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海心里寻思着,今天有什么重大活动?没听说啊,他作为党组成员,没听说乡里搞什么活动。刘海把赵晓磊叫过来,问他知不知道情况。
赵晓磊说道:“刘书记,恐怕就你一个人不知道吧。胡玉来、胡玉峰昨天就发了请柬,今天中午要宴请全乡的干部,地点设在村头儿的五七饭店。”
“他们为什么请客?”刘海问道。
赵晓磊回答道:“说是庆祝什么重归自由。胡家兄弟不是被拘留了吗,出来后要庆祝庆祝,这不,叫上全体乡机关的人一起吃饭祝贺。怎么,你没接到请柬?”
刘海一声轻笑:“呵呵,他们怎么可能请我?对了,乡里这么多干部就没有人不去吗?”刘海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
“胡家兄弟发请柬时放出话了,谁要是不去,就是瞧不起他们。碍于面子,基本上都来了。”
刘海心里暗暗好笑,机关上开全体干部大会都没这么人员齐整,胡家兄弟的面子比书记、乡长还大啊。
“其实,有人不想去,但是碍于面子,不去成吗?”赵晓磊说道。
两人正在谈话,几辆豪车驶进了机关大院。
刘海和赵晓磊不再说话,把目光投向了院里。
胡玉来、胡玉峰神采奕奕地从大奔上出来,一个进了段斌的办公室,一个进了范占奎的办公室。时间不长,段斌和范占奎从办公室出来,不过没有上大奔,各自上了自己的专车。
另外几个副职见书记、乡长动身了,也纷纷从办公室出来,有的上了胡家兄弟的豪车,有的自己开车,也有骑摩托车的。其余的大小干部纷纷跟上,一时间整个机关大院热闹非凡。
“刘书记,你不去吗?”赵晓磊问刘海。
刘海一边乐一边摇头,“人家又没请我。对了,你也赶紧去吧,不然显得另类。”刘海对赵晓磊说道。
“你不去我也不去。”赵晓磊回应道。
刘海摆摆手:“没那个必要,我是我,你是你。我一会儿去丁所长那蹭饭,你呢,总不能饿肚子吧,赶紧去吧,吃顿饭代表不了什么。”
赵晓磊没再说什么,起身追赶大部队。
刘海走出办公室,整个乡机关大院冷冷清清,除了办公室有一个人值班,连食堂的两个大厨都去了饭店。
胡氏兄弟这一招玩儿的很绝,虽然没有明摆着针对刘海,却给他捅了一把软刀子。
刘海走出乡机关大门,迎面碰上了副书记马可为。
“马书记,你怎么回来了?胡家兄弟不是要请客吗?”刘海问道。
“嗨,老丈人又住院了,我得赶紧去。”马可为答道。
两人没有多说什么。刘海眼见着马可为开车走了。看着汽车远去的影子,刘海心中暗想,这个马可为有些意思,每到关键时刻老丈人就犯病,也不知是真病了,还是故意躲了。
派出所。丁毅一边吃面条一边提醒刘海,最近一定要留意,当心胡氏弟兄报复,今天这出戏就是唱给咱们看的,恐怕只是一个序幕,真正的高潮还在后面。
刘海说不怕,咱不违法违纪,怕他作甚?
丁毅直摇头,提醒刘海还是小心为妙,晚上尽量少出门,也不要一个人往山沟里转,防止有人拍黑砖。
刘海楞了一下,这方面他倒没想过,胡氏兄弟要是那么干的话,岂不成了黑会社?
丁毅没有再往深里说,他话锋一转,提到了张庄村。经过近两个月的治理,共打掉盗窃团伙三个,端掉赌博窝点两个,侦破积案三起,抓获犯罪嫌疑人十九个,张庄的治安有了明显好转,当地老百姓拍手称快。可以说初战告捷。
刘海伸出大拇指:“行啊老丁,战果丰硕啊。你这个所长该得个奖状了。”
丁毅摆摆手:“哪里哪里,说起来还是你的功劳,要不是你把天眼项目争取过来,破案不可能这么快、这么准。”
提起天眼项目,刘海想起了一个人:马可为。最早还是他给出的点子,没想到真起了大作用。
丁毅说最近他准备组织力量侦破一起积压15年之久的命案。伴随着南三河村金红玉失踪案的告破,另一起积压15年的命案成了需要攻克的一座大山。只要把这起案件搞定,五七坟乡地图上两个最大的蓝色圈子就能抹去,全乡的治安形势将会焕然一新。
刘海对丁毅的作风很钦佩,这个老丁,真是一刻也闲不住啊!
