，回道：“辰时刚至，难得长帝姬今日睡得久些，昭泰宫已让秋嬷嬷告过假。”“辰时”，不想一梦醒来已迟，想起今日诸多事宜，邝露问起：“福安来了吗？”拢华为她披上薄衣，递上温热的帕子，仔细伺候说：“到了，正用着奶羹。”“劳你心细。”。拢华羞涩之中欣喜溢于言表：“都是奴婢应该的。”
“皇姐！”福安蹬蹬跑过来欢喜说，“珍司、绣房送来好多漂亮东西，就等着您醒来去看呢！”邝露捏捏她小脸蛋，笑说：“陛下赏的玉琅环才被你磕碎一角，那些都是新岁仪典要用的，可不许瞎闹。”
“福安戴得可小心仔细了”，福安不满地嘟嘟嘴，抱怨说，“都怪那绑我贼人弄坏了，只恨想不起是谁干的，不然，哼哼，要他好看！”说着眼眶泛起泪花，强忍着不哭。邝露抱过她，安慰道：“想不起便罢了，珍司已修补好了，现在就完完整整还给你。”拢华从妆奁盒里取出一只白玉无瑕的琅环递给福安，也安慰着笑说：“福安帝姬，您瞧是不是跟之前的一模一样？”
福安接过一看果然还原如初，破涕为笑说：“多谢皇姐，还是皇姐最疼福安。”
新岁仪典礼部定在三日后，皇帝率宗亲祭祖，告天地、谢神明，祈佑来年风调雨顺、安定太平；随后便是接受一众臣子、世家的岁贺，到夜里自然又是一番推杯换盏、不知几人真心。
琳琅满目、珠翠环拥，约好一起挑选头面衣物，邝露心不在焉，神色恍惚，福安不禁与拢华对视一眼，拢华也是微微摇头，长帝姬接连几日郁郁寡欢，也是这样她才想到请福安帝姬过来热闹一二。“皇姐，怎么了？”福安扯着邝露衣袖问，“可是还在因为福安的事烦心？皇帝哥哥已经派楚王兄领了金吾卫日夜加强宫里防护，不会再有事啦！”
“福安，你相信世上有神仙吗？” 福安不解所以，仍从心回答：“当然，大家都这么说。”
“是吗？”邝露轻轻抚摸她的小脑袋，侧首垂下眼帘，沉默半晌后喃喃自语，“是呢。”
以为这一生算是最好，纵岁月不肯轻饶、怀璧亦可慰余生，时至今日才知，可笑命书一簿、由托他人故事。人呐，总是这么无力，老天想要收回什么、也就失去什么，争不了、找不回。
“从一介侍书到上元仙子，到夜神、再到天后，她每一步都走得很好。”天帝如此说道，思及从前，他想再没有能比她做得更好的人。
“你说的这些，我都不知道”，邝露不由自主地退却几步，远远拉开和他的距离，笑得仓皇，克制又生疏地否认，“我不是你要找的人。”
她不想相信，心底却有声音告诉她，那人说的都是真的，这个故事太长太可笑，什么星命、什么胎光，她既不知情又凭什么要为这些不相干的事舍弃人间一世长情。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明明是一模一样的眉眼，可她眼前的人说的话却让她如坠寒冰，“我却不是人间的澹台，你也不是天宫的邝露。”
“长夜难明、不数星辰，怎能唯独落下我的那颗。你会记起，她也会回来。”
他眉眼似笑，拥她入怀，可是这一身不是澹台的清寒孤高分明在告诉她一个事实：乔木不再，她回不去了。
她又走神了，福安担忧不安地问：“皇姐，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什么？！”邝露扯嘴一笑，摇头说，“没有，我没有哪里不舒服，都很好。”“我知道了！”福安机灵一想，凑到邝露耳边神秘地说，“听说先生的生辰要到了，皇姐是不是想要给先生准备个惊喜？”
邝露一怔，是了，她差点忘了。
冬月最后几日，临京雪深。满城柳絮，来年春日当好。
“邝露，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薤露乡外碧湖一夜结冰，湖面似镜，邝露两手蒙上澹台双眼领他湖心长廊安坐。他似乎忘记了那夜的事，只字不问，邝露也打定主意不提，悲伤的事不必让他知道。
“我曾想，如果，我是说如果可能的话，待临京事了，邝露想和先生去过普通人的生活。”
“找个小地方，买间屋舍，不用大，不过最好带个院子”，她从背后枕靠在他肩上，附耳轻声说，“佘山的果子很脆很甜，我们也种棵果树，好不好。运气再好些，能有渠塘的话，再养两只小鸭子，嘎嘎地叫。”
