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夜半私语诉衷肠 江湖险恶腥风浪
明月当空,星辰隐晦。
敖澈独坐帐中,逆天鹰化作人形立在一旁。
“你可是亲眼所见,罗青青母子平安,现在绝情谷隐居?”
“正是!”
“这样也好!逆天鹰!梅山老四现在何处?”
“他与哪吒被困在万窟山上的困婴洞中,只怕一时难以脱身!”
“这是为何?”
“万窟山困婴洞中一只修行了数千年的蜈蚣精,只因生性邪恶一直未能修成正果。如今积怨甚深,胆敢聚集数百只山中妖怪四处横行。数月前,被新任百花仙子遣往万窟山任职的梨花仙子,竟被吸附内丹,抛尸荒野。哪吒三太子同梅山老四前往捉拿,竟然被那妖怪用妖幻之术困在洞中。万窟山本就千回百转,洞中阵中布阵,皆用邪术操纵。若无相克法宝,的确很难降服此妖!”
“竟有此事?”
“没错!那妖怪狡猾的很,颇通阵法幻术,我本前去相助,却是根本近不了他的身。”
“现下如何?”
“天庭也已知晓此事,想必已派人前去解围。”
“嗯!既是如此,此处只怕还要劳烦你了!”
“少主要走?”
“嗯!我要回昆仑山去了,梅山老四不在,就仰仗你了!”
“属下自当竭力护得主人周全,不知少主何时动身?”
“明日一早!”
“主人就在外面,少主不要告知主人一声吗?”
“嗯!你与我同去吧!”
“是!”言罢,流光过处化作一只雪鹰,立在敖澈肩头。
帐外,明月当空,牧草凄凄,夜色下,暗影幢幢,周遭是一片寂寂,可听见虫鸣与夜莺的低吟。一袭白衣独立月下,是那般的孤寂萧索。李寻欢饮了口壶中的清酒,抬头望向云端的圆月,似乎勾起万千情思。
如此星辰,如此夜,如此形单影只,茕茕独立,到不知是为谁泣露立中宵!
此情此景让敖澈忆起了乾坤镜中如出一辙的望月身影,那是一身玄衣墨扇,亦是茕茕独立忧思百转。
敖澈只觉莫名的心绪烦乱,转首看了看肩上的逆天鹰,稳了稳心神,迈步走上前去。
“李叔叔!——”
蓦然闻声李寻欢转过身来,见是杨澈正要开口,随后便看到杨澈肩头的雪鹰,惊愕道:“这——就是你豢养的那只雪鹰吗?它怎么会在这里?”
看着李寻欢惊愕的表情,敖澈笑了笑,望着雪鹰喃喃道:“是我唤她回来的!她叫逆天鹰!是我爹训养出来的,颇有灵性。当初几次三番救下您,也并非是将您看做是我,而是将您看做是我爹,您和我爹长得本就很像,这也许正是您当初所说的缘分不浅。”
李寻欢了然的点了点头道:“逆天鹰?有如此名号,它的主人必定不是等闲之辈!”
“山野草民,妄自尊大罢了!”
“令尊也定是个了不起的父亲!”
“这又何以见得?”敖澈惊异道。
“你可听说过雏鹰起飞的故事?”
敖澈摇了摇头,李寻欢接着道:“鹰本是生性凶猛,极难驯服。眼前这只雪鹰如此灵性,足见令尊训此鹰时必然煞费苦心。若是成熟的鹰,即便驯服亦是人鹰讯号相应,像如此与主人心意相通的,只怕很难做到。想必定是从雏鹰训起,形影相随,累日磨砺,才能做到眼前人鹰契合。只是我曾听闻雏鹰的成长极为艰难,亦如凤凰涅盘,血泪重生。非如此不能成型,此鹰与令尊既是形影相随必然情份不浅。如此历经雏鹰成长的人父,想必形同幼子亲生,慈父之心可想而知。以此断定,令尊必然是个好父亲。”
敖澈听到这黯然道:“李叔叔果然是才思敏捷,见地独到!雏鹰起飞,竟是原来如此!雏鹰的成长的确与我颇为相似,只可惜陪伴我成长的并非是我爹,而且我也从未真正的见过我爹!”
