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秋初,太阳还未升起,一层薄薄的雾气笼罩着田野和村庄。张老汉骑着三轮车去乡里赶大集,他是养兔专业户,每天都要去集市上贩卖家兔。
张老汉刚出村不远,迎面看见一辆带棚子的电动三轮车横在路边。车子他认识,是同村张桂香的煎饼车。张桂香也是赶集的常客,经营着一个煎饼摊,依靠买煎饼为生。两人是同村,又经常赶集,所以张老汉对张桂香的煎饼车很熟悉。
在跟煎饼车擦肩而过的时候,张老汉没有看见张桂香,他有些纳闷,人哪去了?他下意识多看了煎饼车几眼,发现车子很凌乱,明显被翻动过。张老汉心里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他四下张望着找张桂香,看见路旁的庄稼被压到了一大片,像是被人动过。张老汉一边叫着张桂香的名字,一边顺着痕迹往前走,约莫走出二十多米,一具赤裸的尸体浮现出来……
丁毅接到报警后心里一沉,他调任派出所长才半个月,辖区内就出现了人命案,无形中又增加了一份压力。看来干好这个所长任重道远啊。
丁毅带着警员小杨、小李直奔案发地点。
案发地位于张庄村正东600米的地方,是张庄村通往乡里的必经之路。
丁毅暗暗盘算,这个案子肯定跟张庄村脱不了关系,早就听说张庄治安不好,没想到上任伊始就出了命案。如果不能尽快破案,对张庄村的治安形势无疑是雪上加霜。
张桂香被杀的消息很快传遍张庄村,不少村民纷纷凑过来看热闹。丁毅赶到现场的时候,现场已经聚集了不少人。村民们围着案发现场指指点点,除了好奇心,更多的是一种恐慌情绪。
丁毅不禁暗暗皱眉,这么多人在现场踩踏,一些有用的线索无疑破坏殆尽。他赶紧和警员小杨小李拉起警戒线,尽量保护现场。出于恐惧,村民们并没有触碰尸体,这为在死者身体上提取破案线索提供了可能。死者的上衣被跋到了胸部以上,裤子被退到了膝盖以下,极有可能是强奸杀人。
一阵刺耳的警笛声由远而近,县公安局刑侦大队的人赶到了。刑警对尸体进行了仔细勘查:死者女;年龄30岁左右;身高约1.62米;额头有被钝器伤过的痕迹,是否属于致命伤需要尸检;后背、臀部有大面积擦伤,初步估计是拖拽尸体时造成的;喉部有淤青,死者曾被锁喉;胸部有不明液体痕迹……
现场勘验完毕,尸体被运到县局去做尸检。煎饼车也运回局里做进一步调查取证。
丁毅和刑侦大队的干警对张庄村进行了走访调查,确定死者为张桂香。据村民介绍,张桂香为人比较强势,丈夫张虎没少受气,夫妻的感情一直不好。张虎不堪忍受张桂香的辱骂,从去年开始搬到了县城,一边租房一边打工。张桂香靠着摊煎饼的手艺独自在张庄村生活。村民们还反应,张桂香虽然脾气不好、为人比较强势,但是生活作风没有问题,做买卖也算童叟无欺,跟村里人也没有结仇。
通过走访调查,基本排除了仇杀和情杀的可能,基本可以断定是一起强奸杀人案。由于现场被严重破坏,没有提取到凶手的脚印和其他遗留物,给案件的侦破造成了一定难度。
丁毅和专案组把目标初步锁定在了张庄村的外来人员身上,只有逐一走访摸排,才有可能掌握线索。然而说起来容易,做起来何其艰难——
张庄村地处两省四县的交界处,属于“四不管”地带,历来治安不太稳定,而且这里有一条省道和三条县道穿过,交通便利、人流量很大,又处在半山区,山多林密沟壑纵横。特殊的位置、便利的交通、较大的人流和车流量、复杂的地形,使这里的人员成分极其复杂,大量不明身份的人在这里来来往往。
除了专案组以外,丁毅把派出所的大部分警力也抽调了过来,对张庄的外来人员进行一次彻底的梳理摸排……
两天后,尸检报告出来了:死者系窒息性死亡,身上没有尸斑,死亡时间2-3小时,下体没有发现男性遗留物,说明生前未被强奸,但是胸部稍微靠下的位置有唾液残留物,为提取犯罪嫌疑人的DNA信息提供了有力的物证……
对煎饼车的勘查也已结束,共提取了30多枚指纹,大部分是看热闹的村民留下的,其中有没有犯罪分子的指纹不好说。车里装钱的罐子是空的,通过走访确认没有村民拿过里面的钱,大概率是被犯罪分子把钱拿走了。
那时候全国性的指纹数据库和DNA数据库尚未建立,即便提取到了相关信息,也无法进行精准查找,只能作为证据使用。
与此同时,第一轮的摸排已经结束,没有发现有价值的线索。听说有命案,不少外地人连夜撤离了张庄村,给调查增加了极大的难度。
对受害人的丈夫张虎的调查也已结束,张虎最近一直没离开县城,可以确认其不是犯罪嫌疑人。
至此案件暂时陷入僵局。
丁毅的压力很大,如果案件迟迟不破,他这个新任派出所长没法向上级交代。丁毅出任派出所长是带着任务来的,主要任务之一就是治理张庄的治安问题,如今治理还没开始,先出了一起命案,颇有些下马威的味道。这起命案是丁毅上任后的第一张试卷,如果不能短时间内交出完美答案,以后的工作很难开展。
丁毅和专案组的干警们把走访范围扩大到了张庄及其周边村庄,希望能得到一些有用的线索。
就在丁毅把全部警力用在张庄村的时候,乡政府那边又出事了:一个“上访钉子户”吊死在了乡政府门口,家属和村民把乡政府围了。乡长范占奎要求丁毅赶紧出警维持秩序,乡机关无论如何不能出乱子。
丁毅不敢耽搁,马上抽调警力驰援乡政府。
……
刘海驾驶着汽车颠簸在崎岖的乡间公路上,心情极度沮丧。汽车随着坑洼不平的路面来回颤动,身体也随着汽车的节奏起起伏伏。时间长了不免有想吐的感觉,本来就沮丧的心里更添了几分烦躁。
被下放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完全是自作自受啊,刘海一边开车一边想。不过他一点也不后悔,那天夜里上演的“英雄救美”现在想起来都惊心动魄。他一个人竟然干翻了三个小混混,这是他自己万万想不到的,本想着自己倒在血泊之中,然后等着警车和救护车来收拾残局。没想到几拳下去,三个小混混被打得满地找牙,他自己反倒没事儿。更令他没想到的是,三个小混混当中竟然有一个是高干子弟。偏偏这位高干是自己的顶头上司的上司。
在打架事件后的第五天,刘海接到了一纸通知,从省委组织部交流到怀王县挂职锻炼。调走前,刘海的行政级别从科员级提到了副科级,用干部处韩副处长的说法,叫戴着官帽下乡,别看只是小小的副科,在县里那可是了不得的存在。
报复这么快就来了?刘海虽然没下过乡,但是从省城到县城的巨大落差他还是能清楚地感受到。不过,既然是报复,为什么还要给自己升职呢?莫非是自己想歪了,的确是一次正常的干部交流?还是有什么更深的用意?
由不得刘海多想,他别无选择,只能无条件服从组织分配。
刘海简单收拾了一下,第二天便驾驶着私家车从省城赶往怀王县。为了第一天上班不迟到,他凌晨四点便从省城出发。
凌晨的省城仿佛熟睡的婴儿,安逸而平静。刘海的心里远没有夜色那么平静,老实说,他舍不得这座繁华而充满希望的城市。然而现实有时候偏偏那么骨感,刘海不得不伴着黎明前的暮色踏上一段未知的旅程。他自己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一去竟会摊上一桩命案,等待他的仿佛一副刚刚推倒的多米诺骨牌……
刘海早上七点多便赶到了怀王县城,在街边简单吃了些早点。八点整赶到县委组织部,算是正式报道了。接待他的是组织部一位副部长,姓陈。陈部长热情的寒暄了几句之后,告诉刘海,县里现在不缺人手,像他这种省里下来的年轻干部,去基层才是用武之地。陈部长还说,像刘海这种省城撒下来的金子,就应该到基层去发光,留在县里就是暴殄天物,县委组织部经过慎重考虑,决定介绍刘海去五七坟乡任职。
五七坟乡……刘海不禁皱起眉头,因为地点带个“坟”字,第一天下乡就往“坟”上走,是不是太不吉利?
陈部长很热情地把刘海送出了县委大楼,挥手送别。
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冲了。刘海开车直奔五七坟乡。那个“坟”字不断在脑海里浮现,继而又联想到一片片的乱坟岗。心里禁不住开始犯嘀咕,第一次下乡就跟“坟”打交道,是不是预示着要触什么霉头?
汽车来来回回地不停颠簸,弄得刘海心情烦躁。他下意识放慢速度,腾出一只手拧开纯净水瓶子,咕咚咕咚猛灌了几口。凉丝丝的液体在胃里短暂滞留,也随着汽车的颠簸一漾一漾的,仿佛要在肚里掀起一些漪澜。
导航显示目的地就在左前方不远处。这时候前边出现了警戒线,几个警察把路挡了。刘海不得不停下车,抬头向左前方看看。果然有一座比较高大但不算气派的大门。想必这就是五七坟乡的乡政府了。刘海没看见大门口悬挂的乡党委和乡政府的牌子。因为门口乱七八糟站着一大群人,把整个大门挡的严严实实。
刘海本想开车直接过去,但是有警戒线挡着,只能把车停在路边。
警戒线把整条道路隔断,还有几个警察站岗。偶有几个村民凑过来,都被警察快速驱散。估摸着好像发生了什么案子。
“同志,我能过去吗?”刘海隔着警戒线问警察,他没轻易跨过去。
“你是干什么的?”有一个警察问道。
“我是来乡政府上班的,今天来报道。我叫刘海。”
警察上下打量了刘海一会儿,又问道:“你真是来上班的?不是电视台或者报社的记者?”
“我不是什么记者,真是来上班的。对了,我早上还跟组织部陈部长见过面,他介绍我来的。”
警察又沉吟了片刻才说道:“好吧,过去吧。”
刘海跨过警戒线,迈步朝大门口走去。终于在人群的缝隙里看到了五七坟乡党委和乡政府的牌子。不过他的注意力并未在两块牌子上。门口大吵大嚷的人群使他意识到有人在乡政府门口聚众闹事。
谁这么大胆子,敢在乡政府门前搞事!刘海心里随即闪出“刁民”两个字。不过他很有自知之明,自己第一天报到,又是一个外乡人,没必要这么快卷进去。他站在距离人群不算远也不算近的地方,静观事件发展。
人群足有三四十人,从衣着和口音判断,应该都是本地乡民。其中有几个闹得最凶,不断冲着门里大喊大叫,时不时还飚几句脏话。乡政府工作人员一直试图维持秩序,无奈寡不敌众,每一次喊话都被嘈杂的怒骂声掩盖下去。旁边还有几个警察试图维持秩序,不过效果不大,乡民们似乎对警察并无惧意。
刘海有些看不懂,堂堂乡政府工作人员和民警联手,还降不住这些刁民?这有些说不过去吧,光天化日、朗朗全坤,竟然会发生这种事情。换做省城,这绝对是不可想象的。
天啊,五七坟乡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刘海心里直犯嘀咕,心说陈部长让我在这里发光,我发个屁光!眼前这个形势,不要说是金子,就是一块钻石也得给废掉。自己该不会被坑了吧……
很快刘海又看出了些端倪,在人群之中,隐约还躺着一个人,直挺挺的,一眼就看出情况不妙,估计已经死了,正常人身体不会那么僵,脸色也不会那么蜡黄蜡黄的。大门旁边的一棵槐树上,赫然挂着一条绳子。
刘海明白了:有人在乡政府门前上吊了!
怪不得这帮人闹得这么凶,原来是出人命了。唉,但凡过得去,谁会走这一步!这得遇到了多么大的冤情!这帮公务员和警察都是干什么吃的,不能早点解决问题吗,非得弄到这一步,难怪人家围堵大门。一瞬间,刘海感情的天平又偏向了乡民一边。
这时候人群里挤出来一个人,直奔刘海走来。从气质和衣着上看,应该是乡政府的工作人员。
“请问,您是干什么的?来这里有事吗?”那人走到刘海跟前问道。
“我叫刘海,来这里报道上班的。”刘海回答道。
那人捂着胸口长出了一口气:“嗨,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来了记者呢。”
“陈部长和段书记都打过电话了,让我好好接待你。你看,出了这档子事,也没法给你接风了。”那人又说道。
“我又不是什么领导,谈什么接风不接风。”刘海回应道。他真没想过自己被下放到这里还能享受什么待遇。
“对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刘海问道。他指的自然是眼前这出大戏。
“唉……”那人说话之前先长长的叹息了一声,似乎对眼前的局面很无奈。
“先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郝佳旭,是咱们乡里的办公室主任。人们都叫我小郝。当然了,咱们虽然年纪差不多,但是你是领导,也可以叫我小郝。”
“那我叫你郝主任好了。”
郝佳旭直摆手:“千万别,你那是笑话我。乡里的办公室主任也算主任?你没在基层待过,不知道这里面的情况,乡里的办公室主任说白了就是一个打杂的。比方说吧,处理一些乡政府机关的后勤事务和接待工作,另外就是搞搞卫生、上传下达、吃喝拉撒什么的。总之事情挺杂。就说眼前这件事吧,段书记和范乡长让我处理,我处理的了吗?我一个搞后勤的,哪处理的了人命关天的大事。”郝佳旭一边说一边摇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刘海言归正传。
“说起来话长啊,上吊的那个人叫老孙头儿,是七公主坟村的老上访户了。经常上县里、市里、甚至省里上访告状,上咱们乡政府更是家常便饭。时间一长,人们也就习以为常了。有时候他赖着不走,咱们乡里还管饭,天黑了甚至还管住。总之一句话,只要他不越级上市里省里,咱们绝对是好吃好喝好招待。这不,昨天晚上老孙头儿又没走,咱们专门给安排的宿舍让他休息。也不知这老头儿哪根神经出了问题,半夜里竟然偷偷起来吊死在了乡政府门口。这事儿弄的,不好收场啊!”郝佳旭脸色很难看,一边说话一边不时扭头看看大门口的尸体。
“事已至此,总得想解决的办法呀。”刘海说道。
郝佳旭一声苦笑:“呵,解决?怎么解决?别的都好说,唯独涉及到人命,没法弄。”
“书记、乡长呢?他们也没办法?”
“段书记在县里开会呢,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范乡长的父亲病了,目前正在医院抢救,得过一会儿才能过来。”
这么巧,乡里的一二把手都有事?刘海暗暗盘算着,或许是这二位都躲了吧,毕竟是人命关天的大事,稍微处理不当就会影响仕途,还不如交给下面的人去办,这样弹性还大一些,至少有回旋的余地。
“现在谁处理这件事呢?”刘海又问道。
“咱们乡里的副书记马可为。”郝佳旭回答道。
“走看看去。”
刘海和郝佳旭一前一后走进人群……
人群里一个干部模样的人正在跟为首的几个乡民交涉,应该就是副书记马可为了。
“乡亲们,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咱们就得面对,不管是你们还是我们。我建议还是先把老人家的后事办了,剩下的事都好商量。丧葬费乡里先垫付,不用你们花一分钱。”马可为对乡民们说道。
“没门!不答应我们的条件,我们就不走!”有乡民大声回应道。
“你们提出的条件太苛刻了,我们实在没法全部满足。你们看这样行不行,大家都退一步,商议一个折中的意见。”马可为又说道。
“不行!人都死了,还让我们退步?我告诉你,这次半步不退!”另一个乡民回应道。这人双眼通红,显然痛哭过,应该是死者的亲属。
“我说马书记,你到底能不能做主?不能做主闪一边去,让能做主的来!”另一个乡民吼道,这人的火气很大,像一座随时要爆发的火山。
马可为还要说什么,没等他张嘴,又有人说道:“马书记,我们不为难你,你回去,让段斌和范占奎过来说话。”
“段书记和范乡长在县里开会,一时半会儿过不来。”郝佳旭说道。
“开会?还是躲了?躲得了初一,还躲得了十五?他们不来,今天说什么也不行。”
“对,叫能做主的出来说话,别人闪一边去!。”
“对,闪一边去!”
人群里有人开始起哄。
马可为还在苦口婆心地劝导,不过没有用,没人听他的。他的声音很快被一阵又一阵的起哄声淹没下去。
郝佳旭和其他几个工作人员急的直跺脚,时间拖得越久越不利。那时候智能手机还不普及,朋友圈什么的也没有兴起,但是不少手机都有照相功能,万一有人拍下来发到网上,很难想象会发生什么后果。尽管派出所的警员已经拉起了警戒线,禁止无关人员进入,但是总这么耗着也不是事儿,夜长梦多,谁知道会出现什么差头?
另一边,死者的亲属也逐渐失去了耐心,开始变得暴躁起来。
“我们的条件你们到底答不答应?再不答应我们就把人抬到你们乡政府的办公室,在那里搭灵堂!”
“对,不要以为我们好欺负。”
“说干就干,搭灵堂去。”
有人七手八脚就要把尸体往院子里抬。
马可为和郝佳旭等人组成人墙死活拦着,但是拦不住,因为对方火气太盛,拼了命往里冲,硬阻拦的话会造成肢体冲突,更不好收场。
“大家静一静,听我说。”刘海冲着人群喊道。他怕众人听不到他的喊话,情急之下捡起一块砖头重重的砸在大门口的伸缩门上。
当……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划过众人耳际。嘈杂的场面顿时安静下来。
刘海抓紧机会说道:“大家听我说,有什么条件跟我提,书记、乡长不在,但是我在,有什么条件跟我说。”
“你能做主?”有人问道。
“能,我既然敢说,就敢当。”刘海回应道。
刘海之所以敢打保票,是因为他刚才接到了段书记的电话。段书记全权委托他处理这件事,只要对方的条件不特别过分,能答应就答应。退一步说,即便对方提的条件过分,也先答应下来,以后再从长计议。关键是要快速果断地把尸体弄走。因为这件事已经传到了汉唐市日报社,有记者正在赶往现场。当务之急是一定要在记者赶到之前把事情平息掉。
有了段书记的话,刘海才敢把弓弦拉得那么满。至于段书记是如何知道的他的电话号码的,他不清楚,也没时间去想那个。
“你是谁?你有什么权力大包大揽?”有人问道。
“我叫刘海,是新来的。我权力多大你不用管,总之能圆满处理你们这件事情。”
“听口音你不是本地人啊?”
“我是从省城来的。”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凭我是一名党员,我可以用我的党性担保,答应你们的事情说到做到!”
“不行,我们就是太相信你们了,事情才会一拖好几年,把我叔的命都拖进去了。今天说什么也没用!”
“老乡,请你相信我。你们可以用手机拍下视频为证,我刘海如果说话不算数,让组织上开除我的党籍和公职,我回家抱孩子去。”刘海抬头看看太阳,又接着说道:“光天化日之下,你们忍心让老人家的尸体这么一直暴露着?这是对老人家的大不敬啊!现在的天气还挺热,尸体长时间暴露不太合适吧?作为亲人,你们忍心?”
人群陷入沉默。刘海的话说到了他们心里。农村人,对死亡更有一种敬畏,尸体长时间暴露是一个大忌讳。
“好,你是大城市来的,应该跟他们不一样,我们相信你一次。”死者亲属做出了让步。
通过谈话,激烈的气氛有所缓和。
旁边的马可为急的直搓手。他把刘海拉到一边,低声说道:“你全部答应他们的条件?你知道都是些什么条件吗?”
刘海摇头:“不知道。”
“不知道你还答应?这么跟你说吧,有些条件苛刻的很,无论如何不能答应,否则后患无穷。”马可为解释道,脑门上起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他递给了刘海一张纸,上面有逝者亲属列出的六条要求:
1、丧葬费全部由乡政府承担;
2、至少要两名领导干部跟着处理后事,晚上还要守灵;
3、赔偿家属精神损失费10万元;
4、关于孙家果园被毁的案子,限期十日内破案;
5、严惩毁林凶手胡玉来;
6、要求胡玉来赔偿果园损失8万元;
看完这六条要求,刘海基本弄清了事情的背景。其实死者家属提出的这六条要求有相互矛盾的地方,既然已经认定了凶手是胡玉来,又何来限期破案?当然这不是主要的,正如马可为所言,有些条件过于苛刻,站在乡政府的立场来讲,基本很难答应。第1、2条还好说,剩下的几条都很难办。10万元精神赔偿费,乡里哪来那么多钱,即便有也不可能出,不管怎么说,老孙头儿是自杀,乡里没有义务出这笔钱。还有就是限期十日破案,好几年都没破的案子,指望十天解决,根本不可能。再有关于胡玉来的问题,案子不破,不可能对其进行任何处罚。
刘海有些头大,自己刚才答应下所有条件,是不是太冒失了?
这时候郝佳旭低声对刘海说道:“报社的记者已经到了县城,很快就会过来。还得抓紧时间啊。”
刘海的脑袋嗡嗡直响,仿佛有几百只马蜂在头顶盘旋。他在省委组织部工作也有几年了,自认为见过世面。但是这么棘手的问题还是超出了他的掌控范围。
得,还得按段书记的指示办,不管付出多么大的代价,先得把尸体弄走再说,总在门口堵着恐怕会出大事。一旦被媒体曝光,五七坟乡就会暴露在全市甚至全省的聚光灯下,会成为街头巷尾议论的焦点。
刘海让郝佳旭赶紧联系殡葬车,把尸体运走。
郝佳旭说丧葬车早来了,就在村口等着呢。
刘海又让马可为先从乡财政所取八千块钱,算是丧葬费。
马可为说乡里实在没那么多钱,最多最多只能拿出五千。
五千就五千,刘海寻思着节俭着花,丧葬费应该也够了。这一带农村还不富裕,五千块也不是小数目,办一场丧事估计差不多。
“马书记,五千块够办丧事吗?”刘海问马可为。
“节俭着花,差不多吧。”
刘海把钱交到死者的一个亲侄子手上。亲侄子拿了钱,脸上的怒气消了不少。
“乡里拿钱出殡,你们是独一份儿。知足吧。”
死者家属听到刘海说这话,似乎也找回了一些尊严。对刘海的态度缓和了不少。
这时候殡葬车到了,刘海趁热打铁,招呼众人七手八脚把尸体抬进殡葬车,又招呼死者的几个近亲家属上车。
殡葬车司机很机灵,见人都上车了,开车快速驶离乡政府,直奔七公主坟村。
刘海长长出了一口气,最主要的问题暂时解决了。
有留下的死者家属缠住了刘海,讨要10万元的精神损失费。
刘海说乡里没那么多钱,得缓一缓。
“缓一缓,缓到什么时候?”有人质问。
“是呀,人前脚刚走,后脚你们就说话不算数,以为我们好欺负?”