“那里的冬天一定要比临京暖和，兴许白天我们就能一起躺着晒太阳，要是夜里星星又多又亮就更好了。”
邝露说完绕到澹台身前，满目盈盈期盼，等他一个答案，她也只问这一遍。澹台握住邝露双手，贴在脸上暖和，蹙眉轻斥：“怎么不带手炉出来。”她想是她太自私，邝露欲抽回手，笑意不减努力遮掩眉间失落。
“别动”，澹台看着她，往手她手里呵气，眼角眉梢含笑，“以后做了山野村姑，没了手炉只能这样，提前适应下如何？”
澹台九郎，临京璧玉以后被她收入怀中，恼他故意惹她，邝露哽咽道：“那就靠你这山野村夫打柴生火！”
“好，不会让村姑饿着、冷着”，擦干她的泪水、揽入怀中，澹台温声说，“养鸭喂鱼都且由你，想摘果子我就在树下给你兜着，想晒太阳看星星我们就做把舒服的椅子一起躺。”
邝露紧紧抓住澹台的背后，听他开怀大笑，听他有力心跳，怕他晃眼不见，怕只是梦境一场，还有九年，在她剩下不多的日子里，若能有彼情彼景片刻，便是孑然忘川又何妨。
“我欠先生许多，余生依旧劳您指教”，想起正事，邝露从他怀里出来，腼腆笑道，“今日，先补上一件。”
荷衣之下，身姿姣姣，俄而雪骤，镜湖照影。想起那日气她妄自菲薄，怒极失言，自己说在薤露乡等她一舞翩跹，不想她竟记至今日。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彼时初见，春草葳蕤、枝叶蔓延，得见一人馥佩于心。
今日此时，冬雪霏白、长陌堆琼，得见一人萦萦于我。
“我认识的那条龙，是一位真正的谦谦君子，卑以自牧，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温润如玉。”
“邝露愿殿下，得偿所愿、望心之所向。”
“邝露，她终于答应嫁我了。”
“哐！”碎落一地。
“做事怎么这么不小心”拢华不悦地皱起眉，低声训斥新来的宫女，“收拾干净，下去吧。”
响动惊醒邝露，透过烟青色的纱幔人影绰绰，只觉得整个人昏昏沉沉，使不上力气，只能问上一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听到问话，拢华利索地挑开帘子，回道：“辰时刚至，难得长帝姬今日睡得久些，昭泰宫已让秋嬷嬷告过假。”“辰时”，不想一梦醒来已迟，想起今日诸多事宜，邝露问起：“福安来了吗？”拢华为她披上薄衣，递上温热的帕子，仔细伺候说：“到了，正用着奶羹。”“劳你心细。”。拢华羞涩之中欣喜溢于言表：“都是奴婢应该的。”
“皇姐！”福安蹬蹬跑过来欢喜说，“珍司、绣房送来好多漂亮东西，就等着您醒来去看呢！”邝露捏捏她小脸蛋，笑说：“陛下赏的玉琅环才被你磕碎一角，那些都是新岁仪典要用的，可不许瞎闹。”
“福安戴得可小心仔细了”，福安不满地嘟嘟嘴，抱怨说，“都怪那绑我贼人弄坏了，只恨想不起是谁干的，不然，哼哼，要他好看！”说着眼眶泛起泪花，强忍着不哭。邝露抱过她，安慰道：“想不起便罢了，珍司已修补好了，现在就完完整整还给你。”拢华从妆奁盒里取出一只白玉无瑕的琅环递给福安，也安慰着笑说：“福安帝姬，您瞧是不是跟之前的一模一样？”
福安接过一看果然还原如初，破涕为笑说：“多谢皇姐，还是皇姐最疼福安。”
新岁仪典礼部定在三日后，皇帝率宗亲祭祖，告天地、谢神明，祈佑来年风调雨顺、安定太平；随后便是接受一众臣子、世家的岁贺，到夜里自然又是一番推杯换盏、不知几人真心。
琳琅满目、珠翠环拥，约好一起挑选头面衣物，邝露心不在焉，神色恍惚，福安不禁与拢华对视一眼，拢华也是微微摇头，长帝姬接连几日郁郁寡欢，也是这样她才想到请福安帝姬过来热闹一二。“皇姐，怎么了？”福安扯着邝露衣袖问，“可是还在因为福安的事烦心？皇帝哥哥已经派楚王兄领了金吾卫日夜加强宫里防护，不会再有事啦！”
“福安，你相信世上有神仙吗？” 福安不解所以，仍从心回答：“当然，大家都这么说。”