丁毅说这起命案发生在北王庄,15年前,村民毛汝林和田大胖因为宅基地问题发生斗殴,毛汝林打死田大胖后畏罪潜逃。15年来毛汝林一直逃亡在外,彻底跟家里断了联系。刑侦大队曾经南下广州、北上沈阳组织过几次抓捕,都没有成功。毛汝林如同惊弓之鸟,彻底销声匿迹了。
前些时丁毅在张庄抓获了一个盗窃团伙,在审问过程中,有一个罪犯无意中透露跟毛汝林是把兄弟,几年前曾经在西安的一个建筑工地见过面。毛汝林跟这个罪犯说过,他特别想家,过几年风声不紧了,他想回家一趟。这个消息使丁毅为之一振,于是将抓捕毛汝林提上了日程。
……
刘海回到乡机关的时候,胡氏兄弟的宴请也已结束,乡里的大小干部散去了大半。刘海刚走进乡机关的大门,一辆大奔正好迎面驶出来。大奔在跟刘海擦肩而过的时候停住,车窗放下,露出一个瘦小的中年人的脑袋。
“你就是刘海?”车里的人问道。
刘海点点头,反问了一句:“你是胡玉来?”
车上的人用手摸了摸鼻子,回应道:“对了,我是胡玉来,被你整到看守所的胡玉来。咱们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整我?”
“我不整人,我只依法办事。”
“依法办事,呵呵,瞧着吧,我让你知道知道在怀王县什么是法!”胡玉来说完,马上合上了车窗玻璃,也不管刘海什么反应,开车扬长而去。
看着大奔远去的背影,刘海感到了巨大压力,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孙德才。他终于明白了老孙头儿的苦衷,面对胡玉来这样的对手,老孙头儿除了用日复一日的上访告状来争取一丝公平,还能做什么?人们给老孙头扣上“上访钉子户”的帽子,他真的是钉子吗?刘海认为胡玉来这种人才是钉子,不拔除难以平民愤,更谈不上什么和谐法治。
寒冬已至,怀王县连下了两天的小雪,五七坟乡机关大院在小雪的笼罩下格外平静。山路崎岖湿滑,很多在县城居住的干部们都没有来上班。段斌和范占奎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过分要求人们。
刘海也难得的清闲两天,在办公室上上网、看看报,跟郝佳旭说会儿闲话。郝佳旭的家也在县城,别人不来上班可以,他不能不来,作为办公室主任,机关上上下下的事情他都得照顾到。
到了晚上雪停了,但是风更大了,呜呜的山风带着低沉的怒吼在山间回荡。刘海把宿舍的蜂窝煤炉子猛烧了一会儿,感觉温度上来了才把火封上。晚上十点关灯睡觉。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窗户上突然传出一声脆响,紧接着是玻璃破碎的声音。啪,哗啦……夜深人静,清脆的响声十分刺耳。
刘海从睡梦中惊醒,他霍地坐起身来,感觉外面的寒风呼呼往屋里灌。他很快明白过来,玻璃被人砸了。这时候屋外响起杂乱的脚步声,听声音不止一两个人,紧接着是一阵乱哄哄的声音,好像有人在外面动手。
刘海知道出事了,赶紧起身穿衣服。由于是冬天,衣服比较多,他穿好衣服的时候,外面的动静已经没了。这时候外面有人敲门,咚咚咚,声音在夜空里回荡。
“谁呀?”刘海隔着门问道。
“我,老丁。”
刘海打开门,丁毅穿着棉大衣从外面进来。
“刚才有人砸你的玻璃,被我的人逮住了。”丁毅说道。
刘海吃了一惊,还真有人对自己下黑手,他随即猜到了是谁干的。不过有一点他没弄明白,丁毅怎么出现的这么及时?