刚刚缓和的气氛又紧张起来。
刘海有些头大,乡里拿五千块钱都困难,哪找十万去?退一步说,即便有钱,也不可能去赔什么精神损失费。这个坑怎么填呢?刘海直嘬牙花,他是真没办法。
这时候刘可为一路小跑凑过来,说道:“乡亲们,大家忙了大半天,都饿了吧。我在村西头的饭店给大家定了饭菜,走,先吃饭再说。”说完指了指身后的两辆中巴。
中巴也是早就联系好的,跟殡葬车一块儿到的村口,单等着事情处理后遣散乡民用。殡葬车开过来的时候,两辆中巴也跟着过来。
乡民们听说去饭店吃饭,没有人反对,他们真的饿了,折腾了大半天,每个人的胃里都是空的。听到吃饭两个字,肚子条件反射般的地咕咕直叫。还有一点就是这地方生活不富裕,普通百姓很少去乡里的饭店,在他们眼里,乡里的饭店已经算是很高档的地方了。今天有人主动请吃饭,还是去乡上的大饭店,傻子才会反对。
马可为招呼乡民们上车,一边招呼还一边介绍预定的菜品。众人一边听着马可为的介绍,一边稀里糊涂上了大巴。四十来人足足坐了两车。马可为自己也跟着上去,一定程度上打消了众人的疑虑。
刘海驾着自己的车在后面跟着。他暗暗伸出大拇指,马可为这个人办事真有一套,无声无息中把另一个大坑给填了。
把众人安排进饭店之后,刘海和马可为商议着下一步怎么办。两人一致认为必须有人跟着去处理后事,不然恐怕会引起死者亲属的抵触情绪。对方的六条要求中,有要求夜里守灵的条件。这一条最容易办,所以必须要办到。
刘海自报奋勇,这件事他来办。六条要求是他答应的,他有责任去落实。
马可为没有反对,他说本来他也要去的,不过老丈人在住院,下午要转院到市里,他老婆是独生女,独木难支,所以他得陪着一块去。
刘海说你尽管去,自己能应付得了。看样子乡民们也不是不讲理,大家坐下来心平气和解决问题,不会出什么乱子。
马可为觉得刘海一个人去太孤单,寻思着给他找个伴儿。他首先给郝佳旭打了电话,郝佳旭说办公室这边脱不开身,尸体刚抬走,现场总得消消毒吧,另外报社的记者马上到,他得接待,把记者圆满的打发走。
马可为又给副乡长李辉打电话,李辉说他一会儿要去刘家堡下乡,没有时间。
马可为又给组织委员牛光辉打电话,牛光辉说他要去县委组织部汇报工作,已经在路上了。
马可为又想到了派出所长丁毅。电话打过去,丁毅没有拒绝,说一会儿就到。
马可为长出一口气,总算找到一个不躲的。
……
此时的丁毅正在张庄寻找破案线索,他和专案组分析了一下案情,决定继续开展走访摸排,这一次不仅限于外来人口,张庄村本地人也要包括进来。希望通过走访得到一些有用的线索。
这节骨眼上马可为打电话让丁毅回去,命案未破,丁毅本不想离开,但是那边同样出了人命,虽然是上吊自杀,但是作为派出所长也应该去看看情况。
丁毅从张庄村出来,直奔五七坟乡……
……
马可为招呼着乡民们吃完饭,又客气地引领众人上了大巴,也没说上哪去。乡民们稀里糊涂上了车,大巴车司机早受了马可为的嘱托,见人都上了车,马上关好车门直奔七公主坟村。
这时候派出所长丁毅也到了。刘海建议丁毅把警车放下,坐他的长城H6去村里,免得引起误解。
马可为把自己的电话号码告诉了刘海,告诉他有事打电话。
丁毅听说要安排自己去七公主坟村,不禁面露难色,自己手上还有一桩大案未破,怎么能脱得开身。
“马书记,我实在是没有时间啊,张庄那边……”丁毅偷偷对马可为说道。
没等丁毅说完,马可为很坚决地摆摆手:“丁所长,什么都不要说了,乡里现在有困难,你一定得顶上。我代表段书记和范乡长拜托你了!”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丁毅不好再推辞。
简单告别之后,刘海和丁毅开着车尾随在大巴车后面,直奔七公主坟村。
这里处在平原和山区的交界处,一座一座的小山丘散布在平原之间,乡间公路便围着小山丘蜿蜒起伏伸向远方。
丁毅指着窗外的几个小土包说道:“看见没,那就是七公主坟,传说埋葬了七位公主,七公主坟村就是这么来的。”
刘海扭头看看,几个小土包紧挨着分布在一块平坦的荒地上,跟其它高大的丘陵比起来有些微不足道。他很快看出了端倪,分明是五个小土包,怎么叫七公主坟呢?
丁毅说这就是七公主坟的奥妙之处,七座坟丘位置排列的很巧妙,无论从哪个方位看,都只能看到五座坟。除非居高临下俯视才能看到七座坟的全貌,平视的话,永远只能看到五座坟。所以七公主坟又叫五公主坟,或者叫五七坟,五七坟乡就是这么来的。
原来如此,敢情五七坟乡还有这么一段传奇的历史。
见刘海对七公主坟感兴趣,丁毅又接着说道:“传说在汉朝,也有说是唐朝的,总之年代很久远,这里出了一位怀王,也不知是汉武帝还是唐明皇的亲戚,总之这位怀王权势很大,据说食邑三千户,其封地慢慢形成了现在的怀王县。怀王有七个女儿,也不知怎么回事,都没出嫁,死后葬在了一起,就是这七座坟冢。七公主坟的守墓人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形成了现在的七公主坟村。”
刘海见丁毅说的头头是道,也就信了几分。“你是本地人?”他问道。
“不是,我是临县的,刚调到这里来。对于七公主坟的历史,我也是道听途说。”丁毅回应道。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闲篇。大巴停在了一个村落里。七公主坟村到了。
刘海下车四下看看,村子的街道很凌乱,顺着山丘的底部曲曲弯弯、高高低低伸向村子另一头儿,两旁都是低矮破旧的民房。直观上感觉,这里并不富裕,甚至可以说比较贫困。
灵堂正在搭设,有村民里里外外张罗着。众人见刘海真的跟来了,有些意外,又不是很意外。众人都在忙着张罗丧事,也没人招呼他和丁毅。
刘海和丁毅搬了两把椅子坐在角落,无聊地看着村民们张罗丧事。
时间不长,灵堂里传出零零碎碎的哭声,空气里夹杂着烧纸、和焚香的味道,一场白事正式开始。
从村民的闲谈中得知,死者的儿子并不在家,远在浙江打工,明天才能回来。张罗丧事的是本家族的几个侄子。
傍晚天空飘起了小雨,村民们散去了大半,剩下的人都挤在灵堂里避雨。刘海和丁毅也挤进灵堂。
尸体放在灵堂靠墙的位置,头西脚东,全身被蓝色的遮尸布覆盖。这种情形下人们都话语不多,纷纷盯着屋外淅淅沥沥的细雨。气氛低沉而压抑。这并不奇怪,丧事本来就是这样。
夜色慢慢笼罩了山村,雨还在下,没有要停的样子。有村民让刘海和丁毅去隔壁屋里吃晚饭,然后就在那里休息,后半夜他们再过来守灵,前半夜有人守。
这种气氛下谁也吃不下,两人简单啃了两口馒头,就在屋里熬着。雨似乎停了,潮湿的空气刮进来,夹杂着烧纸和焚香的味道,令人浑身不舒服。刘海有些沮丧,从凌晨出门到现在,他还没好好喝过一口水,潮湿的衣服粘在身上,说不出的难受。此时此刻,真想洗个热水澡舒舒服服睡一觉啊。然而这是个奢望,这里是乡下,不是省城。
刘海的心情很压抑,有种想骂人的冲动,但是又不知道该骂谁。那种无处发泄的怒火令他烦躁不安。
“你怎么了?脸色不大对啊。”丁毅问道。
“没……没什么。”
丁毅盯着刘海看了一会儿,接着说道:“你的表情骗不了人,肯定心情很不爽。是不是不适应乡下的环境?”
刘海心里一动,心说丁毅这家伙神了,竟然知道我在想什么。
“作为一个老公安,连这点情绪变化都看不出来,岂不是说不过去?”丁毅解释道。
刘海点点头道:“是啊,是有些不适应。不过既然来了,就得学会适应。”
丁毅没有再说什么,让刘海抓紧时间休息,后半夜还要守灵呢。
刘海的确很困乏,不自觉昏睡过去。他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半夜1点,这一觉睡得很不好,浑身每一个关节都酸痛,坐在椅子上睡觉的感觉只能叫一个酸爽。昏暗的灯光下他没有看到丁毅。刘海的心里顿时紧了一下,隔壁就是灵堂,里面躺着一具吊死的尸体,自己距离灵堂咫尺之遥,此情此景由不得他不紧张。
刘海往屋外看看,一片漆黑,天空阴沉的很,虽然是晚上,仍能感觉到头顶阴云密布。灵堂里亮着灯,撕破了黑暗的一角。烧纸和焚香的气味弥散在潮湿的空气中,提示着他这里在办一场丧事。
刘海的心又紧了几分。这个丁毅,跑哪去了,大半夜丢下我一个人,成心要吓死我啊!也许上厕所了?刘海强打精神等了几分钟,仍然不见丁毅的影子。他实在坚持不住,对着院子里低声喊道:“丁所长……”
没有人回应。
刘海准备喊第二次的时候,灵堂里有人影晃动,一个身影走到灵堂门口,回应道:“我在这里。”
刘海长出了一口气,赶紧走进灵堂。
灵堂里以白色基调为主,在昏暗的灯光映衬下更显得惨白而阴森。焚香的气味很浓,充斥着整个灵堂,隐隐的,似乎还有尸体变质的气味。
刘海感觉自己快疯了,如果不是有丁毅在,他敢保证,自己一秒钟都待不下去,肯定会有多远滚多远。
“丁所长,你闻闻,是不是有尸体变质的味道?”
“行啦,不要疑神疑鬼,尸体在水晶棺里放着,怎么会变质。这还是马书记专门派人送来的呢。”
刘海这才注意到水晶棺的存在。心说马书记考虑事情挺周到的。
丁毅说上半夜守灵的村民都各自回家了,半夜12点开始他接的班,当时看见刘海正睡觉,也就没叫他。死者老孙头的儿子在外地,暂时靠几个侄子在张罗着。由于明天还要继续办丧事,几个侄子后半夜得休息,所以就剩下了他们两个。
刘海和丁毅并排坐在马扎上,有一搭无一搭的闲聊。
“丁所长,幸亏有你在,不然这一夜我肯定熬不过去。”
丁毅不以为然:“这有什么,不就是守灵嘛。我跟你说啊,不是我吹牛,再恐怖的尸体我都见过,而且近距离接触过。七年前我在刑侦的时候,一具女尸被藏在出租屋的床下半个月,已经腐烂的没有人样,还是我勘察的现场。当时尸体都……”
“行啦丁所长,别再说了,再说我真待不下去了。”刘海打断了老丁的话。
“好啦,不说啦。咱们说点别的。还说七公主坟吧。”丁毅开始找话题。
刘海马上又打断了:“不行,咱能不能别提坟啊,死啊,尸体啊,棺材啊什么的。说点开心的话题多好。”
丁毅笑了笑,又换了个话题,就说起了他的家庭,儿子,老婆,父母。儿子还在上小学,每天需要接送,父母年纪大了,也需要照顾。这副重担就落在了老婆身上,老婆除了上班还要照顾整个家庭,很辛苦,而他什么忙也帮不上。两座县城虽然距离不远,但是他十天半月也难得回去一趟,所以觉得很亏欠老婆。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家庭成员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自己平稳完成这个任期,然后调回县里,为老婆分担一些负担。
刘海表示理解。他联想到了自己,自己还没有结婚,父母也还算年轻,不需要照顾。比起丁所长,自己有更多的时间可以放在工作上,可是他还是希望快点熬过这道坎,赶紧回省城去。或许这就是工作环境的差异吧,潜意识里,人都想往工作环境好的地方靠拢。
门外的天空突然亮了一下,两人不自觉扭头看看外面的天空。乌云很厚重,看不到一丝月光和星斗。远处的天空又闪了一下,随后传来沉闷的轰隆声。是闪电和雷声,远处的某个地方,在经历着一场狂风暴雨。
丁毅点燃一根烟,心不在焉地吸着。当他点燃第二根烟卷的时候,雷声和闪电已经很近,就在斜上方的头顶。
一道道闪电撕扯着黑暗,一声声闷雷敲打着远近的山丘。丁毅掐断烟头,起身把灵堂的门关上。
“丁所长,关门干什么,屋里的气味不太好啊。”刘海说道。
丁毅看了对方一眼,道:“外面电闪雷鸣,你不怕诈尸吗?”
刘海的脸色瞬间煞白:“丁所……所长……你不要……吓唬我啊,我胆子小!”
丁毅看了看外面忽明忽暗的天空,又看了看屋里的水晶棺,说道:“我不是吓唬你,作为一名老公安,我是一名纯粹的唯物主义者,牛鬼蛇神什么的根本不当回事儿。但是诈尸这玩意儿有一定的科学道理,不得不防啊。雷电产生的强大电流和电压,碰巧导在尸体上,尸体在电流的作用下会产生一些条件反射,坐起来、站起来、翻个身都是有可能的。”
刘海额头上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行啦丁所,别说了,我的小心脏快受不了了。”
丁毅见刘海这副表情,话锋一转,又说道:“不过也不用太担心,那种事几率很低,就跟彩票中大奖似的。放心,咱不会那么点背。再说了,不是还有水晶棺罩着吗,尸体总不至于掀翻棺材盖吧。”
刘海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起身把门关严。空气不流通,焚香的气味越来越浓。外面电闪雷鸣,尽管屋里空气不好,刘海也不敢冒然开门。他看看手机,显示凌晨三点半。他寻思着只要再熬过一个小时,凌晨四点半,估计天就放亮了。熬着吧。
灵堂最里边靠墙的位置放着水晶棺,说是水晶,其实就是一个带保温系统的棺材,外面罩着玻璃盖子。把温度调低以后,尸体放在里面不会腐烂。出租水晶棺的营生虽然有点瘆人,但是收入还算丰厚,所以每个县里都有干这一行的。
水晶棺头西脚东放置,在水晶棺头顶的位置,摆放着长明灯和香炉。按这里的风俗,长明灯在出殡之前是不能熄灭的,灯不灭,魂不散,出殡以后灵魂和肉身才算正式离家。长明灯如果提前灭了,是一件很不吉利的事,死者会成为孤魂野鬼。也不知这种传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总之一代一代流传了下来。长明灯里的油已经事先添足,不用再去添加。但是香炉里的香需要及时更换,像长明灯一样不允许燃尽,所以一炷香燃尽之前,要换上一炷新的。守灵人的一项基本工作就是换香。屋里焚香的气味就是从这里来的。
前两炷香都是丁毅换的。眼见又一炷香要燃尽,刘海主动站起身承担了这次换香任务。他用打火机把香点燃,一只手拔出旧的,另一只手插上新的。
轰……一声惊雷划破天际。刘海心头一颤,满脑子想着诈尸,眼睛下意识瞄了水晶棺一眼。就这一眼,差点把他吓死:他看见尸体似乎动了一下。
“丁……丁……”刘海想叫丁所长,却无论如何说不出来。
丁毅到底是干公安的,见刘海神情异常,一个箭步冲过去,扶住刘海的肩膀问道:“你怎么了?”
刘海指着水晶棺说道:“里面……里面在动……”
丁毅扭头看看,果然,在尸体手部的位置,遮尸布一起一伏,的确在动。
饶是丁毅见多识广,此时也不免有些诧异和紧张,他把刘海推到一边,自己站在水晶棺跟前,仔细观察着里面的动静。他可以确定就是尸体手部的位置,因为尸体是平躺的,手臂自然放平的位置很明显。
莫非……真的诈尸了?丁毅心里思索着。真那样的话,真他娘算是中了大奖了。突然另一个念头在心里一闪而过:会不会人没死?
丁毅不敢耽搁,伸手去掀水晶棺的盖子。
刘海吓了一跳,“丁所长,你要干什么?”
“我要掀开棺材看看,你如果怕的话,先到隔壁屋去。”丁毅说这话时并没有回头,注意力全在尸体上。此时他的两只手上已经戴上白色手套,不愧是干刑侦的出身,动作相当麻利。
刘海眼睁睁看着丁毅把水晶棺的盖子掀开。要说不害怕是吹牛,他远远的躲开,屏住呼吸盯着丁毅的一举一动。
丁毅把棺材盖子斜着靠在棺材上,先掀开了尸体头部的遮尸布,一只手还探了进去。
一道闪电撕开黑暗的一角,紧接着一声炸雷响彻天际。轰……夜色都在跟着颤抖。
刘海的心脏紧缩成了一团,仿佛要挣脱开身体自己跑掉。他实在没有勇气再在灵堂里待着。双手开门的一瞬间,他又停住了。整个院子里只有他和丁毅两个人,自己跑出去的话,岂不是连个伴都没有了,还不如呆在这里,最起码还有丁毅在。
此时丁毅已经把尸体的头部重新盖好,转而掀开了尸体手部的位置,也就是刚才蠕动的地方。刚才的惊雷并未对他产生任何影响,他的全部注意力此时都在尸体上。
不知是不是被丁毅的沉稳所感染,刘海心情也稍微平复了一些,虽然害怕,还不至于屁滚尿流。同时一股敬佩的情绪油然而生,心说丁毅这个人够得上一名合格的公安。
掀开遮尸布的瞬间,丁毅的另一只手也伸进棺材里,很快捏出来一个东西。他回收一扔,啪,一个东西落在地上。
刘海低头一瞧,竟然是一只蛤蟆。刚才就是它在动。刘海有一种想骂人的冲动,奶奶的,竟然被一只蛤蟆吓破了胆。他有心抓起蛤蟆摔到院里,想到这只蛤蟆跟尸体亲密接触过,又放弃了这个念头。
“里面怎么会有蛤蟆?”刘海问道。
丁毅一边把棺材盖复原一边说道:“是呀,我也纳闷。”
“刚才差一点被吓死。”
“呵呵,不至于吧。”
“丁所,你一定得分析分析,用你干刑侦的思维分析分析,蛤蟆为什么会出现在棺材里?”
“这个其实不难猜测,一是蛤蟆趁人不注意钻进去的,下雨天水汽足,蛤蟆也活跃,咱们这里生态好,雨天过后蛤蟆都成群成群的。二是有人在搞恶作剧,明知道咱们后半夜守灵,前半夜故意放进去的,想吓唬咱们。”
刘海点点头,丁毅分析的有道理。他自己直觉上认为,第二种的可能性更大。这帮村民,鬼点子还不少!
丁毅笑了笑,说道:“呵呵,如果真是他们的鬼点子的话,倒是无意中帮了咱们一个大忙。咱们还得谢谢他们呢。”
“此话怎讲?”刘海满面狐疑,明明被吓得半死,凭什么还得感谢他们?
丁毅凑过去低声说道:“我怀疑死者不是自杀,是他杀。”
“啊!”刘海险些蹦起来。“你有什么证据?”
“我在死者手上、胳膊上、脸上发现了擦伤。想想看,一个自杀的人,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多伤?除非……另有隐情。”丁毅解释道。
“你是说,死者生前是先被人杀死的,然后再吊在树上,制造了上吊的假象?”刘海问道。
“不,死者的确是机械性窒息死亡,脖子上的勒痕表明就是上吊窒息的。但是,是不是主动吊上去的很难说,我怀疑是被人硬吊上去的。死者身有擦伤,证明其生前与人激烈搏斗过。否则解释不通,谁自杀之前还要自己把自己打一顿?”
“死者身上的擦伤,难道不会是人们七手八脚抬尸体时碰的?或者,把死者从树上卸下来时,人为造成的?”