“是吗？”邝露轻轻抚摸她的小脑袋，侧首垂下眼帘，沉默半晌后喃喃自语，“是呢。”
以为这一生算是最好，纵岁月不肯轻饶、怀璧亦可慰余生，时至今日才知，可笑命书一簿、由托他人故事。人呐，总是这么无力，老天想要收回什么、也就失去什么，争不了、找不回。
“从一介侍书到上元仙子，到夜神、再到天后，她每一步都走得很好。”天帝如此说道，思及从前，他想再没有能比她做得更好的人。
“你说的这些，我都不知道”，邝露不由自主地退却几步，远远拉开和他的距离，笑得仓皇，克制又生疏地否认，“我不是你要找的人。”
她不想相信，心底却有声音告诉她，那人说的都是真的，这个故事太长太可笑，什么星命、什么胎光，她既不知情又凭什么要为这些不相干的事舍弃人间一世长情。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明明是一模一样的眉眼，可她眼前的人说的话却让她如坠寒冰，“我却不是人间的澹台，你也不是天宫的邝露。”
“长夜难明、不数星辰，怎能唯独落下我的那颗。你会记起，她也会回来。”
他眉眼似笑，拥她入怀，可是这一身不是澹台的清寒孤高分明在告诉她一个事实：乔木不再，她回不去了。
她又走神了，福安担忧不安地问：“皇姐，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什么？！”邝露扯嘴一笑，摇头说，“没有，我没有哪里不舒服，都很好。”“我知道了！”福安机灵一想，凑到邝露耳边神秘地说，“听说先生的生辰要到了，皇姐是不是想要给先生准备个惊喜？”
邝露一怔，是了，她差点忘了。
冬月最后几日，临京雪深。满城柳絮，来年春日当好。
“邝露，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薤露乡外碧湖一夜结冰，湖面似镜，邝露两手蒙上澹台双眼领他湖心长廊安坐。他似乎忘记了那夜的事，只字不问，邝露也打定主意不提，悲伤的事不必让他知道。
“我曾想，如果，我是说如果可能的话，待临京事了，邝露想和先生去过普通人的生活。”
“找个小地方，买间屋舍，不用大，不过最好带个院子”，她从背后枕靠在他肩上，附耳轻声说，“佘山的果子很脆很甜，我们也种棵果树，好不好。运气再好些，能有渠塘的话，再养两只小鸭子，嘎嘎地叫。”
“那里的冬天一定要比临京暖和，兴许白天我们就能一起躺着晒太阳，要是夜里星星又多又亮就更好了。”
邝露说完绕到澹台身前，满目盈盈期盼，等他一个答案，她也只问这一遍。澹台握住邝露双手，贴在脸上暖和，蹙眉轻斥：“怎么不带手炉出来。”她想是她太自私，邝露欲抽回手，笑意不减努力遮掩眉间失落。
“别动”，澹台看着她，往手她手里呵气，眼角眉梢含笑，“以后做了山野村姑，没了手炉只能这样，提前适应下如何？”
澹台九郎，临京璧玉以后被她收入怀中，恼他故意惹她，邝露哽咽道：“那就靠你这山野村夫打柴生火！”
“好，不会让村姑饿着、冷着”，擦干她的泪水、揽入怀中，澹台温声说，“养鸭喂鱼都且由你，想摘果子我就在树下给你兜着，想晒太阳看星星我们就做把舒服的椅子一起躺。”
邝露紧紧抓住澹台的背后，听他开怀大笑，听他有力心跳，怕他晃眼不见，怕只是梦境一场，还有九年，在她剩下不多的日子里，若能有彼情彼景片刻，便是孑然忘川又何妨。
“我欠先生许多，余生依旧劳您指教”，想起正事，邝露从他怀里出来，腼腆笑道，“今日，先补上一件。”
荷衣之下，身姿姣姣，俄而雪骤，镜湖照影。想起那日气她妄自菲薄，怒极失言，自己说在薤露乡等她一舞翩跹，不想她竟记至今日。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彼时初见，春草葳蕤、枝叶蔓延，得见一人馥佩于心。
今日此时，冬雪霏白、长陌堆琼，得见一人萦萦于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