丁毅说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一直提醒你注意安全,你就是不上心,我只能派人暗中保护你了。今晚上月黑风高,正是作案的好时机,不得不防啊,这不,真赶上了。
刘海往门外看看,院里一片漆黑,没看见人。
丁毅说作案者已经被押回所里了,趁着对方心神未稳,先把口供审出来。
“还用审吗,肯定是胡氏兄弟干的!”刘海愤愤的说道。
丁毅做了个禁声的动作,低声说道:“一些事情心里明白就好,不要说出来。”
两人正在说话,门外有手电筒晃动,马可为闻声而来,今天他是值班领导。时间不长,值班的七八个干部都来了,见地上满是玻璃碎片,不禁吃了一惊。乡机关的玻璃被人砸掉,还是头一次遇见。
大家七嘴八舌地问是怎么回事。丁毅说没什么大事,就是抓了一个小毛贼。马可为让大家都回去,这里交给派出所处理就行了。领导发话,众人纷纷离去。
丁毅没有多耽搁,他要回所里连夜审讯作案者。
“老丁,这件事性质恶劣,一定要查清楚,给刘海刘书记一个交代。”马可为对丁毅说道。
“放心,我一定查个水落石出。如果有幕后主使,一定挖出来!”丁毅回应道。
刘海有些不放心,又嘱咐了丁毅几句:“丁所,口供一定要坐实了,特别是幕后主使,一定得挖出来。还有最重要的,千万别再让对方翻供,前车之鉴一定要吸取啊。”
“你放心,这次他翻不了供,我先把案子坐实了再交到县局。另外我会跟肖局长说明情况,让他派最得力的人员处理这件案子。”
刘海和马可为目送丁毅消失在夜色中。
马可为长出了一口气,拍了拍刘海的肩膀说道:“幸亏你没出事,不然五七坟乡又少一个干实事的干部。”
……
来峰生态养殖基地。胡玉来穿着浅黄色的丝绸睡袍在一张豪华宽大的席梦思床上趴着,两个年轻的女按摩师正在细心地给他按摩后背和双腿。胡玉来一只手夹着烟卷,一只手摆弄着手机。手机对于胡玉来来说并不算稀罕玩意儿,但是这部“苹果”牌子的手机还是吸引了他的注意,据说这款手机叫什么苹果二,是美国生产的最新款,代表着手机科技的最尖端。这玩意儿国内还没开始销售,是专门从美国弄回来的走私货。
门一开,胡玉峰走了进来。他一屁股坐在席梦思床上,富有弹性的床面有节奏地颤动起来。
“哥,陈大牛这小子还没回来,会不会发生了什么意外?”胡玉峰说道。
胡玉来把烟头狠狠地摁在烟灰缸里,撅屁股要坐起来。两个按摩师很懂事的搀扶住他的胳膊,把他轻轻地扶起来。
“陈大牛出去多长时间了?”胡玉来问道。
胡玉峰看看表说道:“有三个多小时了,按理说早该回来了。”
胡玉来皱了皱眉头,顺手把一个按摩师搂在怀里,用手指夹住按摩师的发尖在自己脸上来回摩挲。
这时候一个小弟慌慌张张跑进来,“不……不好了,陈大牛被派出所给抓起来了!”
胡玉来和胡玉峰几乎同时站起来,“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陈大牛被派出所的人给抓起来了!”那个小弟又说了一遍。
胡玉峰直拍大腿:“这个陈大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这点小事都干不好,看我怎么收使他!”
胡玉来瞪了胡玉峰一眼:“还用得着你收拾?派出所已经在收拾他了!这小子如果是个软骨头,事情还不好办了!”
“哥,咱怎么办?陈大牛会不会把咱们供出去?”胡玉峰有些急了,在屋里来回直转。
胡玉来没有回应,好像在思考问题。
“要不,跟段斌说一声,让他出面解决?”胡玉峰又说道。
胡玉来一脸不屑:“他解决个屁!丁毅和刘海根本不尿他那一壶。上一回要不是花四十万找人顶包,咱的麻烦大了。这年头儿除了钱,谁特么也靠不住!”