丁毅摇摇头:“这个肯定不可能。人体生前留下的伤跟死后留下的伤区别很大。我搞刑侦多年,这一点还是分得清的。”
刘海的心情为之一振,如果真如丁毅所判断,死者是他杀,那么死者的死跟乡政府就没有半毛钱关系了,所有的赔偿问题都将不复存在,乡政府将不必承担这起死亡案件的任何责任。刘海代表乡党委政府所做的承诺也就失去了兑现的基础。
“丁所,你刚才的发现太重要了,对咱们乡里意义重大。”刘海说完长出了一口气,有种如释重负之感。
丁毅说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这只是他的一个判断而已,具体还要等尸检以后才能有确切结论。丁毅还说,事情发生这样的变化是他始料未及的,只能说他们派出所一开始工作做得不细致,对尸体和现场没有仔细勘验,想当然的认为了是一起自杀事件。一时的疏忽险些酿成大错。他要向县局和五七坟乡党委政府做深刻检讨。
丁毅说完,点了一根烟。慢慢地吸着,看得出他心情沉重。张庄的命案未破,七公主坟村又出了一桩,他这个所长压力山大。
香烟的味道在灵堂里萦绕,使这里多了一些活人的气息。刘海闻着尼古丁和焦油的味道,感觉很踏实,毕竟这是人间的烟火。外面的雷雨来得快去的也快,刚才还电闪雷鸣,转眼便星斗满天。
刘海打开房门,一股潮湿而清新的空气扑进来,令人身心清爽。他看着头顶的星斗,虽然是夜里,仍能感觉到天空一片澄明……
天色刚亮,死者的几个亲侄、堂侄陆续来到,随后街坊四邻也都过来帮忙。刘海和丁毅的守灵任务结束。村民们见两个乡镇干部真的兑现了守灵承诺,纷纷露出赞许的神色。对待两人的态度比昨天大有改变,有人招呼两人喝茶,还专门煮了鸡蛋。
两人一边剥着鸡蛋皮,一边商议下一步怎么办。丁毅已经联系好了公安局刑侦科,尸体需要拉回县里做解剖,刑侦工作也将展开,是自杀还是他杀很快就会有结论。目前最大的阻力在死者家属这边,解剖尸体在农村很难被接受,估计家属们会阻拦。按当地习俗,尸体今天就要火化,明天出殡安葬。所以必须得尽快把解剖的事情定下来。
刘海说家属的工作他来做,死者的儿子今天上午就能赶回来,他会尽最大努力说服对方。
上午九点半,运送尸体的车辆和法医都已就位,单等着把尸体运走。果然,死者的几个侄子表示反对,人已经死了,开膛破肚成何体统,至少也要等死者的儿子回来后再说。
丁毅也是干着急没办法,总不能动手抢尸吧。
好在死者的儿子孙德才回来了,哭拜之后,刘海把对方叫到了僻静处,讲明了解剖尸体的事宜,同时指出了三点要害:第一,你父亲死因存疑,需要解剖查明;第二,如果是他杀,需要尸检报告作为相关证据,然后才能立案;第三,只有立案才能查找凶手,还你父亲一个公道。
孙德才常年在外打工,也算见过世面,很快同意解剖。
丁毅指挥人把尸体从水晶棺里抬出,然后装车运走。村民们目睹了整个过程,纷纷交头接耳小声议论,小小的山村从未经历过这种场面,今天这一幕注定会在七公主坟村留下浓重的印记。
尸体被抬走,丧事暂时中止。
……
丁毅急匆匆赶回张庄,继续参与破案。昨天的走访没有实质性收获,今天继续,走访范围进一步扩大到张桂香生前经常走动的所有地方。有人提供了一条线索:张桂香每天中午都会在乡中学门口卖煎饼。
丁毅马上对乡中学进行了走访。乡中学的王老师提供了一条信息:他在案发的前一天中午曾经买过张桂香的煎饼。张桂香每天中午放学时都会守在学校门口卖煎饼,那天王老师在学校值班,没有做午饭,就买了张桂香一个煎饼。王老师记得当时付钱时给了张桂香一张50元的钞票,对方找了他一堆零钱。这张50元的人民币背面有一串数字,应该是一个QQ号,那时候年轻人交友惯用QQ,一些人就把自己的QQ号写在纸币上,随机寻找有缘人。
丁毅眼前一亮,这是一个重大发现:犯罪嫌疑人作案后拿走了煎饼车上的所有零钱,很可能包括那张50元的钞票,对方作案后肯定会把抢来的钱消费掉,如此一来,那张50元的钞票成了寻找犯罪嫌疑人的重要线索。
丁毅马上把情况告知了专案组,调查方向开始转向那张50元的钞票。全乡大大小小的小卖部、批发店、饭店等消费场所成了走访重点。
调查方向有了,但是实施起来并不容易,五七坟乡有大大小小的零售店、批发店、日用品店、饭店、小吃摊等等100多家。需要一家一家仔细排查。
……
刘海跟死者家属告别之后,开车返回五七坟乡政府。办公室主任郝佳旭见刘海回来了,马上领着他跟书记段斌和乡长范占奎见面。
刘海把事情的经过简单介绍了一遍。段斌直拍大腿,说真要是他杀就太好了,至少乡里的责任能全部择出去。
段斌对刘海说道:“你马上给丁毅打电话,让他务必把‘他杀’给做实了,这样乡里就没有压力了。”
刘海有些为难:“目前尸检报告还没有出来,是不是他杀还不好定论。再说案件的性质需要证据佐证,并不是某个人说了算的。”
段斌闻听点点头:“你说的也有道理,那就等报告出来再说。”
乡书记段斌和乡长范占奎马上组织召开了乡党委政府班子会议,所有副科级以上干部全部参加。会议内容有两个:一是把刘海介绍给班子成员;二是商讨老孙头儿上吊事件的后续处理。
会议上,乡长范占奎把班子成员挨个向刘海做了介绍。刘海对五七坟乡的班子构成有了初步了解:除了书记、乡长两个正职以外,班子里还有十个副职,包括一个专职副书记马可为,还有纪检书记、组织委员、宣传委员、人大副 、武装部长等,另外还有四个副乡长。算上刘海,一共是十一个副科级干部,再算上书记、乡长两个正科级,共有科级干部十三人。
刘海心里直犯嘀咕,一个小小的五七坟乡就有十三个科级干部,整个怀王县的副科级以上干部加起来还不得二三百个。韩副处长说副科级在县里是了不得的存在,看来是夸大了,根本不是那么回事。现在想想,应该是故意安慰自己吧。
书记段斌给刘海安排了分工,他说刘海是从省组织部下来的,本来应该分管组织工作,但是组织委员已经有人选,一直由牛光辉担任。所以另行安排刘海主管乡里的政法工作,拟任五七坟乡政法委书记。乡党委会把此任命上报给县委和县政法委,估计批文很快就会下来。
第二件事就是老孙头儿上吊事件。由于案件性质有了变化,段斌和范占奎心情都不错,毕竟一旦定性为他杀,乡里的压力就会大为减轻。现在能做的就是静观其变。这件事还是交给刘海去办,随时跟丁毅保持联系。
刘海对此有不同看法:即便是定为他杀,总得把凶手抓获吧。按丁所长的说法,现场已被严重破坏,如果在尸体上找不到有用的线索,破案难度极大。
段斌一脸无所谓,只要定性为他杀,就跟咱们乡里没多大关系了。至于破案嘛,那是公安局的事情,跟咱们扯不上关系。
会议最后,段斌又嘱咐了刘海几句:“刘海啊,以后你就是咱们乡的政法委书记,你记住,基层的政法工作一定要做好两件事:一是信访工作,二是治安工作。只要把这两件工作抓好,你就是大功一件。”
刘海赶紧起身,正色道:“段书记放心,我尽量做好!”
会议室一片掌声……
会后乡长范占奎提议在村西头的“五七大饭店”给刘海接风。刘海婉言谢绝,说自己一宿没合眼,现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睡觉。范占奎没有勉强,让郝佳旭给刘海安排住处。
郝佳旭给刘海安排了一间双人宿舍,同屋的还有组织委员牛光辉。
郝佳旭说乡里的条件很有限,整个乡镇府就四排破瓦房,三十多间,人员挤得满满当当。除了书记、乡长是单间外,所有副职领导只能两人一间宿舍,至于普通干部,基本上是四个人挤一间宿舍。说是宿舍,其实是集办公住宿于一体,晚上睡觉用,白天办公用。
刘海把车上的被褥搬下来,在宿舍里安顿好。这时候到了开饭的点儿,郝佳旭领着刘海去食堂打饭。食堂在第一排房子的最里面,单独占了三间。
郝佳旭说食堂的饭菜早上和晚上比较简单,基本上就是一个炒菜一碗粥,中午还稍微丰盛些,有几个荤素菜可供选择。好在比较便宜,每个人每顿饭只要一块钱,不足的部分由乡里兜底。
刘海简单吃了几口便休息了,折腾了两天一夜,感觉浑身每一个细胞都极度困乏,再不休息细胞们都不会答应。
这一夜睡的很不好,虽然很困乏,但是噩梦却接连不断。醒来后却又记不起梦里的细节。
第二天上午八点半,乡里召开全体机关干部碰头会,这是惯例,每天如此雷打不动。首先是点名,然后各部门汇报昨天的工作,再然后书记和乡长部署当天的工作,最后书记做总结。会后,各部门、各片区处理各自手头的事情,该下乡下乡,该办事办事。
开完会,刘海找副书记马可为了解七公主坟村的情况,准备着手调查老孙头儿果园被毁的事情。老孙头儿生前作为一个“上访钉子户”,根源就在其果园被毁一事。
马可为说咱们五七坟乡一共有16个行政村,按位置分成了东西南北四个片区,每个片区4个村,每个片区设“片长”“副片长”各一个,片长下面还设有包村干部。片长、副片长由乡里的副职担任,包村干部由一般干部担任。马可为是东片的片长,七公主坟村属于西片,所以这件事他不是很了解。副乡长李辉是西片的片长,可以找他了解情况。
刘海找李辉的时候,李辉已经下乡去了。
刘海寻思着还是实际去村里走访比较稳妥,于是开车赶奔七公主坟村。
……
专案组和派出所都投入了大量警力,对那张50元的钞票展开大范围寻找,经过一昼夜的奋战,终于在张庄村一个小商店里找到。不过事情已经过去了3天,店主对使用这张钞票的人没什么印象。毕竟每天来买东西的人不少,使用50元钞票的人每天都有。
专案组帮着店主展开回忆,重点放在最近两天在这里买过东西的外地人身上。经过提醒,店主终于想起了一些。大概是在前天,的确有一个外地人拿着50元的钞票来买过香烟。
专案组眼前一亮,赶紧询问那个人的具体特征。
店主说那个人个子不高,也就一米六二左右,他之所以有印象,就是因为对方个头儿比较矮,一个大男人长的矮人半头,在来往的顾客当中很显眼,年龄大概在20岁出头。
专案组又询问了那个人的体貌特征,并制作了画像。画像马上在张庄村分发下去供村民辨认。很快有了结果,好几个村民都见过这个人,就住在省道旁边的小旅馆。
专案组赶到旅馆查访,店老板说这个人的确住过,但是前天中午就离开了。前天中午,也就是案发那天。这引起了专案组的极大关注,他们查看了旅馆的登记簿,登记的名字是李三元,家庭地址写的是庆川市新北乡北洼子村,除此之外并未登记身份证号。那时候在一些偏远的地区,旅店对住客的登记并不规范。
庆川市是临省的一个县级市,距离张庄一百多公里。专案组马不停蹄赶奔庆川。
到了庆川市才知道,登记簿上的地址是假的,或者说半真半假。新北乡是现在的叫法,以前叫北头子乡,北洼子村是以前的叫法,现在叫北洼新村。按惯例,当地人要么统一叫旧名字,要么统一叫新名字,绝对没有一半新名一半旧名那么叫的。也就是说犯罪嫌疑人故意虚报了一个地址,至于李三元这个名字,大概率也是假的。
专案组到当地公安局调取了李三元的信息,整个庆川市有两个叫李三元的,但是体貌特征都不符。可以断定嫌疑人用了假名。
这在专案组的意料之中,他们没有放弃,继续分析寻找嫌疑人的线索。经过分析得出了一些结论:第一,嫌疑人对新北乡北洼新村(旧名北头子乡北洼子村)肯定比较熟悉,因为地名不是编的,他能准确地留下这个地址,应该跟这里比较有渊源;第二,李三元这个名字虽然是假的,但是对方大概率真的姓李,因为中国人对姓氏很看重,若非迫不得已没人愿意连姓氏一起作假,除非是逃亡的重犯;第三,嫌疑人大概率就是庆川市本地人,因为口音骗不了人,张庄的旅店老板证实过这一点,怀王县距离庆川市才一百公里,并不远,彼此之间的口音还是比较熟悉的。
专案组拿着画像在新北乡一带展开走访,重点是北洼新村附近。
……
此时刘海已经到了七公主坟村,他之前来过一次,所以道路并不陌生。刘海把车停在村口,步行走进村子。村民们有些认识刘海,而且对他的印象还不错,见刘海进村,纷纷上前打招呼。刘海很热情地跟村民们打着招呼。
现在正处在夏末秋初,农忙时节还没到,因而村里的闲人不少,很快便聚集了不少人。
刘海跟村民们客客气气地闲聊着。有些好事的村民便打开了话匣子,什么鸭脖长、鸡脖短、怀孕的母猪要生产。
刘海也就顺着众人的话题往下走,很快跟众人打成了一片。他感觉时机差不多了,话锋一转,提到了老孙头儿果园被毁的事情。
刚才还火热的气氛仿佛被泼了一盆冷水,瞬间冷淡下来。刘海再往下谈的时候,不少村民纷纷离开。最后只剩下七八个人。不过这几个人虽然没走,却也闭口不谈毁果园的事情,好像对此忌讳莫深。
这自然引起了刘海的注意,这件事恐怕不那么简单。他再继续谈这个话题的时候,剩下的几个人也都缄口,虽然没有离开,却也不再说话。
刘海只好先行离开,他直接去了孙德才家。老孙头儿虽然不在了,但是他儿子孙德才也算是当事人,肯定知道具体情况。
孙德才家冷冷清清,丧事虽然暂时停止,但是灵堂还在,白色的装饰衬托出一种悲凉和萧条。
孙德才的精神状态不是很好,父亲的突然离世使他备受打击,不过还是接待了刘海。两人就在灵堂旁边对坐,谈起了当年果园被毁的事情——
事情发生在五年前,当时老孙头儿经营着六亩苹果园,每年也有一万多块的收入,在这个不富裕的小村庄,也算一笔不小的收入了。老孙头儿和儿子孙德才凭着勤劳的双手,走出了一条致富的道路。那一年,一个叫胡玉来的出现在了七公主坟村,说要搞什么生态养殖,需要承包一整座山丘,共涉及到19户人家的承包地。老孙头儿的苹果园也在其中。胡玉来给出的征地补偿低的离谱,老孙头儿当然不会答应。双方在征地补偿的问题上一直没有谈拢,于是,老孙头儿成了胡玉来眼中的“钉子户”。
为了顺利征地,胡玉来经常领着一帮小混混走家串户做“思想工作”,甚至有时候还拎着砍刀硬闯民宅。迫于压力,有18户人家陆续签了协议,最后只剩下老孙头儿一家。胡玉来更加有恃无恐,开始对老孙头儿一家“狂轰滥炸”,打闷棍、砸玻璃、放土炸弹、扔屎盆子等等各种缺德招数轮番上阵。没想到老孙头儿就是不肯屈服,这老头儿硬气的很,腿都被打折了,就是不在协议书上签字。这件事还惊动了派出所。迫于压力,胡玉来还赔偿了老孙头儿一笔医药费。
后来胡玉来就走了,一连两个多月没有露面,就在人们都以为他罢手了的时候。事情突然发生变化,老孙头儿家的果园一夜之间被人砍了,整整六亩果园,三百多棵果树,一棵也没有剩。昨天还朝气蓬勃的果树,一夜之间七零八落。
孙德才至今还记得那天的情形,父亲蹲在果园里一语不发,一支接一支的抽着旱烟,就那么蹲了一天一夜,最后是被乡亲们抬着回去的。
“没有报警吗?”刘海问道。
孙德才苦笑一声道:“呵,报了,事发当天就报了。但是有什么用,派出所的人来了,做完笔录又走了。之后就没有了下文。”
“于是你父亲从此走上了上访之路?”
“对,从此父亲踏上了长达五年的上访之路,我一气之下远上杭州打工。好端端一户人家变得支离破碎。有打抱不平的乡亲们联名写了上访信,谁知时间不长,或多或少都遭到了不明人员的报复,有的狗被毒死,有的玻璃被砸,有的庄家被毁。我的一个堂弟还莫名出了车祸。人们后来才知道,这个胡玉来是个黑白通吃的人物,跟县里的大人物能盘上亲戚,根本动不了他。唉……”孙德才说完,长长的叹息一声。
“那后来呢,胡玉来终究没有占了你家的果园?”
“对,父亲的上访也不是一点效果没有,至少让胡玉来放弃了强占我家果园的心思。不过他还是租下了附近的一个山丘,弄了什么生态养殖。”
刘海对这件事有了初步了解,他有意去被毁的果园看一看。
孙德才直摇头,说他已经两年没有去过了,去一次伤心一次,干脆不去。他只把方位指给了刘海。
刘海告别孙德才,顺着其指的方位一路走去,出村往西转过一座小山梁,眼前是一座低矮但是面积很大的山丘。山丘上植被茂盛,从高处俯视的话就像一个绿色的锅盖。山丘的西南部有一块相对平坦的地方,孙家的果园就在此处。
果园虽然被毁了五年,但是轮廓还在,原来圈果园的铁丝网大部分还在,枯死的树枝呈单调的灰黑色,与周围的葱绿格格不入。果树都是在离地面半米的高度被砍的,每一棵树的树皮都被利器转圈砍透,刀劈斧剁的痕迹清晰可见。顽强的果树又从根部生出了很多小枝条,一丛一丛的犹如灌木。
刘海的心情很沉重,如此明目张胆的毁林竟然不了了之。孙德才说他们立即报案了,那么问题就出在派出所身上,派出所这帮人干什么吃的!他想到了丁毅,随即掏出手机拨出丁毅的号码。他很快又冷静下来,号码拨出的瞬间又挂断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我找你有事。”刘海给丁毅发了一条信息。
丁毅那边没有马上回复,刘海等了一会儿,索性顺着山路继续往前走。按孙德才的话,这条小路一直走还能回到村里。
刘海顺着山间小路一直走了一个小时,还没有七公主坟村的影子。心说坏了,自己大概率迷路了!他就近爬上一座小山丘,居高临下,终于看到了一个村庄的影子。
刘海奔着村庄的位置走去。跨过一道河沟,迎面又是一个小山丘,边界用钢丝网围着,里面时不时有野鸡、鸭子、野兔在树丛里出没,像一个野生动物散养基地。再往前走,一个挺气派的大门出现在眼前,旁边挂着牌子:来峰生态养殖基地。
刘海暗暗点头,这个地方搞生态养殖,也算是一个脱贫致富的路子。他不禁往大门里多看了几眼。水泥砖铺就的路面从大门口一直延伸进去挺远,里面有喷泉、有别墅、还有几辆豪车。更远处的铁丝网里,还有几头小鹿。
刘海暗暗称奇,这么搞生态养殖似乎变了味,更像是一个私人的休闲会所。就在他转身要走的时候,一辆大奔停在了门口,下来一位干瘦的中年人。
中年人下车后正好跟刘海走个对头。刘海不由得多看了对方几眼,对方虽然个头不高,但是很精神,一双眼睛烁烁放光,额头上的抬头纹很深,一副饱经沧桑的样子。
中年人也不由得多看了刘海几眼。双方擦肩而过的瞬间,对方突然停住了,扭头对刘海说道:“请问,你就是新来的政法书记刘海吗?”
刘海吃了一惊,自己刚来两天而已,连乡镇机关里的人都未必认识自己,这人竟然能叫上自己的名字。
“你是?”刘海问道。
对方爽朗地大笑起来:“哈哈……真被我猜对了!我就说嘛,今天树上的喜鹊直叫,原来是有贵客临门。来,咱们里面说话。”说着做了一个邀请的姿势。
刘海站着没动,他还不知道对方是谁。
对方见刘海没动,再次做出邀请的姿势,笑着说道:“也难怪,您刚来,不了解咱这。乡里的同志们可是经常光顾呦,到这就跟到家一样。咱这个养殖基地有餐厅、有茶室、有棋牌室,包您满意。您不知道,咱这个地方只招待哥们弟兄,外人花钱也进不来。”
刘海明白了,这是一个以养殖基地为名建的私人会所。“谢了,我今天还有事情。”他拒绝了对方。
对方依旧乐呵呵的:“老弟,不要有什么顾虑,到这就跟到自己家一样。李乡长也在里面呢,一起坐坐多好。”
刘海知道,对方所说的李乡长是副乡长李辉,附近四个村子的片长。他暗暗好笑,李辉所说的下乡就是到这里来啊。
“不去了,今天真有事儿。”刘海再次拒绝。
对方见刘海执意不肯,也不勉强,“好吧,往后有的是机会。还是那句话,欢迎随时来做客。”
刘海转身离开。对方一直目送他走远了才进入大门。
回到七公主坟村已经过了晌午,孙德才留刘海吃饭,后者谢绝了。孙德才又问尸检的事,刘海说还要等等才出结果,只要一有结果,他会马上打电话通知。
刘海开车往回走的时候,丁毅的信息回复了:我在庆川查案,今天回不去。
刘海一直把车开到乡机关大院才回复了一条短信:回来后咱们好好谈谈。
……
经过两天的走访摸排,当地群众共提供了20多个跟画像特征相似的人员线索,经过排查,全部排除在外,要么身高不符合,要么年龄不符合。据旅店老板证实那人身高才一米六二,属于成年男子中比较矮的,可以说特征明显,排查的那些人身高大部分都不符合。
眼见已经在庆川逗留了两天,专案组开始对之前的判断产生怀疑,莫非对方不是庆川人?或者不在新北乡附近?这时候北洼新村的邻村又排查出一条线索,有群众反应该村有一个人跟画像有些相似,而且身高也相符。这人小名李三,大名李永元,二十二岁,平日游手好闲,有赌博的恶习。
专案组的干警们有些激动,各方面的特征都符合,估计是找对人了。经过秘密调查,确认李永元在镇上的麻将馆打麻将,一张抓捕李永元的大网悄悄张开。
丁毅和一名干警把车停在麻将馆门口十米远的地方,防止目标逃脱,一名干警守住麻将馆的后窗,另外三名干警打扮成普通牌友进去抓人。
抓捕过程很顺利,在专业的刑侦干警面前,李永元毫无反抗之力。
审讯工作在当地公安局就地展开,李永元一开始还抵赖,在专案组的强大攻势下,很快溃败下来。
据李永元交待,他去张庄就是为了赌博,没想到运气很不好,一夜之间输光了所有钱。凌晨三点他从赌局出来,连回家的路费都没有,输红眼的他有些失去理智,开始琢磨着抢劫弄钱。打定主意,李永元开始在村子里寻找作案目标。张庄的治安本来就不好,村民们警惕性很高,晚上大门都插的很严。李永元围着村子转了一圈没有找到作案的机会。就在他将要放弃的时候,张桂香骑着煎饼车出现在了他的视线。李永元马上把张桂香当成作案目标,考虑到在村里不好下手,李永元便一路尾随着张桂香走到村外。
此时的张桂香正在像往常一样往集市上走,今天是乡里的大集,她要早点去占一个好位置。张桂香做梦也没想到,这次赶早竟成了生命的终点。当煎饼车离开村子几百米的时候,李永元觉得机会来了,他拎起一块石头冲上去猛砸张桂香的头部,随后又把张桂香从车子上拽下去,双手狠狠卡住她的脖子。
张桂香被突如其来的惊变吓傻了,四肢无力地挣扎了几下便再也不动。李永元把煎饼车上的零钱全部装进自己的口袋,其中就有那张带有QQ号的钞票。失去理智的李永元又打起了煎饼车的主意,寻思着弄到外地去卖掉。为了延缓案发的时间,他打算把尸体搬到庄稼地隐藏,由于他身材矮小气力不足,只搬了一小段便搬不动,只好握着死者的双脚往庄稼地里生拉硬拽。在拉拽的过程中,死者的上衣被卷到了胸前,白花花的皮肤暴露出来。李永元见状顿时产生了某种冲动,他疯狂的退下死者的裤子,趴在死者身上乱啃。
此时死者的身体开始降温,渐凉的尸体使李永元很快冷静下来,他快速冲出庄稼地,见天色开始放亮,于是打消了弄走煎饼车的念头,偷偷又潜回了张庄。为了不引起人们怀疑,李永元没有马上离开,一直等到临近中午,把旅店的押金退了,又买了两包烟,才打车离开。此时专案组的排查正在进行,李永元先一步离开了张庄。这就是案发经过。
通过DNA比对,留在死者胸部的液体跟李永元一致,提取的30多枚指纹中,有2枚跟李永元吻合,至此这起杀人案成功告破。
丁毅如释重负,上任以来的第一起命案成功告破,总算没有辜负上级的信任,也没有辜负群众的期盼。此案告破,对稳定张庄的治安形势意义重大。
……
丁毅回到派出所以后,处理了一些日常事务。突然想起了刘海的短信,他马上打电话告诉刘海,我回所里了,你过来吧。
刘海正在为“果园被毁案”和老孙头儿的死因闹心,孙家的不平遭遇使他义愤填膺,很难想象这种事会发生在现今这个法治社会。朗朗乾坤之下,几亩果树生生被毁,最后竟然不了了之,要派出所有什么用?!
