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怪谈》古代妖异志(长篇)

  惊魇之夜 100
  李雪笠登时冒出冷汗,那些符箓,明明让自己放在内外衣襟和束带处的贴身暗袋里,即便奔走颠簸,也绝无遗失可能,怎生就突然消失不见?
  李雪笠摸索一番,将手伸出,暗自叹息,看这情形,几乎便是无计可施了,今夜也许要折在面前这两个妖物手上了。
  对面那断足之怪看得李雪笠空手从怀中伸出,缓缓后退,神情似有窘迫之意,好似并无应对之策,它面上不由地显出怀疑之色,连连摇头说道:“这人不可能是巫妖后裔,方才他被我追的狼狈奔逃,几次险些被踏死,若是他真有那般血脉,怎么会一直束手无策、救不了他的同伴?”
  那鹿首妖物转动头上犄角,在一旁对着李雪笠观望片刻,说道:“巫妖紫血的气息,和常人不同,昔日我曾经会过这一类人,又怎会弄错?至于他现在为何这般孱弱,我猜是有人在他身上加以封印,或者是此人根本未曾觉醒,白白浪费了天地之生才。”
  “哦?”断足巨妖望着李雪笠,眼神突然一亮,三个脑袋左右乱晃,说道:“未曾觉醒的巫妖血脉,世上还有这般便宜事情?那若是我将此人尸身做成黑烧,吞食下去,岂不是……”
  “若是你吞了此人血肉,定然裨益不少,如能化用其猒法神秘禁制之力,你也许离妖王之属又进了一步。”那鹿首妖物淡淡说道,“到时候机巧变幻,大则兴云雾,小则入纤毫,又岂在话下?”
  “那我方才断掉的头颅,”那断足巨怪吼叫道:“岂不是也可以复生了?”
  那鹿首妖物哼了一声,不再言语,也不复看向李雪笠,它转头望向那山下正殿方向,凝神看着远处的结界之光,那番僧法器形成的结界光芒如火炎照眼,形似咫尺,沿空中云已敛而上,那妖物又顺势望向在大殿上方云中格斗的几个巨怪之形,眼神变幻数次,一番若有所思之态。
  这边的断足巨妖却并无这般复杂心思,它剩余几个头颅来回摇晃,眼睛射出贪婪之色,大吼一声中,从空落下,重压之下,周围林木訇然摧圮,声似疾风震雷,地裂数道,烟尘四起。李雪笠持剑疾退,竭力避过那妖物两次足踏,待到第三次时,身上已经精疲力尽,眼见得躲避不开,他只觉得眼前一黯,那断足巨怪身形已经从天而降,将自己罩定。
  一声巨响之后,那边的鹿首妖物嗤笑一声,将头转了过来,只道是李雪笠已经被那巨足怪物碾得筋断骨折,却不想见得那断足巨怪几个头颅上显露出惊异之色,那巨足在地上来回碾动,瞬时之间便将地下磨出七八尺深坑。
  接着那断足巨怪大吼一声,喝道:“为何会如此?”说罢,那妖物腾空而起,向后跃出,朦胧天光月色之下,但见得方才巨足之妖踩踏出的裂缝深穴正中,李雪笠伏跪在地,上身衣饰残破褴褛,但身躯好似并无异样。
  一旁的断足巨怪望着缓缓起身的李雪笠,睁目结舌,旁边山丘之上的鹿首妖物也不由地讶异出声,脸上神色变得凝重起来,足下绿火之光渐盛,一步步从远处朝着李雪笠所在之地走了过来。
  那巨足之怪扭转头颅,对着后方大吼一声,说道:“此人是我的猎物,岂能由你染指?”
  那鹿首妖物边走边冷笑说道:“看现在这般形势,好似你并无法将他杀死,还说什么是你的猎物?你若肯开口求我,我兴许会帮上你一把。”
  那巨足怪物三个头颅撞在一起,格格作响,表情怒目咬牙,咆哮说道:“若是你敢抢夺此人,我便连你一同踏碎!”