“那你说怎么办,你要是也没法子,我可去派出所抢人了,总不能任由陈大牛把咱供出去吧!”胡玉峰眼里露出一丝凶狠的目光。
胡玉来使了个眼色,两个按摩师知趣儿地走出房间。
“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是时候采取些手段了。你的意见我看行,集合几个兄弟,现在就去派出所把人抢回来。”胡玉来阴沉着脸说道。
胡玉峰见大哥发话,二话不说扭头便走。
“等等,听我把话说完。把人弄回来就行,千万不能把事情搞大,更不能伤人,尤其不能用枪,听见没?”胡玉来嘱咐道。
“不用枪,那还抢个屁!派出所可是有枪的!”胡玉峰十分不满。
胡玉来白了他一眼:“派出所也不是人人配枪,除了所长,哪个警察有枪?做事要用脑子,不能蛮干。派出所不是民宅,真要是把事情搞大,谁也兜不住。多带几个弟兄,来个出其不意,一旦得手马上撤离。记住,凡是露过脸的,都到外地去避避风头,三五个月别回来。去吧,速战速决。”
夜幕中,来峰养殖基地驶出两辆黑色桑塔纳,直奔五七坟乡派出所……
……
刘海的宿舍破了两块玻璃,寒风嗖嗖的往里灌。马可为让刘海搬到自己的宿舍凑合一宿,明天再收拾残局。发生了这种事,谁也无心睡觉,两人就躺在床上围绕这件事闲聊。聊着聊着,马可为突然坐起来,好像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你说那什么……”马可为欲言又止。
刘海知道对方肯定有事,就问道:“有事就说嘛,我可没拿你当外人,一直当兄长看待的。”
马可为理了理思路,说道:“你说犯罪分子胆子多大,竟然敢在政府机关搞事。话又说回来,他们既然敢在这里搞事,派出所难道就不敢去?谁敢保证他们不去派出所搞事?”
刘海吃了一惊,马可为说的有道理啊!他赶紧给丁毅打了电话……
派出所。丁毅正在审问作案者:夜闯政府机关,破坏机关财物,而且还涉嫌袭击国家干部,已经构成严重犯罪,不想蹲大牢的话就把幕后主使交代出来。审问之前,丁毅先给对方讲明了事件的严重性。也算是一种心理战。
这时候刘海的电话来了。丁毅接到刘海的提醒,一开始没在意,后来转念一想,胡氏弟兄既然敢在乡政府搞事,派出所又算得了什么?今天值班的民警只有两个,算上丁毅才三个,真要有什么乱子,明显势单力孤。
丁毅沉吟了一会儿,让两个值班民警带着嫌疑人直接去县局,现在就走。同时他又给肖局长打电话说明了情况……
胡玉峰领着人赶到的时候,整个派出所一派通明,每个房间都亮着灯。刚才还气势汹汹的胡玉峰心里有些发毛,情况很不正常啊!蓝白相间的围墙和隐约可见的警徽在灯光下庄严肃穆,不知怎么搞得,胡玉峰的腿竟然有些发抖。他没有冒然进入派出所,在外面徘徊了一会儿才偷偷溜进去。
胡玉峰一马当先进了派出所大院,后面几个小弟动作不太麻利,走路的步伐有些不自然,个别人甚至在瑟瑟发抖。一些心术不正的人,对警察有种天然的畏惧。
胡玉峰看着几个小弟的熊样,狠狠骂了一句:废物!
最紧张的那个小弟赶紧给胡玉峰打了个立正。
胡玉峰的火更大了,上去踢了那人一脚,低吼道:“你是公安还是警察?打什么立正?!”