刘海心里有一团火,一直想当面质问丁毅。所以接到丁毅的电话后,他马上赶了过去。
五七坟乡派出所就在乡政府的西侧,相隔不到三百米。相比乡政府大院,派出所更加寒酸,只有一排平房外加一个小院。除了户籍室和审讯室是单独的房间,其他都是联合办公,所长和指导员挤在一间屋里,连办公带住宿。
刘海进来的时候,丁毅已经摆好了几个简单的凉菜。
“就知道你没吃饭,来,今天我请客。”丁毅开玩笑道。
刘海真的饿了,拿起馒头就着凉菜先填了一个。
丁毅也拿起一个馒头啃着,一边吃一边说道:“老孙头儿的尸检报告还没有出来,对此案的补充侦查也没有结束,所以对于案件性质还没有定论。”
“我不是问你这个,老孙头儿果园被毁的案子为什么没有侦破?困难很大吗?杀人案你能五天告破,更简单的毁林案怎么就破不了?”刘海放下筷子用质问的语气说道,随即他又意识到自己语气重了,不过既然话已出口,索性就这样了。
丁毅沉默了片刻,方才回应道:“这起案子发生在五年前,中间换了两任所长,我是第三任,你让我怎么破?”
刘海据理力争:“他们破不了,不是你不作为的理由。你作为所长,有责任侦破这起积案。老孙头儿成为‘上访钉子户’的根源就在这里。作为本地的干部,你真的一点责任也没有吗?”
丁毅沉默了片刻,慢慢把筷子放下回应道:“五七坟乡治安状况全县最差,在全市都能排上号。我到任时大小积案有几十起,光是命案和失踪案就有两起,盗窃案多达几十起,你让我先破哪个?总得有轻重缓急、总得一个一个来吧。说到责任,你是政法书记,主抓治安和信访,你就没有责任?恐怕你的责任比我大多了吧。”
刘海楞了一下,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前天开班子会的时候,段书记让自己主管政法工作,还说基层的政法工作主要抓两件事:信访和治安。刘海当时没觉得如何,现在看起来,段书记是扔给了自己一个大包袱啊!
“我是政法书记,我有责任,但是我也有战胜困难的信心,你有吗?”刘海逼着对方表态。
“我当然有,不然也不当这个派出所长。在其位谋其政,我丁毅说到做到。”丁毅站起来,指着墙上的地图继续说道:“五七坟乡有两个治安重点村,一个是张庄,一个是柳河沟。这两个村在全市都挂的上号,我调到这里,就是要重点治理这两个村。这不,张庄前几天刚发生了一起命案,还好及时侦破了。”
刘海在地图上看到了两个红色的大圈子,应该就是张庄和柳河沟。
“原来我还觉得势单力孤,这下好了,有你这个政法书记做后盾,做起事来也有个依仗。”丁毅说完,重新坐回椅子上,继续啃馒头。
刘海直拍大腿,绕来绕去,反倒被丁毅给绕进去了。
丁毅嘿嘿直乐:“嘿嘿,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可千万不要外传。本来上面是让我这个所长兼任乡政法书记的,目的就是要下狠力气治理五七坟乡的治安状况和信访问题。结果半路杀出个你,截胡了。”
刘海直摇头:“你以为我想啊,我也是迫于无奈啊。傻子才乐意从省委组织部跑到这个山沟里来。”
丁毅指着地图上的黄色圈子说道:“看见没,为了兼任政法书记,信访重点户都被我摸排了一遍。现在好了,信访不归我管了,担子轻了不少啊。”
刘海指着三个最大的黄色圈子问道:“这是三个信访重点户?”
丁毅点头:“对,七公主坟村的老孙头儿,南三河村的金世昌,柳河沟的李大锤。提起这三个人,不光乡里,县里的领导都头疼。为了对付他们上访,乡里县里可以说是围追堵截,但总有漏网的时候,进京、进省城的信访案件也不是没发生过。为此,县里的领导没少受处分。你作为政法书记,解决这三个重点户是当务之急、头等大事。”
对于老孙头儿,刘海有所了解,其上访的原因也了解。对于金世昌和李大锤,刘海并不知道其背景和上访的原因。
丁毅说一口吃不成个胖子,他建议刘海多下乡去走走,自然会对五七坟乡的现状越来越熟。
刘海又注意到,地图上除了两个红圈子和三个黄圈子以外,还有很多个蓝色的小圈子,不知道由代表着什么。
丁毅说每一个蓝色圈子都代表着一起治安案件,其中最大的那个蓝色圈子代表一起命案,第二大的蓝色圈子代表一起人口失踪案。
“想不到五七坟乡积案这么多!”刘海感叹道。
“是啊,不要以为只有你担子重,谁也不轻松啊。不说了,来,吃菜……”
当天下午,尸检报告出来了,死者确系死于机械性窒息死亡,也就是说确实是上吊死亡。死亡时间在凌晨4点左右,死者身上的伤痕一共有九处,均是生前所留。存在生前与人搏斗的可能,也不排除被人强行吊在树上的可能,不过仅是猜测而已,需要其他证据来佐证。至于是自杀还是他杀,目前尚无定论,需要补充侦查才能定论。
丁毅说县局刑侦科和派出所都派出了警员对此案补充侦查,由于现场破坏严重,尸体在入殓前也被擦拭过,所以没有发现有价值的线索。目前正在走访附近的群众,希望能得到一些线索。
刘海马上把情况报告给了书记段斌和乡长范占奎。两人一致认为,把案子定性为他杀对乡里的工作有利。至少可以名正言顺地摆脱孙家人的纠缠,什么赔偿啊、担责啊都不成立。
段斌马上给公安局肖局长打了电话,先询问了案情,然后又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
肖局长说案件的定性还要看证据,局里目前正在做补充侦查,恐怕一时半会儿定不了案。
段斌和范占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先放一放,静等结果。
为了稳妥,范占奎又给丁毅打了电话,让他盯紧这个案子,最好能定性成他杀。
丁毅在电话那头儿说自己刚刚接到群众报案,在刘家堡南边的河沟里发现了一具尸体。他得马上赶过去,关于老孙头的案子,回头再去乡里汇报。
丁毅挂断电话,带着两个警员驱车直奔刘家堡。
……
丁毅接到报案的时候,自己差点被气乐了。刚结了一起命案,紧接着又一起,他这个所长要是这么干下去非得累趴下。
丁毅赶到现场的时候,已经有不少群众在围观。他赶紧拉起警戒线,把案发现场保护好。这是一条古老的河道,由于上游修建了水库,所以河道水量很少,除了汛期,几乎都是干涸状态。
尸体就埋在河床上方的一片开阔地上,周围杂草丛生,距离村庄又比较远,平常很少有人来。由于今年雨水足,水库泄洪流量大,河里的水位高出往年很多,这才冲刷出了被掩埋的尸体,说是尸体,其实就是一具白骨。一个放羊的老头儿偶然经过这里,看见了白骨,这才报警。
丁毅拉起警戒之后没有擅自进入现场,他在等刑侦大队和技术科的人。他详细询问了报案人发现尸体的经过。对方是个放羊的,平时很少来这里,今天他丢了一只小羊羔,为了找羊误走误撞到了这里,碰巧发现了尸体。丁毅一边询问一边做好笔录。
这时候刑侦大队的人到了,办案人员见到丁毅先是一声苦笑:“丁所长,我们又见面了。”
丁毅直摇头:“是啊,又见面了,中间好像只隔了一天吧。这种方式的见面以后最好没有。”
刑侦干警很同意丁毅的说法,连连点头道:“是啊,总以这种方式、这种频率见面,咱们得累死。”
简单寒暄之后,开始对尸体详细勘验。
尸体被夹杂着卵石的黄土覆盖,初步判断不是第一案发现场,是被抛尸到这里的。从腐烂程度看,死亡至少六七年以上。死者是位女性,年龄20岁左右,被抛尸时没穿衣服,因为现场没有找到腐烂的衣物。初步怀疑是一起强奸杀人案。
这是丁毅凭借多年的刑侦经验做出初步判断。
刑侦科的人把骨骸从泥土里一点点清理出来,装进专门的袋子运走。随着DNA技术的应用,确定死者身份不再是难事。难的是案子怎么破,毕竟时间久远,案发现场的线索早已尘封进时间长河。
丁毅则开始梳理方圆十公里内的人口失踪案,为下一步的工作做准备。
……
老孙头儿的尸检报告已经出来。刘海第一时间通知了孙德才,告诉他可以把父亲的尸体领回去出殡了。
孙德才问案子的进展,刘海只能实话实说,目前尚无定论,让他耐心等待。
接下来两天,刘海走访了五七坟乡两个治安重点村和三个信访“钉子户”,对各方面的问题和症结有了初步了解。同时,他也在思考着如何解决这些问题,不过一时没想出什么办法,毕竟多年的遗留问题,不是一朝一夕能解决的。
五七坟乡的工作人员大部分都住在县城,白天在乡里上班,晚上大部分都回家。乡机关所有人员分成了七个值班小组,每个小组有一到两名副职领导带队。这天晚上是副书记马可为值班,他是组长,下面还有七八个值班人员,基本上都是他们东片区的干部。
晚上的值班没有具体任务,守好值班电话、保持政令畅通就可以了,基本上很少有突发事件。
吃过晚饭之后,有人打麻将消磨时间,也有上网的、看电视的、打游戏的。由于马可为不打麻将,所以其他人也不好挑头打,因而他这个班基本上都是各自在宿舍消磨时间,有爱打麻将的就主动调换到了李辉和牛光辉的班上。
刘海闲来无事去马可为的屋里闲聊。他对马可为的印象不错,感觉这个人比较正派和正直,有些心里话可以跟他说说。
刘海聊到了两个治安重点村和三个信访“钉子户”的话题上,问马可为有什么好建议。
马可为一边笑一边摇头,真要是有好办法,还用等到现在才用吗?干群关系紧张不是一朝一夕造成的,解除这种紧张更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他认为当务之急是把老孙头儿上吊这件事解决好,这是悬在乡里的一颗炸弹,一旦爆炸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刘海表示同意,可是案子没有定性,下一步怎么走实在说不准。
马可为问刘海适不适应乡里的工作。
刘海说不太适应,跟部里的工作大相径庭,不过他会慢慢适应。
马可为说他们片里有一个叫赵晓磊的小伙子挺能干,明天他跟段书记和范乡长说一声,把赵晓磊调到乡政法委给刘海帮忙。毕竟乡政法委就刘海一个光杆书记也不像话。
这句话说到了刘海的心坎里,他确实感觉到孤单,有一个帮手就太好了。
刘海突然想起一件事:“对了,那天我去七公主坟村下乡,无意中看到了一个生态养殖基地,叫什么来峰养殖基地。我感觉里面不只是搞养殖那么简单吧。”
“算你有眼光。那个养殖基地就是挂羊头卖狗肉,实际上是一个私人会所。老板就是胡玉峰和胡玉来,两人是亲兄弟。胡玉来你应该不陌生吧。”
刘海点点头,又问道:“咱们机关里的人也经常出入那里吗?那天我听说李辉副乡长就在里面。”
“你以为咱们机关里的人谁都能随便出入吗?不可能,一般的小职员很少去。人家一般只接待副科级以上干部,李辉和牛光辉倒是经常光顾。还有其他乡镇和县里的一些干部也常去。据说一些县领导也会光顾。提起玉峰会所,在县里也算大名鼎鼎。有些人把能出入玉峰会所当成一种荣光,一种身份的象征,你说可笑不可笑。”马可为略带气愤地说道,颇有愤愤不平之意。
刘海明白了,怪不得老孙头儿的信访案件一直得不到解决,里面的套头儿多了!
马可为把椅子往刘海跟前拉了拉,低声说道:“你对李辉和牛光辉印象怎么样?”
刘海低声回应道:“我感觉这二位挺能喝的,也爱打麻将,他们值班那天,凌晨一点还在打牌。”
马可为乐了:“呵,是啊,他们值班的小组号称打牌小组,全机关所有爱打牌的都聚一块了。李辉和牛光辉人称‘二辉’,人们送了他们个顺口溜:喝起酒来豪言壮语,说起事来不言不语,牌桌之上一丝不苟,工作之上说说就走。对于这两个人,你最好敬而远之,不然会把你带坏。”
刘海很受感动,马可为能跟他说这话,绝对是推心置腹。他拍拍马可为的肩膀:“老哥,谢谢你!”
马可为摇摇头:“我没什么好谢的,你工作上面临的困难,我很难帮得上。在你之前,已经换了好几任政法书记,全都是意气风发的来,灰溜溜的走。要不怎么只有这个位置空缺呢。本来上面是有意让丁毅兼任政法书记的,这个节骨眼上你来了,占了这个空缺。”
刘海直嘬牙花,别人能灰溜溜的调走,自己能吗?本来就是被贬下来的,还能往哪走?
马可为突然一拍脑门,好像想起了什么:“对了,我告诉你一个消息,看看对你以后的工作有没有帮助。我妹夫是市公安局信息科的,前几天我听他说过,省公安厅在搞什么‘天眼’计划,每个县一个试点村。你跟丁毅商议一下,看看能不能把这个项目争取过来。或许对稳定治安有帮助。”
“什么是天眼计划?”
“说白了就是在村里的主要路口或交通要塞安装摄像头,全省联网。一旦有案件发生可以查监控,对案件侦破帮助极大。全省的县级以上城市都基本完成了天眼计划,运行以后效果明显。目前正准备在农村推广。要是能把名额争取过来,把摄像头布置在张庄一带,治安问题肯定会有大的改观。”
刘海眼前一亮,这是个好主意,特别适合张庄的现状——
张庄地处两省四县交界处,多少年来治安一直不太稳定,别看村子不大,五七坟乡一半的积案都出在这里。张家丢了只羊,李家没了头牛,王家房门被撬了,这种治安案件屡有发生。由于距离临省很近,丢失的东西很容易被贩运出省,给破案造成极大难度。另外就是外省来路不明的东西经常来这里销赃。不法分子们利用两省相邻的便利,可以说是两头作案、两头销赃。而且这里有一条省道和三条县道穿过,无形中给犯罪分子流窜提供了便利。再加上处于半山区,地形复杂,便于藏身。张庄成了不法分子的集散地,社会治安极差。这样的治安环境,使张庄成了县里有名的治安后进村,就是在市里也挂的上号。
为了整治张庄的治安问题,县里和乡里没少下功夫。乡里成立了治安联防队,夜夜派专人值班巡逻,县公安局也派出值班民警蹲点设卡,但是效果不甚明显。一方面这里山多林密地形复杂,另一方面这里道路纵横利于疏散,给整治增加了极大难度。慢慢的,张庄成为了怀王县治安治理的老大难问题。
刘海迫不及待地摊开张庄的地图,反复规划摄像头安装在什么位置。一些位置感觉很好,又觉得还有更好的。于是反复在地图上勾画。
马可为打断了他的思路,八字还没有一撇,这么着急干什么。先把指标争取过来再说吧。
刘海想想也对,于是把铅笔放下,但是心里却一直放不下。
第二天上午的机关碰头会上,段书记正式宣布赵晓磊归刘海直接领导。段书记还说,刘海身上的担子比较重,暂时不分配到某个片上,先把政法工作抓起来,把全乡的维稳工作搞好。
散会之后,刘海带着赵晓磊直奔张庄实地查看情况,准备写一份详细的报告交给县公安局,争取把天眼项目落户到张庄。
刘海又给丁毅打电话,告诉他关于天眼项目的设想,让他务必出力把项目争取过来,毕竟他在公安系统,说话应该有些力度。
丁毅说这个想法很好,不过他最近抽不开身,手头上有一起命案要处理。
刘海挂断电话,带着赵晓磊直奔张庄。
……
丁毅也挂断电话,继续分析案情。他利用一夜时间梳理了方圆十公里的人口失踪案,有一起案件引起了他的注意:八年前,南三河村一个叫金红玉的女孩突然失踪,至今案件未破,其身份跟发现的骨骸颇有相似之处。南三河村距离刘家堡只有五公里,案件吻合程度很高。
丁毅马上通知县局刑侦科,去找南三河村的金世昌抽血,跟尸体进行DNA比对。金红玉是金世昌的女儿,自从金红玉失踪后,其母为此精神失常,其父金世昌不满公安局办案不利,年年去市里、省里上访,成为五七坟乡三大“信访钉子户”之一。
DNA的比对结果至少要等到明天才有结果,骨骸的检验报告先一步出来:死者女性,年龄20岁左右,身高一米六左右,死亡时间七至八年。跟丁毅的推测差不多。在埋尸现场没有发现衣物等纤维残留物,也就是说死者是在未穿衣服的情况下被埋的,初步推断不是第一案发现场,极有可能是一起强奸杀人案。
由于DNA结果还没有出来,丁毅只能配合刑侦科搞一些探访工作。另一边,关于老孙头上吊的案子,派出所一直有专人寻访破案线索。有人问是不是可以把这部分人撤下来,专心调查埋尸案。
丁毅没有同意,认为还是两件案子一起抓,反正埋尸案主要由刑侦科负责,派出所只是配合,没必要把所有警员都抽调过来。再说老孙头儿的案子也是一起命案,有必要继续查下去。
丁毅来到了刘家堡,因为这是距离案发现场最近的村子,埋尸地点就在刘家堡村南的河沟里,直线距离也就一公里。他首先找到了报案者:那个放羊的老头儿。这人是刘家堡的,叫刘三娃,尸体就是他发现并报案的。丁毅详细询问了刘三娃发现尸体的过程。其实丁毅之前已经问过一次,刘三娃的描述基本跟上次一样。
丁毅又对一些村民进行了走访,一直到天黑,基本没有得到有价值的信息。就在丁毅往回走的时候,有一个村民在村外拦住了他,偷偷向他提供了一条重要线索:本村一个叫刘勇的,最近几年一直在埋尸的地点出现,他看见过很多次。因为这个村民就在村南头儿的边上住,经常看见刘勇在河沟一带活动。那一带冬天是风口,特别冷,夏天蚊子又特别多,所以一直人迹罕至。当时这个村民就觉得刘勇举动反常,但是也没有多想,直到丁毅来村里走访查案,这个村民才意识到不对劲儿,于是偷偷向丁毅汇报。
这个线索很重要,丁毅马上带领警员调查刘勇。此时刘勇家大门紧闭,人已不知去向。邻居们说刘勇一家三口,本来日子还行,不过刘勇这人一直有家暴倾向,媳妇不堪忍受,带着儿子回了娘家,听说闹到了离婚的地步。刘勇还扬言要弄死老丈人一家。
丁毅又向邻居询问,刘勇什么时候离家的。
邻居说昨天还看见他,今天没见人影。
案情重大,丁毅马上向刑侦科做了汇报。刑侦科连夜出动警力寻找刘勇。
刘勇好像突然人间蒸发了一样,毫无踪影。
刑侦科试图通过手机定位锁定刘勇,这家伙很狡猾,竟然关机了。然而狐狸终归会露出尾巴,通过筛查刘勇的通话记录发现,其最近一天跟一个号码联系频繁。警方马上锁定了这个号码,目标竟然在千里之外的武汉市汉阳区某家宾馆。
警情紧急,刑侦科马上组织警力连夜赶赴武汉。同时通知了武汉警方协助抓捕。
案情逐渐明朗,丁毅长出了一口气。明天DNA结果就会出来,死者真是金红玉的话,这起积压了八年的人口失踪案就算告破。也算给了金世昌一个交代。这个“信访钉子户”得以圆满解决。
想到此,丁毅心里生出一种成就感。同时,他又不希望尸体是金红玉,如果只是失踪,金家人还有最后一丝希望,一旦确认尸体是金红玉,金家人最后一丝希望也会破灭。那种打击或许比破案本身还令人绝望。
丁毅心情复杂,凝视着墙上的五七坟乡地图,一个个蓝色的圈子如同一个个紧箍咒,令他刻刻不得安心。他的目标就是把这些紧箍全部去掉。
……
当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刘海伸伸懒腰,用冷水洗了把脸。他一夜未眠,用一整夜的时间写了一份报告:论天眼项目落户张庄村的重要性。同时还附上了一张地图,上面详细标注了张庄村的交通和地形,并标记出了摄像头建议安装的位置。
报告打了两份,一份由刘海直接交给县政法委书记张刚,另一份让赵晓磊去交给丁毅,由丁毅代表五七坟乡派出所交给县公安局。赵晓磊也是一夜没睡,一直在协助刘海写报告画地图。
赵晓磊才二十出头儿,正是精力旺盛的时候,虽然一夜没睡,疲态不是很明显。他拿着报告直接去了派出所找丁毅。
……
丁毅同样一夜未眠,一直惦记着外逃的刘勇。武汉方面传来消息,刘勇果然在那家宾馆。这是个好消息,目标终于被找到了。不过丁毅还是很担心,这家伙一天时间能跑到千里之外的武汉,会不会又连夜跑到其他什么地方?好在武汉警方行动迅速,已经在宾馆周围布控。
丁毅接过赵晓磊拿来的报告仔细看了看,很满意,表示现在就把报告递到公安局肖局长手里。
这时候武汉那边又传来消息,刘勇已被控制,目前正在就地审讯。丁毅心情舒畅了不少,开车直奔县公安局。
在公安局门口,丁毅碰到了技术科的人,对方说DNA的比对结果已经出来,发现的骨骸跟金世昌的DNA相似度极高,可以肯定两人系父女关系。
丁毅心头一振,尘封多年的案子终于要告破了!他赶紧去技术科看了正式报告:骨骸的DNA与金世昌的DNA相似度98%,确系父女关系。这下好了,案子终于有眉目了。
丁毅心情不错,拿着刘海写的报告直奔肖局长办公室。
另一边,刘海已经把报告交给了县政法委书记张刚,张刚对报告很满意,当即表示支持此方案。张刚没有耽搁,派人直接把报告交给了肖局长。
两份报告,几乎同一时间摆在了肖局长的办公桌上……
就在丁毅高高兴兴从公安局出来的时候,武汉那边再次传来消息:凶手不是刘勇。
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审讯完了?丁毅简直不敢相信。他马上跟刑侦科前往武汉的办案人员通了电话。
对方说已经审讯完毕,初步排除了刘勇的犯罪嫌疑。刘勇连夜赶往武汉,并非是畏罪潜逃,而是私会女网友去了。这个行程是他几天前就定好的,只是跟案子出现了巧合。通过对那个女网友的问话,基本确定刘勇没有撒谎,双方的聊天记录可以佐证。至于刘勇为何频繁出现在埋尸地点,他的解释是他跟邻村一个妇女有瓜葛,两人一起厮混了好几年,从那条路去邻村本来是绕远的,他为了不引起别人注意,故意选择了那条偏僻的小路。
刑侦大队已经派人去找那个妇女进行了核实,确有其事。所以刘勇的作案嫌疑暂时可以排除。
刘勇不是嫌疑人,那会是谁呢?距离案发已过去数年之久,几乎没有线索可寻,拿什么破案?丁毅感觉心里压了一块大石头,把他压的几乎要窒息。他又想到了金世昌,其女儿埋骨荒野的事他早晚得知道,如果不能尽快破案,鬼知道这个“信访钉子户”会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
“唉!”丁毅暗自叹息一声,驱车直奔刘家堡。不能就这么放弃,他还要继续走访。
……
五七坟乡政府。刘海正在接待孙德才。
孙德才把父亲的丧事料理之后,马上找到乡政府问案子的进展。他的诉求很明确:父亲的死是自杀还是他杀,必须给一个明确答复。如果是自杀,既然死在了乡政府,乡里就要承担责任,之前达成的赔偿协议必须履行。如果是他杀,凶手是谁?什么时候捉拿归案?父亲的死一直这么不明不白,他决不答应。
乡长范占奎看见孙德才来乡里讨要说法,脑袋仁都疼,他让刘海负责接待,并暗地里嘱咐,一定要把孙德才稳住,别闹出什么事情。
老孙头儿死了,他儿子孙德才继承了上访接力棒。乡里的大小干部议论纷纷,即将到来的国庆假期恐怕不好过啊。
刘海在自己的办公室接待了孙德才。他理解孙德才此时的心情,所以对孙德才的来访并不抗拒。孙德才对刘海的印象也不错,毕竟刘海曾经为其父守过灵,这一点孙德才是心存感激的。所以两个人的谈话没有火药味,更像是一对朋友唠家常。
当刘海把孙德才送出乡政府大门的时候,他向他做出了承诺:国庆节之前,一定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
送走孙德才,刘海马上给丁毅打了电话,问老孙头儿上吊的案子进展如何。
此时丁毅正在刘家堡走访摸排,但是没有收获。
丁毅接通刘海的电话,说自己正在查访另外一起命案。至于老孙头儿的案子,所里一直在查,不过到目前为止没有线索。
刘海闻言,心情顿时也低落下来,照这样下去,国庆之前很难给孙德才一个圆满的答复了。
丁毅问晚上有没有时间,来所里喝两杯,就当喝闷酒了。
刘海爽快地答应了。两个心情极度不爽的人坐在了一起。
两样小菜,两瓶啤酒,两人对坐。
“这也太寒酸了吧,叫我来就这么糊弄?”