  说罢,那余下的几个头颅同时深深吸入一口气,两腮鼓起,额头上青筋暴起,原本丑陋的面孔更加狰狞,但见那巨足怪物身周一圈异光闪动,脚印之下竟然是现出一圈金色二五卦形,脚踝以上长满绿刺,根根倒竖,头颅和脚面变化为橙黄晶石之形,嶙峋嶒棱,似有千钧之重,陡然将所立之处生生压塌下去丈余。
  李雪笠起身站起,尚在茫然之际,却见得面前这断足巨怪身形变化,只觉得它妖气较方才更盛,形体也变大了一轮有余,不由地倒吸一口冷气,但听得远处那鹿首妖物冷笑道:“方才从封印之中脱离而出,便要这么快全力施为?”
  那断足巨怪喝道:“我桀骜强魂,戾气横行,想做什么便要去做,还容得到你来指点!”说罢,它突然间腾空而起,带着身躯之周的异彩卦形,再次踏向李雪笠所在之处。
  李雪笠尚不知晓自己是如何逃过方才那一劫,但见得那断足之妖身形变幻,似崇山巨石般坠落当头,下意识间朝后退去,但身边早已围拢一圈卦形之光,好似深陷泥沼一般,步履维艰,用力后跃竟是半尺也难挪动,惊骇之际,他唯有双臂上举,遮住头部,希冀能竭力自保。
  转瞬之间,他只觉得眼前一黯,耳边轰轰震响,如怒马奔腾,烟尘四起,忍不住俯身咳嗽不已,只道是今番在劫难逃,却不想身上却并无痛楚之感,正惊异间,见得那断足巨怪挪开身躯,剩余几个头颅目瞪口呆望着自己,气咻咻然,李雪笠检视自己身躯之上,却并无再添伤痕。
  李雪笠和对面的断足巨怪正面面相觑,惊异之间,那鹿首妖物已经迫至近前,眼神闪烁,犹疑片刻后说道:“怪不得你踏不死他,原来是有高人,在他身上事先做了法事!”
  李雪笠不解其意,低头再看时,但见得自己破损衣衫之下,袒露的胸腹之间,不知道何时竟是被纹上了刺青图案,如同街坊恶少肤劄一般,纹理清晰,细于随求印,惊异不解之间,随手撕开胸前衣衫,瞥见胸膛处有凶禽猛兽和狰狞人头图案,正是自己方才使用的辰州符的笔画,心中念头闪动,莫不是方才自己遗失之纸卷符箓,竟然不知何故刻印在身躯之上?
  他抬臂察看,果然臂膀和手掌之上也是一般无二,遍是青色符文,密密麻麻,扭头望时隐约见得肩胛后背也是一样情形,布满各是符箓法印,心中纳罕不解,莫不是方才苏蕙所术之符发挥了保命之效?但书符诵咒之事,属秘要之术,自己哪里又懂得半点,如何能施展出这等效力?
  惊魇之夜 101
  虽说困惑不解,但心中也感激苏蕙方才为自己所做之事,他见对面两个妖物一时间无言,似乎对对自己有些须忌惮,便拾起脚下宝剑,转身飞奔而去。
  后面的断足巨怪见他逃遁而去,怒喝高叫,跳踉叫号不已,旁边鹿首妖物低声说道:“此人身上有些古怪,我劝你还是谨慎行事……”
  话音未落,那巨足怪早已腾空而起,飞至李雪笠头顶半空,用尽全力踏了下去,李雪笠听得动静,心中一凛,将牙一咬,双手巨剑向上方直刺而去。他心中所想,虽不知何故,既然那断足之怪踏伤不了自己,那自己至少也能用宝剑将他刺伤分毫罢?
