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佩斯的父与子


做陈佩斯的儿子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童年时期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陈大愚都不能对外界说自己是陈佩斯的儿子。
 
这是陈佩斯对他的要求,“18岁以后,你就要离开家,自己到社会上打拼。以后你是你,我是我。”
 
打从一开始,陈佩斯就没想过把儿子当喜剧接班人培养,就像父亲陈强也曾极力反对他干这行一样。
 
起初,陈大愚确实走了一条与爸爸和爷爷不同的路。他学了理科,去美国留学,读的是生物专业。但22岁那年,他还是回了国,说服父亲让自己学表演。
10年后的今天,在话剧《惊梦》的舞台上,父子俩第一次同台。剧中有一出戏中戏《白毛女》,陈佩斯还致敬了老爷子陈强当年塑造的经典角色“黄世仁”。

台上的陈佩斯胡子花白,父亲已于2012年过世,儿子陈大愚也过了而立之年,差不多正是自己第一次登上春晚舞台的年龄。
很多观众对陈佩斯的印象或许还停留在上世纪末的春晚小品,他演憨傻又鸡贼的“陈小二”,和搭档朱时茂站在一起,年轻气盛,风光无限。
此后他淡出荧幕,一头扎进了话剧的舞台。没想到转眼间,再出现在我们面前的已经是一个67岁的老人。
这轮回般的一幕很难不令人动容。陈家三代人,长相、神态、声音,都极为相似,连命运也如出一辙——无论怎么试图出走,最终还是要回到戏台上的,甚至把一生都交付在了这里。

或许这也是为什么,和陈大愚聊天时,他的话语中经常流露出很强的宿命感。
谈及训练过程中吃的苦,他说“受不受得了都得受着”。
问他介不介意“陈佩斯儿子”的标签,他说“既然拿喜剧作为信仰,就没有任何权利去要求别人怎么想”。
连“喜不喜欢自己的名字”,他的回答也是“没法评判”。
“就像我爸给我的这张脸一样,你怎么能评判呢?也不该去评判。”
这张脸是喜剧世家给他的烙印。我曾数度晃神,总以为坐在自己面前的就是年轻的陈佩斯。很难说这是老天爷赏饭吃,还是父辈的光环投下的阴影。
01
“少爷”的烦恼
在《惊梦》中,陈大愚饰演的“首富之子”,是编剧毓钺拿着他的照片放一边照着写的。
我问他和这个角色有什么相似之处,他很坦诚地笑了:“都是少东家嘛。”
陈大愚的确有资格这样说。他的爷爷陈强是新中国最早的电影明星,演过黄世仁、南霸天。父亲陈佩斯活跃在春晚舞台十多年,是家喻户晓的喜剧大师,堪称几代人的国民偶像。
背靠这样的大山,旁人难免对他有些“世家子弟”的刻板印象。
“我平时跟毓老师聊天,属于那种插科打诨、不太正经的。其实我是个很认真的人,但毓老师见到的都是‘小少爷’的一面。”
在剧中,他演“地主家的傻儿子”,每次一上台,场下观众就忍不住先笑了起来。
 

在抖音上,他也有着同样的人设。
疫情期间,怕大家待在家里闷得慌,他开设了账号“陈佩斯父与子”,拍了很多逗趣的短视频。
嬉皮笑脸、装疯卖傻的陈大愚,满肚子坏水儿的陈佩斯,每天上演斗智斗勇的戏码,制造了不少笑料。
在喜剧的外壳下,很多人都忽略了,父子俩底子里“其实是很严肃正经的”,只是陈大愚比父亲更松弛一些。
“现在我们之间的‘梗’大部分是我在单方面输出了,我爸偶尔会跟我斗一斗。因为我们的工作量还是挺大的,每出戏都要不断地打磨,其实没有那么多闲工夫去逗闷子。”

作为星二代,被误解为玩世不恭的“少爷”,还算不上多大的烦恼。最要命的,是不可避免地被拿来和父亲比较。
陈大愚遗传了太多父亲的特点,几乎就是陈佩斯的翻版。
“小时候有一次我妈拿着我爸的老照片,没告诉我那照片是谁的。我一看,这不就是我吗?我们就像到这种地步。”
因为不想一辈子被看作是“陈佩斯的儿子”,陈大愚花了很大力气去克制自己天性中和父亲相像的部分,尤其是表演风格。
“这好像是潜意识里的东西,我也说不清为什么。在表演《托儿》的时候,我有时候会一晃神,发现自己下意识地做出和他一样的动作。”
“我必须努力压制自己,这是我的劣势。”
这次和父亲同台演出,陈大愚怕观众感到混乱,还刻意调整了自己的声音。
声线上的八度、咬字的清晰度,都和父亲做了细节上的区分。“否则就太像了,观众会跳戏。”