敖澈忍不住一阵凄怆,李寻欢是凡人,自然不知道神仙道的事情,如此做想不足为奇,只是这雏鹰起飞的故事却让他为之动容。思来自幼成长又何尝不是雏鹰般的成长,忍痛咽泪的过往让他刻骨铭心。他忽然挥手震开肩上的雪鹰,示意他飞走。
看着敖澈瞬间黯淡的脸色,眼底若有若无的怨尤和振翅远去的雪鹰,李寻欢不由的怔了怔,轻声道:“对不起!我无意提起你的伤心事?”
“不!其实我也想听听李叔叔的看法,只是我一直没有勇气面对。我与叶开有着同样的命运,从刚出生起就要听任命运的摆布,受尽坎坷与磨难。叶开虽然不幸,他还可以像普通孩子一样有养父母的疼爱,有您对他的呵护和宠溺。他的生活依然是幸福的,相比之下我要不幸得多。”敖澈望着头顶的圆月,喃喃道。
李寻欢怔了怔,柔声道:“傻孩子!人生哪能事事尽如人意,件件想象美好?所谓万般皆有命,半点不由人!每个人都有一个枷锁,你只有想办法打开才能逃脱他的束缚,否则就只得带着他直至终老!”
敖澈看着李寻欢明亮的眼睛,不由的心底为之动容,暗自思敷着,这双眼睛若是当真属于杨戬,他还会不会是这样的温柔宠溺。如若眼前之人就是他爹,他相信一切的怨尤都要被消失殆尽了。这让他又想起姻缘殿里被自己斩断的红线,内心对李寻欢又多了几份愧疚。人生的确是身不由己的,自己当初实在是太冲动了。敖澈几乎觉得恍惚了,他真希望眼前之人能消弭他心底的怨愤,安慰他内心的纠结,于是身不由己的动情道:“李叔叔!这个枷锁在我刚出生的时候就牢牢的锁住我,我还不知道要怎么样打开,就已经快要压得我喘不过气来了!我只觉得越来越沉重,我真的不知道该怎样解脱!”似乎是说给李寻欢听,又似乎是说给杨戬知道。
李寻欢静静的看着敖澈,一身少年意气倔强清冷,眉宇间尽显桀骜不驯,人品端正却是人情淡薄世故不通,曾观他武功招式可谓出神入化世所罕见,细观他神色又似乎满怀心事,无处排解又难以释怀。这个孩子究竟拥有着怎样的故事,李寻欢猜不出也看不透,到了眼下更是费解.
“澈儿! 有时候想要战胜命运就先要战胜自己,因为真正能禁锢你的可能只有你自己的心。”
“我自己的心?!没错!从前我时常抱怨命运不公,为何在我刚出生时,便要承担那些痛苦和磨难。直到遇见叶开,一样是被命运捉弄,可他却能从容坦然的面对命运,豁达开朗的去接受命运。我为什么做不到?现在我才明白了,的确是因为我的心,因为我心底对我爹的怨还有恨,让我无法接受他带给我的命运。甚至让我不愿去接受他,因为他从来都没有一天尽到做父亲的责任。”敖澈此时目光落得遥远,有些动容道。
看着这样内心挣扎的敖澈,李寻欢是由衷的心疼,伸手抚上杨澈的肩头,柔声道:“傻孩子!永远也不要怨恨自己的父母,所谓舔犊情深,血脉亲情!那样受伤害的不单单是你的父母,还有你自己!天底下没有一个父母不疼爱自己的孩子!错过你的成长,他们除了心底对你的亏欠,剩下的便是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我想你父亲他绝不是有意错过的,他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