  当他闭目咬牙直刺而去之时,突然听得半空惨嚎一声,接着身旁大雨骤降,夹杂血腥之气,自己头脸衣衫却分毫未湿,惊异之间,睁眼一看,那断足巨怪从空斜坠向一旁,脚心位置破开丈余裂隙,血出如泉涌,泼洒半空,自己身周似有一团青色蚊蚋蜉蝣,形如圆球,罩定全身,那巨怪身上之血竟是半点也未曾落在身上。
  李雪笠惊疑不定,借着微光看时,身周那些状若蚊蚋之物竟是自己身上之上符文变幻而成,从肌肤之上源源不绝脱体而出,如同罩壳一般,将自己护在中心,他心中顿悟,难怪方才在巨怪再三踩踏之下,自己还能安然无恙。
  但仅凭自己手中三尺青锋,又怎能将面前这庞然巨怪伤成这样?疑惑之时,他朝手中剑望去,但见那剑为无数匝细小青黑符文笼罩,状如重雾,那剑身竟然扭曲伸长数倍,在手中有时而吼,如同活物一般,想必就是这般异状之剑,方才能重创了面前的巨妖。
  李雪笠正打量面前之时,只听得面前那断足妖物负痛呻吟诟詈,言辞猥鄙,他想起死在那妖物脚下的众多军卒,怒气上涌,踏步而上,试着用剑向那倒地之妖凌空一斩,但见得手上之剑瞬时间暴长至数十丈,剑刃激射出黑气翻滚如潮信,寒芒飙射而去,将那断足之妖斩为两段,连同远处的森森古木,也都摧折劈裂,应声而倒。
  李雪笠吃了一惊,见那巨足妖物气息已绝,再看手中剑时,青黑符文之气收缩而回,附在剑身之上,但颜色较方才淡了许多。
  李雪笠正低头沉吟思索之际,只听得远处有冷笑一声,说道:“我妖界者,不曾知此异剑之术,愿借君宝剑一观,可否?”
  李雪笠悚然抬头,那鹿首妖物缓缓踱步而至,那妖足下绿色火光大盛,它扭头看着死去的断足巨妖尸身,又望向李雪笠,面上似乎并无惧色。李雪笠撤步凝神以待,冷冷说道:“此凡铁耳,不堪君玩。妖物噬人,岂籍此乎?”
  李雪笠话音未落,那鹿首妖物抬手一挥,五指碾动之间,掌心之间的绿火已经被它揉搓为一团,灵光煜煜如同弹丸,随即带着呼啸之声袭至李雪笠面前,李雪笠吃惊后跃,但已经躲避不及,面前火光一爆,即訇然有声,但见得方才的光焰之丸折射出去,轰碎旁边的山石一片,自己身前的青黑色的细小符文凝聚一团,然后如同流沙般簌簌落下,消逝于空中。
  李雪笠吃惊之余,暗叫侥幸,若不是有符箓相助,方才那一击打在身上,岂不是要血肉横飞?看面前这鹿首妖物的本事,好像比方才那巨怪更为厉害,却不知自己能坚持多久?
  正当他思量之时,只见得那鹿首妖物缓步逼近,低声说道:“你的确有特别之处,但对道术玄力运用之法一无所知,真是白白浪费赋分。但今夜为何你这样的人会现身此地,真是让人不解……”
  李雪笠不待他说完,运力将手中剑劈砍过去,希望能像方才那般,将此妖物也斩为两段,那剑上的符文之气瞬间暴涨数倍,如同疾风暴浪一般扑向对方所立之处,这一次却是透过那妖物躯体,斩击在地面之上,犁出一道深深沟壑。
  李雪笠吃了一惊,不晓得为何自己施展招式对那妖物无效,但见得那妖物身形渐次模糊,如同蜃楼幻境一般消退而去,正困惑不解之时,身后有声音嗤笑道:“你连简单的幻化之术也窥不破么?巨足怪死在你这样的人手上,真的是冤。”
  李雪笠心生警觉,正待回首御敌,猛然见得五六枚弹丸光焰袭至眼前,青色符文迅速汇聚在自己面前,他心道不妙,匆促间挥剑格挡,耳边若闻炮烈,其声如雷,李雪笠身躯震荡不自持,连退数步方才停下来,半跪在地,心跳如鼓擂,惊骇之余,不由地头上冒出冷汗。
  那鹿首妖物望着他,冷笑道:“两次下来,你的符箓咒术之储备,也应该消耗得差不多了罢?”
  李雪笠低头向身上望去,但见得双臂和躯干之上的符文笔画,果然稀少了许多,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原来方才自己御敌格斗,消耗竟全部是这些咒符法力,却不想这鹿首妖物这么快便窥破了自己的底细。
  李雪笠再看剑身,缠绕其上的青黑之气也渐渐不如方才那般浓密,心中不由盘算起来,自己要将几招之内,将面前这妖物速速击倒,可这妖物的移动速度,简直是匪夷所思一般的快,方才自己连它的行踪也没留意到,不清楚它是何时避开自己斩击的。
  当他踟躇之时,对面的妖物仿佛看穿他心中所想一般,说道:“符咒之力,并非你体内所生,未有形质,如同无源之水,只能救你燃眉之急。待到片刻之后,便是你的技穷之时,看届时你如何能够自保?”