“想吃大餐好说,等把这两个案子破了。”
提到案子,两个人相对无言。两桩命案,都没有头绪,压力之大可想而知。况且两桩命案背后还牵扯到两个“信访钉子户”,案子久拖不决的话恐怕会出乱子。
刘海说自己很累,才来怀王县几天,感觉苍老了十岁。
丁毅说自己何尝不是,他已经三个星期没回家了,如今两件命案压在案头,这周肯定又回不去了。
刘海鼓励丁毅,让他不要气馁,案子一定要继续查下去。这两起案子的发生有一定的偶然性,不像蓄谋已久的杀人案,既然是偶发案,凶手必然事先没有准备,肯定会留下大量线索,只要细心去找,肯定能找到蛛丝马迹。
丁毅摆摆手,说自己从来就没想过放弃,他从警十余年,比这复杂的案子见的多了,眼前这点困难还不至于把他压垮。他担心的是时间紧迫,两件案子牵扯到两个“信访钉子户”。金世昌和孙德才不会容太多的时间,万一他们再去省城上访,各方面的压力就太大了。
刘海说这个他去办,就是豁出半条命也要把两人给稳住。
就在两人相互鼓励的时候。县政法委书记张刚亲自给刘海打来电话,说天眼项目落户张庄的事情估计是不行,因为这件事县长已经跟公安局肖局长交代过,要求定在县蔬菜批发市场。因为蔬菜批发市场是县里的龙头和亮点,需要天眼项目保驾护航。
得,又一件事情泡汤了。一天之内连受打击,刘海觉得自己可能是世界上最倒霉的人了。
丁毅说这算不上什么倒霉,工作嘛,总有顺利的时候和不顺利的时候,当年他抓凶杀犯之时,好几次都差点没命,跟那时候比起来,眼前这点困难算个屁!
……
距离国庆节还有一周,书记段斌和乡长范占奎召开了全体机关干部大会,段斌要求所有人从今天进入战备状态,保证国庆期间全乡的社会安全稳定,尤其不能发生越级的信访案件。他已经给县委县政府立下军令状,保证双节期间不发生信访事件,如果发生,主动辞职。
“我给县里立了军令状,你们也要给我立军令状。哪个村如果出现越级的信访案件,包村干部一律开除,片长、副片长就地免职!”段斌严肃地说道。
“刚才段书记已经说的很明白,大道理不再多讲,双节期间发生越级上访意味着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从今天开始,所有人一律24小时在岗,包村干部吃住在村,正副片长巡视检查,一定要严防死守,把上访人员给我看死了,绝对不允许出村一步。”范占奎跟着说道。
“另外再透露给你们一个消息,书记、县长同样向市里立了军令状。你们想想,书记、县长如果挨批,下面谁好的了?各位好自为之吧。”段斌又补充道。
全乡大小干部七十多人,每个人都十分严肃。书记、乡长刚才说的话并不过分,国庆节是个很敏感的时间段,在这个举国欢庆的日子里发生上访事件,不只是煞风景,很多部门的一把手都会受到处分。就连一直散漫的李辉和牛光辉都难得的严肃一回。
会议最后,段斌重点跟刘海交代了几句:“刘海,你是主管政法的,维稳和信访这一块可是你的职责啊,这一段时间你要多辛苦辛苦,多去各村走一走,协助包村干部把维稳工作搞好。一旦发生信访事件,你这个政法委书记和我这个党委书记可就当到头了。”
“段书记请放心,我一定尽力而为。”刘海打了保票。
会议结束,乡政府机关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各包村干部和片长纷纷行动……
刘海再次向丁毅问起老孙头儿的案子,到底定没定性,是自杀还是他杀。
丁毅说,现在还没有发现属于他杀的线索,公安局倾向于定性为自杀,但是乡书记段斌和乡长范占奎坚决不同意,因为如果是自杀,乡里的责任会很大,大到没法收场。定性为他杀的话,乡里的责任就会推个一干二净,不过这样一来公安局的压力会很大,总不能一直不破案吧。双方为此争执不下,还闹到了县政法委书记张刚那里。张书记的意见是继续侦察,把案子做细做实了再定性。
“也就是说,一时半会儿不会有结果?”刘海无奈地问道。
“也可以这么说,不过案子一直在侦办,刑侦科的人虽然撤了,但是派出所的警员一直在调查取证,从没有放弃。”丁毅回应道。
刘海无奈地点点头,也只好这样了。他带着赵晓磊准备去七公主坟村走一趟,跟孙德才把案子的现状解释清楚,希望能取得他的理解和支持。刘海答应过对方国庆之前必有结果,现在看来要食言了。
汽车刚走到七公主坟村的村口,迎面碰见了包村干部王子奇。对方正蹲在村口抽烟。
刘海问王子奇在这干什么。
王子奇说在村口蹲点,防止上访人员离开村子。
刘海直皱眉,对待上访群众,就采用这种围追堵截的办法吗?
王子奇说是片长李辉安排的,这才是第二道防线,前面还有一道防线。以前对付老孙头儿就是采用这法子,如今用来对付他儿子。
刘海直皱眉,但是也没说什么,领着赵晓磊直奔孙德才家。
在孙德才家门口不远处的大柳树下,刘海看到了第二个包村干部李艳礼,不用问,这就是第一道防线了。
“盯人很辛苦吧。”刘海对李艳礼说道。
“不辛苦,我只是盯白天,盯晚上的人才叫辛苦。”李艳礼说道。
刘海径直走进孙德才家大门。孙德才正在整理农具,马上就要秋收,父亲种下的庄稼他得去收。
刘海带着歉意跟孙德才讲了案子目前的处境和困难,请他多给一些时间。
孙德才的态度有些冷淡,只顾着低头修理农具,没有看刘海一眼。
刘海又把话往深里讲了讲,请孙德才务必理解一下。
孙德才终于抬头看了刘海一眼,冷冷地说道:“我理解不理解很重要吗?你们的乡干部已经开始在我门口站岗了,还用得着我理解?”
刘海老脸一红,这事儿确实是他理亏。虽然人不是他派来的,但是他也是乡干部的一员。孙德才对他的质问合情合理。
“这件事是我们不对,你放心,我现在就把他们撤走!”刘海站起身往外走。
赵晓磊拽了刘海一把,低声说道:“李艳礼和王子奇是李辉乡长派来的,你把人家撤走合适吗?再说了,李辉是片长,他们受李辉领导,你说话未必好使。万一你说话人家不听,会不会闹出什么不愉快?”
“没事,我有分寸。”刘海走出了孙德才家。
当刘海要求李艳礼撤走的时候,李艳礼面露难色:“刘书记,你是不是跟李乡长通个电话,是他派我来的,没有他的话我擅自撤走,万一出现什么问题,我担当不起啊。”
刘海给李辉打了电话,说明自己的意思。
李辉当时就急了,坚决不同意撤人,他说昨天刚开的动员大会,段书记和范乡长的话音还没落呢,怎么能如此不顾大局。一旦孙德才进省进京,谁吃罪得起?不光段书记、范乡长担当不起,恐怕连县委书记、县长也担不起。他是这一片的片长,一定要把好第一关。
刘海解释道:孙德才这个人我比较了解,不会闹到那一步。
李辉不以为然:你认识孙德才几天,谈得上了解?现在撤人就是玩火,无论如何办不到。
刘海说你看这样好不好,把孙德才交给我,他要出了问题我一个人承担,跟别人没关系,你看怎么样?
李辉这才同意撤人,他又让刘海把刚才的承诺重复了一遍,自己用通话录音功能把原话录下,算是留下了证据,孙德才要是捅出什么篓子跟他半毛钱关系没有。
眼见李艳礼和王子奇都撤走,刘海重新来见孙德才。
“人都撤走了。”刘海对孙德才说道。
“撤不撤跟我有关系?”孙德才冷冷地回应道。
“撤人只是一种态度,后面会有实际行动,请你相信我,相信乡党委政府。”
孙德才抬头看了看刘海,颇为不屑地说道:“相信你们?当初就是太相信你们了,才落到现在这个局面。一个小小的毁林案拖了五年,如今发生了命案还要拖下去,叫人怎么信任你们?”
刘海一时语塞。孙德才的话语虽然刻薄一些,但不是没有道理。孙德才不信任乡干部是有原因的,这种原因不是一朝一夕造成的,要想让孙德才对乡干部重拾信任,更是要付出十倍的努力才能弥补以前的缺陷和过错。
……
丁毅接连走访了以埋尸现场为中心方圆十里的所有村子,依旧毫无收获。如今金世昌已经知道发现的骨骸就是自己的女儿金红玉。仅存的一丝幻想彻底破灭。撕心裂肺的哭声令整个南三河村都在颤抖,丁毅的心也在跟着颤抖,一起命案毁了一个家庭,自己就是上天入地也要把凶手揪出来!
为了稳定金世昌的情绪,乡里专门派了两个包村干部去做安慰工作,还带去了不少慰问品。当然,说是慰问,其实就是把金世昌看守好,别让他进省进京告状。
书记段斌专门给丁毅打了电话,让他抓紧破案,不然金世昌就是一颗定时炸弹,随时会让整个五七坟乡山摇地动。
巨大的压力使丁毅有些心不在焉,车险些开沟里去。他停下车点了一根烟,心里不断地告诫自己一定要冷静、冷静,千万不能乱了分寸。
一个放羊的老头儿赶着一群羊顺着小路走了过来,由于不时有羊站住吃草,所以羊倌赶起路来走走停停。
由于道路很窄,丁毅的车过不去,只能等羊群通过以后才能走。丁毅此时心情烦乱,索性就那么一直盯着羊倌。
当羊群和丁毅的车擦肩而过的时候,羊倌认出了丁毅。
“这不是丁所长吗,怎么把车停这了?”羊倌说道。
“没事儿,开车犯困,想抽根烟。”丁毅一边说话一边递给羊倌一根烟。
羊倌接过烟也吧嗒吧嗒的抽着,跟丁毅闲聊。
“老哥,放羊很辛苦啊。”
“是呀,羊是活物,大年初一也得赶出来吃草。”
“你们放羊一般喜欢去什么地方啊?”
“当然是草树肥美、地势平坦的地方。沟沟坎坎的地方不敢去,羊走丢了不好找。”
“是啊,丢一个羊可不少钱呢。我看你光顾着跟我说话,也没照看羊群啊,不怕丢了?”
“你没放过羊,不懂。羊其实没那么容易丢,看见那个最大的羊没有,那是头羊,别的羊都跟着它走,只要把头羊看好了,别的羊自然会跟过来。除非个别淘气的羊走进山沟自己迷路。”
丁毅看着羊群说道:“羊长大了就不容易丢了吧,小时候淘气,容易到处乱跑。”
羊倌笑道:“呵呵,不是,你以为羊跟人一样啊。越是小羊越不容易丢,因为它会寸步不离的跟着母羊,所以呀小羊基本没走丢的时候,反倒是大羊不让人省心。”
丁毅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啊。”
两人闲谈中,一根烟抽完了。羊倌赶起羊群继续赶路。
丁毅看着远去的羊群发了一阵呆,猛然想起一件事。他心里一动,马上驱车返回派出所。
回到派出所,丁毅把埋尸案的询问笔录拿出来,翻到刘三娃的笔录上。
刘三娃也是个放羊的,埋尸案就是他最先发现的尸体并报的案。
笔录上记录着刘三娃所说的每一个字。丁毅逐字逐句的查看,终于找到了一段描述:刘三娃说他丢失了一只小羊羔,在河沟里找小羊时无意中看见的尸体。这就耐人寻味了,按刚才那个羊倌的说法,小羊羔反倒是最不容易走丢的。莫非刘三娃在说谎?
本着不放过一处疑点的思路,丁毅叫上所里两个警员再次赶奔刘家堡。
为了这个案子,丁毅早记不清这是第几次来刘家堡,可以说是轻车熟路。丁毅和两个警员直接找到刘三娃家,刘三娃外出放羊还没有回来。借着这个空当,丁毅和两个警员分别走访了刘三娃的几个邻居和刘家堡的几个村干部。
提起刘三娃,人们的普遍反应是这人挺和气,跟邻里的关系处的也不错。刘三娃在家里排行老三,两个哥哥早已成家立业,连孙子都抱上了,只有他没娶上媳妇。这些年刘三娃一直一个人生活,靠着放羊赚些零花钱。据村支书介绍,刘三娃是村里的五保户,能按月领取生活补贴,加上放羊的收入,生活过的还不错,比村里其他几个老光棍强多了。
丁毅又询问了些关于刘三娃的日常琐事,邻居们都做了回答。有警员仔细做了笔录。
眼见日头贴近山尖,丁毅和两个警员重新在刘三娃家门口汇合,静等这个放羊人出现。
当日头完全落山的时候,刘三娃赶着羊群回来了。见丁毅站在门口,有些意外,急忙放下鞭子过去打招呼:“丁所长,你找我?”
丁毅点头:“是啊,找你了解些情况。”
刘三娃面露难色:“那天我该说的都说了,实在没有要补充的。”
丁毅冲他笑了笑:“呵呵,我们有些新情况想向你了解一下。”
“那好,进来说吧。”刘三娃把羊群赶进羊圈里,把丁毅三个人让到屋里。
丁毅在羊群里没有看到小羊羔,他心里一动,故作很随意的问道:“小羊羔呢,不会又丢了吧?”
“没有没有,前两天卖给邻村的老谢了,两只都卖了。”刘三娃回应道。
刘三娃的家里收拾的还算干净,不像有些老光棍家里那么乱七八糟,只是到处充斥着一股羊膻味。
丁毅问了刘三娃一些生活琐事,后者一一作答,跟邻居们说的基本一致。言谈话语之间,刘三娃的神色也比较从容,看不出什么异常。
当丁毅从刘三娃家出来的时候,已经到了晚上九点。
“丁所,刘三娃这个人,看不出什么异常啊。”一个警员说道。
“是啊,这就需要我们把工作做细,从侧面深入了解这个人。今晚恐怕我们得加班了。”
“没问题,所长,你就下任务吧。”
丁毅首先去邻村找老谢核实情况。经过核实,真有这回事:老谢不是放羊的,但是前几天真买了刘三娃两只小羊羔,现在还在自家养着呢。老谢说自己养羊是为了过年宰了吃羊肉。别看羊羔小,到过年时就能长到三十多斤,涮羊肉正合适。
“怎么,刘三娃的羊来路不正?”老谢问道。
“不是,你好好养着吃肉吧。”丁毅说完起身告辞。
这条线索又断了,丁毅本来还要走访几个放羊人,从他们的视角去认识刘三娃这个人。每一个行当都有自己的圈子,圈里人看圈里人,或许有旁人不知道的细节。不过现在已经半夜十一点多,再去走访多有不便,只能明天再说。
第二天,丁毅和两个警员兵分三路,分别走访附近的放羊人。五七坟乡是半山区,植被茂密,放羊的人家不少,每个村都有十多户。刘三娃所在的刘家堡就有十五个养羊户。
丁毅走访了一整天,直到天黑才和另外两个警员在所里汇合。三个人将走访笔录综合在一起,一个不一样的刘三娃呈现出来:
第一,刘三娃为人随和,很少和同行发生矛盾;
第二,刘三娃对女人有强烈的渴望,不止一次向同行们表达过亲近女人的愿望。这一点引起了丁毅的注意,这会不会成为刘三娃的作案动机呢?
第三,据刘家堡其他放羊人介绍,他们放羊一般都去刘家堡的村北面,那里场地开阔、水草肥美,是放羊的最佳地点。有时候放羊的人聚集多了,羊群挤在一起不方便,人们也去村东面和西面,但是极少有人去村南面,因为那一带地形复杂,容易走丢羊,而且村南一带有大片的带刺的灌木,羊根本不吃,所以极少有放羊人去村南边。这同样引起了丁毅注意,刘三娃如果不去村南边放羊,羊羔怎么会丢在那里呢?
第四,放羊人一致表示,羊走丢的情况不是什么新鲜事,但基本都是大羊走丢,极少有羊羔走丢。刘三娃在这件事上是否在说谎?他为什么说谎?
种种迹象表明,刘三娃有作案动机和疑点,下一步要进行重点调查。
整理完这些材料后,又到了半夜。丁毅很兴奋,也很乏累,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一觉便睡到了天亮。有警员给丁毅弄来了些早餐,几根油条、一杯豆浆。
丁毅一边吃饭一边寻思着传唤刘三娃的事。这时候电话响了,是段斌打来的。
段斌让丁毅过去开会。
丁毅说自己手头儿上有一个案子到了关键时刻,暂时离不开,让指导员过去行不行。
段斌有些不高兴:我这个乡委书记请不动你是吧?
丁毅说哪能呢,自己一直想去乡里汇报工作,可是刘家堡那起埋尸案进入到了关键时刻,自己被缠住了,只能晚些再去乡里汇报,再说这起埋尸案关系到“信访钉子户”金世昌,如果能尽快破案,也算给乡里解决了一个难题。
段斌说那就让指导员过来吧,会议的精神他先传达一下:眼看就要国庆,全乡的工作人员都已行动起来,下沉到村里的每一家每一户,严防死守防止信访事件发生,派出所是不是也应该抽调些力量协助?
丁毅说自己完全同意段书记的意见,他马上让指导员过去开会。
放下电话,丁毅马上做出部署:拘传刘三娃。
对刘三娃的讯问并不顺利,丁毅虽然摆出了刘三娃的三大疑点,但是这家伙全部矢口否认。第一,没有人规定不允许去村南边放羊,那天他就是去村南边放羊了;第二,自己是渴望跟女性交往,这也不犯法;第三,关于小羊羔不容易走丢的说法,他认可,但是偏偏那天自己的小羊走丢了,只怪自己太大意,不值得大惊小怪。
丁毅一边讯问一边观察刘三娃的表情,发现这家伙虽然极力辩解,但是脸上的表情有时候很不自然,却又故作镇定。丁毅干刑侦多年,练就了一双能洞察人心灵的眼睛,直觉告诉他刘三娃肯定有问题,应该加大审讯力度。
丁毅向县公安局提出申请,请求调动市局的审讯专家过来审问,另外请求刑侦科的警力进行支援,对刘三娃展开全面调查。
一场针对刘三娃的大网迅速铺开……
通过调查走访周围群众,刘三娃最近一段时间的活动轨迹呈现出来,共发现了其两个反常举动:第一,从来不去村南边放羊的刘三娃,最近连续去了那边两次,十分反常;第二,半个月以前,有人看见刘三娃扛着铁锹从村南边回来。
丁毅和刑侦的同志们分析了刘三娃的两个反常举动:如果凶手是刘三娃的话,他去村南边放羊的真实目的,应该是去看尸体是否暴露了,毕竟连日暴雨使河水暴涨,冲刷出尸体的可能性很大。刘三娃发现尸体果然被冲刷出来,所以才拿着铁锹去掩埋,然而大雨接连不断,尸体又被冲刷出来。刘三娃眼见尸体隐藏不住,于是来了个欲擒故纵,自己先报案,以此洗脱自己的嫌疑。
审案专家根据这个思路,再次跟刘三娃展开了一场较量……
……
七公主坟村,刘海正跟着孙德才收玉米。孙家一共种了四亩玉米,不算多,但是分布在七八个地块。半山区的土地不像平原那么平坦集中,都是以半梯田的形式分布在各个角落。山区的庄稼没法使用机械,全部是人力采收。先是把玉米秸秆砍倒,然后把玉米棒子掰下来背到田边,再用小车或牛车拉回家,平整的地方也有用拖拉机的,但是绝大部分都得靠人背肩扛。
两天下来,刘海的手上和肩上都磨出了血泡。孙德才的玉米也才收了一半。赵晓磊本来也要跟着帮忙,刘海没答应,把他派到了柳河沟协同包村干部值班去了。
段斌和范占奎对刘海的做法很赞同,既紧密联系了群众,又把孙德才盯死了,一举两得。刘海不这么认为,他是真心实意想帮助孙德才,帮助孙德才度过这段困难的时期。
刘海在玉米地里干得热火朝天,县政法委书记张刚打来了电话,说天眼工程的试点有可能落户张庄村。
刘海大喜过望,不是已经定在了蔬菜批发市场吗,怎么又改了?