望着这张一般不二的脸孔,听着他坚定的规劝,敖澈抑制不住内心的汹涌,厉声道:“你真的会觉得是遗憾吗?那也是你自己造成的,当初你为了权位抛弃了我娘,我娘还为了替你顶罪,失去了自由身,让我们母子受了尽世人的白眼唾骂,还要寄人篱下的苟延谗喘,那时候你在哪?你若是有一分顾念和我娘昔日的情分,又怎么会不知道我的存在,我们又何必承受那么多的羞辱和磨难。因为你,让我生来先天不足要忍受异于常人的病痛,那些年我娘一个人要承受怎样的焦心折磨。十几年如一日的煎熬,让我唯一的解脱机会竟然还是我娘用终身幸福换来的。我娘她根本就不爱容玉叔叔,他们在一起都是因为我。面对我娘我觉得自己不孝,面对恩深似海的容玉叔叔我觉得自己不义。你告诉我,这样我该怎么面对?你要我怎么原谅你?我的一切都是拜你所赐,你要我怎么不恨你?”敖澈撕心揭底的追问道。
李寻欢看着敖澈撕心揭底的追问,咄咄逼人的质问,不由的一愣!看清他眼底因悸动而布满的红丝,心中莫名的波涛汹涌,无法平静。他能感受到这个孩子内心的挣扎与矛盾,此时的他一定是将自己当做了他还未谋面的父亲。李寻欢只得苦笑,这让他又想起了十几年前的父兄,哥哥英年早逝,父亲含恨而终。就是因为他们生在了簪缨世家,肩负着家族的荣辱,因此他们只得遵从命运的安排。就是那时候让李寻欢学会了对命运的妥协,收敛起少年的不谙世事,锋芒毕露!学会了担当责任。那也是他人生最初的成长!还有自己与林诗音之间的感情。当初他们分明相爱却偏偏只能江湖相忘,不得相守。他记得长街相遇时,诗音将金钗送给林仙儿时心碎的笑,诗音那时是不是已将他恨之入骨?曾记得做出抉择时他当真是痛彻心扉肝肠寸断,一夜苦酒灌肠,心肝俱碎,如今都记忆犹新,痛苦难掩。世事无常多少时候人生是那样身不由己的,一个情字可是让李寻欢刻骨铭心,他如何不明白感情的事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一着不慎便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望着敖澈痛苦纠结的模样,暗自叹了口气柔声道:“澈儿!我只问你,你娘肯原谅你爹吗?”
敖澈不由的一愣,刚刚一时感情失控,竟然将李寻欢当作了杨戬,言语有些过激,此时回过神来,见李寻欢似乎一点也不意外,怔怔的点了点头轻声道:“其实我很清楚,我娘根本就没有真的恨过我爹,而且她根本就还爱着我爹。”
李寻欢了然的点了点头,接着道:“澈儿!你毕竟还太年轻,很多事情还不能理解,尤其是男女情爱,也许等到你真正经历了,你就会明白感情的事情是世上最难以琢磨的事,也是最难以控制的事。两个人在一起要做到真正的两情相悦,否则不但不会幸福,只怕还会带来无尽的痛苦。你爹娘当初也许有非离开不可的缘由,你娘和你叔叔也许有非在一起不可的缘由。至于是什么缘由,也已经是上一代人的纠葛,你若是纠缠其中,非但改变不了什么,还会让上一代的恩怨情仇增添你的痛苦。你的痛苦带给你娘的也会是痛苦还有自责,带给你叔叔的也会是为难,你若是对你母亲和救你的叔叔还有一份孝心,就只有想法让他们安心。那样带给他们的才是欣慰。我想你母亲也一定不想看到你因为她们的缘故而父子成仇!这只会让你母亲觉得愧疚痛苦,这不是孝顺,是伤害!”
“李叔叔!你是觉得我应该原谅他吗?那样对我叔叔而言公平吗?”
“那澈儿的真心想法呢?你想原谅他吗?要知道就算你纠结于此事,你叔叔的命运已然成了定局,这样继续的伤害是你想要的吗?”