  说罢,那鹿首妖物手掌举起,三四枚光焰之丸出现在其面前,旋转飞舞,犹如流萤,转瞬之间便在李雪笠身前爆开,他只觉得耳边如崩雷暴裂,劲风吹面似刀割,他竭力持剑格挡间,才勉强立定身形 ,未曾摔飞出去。
  李雪笠喘息稍定,再看剑上缠绕的符文青黑之气,已经消散殆尽,自己身上的符箓笔画,也已经淡得几乎不可辨认。
  惊魇之夜 102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只听得脚下咯吱作响,两边有黑色勾状之物萌出,渐大,瞬间成树,枝叶卷曲,茎干横生,将自己身躯缠绕吊起,缚在空中。李雪笠竭力挣扎,奈何左右黑树枝干渐冰冷似铁锁,自己竟是分毫挣扎不得。
  李雪笠在半空咬牙怒喝,耳边传来远方妖物的嘶鸣咆哮之声,隐约还有人用蕃语喊叫,有金刃交鸣之声。那鹿首妖物眉头一皱,似是不想被打扰一般,双手一举,四围现出碧霞之障,如同穹庐,将外间隔绝开来,远处叫嚣吼叫之声登时全无,在它所立之处,地貌变幻,岩土崩裂,冒出无数森然巨树,直刺半天,血腥之气扑鼻而来,每根树巅之上,都挂着一具扭曲干尸之形,眼眶空洞,口齿大张,生前似在竭力呼喊一般。
  李雪笠见得面前之异象,一时间忘了挣扎吼怒,那地上的妖物见他面有惊异疑惑之色,缓缓说道:“这是我的执念之境,凡是入此界者,法术皆消,无不被我镇压摄取,你也不会例外……”
  说罢,它双手合十,口中颂唱有声,李雪笠在惊骇之中,隐约听得“神,北行……决通沟渎……癸卯卜、逐肉……”等语句,语气古怪,李雪笠所在那黑木之下,碧火燃起,升至半天,灼伤遍布李雪笠的躯体。
  李雪笠只觉得身躯剧痛无比,咬牙强忍之际,发觉自己身上渐渐遍布莹绿色的符号,形如龟甲兽骨文,那些符号灼烧肌肤,如同烙印一般,他知道情势不妙,挣扎得愈发剧烈,正当无计可施之际,突听得头顶一声鹰啼,原本合拢如同穹顶的绿光屏障,突然裂开一道口子,外间山风夹杂着新鲜空气吹拂进来。
  李雪笠虽不明所以,见得这般情形也是精神一震,昂头朝外望去,但见得那屏障上的裂隙自顶而起,划至地面,外间呐喊嘶吼声再次响起,只见得三个人影手持兵刃,从那道裂隙中一跃而入,口中说着蕃语,三人抬头望着被困在半空的李雪笠,脚下不曾停留半步,如同旋风般冲向在地面上施法诵咒的那个鹿首妖物。
  李雪笠依稀之间,见得是两个吐蕃武士冲在前面,后面紧跟一个黄衣番僧,他虽不知道这些吐蕃人为何出手相助,但晓得那鹿首妖物法力非凡,凶险异常,正要大喝提醒他们,却只听的那妖物冷笑一声,将手一挥,它脚下的碧色焰火火势火势拉杂,瞬间将三人吞没,那妖物再弹动手指,半空中数枚光焰之丸射向火场之中,爆然巨响有声,烟气火舌掣掣如动。
  李雪笠见状,咬牙叹息,想那三人早已命丧当场,却不想猛然听得绿火中传出马嘶犬吠之声,还未等他回过神来,在碧火中冲出数十条赤红獒犬,皆是半人多高,双目如炭,使身成火,鬃尾如炬,转瞬间便扑在那鹿首之妖身上,咬啮咆哮。
  那鹿首妖物冷笑连连,双臂一振处,弹飞数条异犬,但后面的獒犬却是不绝而上,正两相纠缠之间,马蹄声殷动林谷,两骑兵从碧火之中一跃而出,身披锁子盔甲,手持长矛铁锁,身负藤盾,一左一右飞掠过那鹿首妖物,旋绕兜圈之际,两人策马奔驰,奋起膂力,高声呼喝,已经用铁锁将那鹿首妖物缠绕数匝,然后用宝剑和长矛将铁锁末端牢牢钉在地上。
  李雪笠看得讶异无比,那两个吐蕃武士也是肉体凡胎,为何能在这鹿首妖物的攻击之下安然生还?这绿火之中冒出的众多獒犬又是怎么回事?那武士所乘的高头骏马又是从何处而来?