张刚说还是你的那份报告起了作用,报告写的很详尽也很诚恳,看得出是下了一番功夫。公安局肖局长很受感动,他亲自说服了县长,把天眼工程试点改在了张庄村。这件事已经基本定了,过几天就实施。
这确实是一个好消息,这些天来第一次有好消息出现。刘海给丁毅打了电话,让他也高兴高兴。
丁毅说我这也有一件喜事,埋尸案的凶手基本确定了,终于可以个金世昌这个“信访钉子户”一个交代了。
……
在审案专家的强大心理攻势下,刘三娃的心里防线终于被攻破,承认了强奸杀人的事实——
那是在八年前的夏天,金红玉还在县里的纺织厂上班,由于厂里实行三班倒,金红玉下班后有时候在宿舍休息,有时候也回家。那天她从家里出来,自行车走到半路链子掉了,金红玉放下车子按链条。这时候刘三娃从乡里办事回来正好路过。
出于好心,刘三娃主动停下来给金红玉修理自行车。金红玉就蹲在旁边看着。在修自行车的过程中,刘三娃闻到了一股少女身上的香味。刘三娃不由得扭头看了看旁边的金红玉。当时正是夏天,金红玉只穿着一条短裤和一件半截袖衬衫,白皙的胳膊和小腿毫无保留地呈现在刘三娃眼里。刘三娃只觉得有一股热血从心里直顶上脑门,整个人被一股压抑已久的欲望控制了。他不顾金红玉的挣扎和哀求,把她拽进了旁边的乱山岗。
金红玉拼命地挣扎反抗,呼救声在寂静的晌午格外刺耳。刘三娃极端的恐惧,他怕被发现,那样会坐牢。但是压抑已久的欲望很快盖过了恐惧,他用卵石猛击金红玉的额头,金红玉只呼喊了两声便被打晕。刘三娃颤抖着双手剥去金红玉的衣服,如同饥饿多年的猛兽一样扑了上去……
当刘三娃发泄完之后,恐惧感重新占据了上风,头脑里胡思乱着下一步怎么办。这时候金红玉苏醒过来,她很快明白了刚才发生了什么,一边捡旁边的衣服一边说要报警,让刘三娃蹲监狱。
在极端的恐惧之下,刘三娃掐住了金红玉的脖子,直到她失去呼吸。此时的刘三娃反倒冷静下来,他把自行车扔在茂密的灌木丛里,一直等到天黑,偷偷从家里拿出来铁锹,把自行车和衣服深深埋在了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他又把金红玉的尸体扛到两公里外的河沟里,深深的掩埋。刘三娃整整折腾了一夜,直到黎明才回到家。偏巧第二天下了一场雨,大雨将所有的痕迹洗刷干净。
那时候手机并不普及,金世昌是在几天后才知道女儿失踪的。他马上报了案,但是已经失去了获取破案线索的最佳时机。公安局干警数次对南三河附近的村庄进行摸排,没有发现线索,案件侦破陷入停滞。
作案后的刘三娃恐惧到了极点,每天都做噩梦,金红玉惨死的情形令他寝食难安。公安民警一次又一次的进村调查更令他胆战心惊。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了一个多月,刘三娃并没有被抓,他悬着的心逐渐放下。转眼过去了八年,刘三娃以为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件事会慢慢在心里淡化。可是他错了,金红玉死亡时的情形一直在他脑海里翻腾,搅得他心神不宁,时常半夜被噩梦惊醒。就在今年夏天,刘三娃鬼使神差地去埋尸地转了一圈,由于连日暴雨河水暴涨,尸体被冲刷了出来。当然尸体早已变成了一具白骨。刘三娃怕事情暴露,专门拿铁锹去重新掩埋了一次,然而没几天再次被河水冲刷了出来。刘三娃感觉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虽然这里人迹罕至,但是迟早还是会被人发现并报警,与其那样,不如自己主动报警,他认为这样还会洗脱嫌疑。出于这种目的,刘三娃报警了。
让刘三娃没想到的是,丁毅会详细询问他发现尸体的经过,刘三娃只能现编,说是为了寻找小羊羔。没想到这个漏洞被丁毅敏锐的捕捉到,并成为破案的关键。
案件至此算是水落石出。下一步就是指认现场,刘三娃先指认了案发地,然后指认了埋藏自行车的地方。经过挖掘,发现了已经严重锈蚀的自行车和同时被掩埋的死者的衣物纤维。至此,此案已成为铁案。
消息传出,全县为之震动,尤其是刘家堡,整个村子都开了锅。想不到一个老老实实的羊倌竟然是杀人凶手。刘三娃的邻居们直冒冷汗,他们竟然跟一个杀人犯在一起共处了好几年。
这件案子被当做典型刊登在了市报和省报上,所长丁毅成了破案功臣。丁毅在采访时还提到了受害者的父亲和母亲,金红玉的母亲因为女儿失踪已经精神失常好多年,父亲金世昌也是满头白发,多年来一直为寻找女儿奔波,早已家徒四壁。丁毅提议为受害者家属捐款,帮助金家渡过难关。社会各界纷纷响应。五七坟乡政府还把金世昌一家列为了贫困户,各方面给予照顾,长达八年的人口失踪案就此画上句号。
……
当刘三娃指认现场的时候,十里之外的七公主坟村,刘海已帮着孙德才收完了最后一块地的玉米。
“干了几天农活儿,有什么体会?”孙德才问道。
“很累。”刘海如实回答。
“是啊,干农活儿很累。可是你知道吗,我们辛苦一年收获的玉米,只能卖几千块钱,这就是一个农民家庭一年的全部收入。”孙德才又说道。
“这么少?”刘海有些惊讶。
“你以为呢?这还是年景好的时候,遇到洪灾旱灾,基本就是没有收入。所以农民很苦啊,希望你们当官的不要处处提防着我们,把工作重点放在为农民增收上多好?”
刘海无言以对,他没有反驳的余地,事实上他们就是这么干的,对待村民围追堵截,连蹲点放哨都用上了,扪心自问,这是人民公仆该做的吗?
孙德才见刘海没回应,又说道:“好啦,你回去吧,明天不用来了。我不会到处乱跑,至少不会给你添麻烦。你是一个好干部,好人,我不能让好人为难。”
刘海拍了拍孙德才的肩膀道:“我也请你放心,你家的事,我一定查个水落石出,给你一个交代。你也是个好人,就像你说的,不能让好人吃亏!”
国庆假期正式开始,全国各个机关企业纷纷放假,在一片喜庆的气氛中全国迎来了国庆黄金周。五七坟乡政府机关却是另一番模样,全体干部职工都处在高度紧张的戒备状态,仿佛国庆黄金周与他们无关。另一边,五七坟乡的村民们正在热火朝天的忙着秋收,黄金周仿佛跟他们也没有关系。
书记段斌和乡长范占奎如同拧紧的发条,一刻也不敢松懈。两人心里清楚,万一发生什么信访事件,他们肯定是吃不了兜着走。连续一周的督战使两人十分乏累,但是一点也不敢松懈,他们明白,接下来的一周才是真正的考验。
唯一令段斌和范占奎高兴的是南三河村积压八年的人口失踪案告破,金世昌这个“信访钉子户”算是得到妥善解决。另一个“信访钉子户”老孙头已经死了,他儿子孙德才也被刘海给稳住,应该不会出问题。传统的三大“信访钉子户”就剩下了柳河沟的李大锤。如今李大锤已经被六个包村干部组成的防线层层包围,基本不会捅出什么篓子。张庄和柳河沟两个治安问题重点村也都有包村干部“重兵把守”,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帮孙德才收完庄稼以后,刘海把目光瞄向张庄。天眼工程的试点已经定在张庄,国庆假期以后就开始实施。刘海打算再实地走一走,重新把交通状况和地形状况捋一捋,选择安装摄像头的最佳位置。毕竟摄像头只有五个,安装在什么位置才能发挥最大作用是个技术性课题。按丁毅的意见,摄像头的位置应该布局科学合理,既要兼顾全局又要重点监视。
刘海感觉之前的设想有些瑕疵,需要进一步修改。一天下来,刘海和赵晓磊走遍了张庄及其附近省道的角角落落,拟定了几个安装方案,用来供安装专家参考。一直到晚上才返回乡机关。
整个乡机关灯火通明,所有人员都在值班,包括书记、乡长两个大领导。食堂里也是人满为患,三间房子组成的餐厅显然不够用,很多人只能用饭盒打饭回宿舍去吃。
刘海和赵晓磊去的比较晚,食堂里仍然人挤人。最近的伙食还算不错,每顿饭都有七八样菜可供选择,红烧肉、炖鸡块、炖羊肉这种硬菜每顿饭都有。乡长范占奎早已发话,一定要让大家吃好,大家值班本来就很辛苦,伙食一定要跟上。这可忙坏了办公室主任郝佳旭,一边天天忙着采购生活物资,一边还要兼顾着两个大领导的工作和起居。另外还要给晚上值班的包村干部准备夜餐。
晚上的碰头会,段斌和范占奎听取了各片的汇报,普遍反映还算顺利,没有发现异常情况。段斌听完汇报心情不错,宣布今晚破例一次,大家可以搞一些娱乐活动,但是谁也不准离开机关大院。
书记发话,众人的气氛马上活跃起来,三五个人聚在一起玩扑克、下象棋,也有打麻将的。
刘海很乏累,没有参与众人的娱乐,早早躺下休息了。一个叫沈烨的女孩通过聊天软件问刘海最近工作怎么样。刘海说很累,事情一件接一件,总没有干完的时候。沈烨说自己最近也不轻松,说正在准备一份文案,如果被批准的话,可能要去大西北支教。刘海以为她在开玩笑,像沈烨这种金枝玉叶,怎么可能去大西北。沈烨是刘海交往的一个女朋友,两人认识时间不长,刘海就来了怀王县,以后就没见过。好在网络技术发达了,两人就通过QQ等聊天工具交流。最近刘海事情特别多,聊天也就少了。
刘海跟沈烨简单聊了几句,由于实在太乏累,就迷迷糊糊睡着了。半夜里听到了牛光辉开门的声音,估计是打麻将刚刚结束。这间宿舍本来只有牛光辉和李辉两个人,刘海来了以后就变成了三个人。但是牛光辉只有在值班的时候才住一晚,李辉更是一次也没住过,也不知他值班的时候晚上都住哪。
第二天,刘海参加完上午的机关碰头会,寻思着再去张庄走一趟,把方案做扎实了。这时候七公主坟村的包村干部李艳礼和王子奇慌慌张张跑过来,跟刘海说出事了,孙德才失踪了!
“别着急,慢慢说,孙德才怎么失踪的?”刘海问道。
“孙德才昨天下午还在家呢,今天上午我们在村里巡查,发现孙德才家锁门了。他邻居说孙德才昨天晚上走了,搭了一辆摩托车去了县里的长途车站,具体去了什么地方谁也不清楚。你说这家伙会不会去了省城或者首都?”王子奇略带急切的说道。
李艳礼也跟着说道:“我们没有孙德才的手机号,所以才回来找你,要不你给孙德才打个电话,看他干什么去了,大家心里也有个底。”
刘海也吃了一惊,这个孙德才怎么说走就走,连声招呼也不打。莫非真如王子奇所说,去省城或者首都告状去了?转念一想,不会,孙德才答应过自己,他不像一个说话不算数的人。刘海马上拨打了孙德才的手机号,竟然处在关机状态。
李艳礼和王子奇的脸色更难难看,孙德才关机意味着事情在朝着最不好的方向发展。
李艳礼赶紧说道:“刘书记,孙德才这家伙竟然关机了,可不是好现象啊。要不要上报给段书记?”
刘海摇摇头:“不用,我相信孙德才,他向我保证过。”
这时候手机滴滴的响了,是副乡长李辉打来的,显然也是为了这事。
“我说刘海,你怎么搞的,怎么让孙德才跑了?”李辉在电话那头说道,语气略带不善。
“这叫什么话,孙德才一没违纪二没犯法,他是个自由的人,出门还用跟谁汇报?”刘海回应道,语气略显生硬。
“好好,我不跟你抬杠。咱们可有言在先,孙德才交由你负责,他要是捅出什么篓子,跟我没关系。”李辉说完直接挂了电话。
刘海再次试着给孙德才打手机,仍然处在关机状态。这个孙德才,有什么急事还要关掉手机?莫非他有意避开所有人,真的去省城告状了?不会啊,他答应过自己哪也不去的。
刘海正在胡思乱想,郝佳旭跑了过来,跟刘海说段书记找他,让他去办公室一趟。
段斌这么快就知道了,应该是李辉干的,刘海心中暗想。他没有埋怨李辉的意思,毕竟出了这么大的事,又是出在李辉负责的片区里,他不敢不汇报。
刘海在办公室见到了神色不善的段斌。旁边的范占奎气色也不好看。
“段书记,你找我?”刘海说道。
“刘海,孙德才不见了,你知道不?”段斌怒气冲冲的问道。
“知道,刚才李艳礼他们跟我说了。”
“他们要不跟你说,你现在还蒙在鼓里是吧,你这是失职!严重失职!”段斌一边说话一边拍着桌子。对领导班子成员发这么大火还是第一次。
范占奎接过话茬说道:“刘海,不愿段书记跟你发火,在对待孙德才这件事上你确实大意了。他要是捅出什么篓子,咱们全乡这么多人、这么多天的努力岂不是白费了?”
“是呀,你刘海一个人坏了全乡乃至全县的大事,你负的了这个责任?不要说你,就是我们也付不了这个责!”段斌又拍着桌子吼道。
面对两个大领导的责备,刘海也有些心虚,不过他还是不相信孙德才会背着自己搞动作,于是辩解道:“段书记、范乡长,你们不要太着急,事情不像你们想的那么糟。孙德才这个人我还是有些了解的。”
“你了解个屁!”段斌打断了刘海的话,怒气冲冲地说道:“人找不到,手机关机,你说他会干什么?你认识孙德才才几天,也敢说了解?被人家骗了还不自省。”
“刘海,你还是太年轻了,被人家的花言巧语蒙蔽了。作为一个科级干部,还是要成熟一些。当时要是听李辉李副乡长的,也不至于这么被动。”范占奎又说道。
段斌和范占奎左一言右一语把刘海批了个体无完肤。
刘海一开始还想着解释一下,后来干脆不说话了,他看得出两个大领导是动了真怒。想想也是,这件事关系到他们头上的乌纱帽,不上火才怪。
“好了,你马上去找孙德才,就是上天入地也要把他给找回来。就这样,去吧。”段斌给刘海下了死命令。
刘海灰溜溜从办公室出来,带着赵晓磊开车出了机关大院。
段斌马上召开了领导班子会议,研究孙德才事件的补救措施,十三个班子成员除刘海外全部参加。这次班子会是在背着刘海的情况下召开的,显而易见,段斌这个一把手对刘海已经不再信任。
经过讨论,班子成员达成一致意见:
一、孙德才出走已经超过十五个小时,在车站堵截已经不现实,他要是成心去上访,不要说省城,连首都都到了;
二、马上联系怀王县驻京办,请求协助寻找孙德才,一旦发现立即遣返。虽然县级的驻京办已经被明令取消,但是跟“驻京办”职能相同的机构很多县都有设置,人们仍然习惯上称为驻京办;
三、兵分两路,分别赶往省城和首都,去重点单位附近走访,希望能找到孙德才;
四、召开全体机关大会通报此事,务必引起包村干部的警觉,杜绝类似事件再次发生。
……
刘海从乡机关出来,并没有明确的目标,干脆直接去了乡派出所。他想听听丁毅对这件事的看法。
刘三娃杀人案告破,丁毅长出了一口气,这是他调任五七坟乡派出所所长以来破获的第二起重大刑事案件。丁毅心情不错,寻思着是不是回家一趟,孩子正好在假期,回去陪儿子一天,明天再回来。
刘海的到来使丁毅刚才的想法落空。听完刘海的介绍,丁毅不禁皱起眉头,孙德才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一旦孙德才真去省城甚至首都捅出什么篓子,县领导都得受处分,段斌和范占奎都有免职的危险,刘海这个副科级恐怕是没得干了。
“刘海,你在这件事上大意了。接下来你的工作会很被动。”丁毅不无担心地说道。
“老丁,你也相信孙德才是那种人?”
丁毅理了理思路,说道:“孙德才是什么样的人我不知道,但是有一点我清楚,希望你也明白:我们干工作不能把希望寄托在某个人的人品上面,要依靠完善的制度,只有把制度贯彻执行下去,工作才能顺利开展,才能不出问题。乡里制定了国庆假期的维稳制度,你没有遵守执行,这就是你的问题,段书记批评你是对的。”
刘海陷入短暂的沉思,丁毅的话使他悟出了些道理,或许真的是自己错了?可是这种对人民群众严防死守的制度合理吗?长此以往,会不会造成干群关系紧张?如果制度不合理,为什么还要遵守?刘海没有把丁毅当外人,把自己心里的疑虑倾诉了出来。
丁毅笑了笑,说这不是三五句话能说清楚的,总而言之,既然是领导班子集体作出的决定,个人就应该去遵守、执行。如果每个人都按自己的意愿行事,那么制度的执行力如何保证?
“段书记没有给你处分?”丁毅问道。
刘海摇摇头:“没有。”
丁毅笑着道:“那对你算是够意思了,换别人,比如我,肯定会被处理,要么严重警告,要么记大过。”
……
段斌办公室,副乡长李辉正在单独找段斌谈话——
“段书记,你在会上怎么没给刘海处分?就他这种失职行为,不要说处分,就是撤销党内职务也不过分。他一个人的失误,给全乡造成多大的被动!”李辉愤愤不平地说道。
段斌阴着脸坐在椅子上,看样子余怒未消,李辉的话如同火上浇油,使他有种处理刘海的冲动,不过最终还是忍住了。他对李辉说道:“刘海毕竟是从省委组织部空降下来的,谁知道他有什么背景?万一是下来镀金的,被我们给处分了,谁知道会得罪那尊大佛?还是稳重一些好。不过一旦孙德才捅出篓子,刘海的责任是推不掉的,就算咱们不管,县里也会处理他。”
……
丁毅突然想起一个问题:“对了,你从省委组织部突然空降下来,在乡机关引起了不小轰动吧,别人都是怎么看待你的?”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拿我开玩笑,我是被贬下来的,不是什么空降。”刘海解释道。
丁毅摇摇头:“你不说,别人怎么知道。你要保持一种神秘感,对你的仕途有好处。”
刘海做了一个打住的手势,然后说道:“我不想什么仕途,只想问问你,孙德才这件事怎么办?段书记让我找人,我上哪找去。”
丁毅摇着头说道:“你问我怎么办?实话实说,怎么办都不好使。孙德才要去省城的话,早已经到了,要去首都,坐飞机也到了。所以只能被动的等待,如你所说,孙德才不是那样的人,只能赌这一点了。赌赢了,什么事没有,赌输了,整个五七坟乡山摇地动。”
刘海被丁毅这么一说,心里也开始七上八下,莫非自己被孙德才的表象蒙蔽了?他再次拨打孙德才的手机,仍然处于关机状态。这的确不是什么好现象,至少说明孙德才在有意躲避什么。
刘海有些坐不住了,在丁毅的办公室走来走去。
“怎么,心里不踏实了?”丁毅问道。
“有那么一点。”刘海回答,他不断地拨打着孙德才的手机,仍然是关机状态。
整个五七坟乡机关大院笼罩在一层惶恐的气氛中,一向很少发脾气的段斌接连骂了好几个人。头一个就是办公室主任郝佳旭,骂他办事拖拉,厕所的化粪池早就该抽了,非要等到水漫金山才抽吗?第二个是包村干部李艳礼,骂他办事不利,孙德才这么重要的人竟然没留手机号码,怎么蹲点的?李艳礼一肚子委屈,但也不敢解释。中午吃饭的时候又把厨师训了一顿,不是这个菜太咸,就是那个菜太腻。
段斌是一把手,他发脾气没人敢顶嘴。能躲开的都躲得远远的,躲不开的在段斌面前也不敢出大气。大家心知肚明,源头都在刘海那里。此时刘海若是出现在段斌跟前,很难想象段斌会骂出什么难听的。有个别不嫌事大的人,时不时往大门口张望,希望刘海能出现。
此时的刘海正在派出所跟丁毅谈话。丁毅深入浅出地把这件事撕成一条一条的摆在桌面,跟刘海讲明利害关系。
刘海当然明白丁毅的良苦用心,但是他始终不相信孙德才是那种心口不一的人,可是孙德才又确确实实失踪了,令刘海心里有那么一丝紧张。紧张归紧张,却一点劲儿也使不上,只能一遍又一遍地拨打孙德才的手机。
刘海机械性的再次拨出号码的时候,电话那头儿没有传来关机的提示,而是发出嘟嘟的声音。刘海霍然站起,通了,终于通了。
“孙德才,你去哪了,怎么电话还关机了?”刘海急切地问道。
孙德才说昨天下午接到了老婆的电话,说有急事让他回去,所以才连夜返回了杭州。至于为什么关机,他登上飞机以后就关机了,这是规定。出了机场以后一直急急忙忙往打工的地点赶,手机也就没开。
刘海长出了一口气,到底是一场虚惊啊!看来他相信孙德才是没有错的。刘海问这么着急回杭州有什么急事。
孙德才说老婆怀孕了,最近胎动比较异常,有必要住院检查一下。
刘海一声苦笑,心说你老婆一次胎动,搞得整个五七坟乡山摇地动。
刘海赶紧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段斌和范占奎,乡机关大院紧张的氛围顿时烟消云散。
这件事在有惊无险中告一段落,剩下的假期值班也算顺利,五七坟乡平稳度过了一个国庆假期。乡机关又恢复了平常的工作状态。刘海感觉段斌对自己的态度有些变化,有些若即若离,没有以前那么亲近了。可能是受到了孙德才那件事的影响。
跟一把手关系不睦,是职场大忌,刘海当然知道。他几次试着修复跟段斌的关系,后者都避开了,没有给他机会。刘海也就没有强求,一心想着先把天眼项目搞好。
国庆假期刚过,公安局那边传来了消息:天眼项目正式落户张庄村。实施工作随即紧锣密鼓的展开。
所谓“天眼项目”就是在重要的路段、地段安装高清摄像头,然后全省联网,给公安系统破案留下第一手的影像资料和证据。天眼工程的摄像头比起一般意义上的摄像头在功能上和技术含量上有质的提高,它的存储、传输、分辨等能力都是顶级的,能给案件侦破带来质的飞跃,这也是公安部实施天眼工程的意义。
在各方努力下,张庄村的天眼工程试点得以快速完成并投入使用。刘海和丁毅都充满期待,希望借助高科技手段破获几起案件,给流窜于张庄的犯罪分子以震慑,进而彻底解决张庄村的社会治安问题。
眼见天眼工程投入使用,丁毅和刘海都跃跃欲试,期待着有什么案件发生,好试一试天眼项目的效果。以前是怕发生案子,现在是盼着有案子。
转眼过去了一周,张庄村什么案子也没有,太平的令人心里着急。
刘海心里直犯嘀咕,都说张庄的治安差,都这么多天了,为什么太平的如世外桃源?这不符合常理啊。莫非天眼工程把犯罪分子震慑住了?