“我——我当然不想!我自幼便羡慕别的孩子不但有母亲的疼爱也有父亲的宠爱!那时我多希望我也能得到我爹的关爱,哪怕他看我一眼唤我一声,我便不是受人白眼的弃儿。可是我爹他威风八面,只手遮天的纵横在他的权位上,从未管过我们母子的死活。我娘告诉我他是一个胸怀天下的英雄,只是为了大爱忽略了小爱。我相信是这样的,所以我可以原谅他,可是我不能用我们的幸福去伤害我叔叔,这样的幸福我不敢接受,也不能接受!李叔叔你知道我内心的痛苦么?”
“傻孩子!我说过能够真正禁锢你自己的唯有你自己的心!父子亲情,血脉相连,是抛不开斩不断的,你又何苦为难自己!你母亲肯原谅你父亲,可见上一代的恩怨是可以释怀的。你也肯原谅你父亲,可见你内心已经做出了判断。至于叔叔的恩情,结草衔环永生可报,万万不该用伤害去弥补伤害,最终得到的永远还是伤害!待人以宽,得之以容!明白吗?孩子!世间没有解不开的结,只要你用心去解,必然水到渠成!”
敖澈看着李寻欢怔了怔,半晌点了点头。忽而又见月光下逆天鹰在盘旋,李寻欢笑了笑道:“草长鹰飞,雏鹰虽然历尽磨难却终究蜕变成了翱翔云端的雄鹰,那沉痛的往昔也会变成难能可贵的人生磨砺。这说不定是命运的另一个安排!不是吗?”
“嗯!我明白了!李叔叔!我该感谢你和叶开!让我终于明白了该怎么做!我让我娘担心了太久,我此时已迫不及待的想告诉她,我终于想明白了。李叔叔!我还有一个问题,为什么每个人都喜欢望月?”
李寻欢淡笑着,望向九天的满月轻声道:“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人生的变幻与月的圆缺如此的相似,也莫怪月圆之夜人人都去望月,无非是期望能似圆月般完满美好。所谓月是故乡明!圆月却也寄托着对亲人故乡的思念!人虽在天边,却期盼思念可以借着月光带给千里之外的人。谁人不曾思念,谁人不愿美好,于是人人皆去望月,终究不过自我安慰罢了!”
敖澈点了点头,蓦然转身向李寻欢抱拳道:“李叔叔!澈儿今日承蒙教诲,必铭记于心永生不忘!他日有缘,定然还有相见之日,只盼李叔叔望自珍重,澈儿就此拜别!”
“你要走?”
“嗯!我已离家数日,是该回去了。如今我终于想明白了,我想我娘也一定会很高兴的。”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你想明白了,叔叔也为你高兴!只盼你们父子早日相认,一家人早日共享天伦之乐。多珍重!我们后会有期!”
“嗯!我便不与旁人别过了,还望李叔叔代为道别,转告叶开,他日有缘,我再与他煮酒论剑,快意恩仇!李叔叔!您也多保重!”
“好!珍重!”李寻欢拱手道。
说完敖澈怔怔的望着李寻欢半晌,随后便豁然转身,足尖点地!运气轻功腾身而去,不肖半刻身影已消失在茫茫草原之上。李寻欢看着敖澈的背影良久,不知为何心底是一份怅然若失。
轻轻舒了口气,随手抖了抖被露水打湿的外氅,抬起头来才发现,月已西下,东方已有些鱼肚白,伸手自怀中取出酒壶,仰首灌了一口。
不远处的村落里传来阵阵鸡啼,要不了多久,小金乌便会冉冉升起,崭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敖澈见走的远了,便架起祥云,飞上云端。再回首看着云下的一点点微白,竟有些酸楚。稳了稳心神正要走时,一声嘶鸣,逆天鹰已是来到近前:“见过少主!”
“逆天鹰!此处有劳你了!”
“是!属下明白!恭送少主!”
“嗯!”话音落,流光一闪已是不见了身影。逆天鹰见此,摇身一变,幻回原形向着茫茫草原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