  李雪笠定睛观看之时,但见的吐蕃武士座下之马身披重甲,只露出眼睛和马蹄,但马匹奔腾之际,甲片露出缝隙,却窥得马之肚腹间皮肉不全,有些地方已经露出森森白骨。
  李雪笠倒吸一口冷气,看那马匹眼眶之内也是一片深邃,唯有两点红芒,这马显然和那撕咬妖物的獒犬一样,都已经并非活物。
  李雪笠正在思量之时,两个吐蕃武士分头站定,抽出弓箭,朝着那鹿首妖物头颅一箭箭射来。那妖物身上挂满獒犬,又为铁锁束缚住,无处躲避,转瞬之间头颅和胸腹上便插满箭矢。
  李雪笠看得暗中捏汗,却不知道这两个吐蕃武士能否将这妖物就此消灭,但听得那鹿首妖物运力挣扎,将身上铁锁挣得咯咯作响,好似随时将要崩断,它嗤笑道:“世间寻常兵刃,安能伤我?你们这不知死的两个人,片刻我脱身之后……”
  话音未落,只听得旁边有人低声说道:“你无法脱身了。”随着一声颂唱,原本蔓延燃烧的碧绿焰火飒然而灭,一座金色光焰构成的铁锁横桥凭空而现,虚空桥面上盘膝坐着一个黄衣番僧,正闭目吟诵出“嘛哈穆查”的音节,那僧人指尖变幻,以手结出数个印契,随即那鹿首妖物身上中箭之处泛起点点金光,光晕荡漾如同波纹,瞬时间遍布满那妖物全身。
  鹿首妖物察觉不对,低头察看,微微讶异,说道:“你这夷狄,竟然还有些本领,懂得法术……”话音未落,那黄衣番僧结印完毕,对着面前的鹿首妖物二指疾伸,口中一声喝出咒语,那妖物躯体之上光亮大盛,随即巨响一声,躯干分崩离析,如同风干土块一般散落一地。
  三个吐蕃人见状,登时松了一口气,那黄衣番僧缓缓收了法术神通,虚空之中的铁锁横桥消失不见,两个武士坐下马匹和獒犬也幻化消退而去,三人聚在一处,用吐蕃语低声交谈,那黄衣僧人长吁一口气,以手拭额,好似方才的斗法过程并不轻松。
  李雪笠仍然被困在树上,正要出声呼喝,下方的三人抬头望向他,朝着这黑铁之树的方向走了过来,那番僧来到树下,以掌抵树干,低声诵咒,不多时后,那数丈之高的异状之树之内发出崩坍断裂之声,随后便缓缓倾颓萎顿下来,李雪笠方才得以从半空脱困而出。
  自己顶
  惊魇之夜 103

  李雪笠挣扎起身,用康巴语向三人致谢,对面几人躬身回礼,李雪笠不解问道:“几位如何得知在下被困在此?又为何要出手相救?我还道贵邦之人对我汉国心有成见……”
  “世子慈悲心在,”吐蕃人中那为首黄衣番僧说道,“并非好狠斗勇之人,我等都看在眼中,况且方才世子以身犯险,竭力周旋,为我等取回神之盔甲出力不少。”说着他指了指身后背负的一个包裹,继续说道:“方才是朴容萨郡主发现此地情况有异,让我等前来相助世子的。”
  李雪笠讶异一声,原来方才多亏了方才巴卧身边的那个吐蕃女子,若不是她发现自己在此,只怕自己早已身遭不测了。
  想到此处,他再次致谢,并将方才自己所遭遇之事简要到来,听得李雪笠说起妖物之间有沟通联络,似要密谋夺取正殿结界中镇压的事物之时,那黄衣番僧眉头紧皱,面上忧色甚重,他抬头望天出神,见得云层紧缩,雷声阵阵,异光间或闪动,巴卧等人在上方和那两头妖物好似尚未分出胜负,低声说道:“惟愿上师能早些归来,否则下方之局势如何,真的难以预料。”