丁毅不这么认为,张庄虽然说治安状况差,但也不至于天天有案子,耐心等待,早晚会逮住狐狸尾巴。
转眼又过去了几天,秋后的天气越来越凉,这天天空飘起了小雨,天气更加阴冷,初冬的味道渐浓。这天早晨,派出所接到报案,张庄村一户村民昨晚丢了一头牛。
刘海有些兴奋,终于可以试一试天眼工程的效果了。他跟着丁毅一起赶奔张庄村勘察作案现场。牛是在夜里被人从牛棚牵走的,牛棚的土墙被凿开了一个豁口。作案人还算有经验,趁着雨天作案,经过一夜的雨水冲刷,现场没有留下什么有用的线索。
丁毅分析作案人员至少两个以上,因为把土墙弄出这么大一个豁口,不是一个人短时间能干成的,至少要两个人配合。
丁毅勘验完现场,马上带着刘海赶奔县公安局技术科。技术科专门为天眼项目空出一个大房间,几十个屏幕显示着各个路段的监控画面。张庄村的监控单独在一个大屏幕上,一个屏幕分成了五个画面。
丁毅把监控画面回放到昨天夜里,很快捕捉到了可疑画面,一辆农用三轮车连续经过几个路口之后消失在夜幕中。大约过了两个多小时,三轮车重新出现在画面里,车上多了一头牛。
丁毅一拍大腿:就是他了!
画面通过放大、截屏等技术处理,两个比较清晰的面孔呈现出来。监控显示三轮车是往邻省方向去的,又是一起跨省盗窃案。丁毅把画面回放到几天以前,然后一点一点梳理,发现嫌疑人在三天前曾经在张庄村出现过,估计是在踩点。这一次监控捕捉到了更加清晰的犯罪嫌疑人的面部和身体特征。
有了犯罪嫌疑人的长相,破案容易了很多。以丁毅为首组成的破案小组一路追踪去了邻省,短短两天便破获了这起跨省盗窃案。
初战告捷,丁毅并没有松懈,一起案件的破获并不能对犯罪分子形成震慑,需要连战连捷才能形成有效震慑。
接下来一个多月又连续破获了三起治安案件,一时间轰动了整个怀王县,张庄村的治安有了初步好转。
刘海的心情不错,张庄村这个老大难有望彻底解决啊。案子虽然是丁毅破的,但是刘海作为政法书记,分管治安和信访,张庄村战果显著,他脸上自然也有光彩。
那天,刘海刚刚吃完早饭,丁毅匆匆忙忙赶过来,说有事找刘海商议。丁毅的表情有些古怪,显得神秘兮兮。
刘海把丁毅让进自己的办公室。
丁毅看看周围没人,把房门关紧才低声说道:“前几天我们破获了一起入室盗窃案,在例行审问的时候有重要发现,犯罪嫌疑人交待了以往所做的几起案件,其中有一件跟你有关系。”
刘海一头雾水:“跟我?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还成罪犯的同伙了?”
丁毅摆摆手:“不是。跟你关注的五年前的那起毁林案有关。”
刘海腾一下站起来,把头伸到丁毅跟前问道:“你是说,毁掉老孙头儿果园的凶手找到了?”
丁毅点点头:“对,犯罪嫌疑人交待了那起毁林案的详细经过,伙同作案的一共有三个,另外两个正在抓捕。”
刘海攥起拳头把办公桌砸的咚咚直响:“太好了,终于能给孙德才一个交代了!”
丁毅示意刘海别激动,继续说道:“你知道幕后主使是谁吗?”
“胡玉来?”刘海脱口而出。
丁毅回答道:“抓住的犯罪嫌疑人叫王二根,根据王二根交代,他们的确是受了胡玉来、胡玉峰兄弟指使,一夜之间将孙家的几亩果树全部砍掉。事后胡玉来给了每人一千块钱的报酬。这个王二根不是本地人,家住在邻省的一个小县城,此人好赌,前些天输了不少钱,这才流窜到张庄一带来作案,结果被抓了个正着。另外两个嫌疑人是王二根的同乡,我已经派人去抓捕,估计很快就会抓拿归案。”
刘海摩拳擦掌:“好,这下可以正式拘捕胡玉来了,老孙头儿也可以瞑目了!”
丁毅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呵,抓捕胡玉来,恐怕没那么简单吧。先不说来峰养殖基地有多么手眼通天,胡玉来的堂哥你知道是谁吗?本县的副县长胡立强。有胡县长在,你动得了胡玉来兄弟?”
刘海反驳道:“胡县长怎么了?他如果是一个好县长,就应该秉公办事。”
“我只是提醒你,胡玉来不容易对付。”
“我说老丁,你是不是怂了?人你到底抓不抓?”
“抓,但是得先抓到另外两个嫌疑犯,录完口供,掌握了完整的证据链再动手。”
刘海点点头:“就依你说的办。你可得保密,不然会打草惊蛇。”
“你放心,我也是多少年的老公安了。”
送走丁毅,刘海心潮澎湃,胡玉来的尾巴终于被抓住了!为了公平与法制、为了老孙头儿,为了七公主坟村的父老乡亲,说什么也得把胡氏兄弟绳之于法!
刘海等待的时间并不长,三天后,丁毅那边传来了消息,王二根的两个同伙已经抓捕归案,并已录下口供。三个人对毁坏孙家果园一案供认不讳,并承认是受胡玉来指使,事后每人收到了一千块钱的好处费。王二根作案用的斧头至今还保留在家里,成为关键的物证。至此“毁林案”在证据上形成了闭合环。幕后主使胡玉来、胡玉峰兄弟浮出水面。
“还犹豫什么,抓人吧。”刘海催促道。
“抓人?你以为那么简单?据我们了解,来峰生态养殖基地整个是全封闭的,外人不经允许根本进不去,里面常年养着二十几个小混混,另外还藏有管制刀具甚至枪支。硬抓人恐怕有难度。”丁毅介绍道。
“堂堂公安干警还怕他们?”
“不是怕,而是避免引起不必要的冲突。抓人的办法有很多,不一定要来硬的,那是下策。我已经做了布控,只要目标从里面出来,第一时间实施抓捕。”丁毅显得胸有成竹。
刘海伸出大拇指:“好样的老丁,我服了。”
丁毅没有回应,只是苦笑了一声,他心里知道,一旦实施抓捕,等于捅了一个巨大的马蜂窝……
……
一天后的中午,五七坟乡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来峰生态养殖基地的老板胡玉峰、胡玉来兄弟被抓了。这在当地绝对称得上一件爆炸性的事件,来峰养殖基地什么来头没有人不知道,胡玉来兄弟什么背景也没有人不知道,这两尊大神在当地是顶天立地的存在,新上任的书记、乡长都得拜山头,这样的人物竟然被派出所抓了,谁能想得到?
在这个严寒的冬日里,胡氏兄弟成了最热门的话题,不光五七坟乡,半个怀王县都在议论。
段斌把刘海叫到办公室,劈头盖脸地问道:“刘海,胡玉来、胡玉峰被派出所抓了,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我知道一些。七公主坟村老孙头儿的果园被毁案,已经彻底查清,幕后主使就是胡玉来两兄弟。所以派出所才抓人的。”刘海如实回答
段斌阴着脸回应道:“来峰养殖基地是咱们乡的龙头企业,胡玉峰、胡玉来又是知名企业家、县人大代表,怎么能随便抓呢?即便要抓,也得事先通知我一声吧,我还兼着本乡的人大 ,人大代表被抓,我这个人大 不应该知道?还有没有拿我这个领导当回事?”
“段书记,你听我解释,其实我是想跟你汇报的……”
段斌直摆手:“我不听,现在解释有什么用?先把人放了,后面的事情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
刘海做出为难的表情:“段书记,我不是派出所长,说话不好使啊。”
“那就让丁毅放。告诉他凡事要顾全大局,他这么盲目抓人,全乡的经济工作还怎么搞?谁还敢来投资?”
刘海依旧为难的说道:“还是你亲自跟他说吧,丁毅这家伙脾气倔,我说话怕不好使。”
“丁毅这家伙关机了,我跟他说个屁!”段斌气呼呼地说道。
刘海暗暗好笑,其实他知道丁毅关机了,这是事先约定好的,丁毅关机避开一切外界干扰专心办事。刘海负责打掩护。
“我说你们是不是事先商量好了,故意避开我?他关机了,清净了,知道有多少人给我打电话吗?”段斌用质问的语气对刘海说道。
“没有,绝对没有!我想丁毅可能是手机没电了吧,或者是在开会。不然他很少关机的。”
“你现在就去给我找丁毅,让他马上放人,就说是我说的。”段斌一边说话一边指着门外,示意刘海现在就去。
刘海巴不得赶紧走,他出了乡政府机关,直接向派出所走去。一路上接了好几个电话,有乡长范占奎的,有县政法委副书记的,还有一些工作中有交集但是不甚来往的人的,甚至还有陌生人的,无一例外在询问胡玉来兄弟的事情。刘海用事先准备好的说辞逐一搪塞了过去。对方明知道是搪塞之词,却又不好再说什么,只好作罢。
刘海在丁毅的办公室静候佳音,他心情不错,泡了一壶茶自斟自饮。
当丁毅开机的时候,胡玉来的案子已经移交给了县公安局。
刘海给远在杭州的孙德才打了电话,告诉了他关于胡玉来的消息。孙德才十分激动,本打算现在就起身回来,无奈老婆将要临产,只能往后拖一拖。
刘海问丁毅,胡玉来的案子移交司法机关以后,判决结果会是什么样的?
丁毅直摇头,说现在谈判决为时尚早,走一步看一步吧。
刘海不以为然,如今证据确凿,判决只是程序和量刑的问题,有什么为难的?
丁毅依旧是摇头,说胡氏兄弟在怀王县能量很大,他不相信这么容易就能扳倒这棵大树。
刘海见丁毅态度消极,问他是不是后悔了?
丁毅一声苦笑:“呵呵,老弟,你还是太年轻了,走着瞧吧,胡玉来的案子不会这么快了结,搞不好会出什么变故。”
刘海认为不会,板上钉钉的事,不可能横生枝节。
转眼又过去三天,胡氏兄弟被捕的事情传遍了全县,来峰养殖基地被推到了风口浪尖。刘海感觉到段斌和范占奎对待自己的态度有了微妙变化,表面上还是老样子,但是一些细节上能看出来,两人都在疏远自己。刘海并不在意,觉得只要自己问心无愧就好。
半个月后的某一天,刘海接到丁毅的电话,让他去派出所一趟。听丁毅的语气,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事。
见到刘海,丁毅开门见山地说道:“胡氏兄弟的案子有结果了。”
“怎么判的?”刘海迫不及待地问道。
“行政拘留7天,罚款500元。”丁毅答道。
“这么轻?是不是搞错了?”刘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六亩果园好几百棵果树,就这么轻描淡写的判罚?
“怎么会搞错,处罚决定书都下来了。行政拘留7天的处罚已经执行完毕,现在胡玉来、胡玉峰估计都到家泡上茶了。”
刘海气得直拍桌子,这个判决结果简直可笑至极!如果按毁林案判的话,至少得2-4年,而且还要赔偿损失。这个判决依据是什么?他实在搞不懂。
丁毅向刘海澄清了一个事实:给胡氏兄弟下发的是处罚决定书,是公安局做出的,不是法院的判决书,也就是说根本没走到法院那一步。
刘海更糊涂了,这么大的案件,怎么没走刑事诉讼呢?
丁毅向他解释了其中缘由:胡氏兄弟承认曾指使王二根等人去砍孙家的果树,但是他们当时说的是每人只砍一棵,算是给孙家一个下马威。是王二根等人为了讨好胡氏兄弟、多要报酬,自作主张把果树全砍的。也就是说,毁林案跟胡氏兄弟毫无关系。基于此,公安局做出了对胡氏兄弟拘留和罚款的处罚决定。真正移交检察院的是王二根等人。
刘海气得直拍桌子,肯定是胡氏兄弟跟王二根等人串供了,来了个弃卒保帅。
“不是已经关进拘留所了吗,怎么还能串供?”刘海想不明白。
“我早就说过,胡氏兄弟能量大得很,这不禁是串供那么简单,背后肯定有高人指点,才完成了这么一出金蝉脱壳、弃卒保帅的好戏。当然,如果没有公安系统内部人员的配合,篡改口供还是不可能。”丁毅解释道。
刘海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盯着丁毅:“你是说,你们公安系统内部……”
丁毅点头:“我不是早说过吗,胡氏兄弟能量很大,买通几个‘内鬼’应该不费事。”
刘海还有疑问:“王二根等人就甘心做弃卒?一旦定罪可是要蹲几年大牢的。”
丁毅不以为然:“那有什么,只要给的钱足够多,自然有人甘愿坐牢。再者说,谁知道胡氏兄弟用了什么手段,让一个人屈服,他们有的是手段。”
刘海没有在说话,心里不知在想什么。
屋里陷入长时间沉默。丁毅点了一根烟,让屋里有了一些呛人的味道。刘海不经意地咳嗽了几声……
丁毅把烟头用力摁在烟灰缸里,开口说道:“胡氏兄弟出来了,咱们恐怕要吃不了兜着走。走着瞧吧,你我的麻烦要来了。”
“切……”刘海不以为然,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斜,谁能把自己怎么样。
第二天中午,刘海无意中发现乡机关大院有些奇怪,七所八站的大小干部几乎都在岗,可以说是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刘海暗暗称奇,他常住乡机关已经两个多月,从来没有见过人员像今天这么齐整。往常要么有下乡的、要么有请假的、要么有去县里开会的、还有吃空饷不上班的,总之人员很少有齐整的时候。今天是个大大的例外,没有人下乡、没有人请假、没有人开会,还有几个刘海从未见过的生面孔也来了。
刘海心里寻思着,今天有什么重大活动?没听说啊,他作为党组成员,没听说乡里搞什么活动。刘海把赵晓磊叫过来,问他知不知道情况。
赵晓磊说道:“刘书记,恐怕就你一个人不知道吧。胡玉来、胡玉峰昨天就发了请柬,今天中午要宴请全乡的干部,地点设在村头儿的五七饭店。”
“他们为什么请客?”刘海问道。
赵晓磊回答道:“说是庆祝什么重归自由。胡家兄弟不是被拘留了吗,出来后要庆祝庆祝,这不,叫上全体乡机关的人一起吃饭祝贺。怎么,你没接到请柬?”
刘海一声轻笑:“呵呵,他们怎么可能请我?对了,乡里这么多干部就没有人不去吗?”刘海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
“胡家兄弟发请柬时放出话了,谁要是不去,就是瞧不起他们。碍于面子,基本上都来了。”
刘海心里暗暗好笑,机关上开全体干部大会都没这么人员齐整,胡家兄弟的面子比书记、乡长还大啊。
“其实,有人不想去,但是碍于面子,不去成吗?”赵晓磊说道。
两人正在谈话,几辆豪车驶进了机关大院。
刘海和赵晓磊不再说话,把目光投向了院里。
胡玉来、胡玉峰神采奕奕地从大奔上出来,一个进了段斌的办公室,一个进了范占奎的办公室。时间不长,段斌和范占奎从办公室出来,不过没有上大奔,各自上了自己的专车。
另外几个副职见书记、乡长动身了,也纷纷从办公室出来,有的上了胡家兄弟的豪车,有的自己开车,也有骑摩托车的。其余的大小干部纷纷跟上,一时间整个机关大院热闹非凡。
“刘书记,你不去吗?”赵晓磊问刘海。
刘海一边乐一边摇头,“人家又没请我。对了,你也赶紧去吧,不然显得另类。”刘海对赵晓磊说道。
“你不去我也不去。”赵晓磊回应道。
刘海摆摆手:“没那个必要,我是我,你是你。我一会儿去丁所长那蹭饭,你呢,总不能饿肚子吧,赶紧去吧,吃顿饭代表不了什么。”
赵晓磊没再说什么,起身追赶大部队。
刘海走出办公室,整个乡机关大院冷冷清清,除了办公室有一个人值班,连食堂的两个大厨都去了饭店。
胡氏兄弟这一招玩儿的很绝,虽然没有明摆着针对刘海,却给他捅了一把软刀子。
刘海走出乡机关大门,迎面碰上了副书记马可为。
“马书记,你怎么回来了?胡家兄弟不是要请客吗?”刘海问道。
“嗨,老丈人又住院了,我得赶紧去。”马可为答道。
两人没有多说什么。刘海眼见着马可为开车走了。看着汽车远去的影子,刘海心中暗想,这个马可为有些意思,每到关键时刻老丈人就犯病,也不知是真病了,还是故意躲了。
派出所。丁毅一边吃面条一边提醒刘海,最近一定要留意,当心胡氏弟兄报复,今天这出戏就是唱给咱们看的,恐怕只是一个序幕,真正的高潮还在后面。
刘海说不怕,咱不违法违纪,怕他作甚?
丁毅直摇头,提醒刘海还是小心为妙,晚上尽量少出门,也不要一个人往山沟里转,防止有人拍黑砖。
刘海楞了一下,这方面他倒没想过,胡氏兄弟要是那么干的话,岂不成了黑会社?
丁毅没有再往深里说,他话锋一转,提到了张庄村。经过近两个月的治理,共打掉盗窃团伙三个,端掉赌博窝点两个,侦破积案三起,抓获犯罪嫌疑人十九个,张庄的治安有了明显好转,当地老百姓拍手称快。可以说初战告捷。
刘海伸出大拇指:“行啊老丁,战果丰硕啊。你这个所长该得个奖状了。”
丁毅摆摆手:“哪里哪里,说起来还是你的功劳,要不是你把天眼项目争取过来,破案不可能这么快、这么准。”
提起天眼项目,刘海想起了一个人:马可为。最早还是他给出的点子,没想到真起了大作用。
丁毅说最近他准备组织力量侦破一起积压15年之久的命案。伴随着南三河村金红玉失踪案的告破,另一起积压15年的命案成了需要攻克的一座大山。只要把这起案件搞定,五七坟乡地图上两个最大的蓝色圈子就能抹去,全乡的治安形势将会焕然一新。
刘海对丁毅的作风很钦佩,这个老丁,真是一刻也闲不住啊!
丁毅说这起命案发生在北王庄,15年前,村民毛汝林和田大胖因为宅基地问题发生斗殴,毛汝林打死田大胖后畏罪潜逃。15年来毛汝林一直逃亡在外,彻底跟家里断了联系。刑侦大队曾经南下广州、北上沈阳组织过几次抓捕,都没有成功。毛汝林如同惊弓之鸟,彻底销声匿迹了。
前些时丁毅在张庄抓获了一个盗窃团伙,在审问过程中,有一个罪犯无意中透露跟毛汝林是把兄弟,几年前曾经在西安的一个建筑工地见过面。毛汝林跟这个罪犯说过,他特别想家,过几年风声不紧了,他想回家一趟。这个消息使丁毅为之一振,于是将抓捕毛汝林提上了日程。
……
刘海回到乡机关的时候,胡氏兄弟的宴请也已结束,乡里的大小干部散去了大半。刘海刚走进乡机关的大门,一辆大奔正好迎面驶出来。大奔在跟刘海擦肩而过的时候停住,车窗放下,露出一个瘦小的中年人的脑袋。
“你就是刘海?”车里的人问道。
刘海点点头,反问了一句:“你是胡玉来?”
车上的人用手摸了摸鼻子,回应道:“对了,我是胡玉来,被你整到看守所的胡玉来。咱们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整我?”