家传的长相、声音、风格,对他来说“是幸运也是枷锁”。
“同样一出戏,别的演员演大家会给很多鼓励,但轮到我演,要求就会比较高,认为我应该做得更好。”
几年前,他还没能平心静气地接纳这一切,而现在他的态度是“不赞同也不抗拒”。
“这是个过程,一开始会介意,然后会看开,然后会明白自己应该怎么做。”
“长久以来,我的家人都很摆得清自己的位置,我也是。”
 02
“他不是这块料”
却在剧组扎根10年
陈大愚22岁才入行,在圈子里是个不尴不尬的年龄。
 
他本来学的是生物,想让这个世界在物质上变得更好,后来发现自己还是更向往精神世界的影响力,于是回国做起了喜剧。
 
一开始,陈大愚在国家大剧院给陈佩斯做助理,帮他改剧本。陈佩斯在台上演一个狱卒,陈大愚在小窗口给他题词,“那是我头一次看他的现场,特震撼。”
 
陈佩斯起初并不看好儿子。“开始我真没觉得他能出来,所以我功夫没下在他身上。”

陈大愚参加了父亲办的第一届喜剧班,和普通学员一样接受严苛的训练,但一直表现平平,陈佩斯一锤定音:“你不是这块料”。
“他比别人就是不行,你别看人家从小都不是干这个的,但人家学起来比他快,一开始的表现都比他强。”
陈佩斯有个雷打不动的习惯,就是到点一定要吃饭。他这辈子只有两次吃不下饭,一次就是因为看陈大愚排戏急得。“不开窍,遗传嘛。”
但儿子也有优点,“他不挂相儿,脸皮厚,你怎么收拾他、怎么说他都行。”
陈大愚就这样“厚脸皮”地在剧组扎下了根,一待就是10年,还创演了个人的首部舞台剧《春宵保卫战》。

和这个时代的很多成名方式相比,演话剧绝对算不上一条捷径。上综艺、当网红,“出圈”可能容易得多。
但陈大愚想做真正的喜剧。“我也是这些年才感觉到喜剧的伟大,虽然演戏的人在台上挺痛苦的,同行里也是最吃力不讨好的,但还是值得去做的事情。”
“喜剧是平等的艺术。它让有钱的人和没钱的人、有权力的人和没权力的人,大家相聚一堂。”
“当你笑的一瞬间,就放下了地位、身份这些杂念。人和人的关系,在笑起来的这一刻是平等的。”
为普通人做注,可能是陈氏三代喜剧人最核心的传承。史航曾经评价陈佩斯和陈强的“二子系列”电影最大的意义就是记录了小人物的悲辛,“他们选择陪着众生在一起。”
03
荒芜大道的同行者
在《惊梦》排练场,陈佩斯已经不会再像10年前那样,对儿子的表现不满意,动不动就“吹胡子瞪眼”。
在他看来,今天的陈大愚,以前演戏的毛病和问题“都解决掉了,磨出来了”。“现在,我对他很放心。”
如今排戏,陈大愚是父亲的左膀右臂,父子俩经常会因为审美上的代沟而起争执,比如演员要不要始终面向观众,现场乐队和后期的人工音效哪个更好。
大部分情况,都是总导演陈佩斯说了算。但有时他也会承认,儿子的想法是对的。

陈佩斯经常说起自己的寂寞,他“走遍大地的时候,大地一片荒芜,根本无路可走”。
所以他给公司取名“大道”,虽然这条路上“既没有同伴,也没有对手”。
窦文涛说他身上有一种古代文人的“忧患感”,总想着百年之后的事情。
陈佩斯承认自己的忧虑,他担心喜剧文化传不下去,“万一到下一任,又跟我和朱时茂30年前似的,重新摸索着走,那太难了。”
而现在,这种传承的责任,也被陈大愚担了过去。

陈大愚和父亲一起整理枯燥的喜剧理论。“我是理科生,逻辑思维更强一些,可以帮他梳理梳理,让他更有条理地去解释他的道理。”
除了儿子,很少有人喜欢听陈佩斯的“大道理”。他在课堂上讲“人类的笑行为”,从原始人怎么进化出笑的生理机制讲起,让一帮以为喜剧很轻松的学生傻了眼。
有人把他的课拍成了纪录片。镜头扫过,讲台上的陈佩斯激情昂扬,讲台下的学生昏昏欲睡,哈欠打成一片。
只有课间帮忙做咖啡的陈大愚跟他耍贫嘴:“您啊,再讲点儿那些悬得呼的、听不懂的,让大家更困一点儿,我这儿的咖啡就更受欢迎了,全靠您啦。”
这是陈大愚在父亲身边一直扮演的角色:逗他开心的浑小子,和荒芜大道上为数不多的同行者。
聊到最后,陈大愚对我说:“我必须得帮助我父亲做他想做的事情,如果连我都走了、跑到名利圈儿里头去混了,谁还会来帮他呢?”
说完可能自觉太沉重,又恢复了插科打诨的一面:“做儿子的,咱得有孝心,对不对?”
文、编辑/strawberry
部分资料来自 / 人物、杨澜访谈录、圆桌派、大道文化、麦子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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