  李雪笠正想询问几人此刻外间情形如何,无意中低头看到自己身上方才的莹绿符文尚未褪去,正疑惑之时,猛然发现对面三人衣衫之上也若有若无般现出龟甲兽骨图案的符号,和那鹿首妖物方才印在自己身上的图案极为相似,突然之间,心中警惕之意陡然升起,他大喝一声,向后一指,示意三人快走。
  正当几人向结界之外奔走而去之时,身后巨震之声连响不绝,裂隙如蛛网般纵横扩散开来,轰然有声之中,一巨物拔地而起,高约数十丈,直抵结界穹顶,那物矗立如柱,顶端是个鹿首模样,眼神灼灼似炬,两道光柱从瞳仁之中射向地面,将奔走中的四人身形罩定。
  李雪笠等人登时觉得步履变得有如千斤之重,飓风随着光柱自高空呼啸而下,自己身形竟然似再难前行一般,几人登时惊出一身冷汗,李雪笠只觉得身上绿色的符文光亮大盛,似乎正和半空射下的妖物目光交相呼应,自己如上钩之鱼一般,好似绝难逃出那妖物的掌控。
  李雪笠旁边的那黄衣番僧大喝一声,双手合十,急切念诵咒语,他身上的绿色符文之光顿时黯淡不少,双臂一挥之间,他抓起旁边一个武士和李雪笠臂膀,用力结界裂隙方向掷了过去,将二人抛离那妖物目光所及之处。
  李雪笠在半空之中勉强控制躯体,翻滚落地,转头向后望去,但见得那黄衣番僧满头大汗,正竭力向剩余的那名武士靠拢过去,却不料突然之间,那妖物自半空射出的目光之中现出一条绿色光焰之蛇,倏忽而下,钻入那人口中。
  众人惊得目瞪口呆,但见那条光焰之蛇在武士的喉管中一路下游,在他肚腹位置蜷曲为一团,那人身上的数十道绿色符文犹如受到召唤一般,瞬间汇聚到那蜷曲之蛇的位置,随着符文的集中,那武士的肚腹急速隆起,形同孕妇一般。
  李雪笠隐约觉得不妙,正要回身相救之时,但听得那吐蕃武士惨叫一声,四肢身躯瞬间干瘪下去,须发尽脱,形如老朽,萎顿在地,随即他腹部血肉和铠甲爆裂开来,一团如同婴孩的光焰之形从他肚腹脱体而出,被飓风卷起,飘向空中。
  在地上几人瞠目结舌之际,那婴儿光焰之象已经飘至鹿首妖物口边,随即被它卷舌吞了下去,那妖物似是稍稍满足飨宴之意,低吼一声,转头又将目光射向了剩余的三人。
  黄衣番僧见得同伙这般惨死,低头望了望自己身上的绿色符文,光亮已然重新亮起,他苦笑一声,大声说道:“我竭力拖住它片刻,你们设法逃出这个结界,去唤朴容萨过来!”
  旁边的另一个武士指着前方,口中呼喝,李雪笠抬眼望去,方才破开的结界裂隙已经渐次合拢,且前路之上横生铁刺荆棘蔓延而生,脱身之路愈发渺茫。
  半空中的那鹿首妖物狞笑一声,头颅缓缓转动,两道目光再次朝着李雪笠二人移动过来,那番僧大喝一声,双臂高举,两团金光在指掌间艰难变幻扩大,迎风升至半空,形成两面螺钿镶嵌的鎏金镜,分别护在李雪笠和那名武士的头顶,竭力和那妖物的法术之力相互抗衡。
  李雪笠身上压力顿时一减,但听得头顶镜面之上碎裂之声渐次响起,又见得那黄衣番僧矗立在飓风之中施法,衣袂飘飘,身躯颤抖不已,想来是艰苦无比,自己此刻又怎能独自逃生而去,他大喝一声,不退反进,举起头顶的那面法镜,迎着那妖物射来目光,冲至番僧的身边,旁边的那吐蕃武士也是一般想法,跟了过来。
  那僧人见得两人来至自己近前,焦急不已,顿足喝道:“你们为何不趁机逃走,何其愚蠢!”