“我不整人,我只依法办事。”
“依法办事,呵呵,瞧着吧,我让你知道知道在怀王县什么是法!”胡玉来说完,马上合上了车窗玻璃,也不管刘海什么反应,开车扬长而去。
看着大奔远去的背影,刘海感到了巨大压力,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孙德才。他终于明白了老孙头儿的苦衷,面对胡玉来这样的对手,老孙头儿除了用日复一日的上访告状来争取一丝公平,还能做什么?人们给老孙头扣上“上访钉子户”的帽子,他真的是钉子吗?刘海认为胡玉来这种人才是钉子,不拔除难以平民愤,更谈不上什么和谐法治。
寒冬已至,怀王县连下了两天的小雪,五七坟乡机关大院在小雪的笼罩下格外平静。山路崎岖湿滑,很多在县城居住的干部们都没有来上班。段斌和范占奎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过分要求人们。
刘海也难得的清闲两天,在办公室上上网、看看报,跟郝佳旭说会儿闲话。郝佳旭的家也在县城,别人不来上班可以,他不能不来,作为办公室主任,机关上上下下的事情他都得照顾到。
到了晚上雪停了,但是风更大了,呜呜的山风带着低沉的怒吼在山间回荡。刘海把宿舍的蜂窝煤炉子猛烧了一会儿,感觉温度上来了才把火封上。晚上十点关灯睡觉。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窗户上突然传出一声脆响,紧接着是玻璃破碎的声音。啪,哗啦……夜深人静,清脆的响声十分刺耳。
刘海从睡梦中惊醒,他霍地坐起身来,感觉外面的寒风呼呼往屋里灌。他很快明白过来,玻璃被人砸了。这时候屋外响起杂乱的脚步声,听声音不止一两个人,紧接着是一阵乱哄哄的声音,好像有人在外面动手。
刘海知道出事了,赶紧起身穿衣服。由于是冬天,衣服比较多,他穿好衣服的时候,外面的动静已经没了。这时候外面有人敲门,咚咚咚,声音在夜空里回荡。
“谁呀?”刘海隔着门问道。
“我,老丁。”
刘海打开门,丁毅穿着棉大衣从外面进来。
“刚才有人砸你的玻璃,被我的人逮住了。”丁毅说道。
刘海吃了一惊,还真有人对自己下黑手,他随即猜到了是谁干的。不过有一点他没弄明白,丁毅怎么出现的这么及时?
丁毅说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一直提醒你注意安全,你就是不上心,我只能派人暗中保护你了。今晚上月黑风高,正是作案的好时机,不得不防啊,这不,真赶上了。
刘海往门外看看,院里一片漆黑,没看见人。
丁毅说作案者已经被押回所里了,趁着对方心神未稳,先把口供审出来。
“还用审吗,肯定是胡氏兄弟干的!”刘海愤愤的说道。
丁毅做了个禁声的动作,低声说道:“一些事情心里明白就好,不要说出来。”
两人正在说话,门外有手电筒晃动,马可为闻声而来,今天他是值班领导。时间不长,值班的七八个干部都来了,见地上满是玻璃碎片,不禁吃了一惊。乡机关的玻璃被人砸掉,还是头一次遇见。
大家七嘴八舌地问是怎么回事。丁毅说没什么大事,就是抓了一个小毛贼。马可为让大家都回去,这里交给派出所处理就行了。领导发话,众人纷纷离去。
丁毅没有多耽搁,他要回所里连夜审讯作案者。
“老丁,这件事性质恶劣,一定要查清楚,给刘海刘书记一个交代。”马可为对丁毅说道。
“放心,我一定查个水落石出。如果有幕后主使,一定挖出来!”丁毅回应道。
刘海有些不放心,又嘱咐了丁毅几句:“丁所,口供一定要坐实了,特别是幕后主使,一定得挖出来。还有最重要的,千万别再让对方翻供,前车之鉴一定要吸取啊。”
“你放心,这次他翻不了供,我先把案子坐实了再交到县局。另外我会跟肖局长说明情况,让他派最得力的人员处理这件案子。”
刘海和马可为目送丁毅消失在夜色中。
马可为长出了一口气,拍了拍刘海的肩膀说道:“幸亏你没出事,不然五七坟乡又少一个干实事的干部。”
……
来峰生态养殖基地。胡玉来穿着浅黄色的丝绸睡袍在一张豪华宽大的席梦思床上趴着,两个年轻的女按摩师正在细心地给他按摩后背和双腿。胡玉来一只手夹着烟卷,一只手摆弄着手机。手机对于胡玉来来说并不算稀罕玩意儿,但是这部“苹果”牌子的手机还是吸引了他的注意,据说这款手机叫什么苹果二,是美国生产的最新款,代表着手机科技的最尖端。这玩意儿国内还没开始销售,是专门从美国弄回来的走私货。
门一开,胡玉峰走了进来。他一屁股坐在席梦思床上,富有弹性的床面有节奏地颤动起来。
“哥,陈大牛这小子还没回来,会不会发生了什么意外?”胡玉峰说道。
胡玉来把烟头狠狠地摁在烟灰缸里,撅屁股要坐起来。两个按摩师很懂事的搀扶住他的胳膊,把他轻轻地扶起来。
“陈大牛出去多长时间了?”胡玉来问道。
胡玉峰看看表说道:“有三个多小时了,按理说早该回来了。”
胡玉来皱了皱眉头,顺手把一个按摩师搂在怀里,用手指夹住按摩师的发尖在自己脸上来回摩挲。
这时候一个小弟慌慌张张跑进来,“不……不好了,陈大牛被派出所给抓起来了!”
胡玉来和胡玉峰几乎同时站起来,“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陈大牛被派出所的人给抓起来了!”那个小弟又说了一遍。
胡玉峰直拍大腿:“这个陈大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这点小事都干不好,看我怎么收使他!”
胡玉来瞪了胡玉峰一眼:“还用得着你收拾?派出所已经在收拾他了!这小子如果是个软骨头,事情还不好办了!”
“哥,咱怎么办?陈大牛会不会把咱们供出去?”胡玉峰有些急了,在屋里来回直转。
胡玉来没有回应,好像在思考问题。
“要不,跟段斌说一声,让他出面解决?”胡玉峰又说道。
胡玉来一脸不屑:“他解决个屁!丁毅和刘海根本不尿他那一壶。上一回要不是花四十万找人顶包,咱的麻烦大了。这年头儿除了钱,谁特么也靠不住!”
“那你说怎么办,你要是也没法子,我可去派出所抢人了,总不能任由陈大牛把咱供出去吧!”胡玉峰眼里露出一丝凶狠的目光。
胡玉来使了个眼色,两个按摩师知趣儿地走出房间。
“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是时候采取些手段了。你的意见我看行,集合几个兄弟,现在就去派出所把人抢回来。”胡玉来阴沉着脸说道。
胡玉峰见大哥发话,二话不说扭头便走。
“等等,听我把话说完。把人弄回来就行,千万不能把事情搞大,更不能伤人,尤其不能用枪,听见没?”胡玉来嘱咐道。
“不用枪,那还抢个屁!派出所可是有枪的!”胡玉峰十分不满。
胡玉来白了他一眼:“派出所也不是人人配枪,除了所长,哪个警察有枪?做事要用脑子,不能蛮干。派出所不是民宅,真要是把事情搞大,谁也兜不住。多带几个弟兄,来个出其不意,一旦得手马上撤离。记住,凡是露过脸的,都到外地去避避风头,三五个月别回来。去吧,速战速决。”
夜幕中,来峰养殖基地驶出两辆黑色桑塔纳,直奔五七坟乡派出所……
……
刘海的宿舍破了两块玻璃,寒风嗖嗖的往里灌。马可为让刘海搬到自己的宿舍凑合一宿,明天再收拾残局。发生了这种事,谁也无心睡觉,两人就躺在床上围绕这件事闲聊。聊着聊着,马可为突然坐起来,好像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你说那什么……”马可为欲言又止。
刘海知道对方肯定有事,就问道:“有事就说嘛,我可没拿你当外人,一直当兄长看待的。”
马可为理了理思路,说道:“你说犯罪分子胆子多大,竟然敢在政府机关搞事。话又说回来,他们既然敢在这里搞事,派出所难道就不敢去?谁敢保证他们不去派出所搞事?”
刘海吃了一惊,马可为说的有道理啊!他赶紧给丁毅打了电话……
派出所。丁毅正在审问作案者:夜闯政府机关,破坏机关财物,而且还涉嫌袭击国家干部,已经构成严重犯罪,不想蹲大牢的话就把幕后主使交代出来。审问之前,丁毅先给对方讲明了事件的严重性。也算是一种心理战。
这时候刘海的电话来了。丁毅接到刘海的提醒,一开始没在意,后来转念一想,胡氏弟兄既然敢在乡政府搞事,派出所又算得了什么?今天值班的民警只有两个,算上丁毅才三个,真要有什么乱子,明显势单力孤。
丁毅沉吟了一会儿,让两个值班民警带着嫌疑人直接去县局,现在就走。同时他又给肖局长打电话说明了情况……
胡玉峰领着人赶到的时候,整个派出所一派通明,每个房间都亮着灯。刚才还气势汹汹的胡玉峰心里有些发毛,情况很不正常啊!蓝白相间的围墙和隐约可见的警徽在灯光下庄严肃穆,不知怎么搞得,胡玉峰的腿竟然有些发抖。他没有冒然进入派出所,在外面徘徊了一会儿才偷偷溜进去。
胡玉峰一马当先进了派出所大院,后面几个小弟动作不太麻利,走路的步伐有些不自然,个别人甚至在瑟瑟发抖。一些心术不正的人,对警察有种天然的畏惧。
胡玉峰看着几个小弟的熊样,狠狠骂了一句:废物!
最紧张的那个小弟赶紧给胡玉峰打了个立正。
胡玉峰的火更大了,上去踢了那人一脚,低吼道:“你是公安还是警察?打什么立正?!”
那个小弟赶紧又放松下来,看得出在努力地使自己克服恐惧。
胡玉峰指着几个小弟的鼻子挨个骂了几句,最后做了个手势,意思是分头寻找。为了稳定军心,胡玉峰第一个进入院子,开始逐个房间寻人。
户籍室在最外面的位置,里面没人,拘押室也没人,档案室也没人,值班宿舍也没人……当走到所长办公室的时候,隔着窗户,他看到丁毅正坐在椅子上喝茶。
胡玉峰紧咬牙关,恨不能冲进去把丁毅给废了,但是他没敢,这里的氛围很特别,令他心里直发毛。这时候一个小弟向胡玉峰做了一个手势,示意没有要找的人。胡玉峰如同泄了气的皮球,无奈地做出撤退的手势……
第二天,乡政府玻璃被砸的事件传遍了机关大院上上下下。段斌大发雷霆,堂堂乡政府机关,竟然有人敢砸玻璃,这不是公然跟乡里作对吗!他当即跟丁毅通了电话,要求限期破案。
丁毅说案子已经有了眉目,经过连夜突击审讯,犯罪嫌疑人已经交代,幕后主使是来峰养殖基地的副总胡玉峰。
段斌顿时楞了一下,问丁毅有没有搞错,胡玉峰作为一个知名企业家,怎么会干这种事情。他让丁毅仔细查一查,最好不要轻易下结论。
丁毅说公安人员办案向来谨慎客观公平,不冤枉一个好人,也不放过一个坏人。
段斌说这件事情还要从长计议,因为事关五七坟乡的声誉,案件的每一步都要向他汇报。
丁毅说案子已经交由县公安局审理查办,已经不归派出所管 。
段斌狠狠地挂断了电话。
经过连夜突击审讯,陈大牛如实交待了袭击乡政府的作案过程,并供出了幕后主使胡玉峰。
胡玉峰涉案,县公安局马上派出警力据传了胡玉峰。
胡玉峰二次被捕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全县。胡氏兄弟成了这个二十万人口的小县茶余饭后的热门话题。
跟上一次不同,刘海和丁毅的电话比较安静,几乎没人找他们给胡玉峰求情。但是县政法委书记张刚和公安局肖局长那里就不同了,询问案情的电话一个接一个,其中不乏县级领导干部,说是询问案情,其实就是拐着弯给胡玉峰求情。
刘海有些担心,怕案子再出现什么变故,毕竟有上一次的教训。对方如果再次动用关系来个串供,胡玉峰第二次平安归来的话。自己这个乡政法书记就真没法干了。
丁毅反倒比较放心,说这次肯定不会有意外。肖局长亲自安排人处理这桩案子,保证万无一失。如果这次再出问题,只能说明怀王县整个公安系统都有问题。
万一……刘海不敢往下想,真要是有万一,怀王县岂不成了法外之地?遭殃的还是老百姓啊。
刘海问丁毅,对胡玉峰的判决什么时候能下来?
丁毅说判决要走诉讼程序,案子侦察完毕后移交检察院,检察院起诉至法院。法院开庭审理,一审判决时限不超六个月,判决后如果被告不服提起上诉,还要二审,二审时限不超三个月。
刘海直摇头,一起案子搞下来要大半年,中间的变数太大了。
丁毅说刚才讲的是诉讼案件的基本时限要求,如果证据确凿、事实清楚,也有一两个月结案的。像胡玉峰这个案子,快的话一个月就能结案。
几天以后,胡玉峰案子的热度有所下降,坊间的议论逐渐归于平静。胡玉来仿佛置身事外一般,没有丝毫的动作。一切好像都那么正常。当然这只是表象,背地里暗流汹涌到什么程度,也只有当事人自己清楚。
丁毅把工作重点放在了张庄,虽然初战告捷,但还不是松懈的时候,他要再接再厉,彻底把张庄的治安状况扭转。
刘海反倒有些清闲,今天是星期六,他寻思着是不是可以回家一趟。老妈不止一次催促他回家看看,一走就是好几个月,老妈想儿子了。另外女朋友沈烨那边也说要出一次长差,本周是年内最后一次在省城过周末了。刘海很想回一趟省城,看看那些熟悉的人们。
就在刘海准备动身的时候,突然收到了一封匿名信。信上说有人掌握着一个重要消息,只能跟刘海一个人当面讲,地点就在狍子沟的花椒林里。
刘海上任以后,在乡机关大门的东侧设了一个举报信箱,以乡政法委的名义设的,目的是广开言路,接受群众的举报。信箱设立以后刘海每天都要去看,这么长时间也没收到过举报信。后来开信箱的工作就交给了赵晓磊,仍然每天查看。今天终于收到了 。
刘海看完信觉得很奇怪,什么事情不能在信里说,还要搞这么神秘?他把情况跟丁毅说了一下,丁毅提醒他千万小心,或许有人要暗算他也说不定。
刘海倾向于走一趟,了解一下对方的用意。
丁毅说狍子沟是怀王县最偏僻的地方,再往西就出省了,那里到处都是野花椒树,枝条浓密而且带刺,向来是人迹罕至。即便有人采摘野花椒,也是三五成群一起去,从来没有单枪匹马进去的。要见面的人把地点选在狍子沟,估计是没安好心。
刘海执意要去,万一真有什么重要事情呢,不去岂不是要错过。
丁毅说既然如此,他派两个人暗中保护,万一有什么意外也好有个照应。他提醒刘海带好手机,关键时刻联系。
刘海没有反对,他还不至于自负到连命都不顾。
刘海驾着车直奔狍子沟。狍子沟在五七坟乡的最西面,过了七公主坟村还要往西十余里。汽车开过七公主坟村七八里后,前面没路了,只能下车步行。刘海顺着山路往前走了半个小时,前面是两座大山包,中间一条宽大的沟壑,里面密密麻麻都是野花椒树。
这时候丁毅来了信息,他派的人距离狍子沟还有五里,让刘海稍微等一下。
刘海没有冒进,站在原地等待援兵。他选了一块大石头准备坐下来歇歇,花椒林里突然响起一阵梆梆的响声,好像是某种乐器撞击的声音,但又叫不上乐器的名字。声音只响了三声,很快就没了。
刘海循声望去,密密麻麻都是野花椒树,根本看不见人影。
这时候声音又响了,不过只响了一次。刘海基本摸清了声音的方位,应该是有人给自己发的暗号吧。他仗着胆子钻进了野花椒林,朝声音的方向走去。
这里的野花椒树不高,但是枝条浓密。尽管刘海已经非常小心,羽绒服还是被枝条上的刺划了两个口子,白色的羽绒挂在枝头。
密集的花椒林遮挡了视线,很容易迷路。刘海只走进去了三四十米便迷路了。这时候梆梆声又响了两下。刘海循着声继续往里走,一边走一边寻思,是不是该跟丁毅通个话。他掏出手机一瞧,这里竟然没有信号。
刘海心里开始没底,但是又不想放弃,索性又走出一小段。就在他不辨方向的时候,很近的地方传来了一声咳嗽声。刘海循着声又往前钻了十来米,眼前出现了一个人,那人一身蓝布衣服,正坐在地上瞧着他。
刘海定了定神,走过去问道:“老乡,你找我?”
“对,我找你。你不认识我,但是我认识你,你是乡里的刘书记。”那人说道。
刘海几乎每天都下乡,可以说足迹踏遍了全乡16个村,不少村民都认识他。对方说认识自己,刘海并不奇怪。他仔细打量打量眼前这个人,约莫60多岁,脸上皱纹很深,但是气色很好,一身蓝色衣服,显得很朴实。
“老伯,你找我有什么事,可以说了。”刘海对老者说道。
老者把手里的工具放下,那是一根木棍和一块木头掏空了的类似于木鱼的东西,但是比木鱼要大。刚才的梆梆声就是这东西敲击发出的。刘海认为类似于京剧里敲的棒子。
老者定了定神,低声对刘海说道:“我跟你说的事儿比天还大,你可千万要保密,决不能把我透露出去。要不是看在你抓了胡玉峰两次,这个秘密就是带进棺材里也不说。”
听到胡玉峰三个字,刘海顿时来了精神,莫非胡家兄弟还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他狠劲儿点点头,保证为老者保密。
老者彻底打消了顾虑,这才说出了一个秘密——
老者姓张,自称老张,就住在乡政府西边不远的地方。老张是个卖豆腐的,经常给乡政府食堂送豆腐,所以对乡机关上上下下的人比较熟悉,刘海的为人他更是了解,胡玉峰半夜砸刘海玻璃的事情他也知道。老张认准了胡玉峰跟刘海是死对头,所以才冒险把这个秘密告诉刘海。
那是老孙头儿上吊的那天晚上。老张做豆腐一直做到了深夜,由于是夏末秋初,气温还比较高,豆腐不能存放太长时间,否则容易变质。所以豆腐要在半夜做好,第二天一早售卖。老张的豆腐刚做好,准备洗个澡休息休息,突然外面传来了激烈的争吵声。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老张轻手轻脚上了自家房顶,他寻思着如果是熟人吵架,就喊几句话规劝规劝,大晚上的,别吵得四邻不安。
老张站在自家房顶听了一小会儿,很快弄清楚了当事人是谁,吓得他一句话没敢说,灰溜溜从房顶下来,再也没敢露面。吵架的正是胡玉峰和老孙头儿。胡玉峰是当地的名人,几乎没有人不知道,老孙头儿经常去乡政府告状,附近的居民自然也认识。所以这两个人老张都认识,肯定不会弄错。
就在胡玉峰和老孙头吵架后的早晨,老孙头儿就死了。老张严重怀疑老孙头儿的死跟胡玉峰有关,但是他不敢说。胡氏兄弟的势力他不是不知道,所以老张跟谁也没讲,打算把这个秘密带进棺材里。派出所的民警对本案进行了多次调查,曾不止一次走访过老张,迫于胡家的势力,老张都没敢吐露实情。
后来,刘海和丁毅联手把胡家兄弟两次送进看守所,使老张认定刘海是个值得信赖的人,所以他才写了那封匿名信。之所以把刘海叫到狍子沟见面,一是考验刘海的诚意,二是不想让第三个人知道。万一举报信落到外人手里,后果不堪设想。毕竟胡家的势力太大,让老张不敢有一丝大意。老张还说那晚的争吵声很大,附近的人家应该都听见了,只是大家不敢说罢了。
刘海的心情很激动,老孙头儿的案子终于有了新的线索,可以顺着这条线继续查下去。老孙头儿的死即便不是胡玉峰干的,也跟他有莫大关系。
刘海拉着老张的手表示感谢,并保证一定保密。
交谈完毕,刘海说自己先走,老张等一会儿再走,这样可以避免一些麻烦。
刘海刚走出野花椒林,手机铃声就响了,是丁毅。
电话接通,丁毅长出了一口气,还以为刘海发生了什么意外呢。
刘海说老孙头儿的案子有了重要线索,具体情况回去再说。此时两个民警也出现了,他们找不到刘海,急得满头大汗。刘海表达了歉意,跟两个民警一起回了派出所。
刘海把老张提供的线索告诉了丁毅,后者眼前一亮,是时候重启对老孙头儿案子的调查了。几翻调查没有收获,丁毅把人员都撤了,目前正在集中力量整治张庄的治安。老孙头儿的案子有了线索,肯定要重启调查。
刘海说如今胡玉峰就关押在看守所,是不是针对这件事对他进行审问?
丁毅直摇头,说最好不要打草惊蛇,等掌握了足够的证据再对胡玉峰进行突审。胡玉峰虽然进去了,胡玉来还在外面,他要是对证人进行恐吓,谁还敢作证?所以调查要暗中进行,跟谁都不能讲。
刘海表示同意。
秘密调查进行了一周,没有收获。村民们对那天晚上的事情忌讳莫深,没有一个人愿意多言,更别提作证了。
刘海和丁毅干着急没办法。归根结底,村民们还是对胡氏兄弟的势力有忌惮,害怕打击报复,再有就是对办案人员的不信任,不相信他们的保密工作。
刘海提出建议:他和丁毅亲自走访调查,耐心细致地做好群众的工作,打消群众的疑虑,用诚意换取群众的信任。当然一开始或许会碰壁,但是只要诚意足够,肯定会换来群众的信任。
丁毅表示同意,说干就干,两人开始对案发附近的村民挨家挨户走访。为了打消群众的疑虑,两人都是趁着天黑入户走访,每天走访一到两户,不求多,只求得到群众的信任。
果然如刘海所料,走访刚开始就连续碰壁,尽管他和丁毅足够真诚,但群众并不买账。两人并不急于求成,依旧耐心细致地做着疏导工作。时间一长,有人口风松了。在得到丁毅和刘海绝对保密的保证之后,有人透露了那天晚上的更多细节:吵架的确实是胡玉峰和老孙头儿,时间大概在半夜1点至2点之间,吵架的时间不是很长,也就几分钟,然后突然就没了动静。
刘海和丁毅对视了一眼,这绝对是个重要线索,仇人之间吵架不可能突然停止,除非一方把另一方弄死了,老孙头儿的死莫非跟胡玉峰有关?联想到老孙头儿身上不正常的外伤,这种可能性在急剧增大。
两人继续走访,经过耐心地做思想工作,又陆续有几户人家道出了事情,描述的基本都差不多。有一户距离吵架的地点最近,这户人家提供了另一个线索:在吵架当中,胡玉峰说过“弄死你”的话,而且现场发生过短暂的打斗声音,时间很短,也就几秒钟,然后突然就静了下来。
丁毅几乎可以断定,老孙头儿就是被胡玉峰杀害的,虽然不清楚具体细节,但是把走访的结果综合到一块,案发时的情形已经有了轮廓:老孙头儿夜宿乡政府,由于不知名的原因跟胡玉峰相遇,两人发生了口角,胡玉峰愤怒之下把老孙头吊了起来,而后制造了老孙头儿上吊自杀的假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