  李雪笠在呼啸风中大声说道:“受人救命之恩,哪有独自逃走的道理,大不了便同阁下死在一处!”
  旁边的吐蕃武士也长笑一声,大声吼道:“我巴达先是古象雄琼布氏的后代,岂有怯战而逃的做法?能和勇士战死在一起,也是我的荣耀了!”
  那黄衣番僧对着两人苦笑一声,本想开口说些什么,但不料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李雪笠见他脸色愈发苍白,头上冷汗遍布,知道他施法和高处的妖物法术抗衡,已经极为吃力,当此之时,他将牙一咬,把手中的铜镜塞给旁边的吐蕃武士,示意他用镜面护住那番僧,随后大喝一声,冲了出去,顶着飓风,朝着面前的鹿首之妖疾驰而去。
  那番僧和吐蕃武士见状都是大吃一惊,方才惨死在这妖物手下的同伴尸骨未寒,李雪笠这般暴虎冯河,简直如同自杀一般,正要伸手去捉他臂膀,李雪笠竟然已经奔出几尺之远,已经是拉他不回了。
  李雪笠俯身向前冲了一阵,伸手将腰间宝剑抽出,正要运力看剑上是否还有残存的符咒之力时,只听得半空那妖物冷笑一声,只觉得眼前光焰连闪,一道蛇形光芒自高处射下,合抱之木般粗细,直扑自己头面而来。
  有人看就帮忙顶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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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雪笠回忆起方才死去的那名武士模样,心中悚然,奋力抽出宝剑,直刺向面前那道幻光蛇形,眼见的那蛇首之形近在咫尺,好似随时都要穿越剑刃和自己手臂,贯入自己咽喉胸腹之中,霎那之间不由地汗毛竖起,心跳如鼓,脑中嗡的轰鸣一声。
  但见得突然之间,面前碧色光焰一黯,剑尖处凝聚一团青黑符文,形如水滴,阻挡冲至面前的那条幻光蛇影,李雪笠心中登时一松,但低头望见自己臂膀胸腹之上的符箓笔画已经所剩无几,宝剑上施展出的符力又是这般弱小,不知自己还能撑上几时?他竭力抵住剑柄,和面前汹涌压过的妖物之力抗衡,同时开口大喊,让身后两人趁机离开,可在飓风呼啸和妖物威压之下,脱身又哪里那么容易?
  那半空的鹿首妖物似有怒意,咆哮一声时,另一条幻光蛇影也瞬间扑下,从他身侧滑过,后面那黄衣番僧此刻已经坚持不住,扑通一声半跪在地,眼见得后面两人也便要为妖物施法吞噬。
  李雪笠回首望得这般情形,方才死在自己面前的军卒模样一一浮现在眼前,心中悲愤交加,只恨自己本事不济,竟然连一个同伴也不曾救下,恍惚之间,突然想起那阴沉雨夜之中,自己从大方盘城惊变之中孤身逃出,不也是一般的情形么?
  “大方盘城?”一瞬之间,他只觉得头痛欲裂,昔日记忆之中好似隐约少了一环,那仓促之变中,敌众我寡,自己为何是有这般运气,能全身而退?
  想到此处,他心跳如同鼓擂,呼吸急促,双目尽赤,后背筋骨响起噼啪爆裂之声,好似突然之间周遭事物都慢了下来,讶异之间,他见得自己剑尖上那一点符咒之力陡然张开,分成无数线头,扩散于虚空之中,如同巨网,将面前那条蛇影困在其中,接着李雪笠左手探出,迅疾抓握住从自己身侧滑过的那条蛇之身躯。
  那两条蛇影为李雪笠所阻,竟然是半点无法再向前,后面那番僧和吐蕃武士发觉情形有异,抬头观望,见得这般场景,都是惊得目瞪口呆。
  半空中那鹿首妖物也发觉不对,咆哮数声,怒喝道:“紫血之人,想做困兽之斗?却不知道你身上的血,终有流尽之时!”
  听那妖物一说,那黄衣番僧眯眼望时,但见得李雪笠竭力相抗之时,身上新旧创口血流迸射,深暗之色的血液未曾垂落地面,反而汇聚成股,源源不绝流向他的左手和宝剑之上,那血一经和蛇之幻影接触,雾气盛腾,幻象之蛇的躯体畏缩不已,随即便要挣扎扭曲,想要脱身而去。
  那黄衣番僧看得喜忧参半,不曾想到自己所救的这个汉人还能有这般本领,但忧心的是正如那妖物所说,李雪笠身上之血终有穷尽之时,如何能抵御得住这妖物的持久攻势?
  正当那番僧怔忡不安之际 ,只听得半空哮吼如雷,那鹿首巨怪对着三人弯腰低伏,头颅垂下,口齿大开,成百上千条光焰巨蛇自那妖物七窍之中蠕蠕而出,蜷身蓄势,然后一起疾速弹射而下,其势如同瀑布倾泄,浪涛奔涌,光焰炫目,笼罩方圆百丈,眼见得转瞬之间便要将三人席卷其中。
  一片灿烂光华之中,那番僧和吐蕃武士相视一眼,心中都升起绝望之感,任李雪笠如何孤勇,也无法抵御如此庞然之攻势,不过片刻之后,三人便要随即葬身那妖物之口。
  两人闭目待死之际,突然觉得周遭绿光一黯,惊异之余,睁眼看时,但见得李雪笠浑身浴血,躯体周围雾气升腾,他杵剑屹立于前,分毫不退,周遭万蛇之影奔涌咆哮绕行,如同激潮冲礁,激起滔天波浪,尔后分流而过一般。
  那番僧和武士倒吸一口冷气,仔细再看时,竟是李雪笠方才以剑自刺其身,任血泉涌而出,挡在二人身躯之前,以一己之力,辟开方寸之地,方才令三人又逃过一劫。
  两人对望一眼,都对前面这汉人起了钦服之心,那黄衣番僧挣扎站立,默然思索片刻,还未曾来得及开口道谢,只听得半空怒号之声再起,那鹿首妖物眼见得李雪笠这般抵抗,心中愤恚无比,咆哮声中,那妖物自躯干内伸出另一对手臂,四手抱住头颅,用力一拔,竟将头部从胸腔内拽出,噼啪作响中,头颅下方带出一条白色椎骨,棘刺遍布,末端森然泛光,犹如一柄巨矛,那无首妖物四臂发力,握紧住骨矛,自半空掼下,矛尖直刺向地上的李雪笠。
  随着骨矛落下,瞬时之间,暴风飙起,妖物咆哮之声震耳欲聋,番僧和武士头顶的铜镜片片碎裂,被卷入空中,倏忽不见,两人骇然作色中,只能以手臂遮挡头颅,俯身蹲下,却不知道李雪笠如何才能挡下这一击。
  突然之间,那番僧只觉得背后有异,似有物格格作响,铮鸣不已,扭头急看时,但见得背后包裹不知何时解开了一半,里面止贡赞普盔甲闪烁不已,甲片相互碰撞,发出铿锵之声,那番僧目瞪口呆之际,突然见得包裹碎裂开来,一套盔甲依次升起在空,排列为人形之状,在两人头顶只做停顿片刻,便迎风飞向前方。
  那黄衣番僧和吐蕃武士看得目瞪口呆,当时为了防止汉人来抢夺这套止贡赞普的盔甲,巴卧特意嘱咐几人将盔甲和木神之绳分开保管,若是没有那绑有宝石的绳结,盔甲便无法发挥神力,可是现在宝石绳结根本不在此地,那这盔甲焉能自行而动,去对抗妖物?
  两人在飓风中竭力睁开双目,从指缝之间朝前望过去,但见得那套盔甲尚未来得及飞至李雪笠近前,那鹿首妖物的骨矛已经刺下,仅是那矛尖便有如攻城槌一般粗细,李雪笠浑身浴血,跳向一旁,竭力避开空中刺下的骨矛,却不料那妖物手腕扭转时,矛锋横扫,击在李雪笠身躯之上,将他重重打飞出去,翻滚落在十余丈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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