那个小弟赶紧又放松下来,看得出在努力地使自己克服恐惧。
胡玉峰指着几个小弟的鼻子挨个骂了几句,最后做了个手势,意思是分头寻找。为了稳定军心,胡玉峰第一个进入院子,开始逐个房间寻人。
户籍室在最外面的位置,里面没人,拘押室也没人,档案室也没人,值班宿舍也没人……当走到所长办公室的时候,隔着窗户,他看到丁毅正坐在椅子上喝茶。
胡玉峰紧咬牙关,恨不能冲进去把丁毅给废了,但是他没敢,这里的氛围很特别,令他心里直发毛。这时候一个小弟向胡玉峰做了一个手势,示意没有要找的人。胡玉峰如同泄了气的皮球,无奈地做出撤退的手势……
第二天,乡政府玻璃被砸的事件传遍了机关大院上上下下。段斌大发雷霆,堂堂乡政府机关,竟然有人敢砸玻璃,这不是公然跟乡里作对吗!他当即跟丁毅通了电话,要求限期破案。
丁毅说案子已经有了眉目,经过连夜突击审讯,犯罪嫌疑人已经交代,幕后主使是来峰养殖基地的副总胡玉峰。
段斌顿时楞了一下,问丁毅有没有搞错,胡玉峰作为一个知名企业家,怎么会干这种事情。他让丁毅仔细查一查,最好不要轻易下结论。
丁毅说公安人员办案向来谨慎客观公平,不冤枉一个好人,也不放过一个坏人。
段斌说这件事情还要从长计议,因为事关五七坟乡的声誉,案件的每一步都要向他汇报。
丁毅说案子已经交由县公安局审理查办,已经不归派出所管 。
段斌狠狠地挂断了电话。
经过连夜突击审讯,陈大牛如实交待了袭击乡政府的作案过程,并供出了幕后主使胡玉峰。
胡玉峰涉案,县公安局马上派出警力据传了胡玉峰。
胡玉峰二次被捕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全县。胡氏兄弟成了这个二十万人口的小县茶余饭后的热门话题。
跟上一次不同,刘海和丁毅的电话比较安静,几乎没人找他们给胡玉峰求情。但是县政法委书记张刚和公安局肖局长那里就不同了,询问案情的电话一个接一个,其中不乏县级领导干部,说是询问案情,其实就是拐着弯给胡玉峰求情。
刘海有些担心,怕案子再出现什么变故,毕竟有上一次的教训。对方如果再次动用关系来个串供,胡玉峰第二次平安归来的话。自己这个乡政法书记就真没法干了。
丁毅反倒比较放心,说这次肯定不会有意外。肖局长亲自安排人处理这桩案子,保证万无一失。如果这次再出问题,只能说明怀王县整个公安系统都有问题。
万一……刘海不敢往下想,真要是有万一,怀王县岂不成了法外之地?遭殃的还是老百姓啊。
刘海问丁毅,对胡玉峰的判决什么时候能下来?
丁毅说判决要走诉讼程序,案子侦察完毕后移交检察院,检察院起诉至法院。法院开庭审理,一审判决时限不超六个月,判决后如果被告不服提起上诉,还要二审,二审时限不超三个月。
刘海直摇头,一起案子搞下来要大半年,中间的变数太大了。
丁毅说刚才讲的是诉讼案件的基本时限要求,如果证据确凿、事实清楚,也有一两个月结案的。像胡玉峰这个案子,快的话一个月就能结案。
几天以后,胡玉峰案子的热度有所下降,坊间的议论逐渐归于平静。胡玉来仿佛置身事外一般,没有丝毫的动作。一切好像都那么正常。当然这只是表象,背地里暗流汹涌到什么程度,也只有当事人自己清楚。
丁毅把工作重点放在了张庄,虽然初战告捷,但还不是松懈的时候,他要再接再厉,彻底把张庄的治安状况扭转。
刘海反倒有些清闲,今天是星期六,他寻思着是不是可以回家一趟。老妈不止一次催促他回家看看,一走就是好几个月,老妈想儿子了。另外女朋友沈烨那边也说要出一次长差,本周是年内最后一次在省城过周末了。刘海很想回一趟省城,看看那些熟悉的人们。
就在刘海准备动身的时候,突然收到了一封匿名信。信上说有人掌握着一个重要消息,只能跟刘海一个人当面讲,地点就在狍子沟的花椒林里。
刘海上任以后,在乡机关大门的东侧设了一个举报信箱,以乡政法委的名义设的,目的是广开言路,接受群众的举报。信箱设立以后刘海每天都要去看,这么长时间也没收到过举报信。后来开信箱的工作就交给了赵晓磊,仍然每天查看。今天终于收到了 。
刘海看完信觉得很奇怪,什么事情不能在信里说,还要搞这么神秘?他把情况跟丁毅说了一下,丁毅提醒他千万小心,或许有人要暗算他也说不定。
刘海倾向于走一趟,了解一下对方的用意。
丁毅说狍子沟是怀王县最偏僻的地方,再往西就出省了,那里到处都是野花椒树,枝条浓密而且带刺,向来是人迹罕至。即便有人采摘野花椒,也是三五成群一起去,从来没有单枪匹马进去的。要见面的人把地点选在狍子沟,估计是没安好心。
刘海执意要去,万一真有什么重要事情呢,不去岂不是要错过。
丁毅说既然如此,他派两个人暗中保护,万一有什么意外也好有个照应。他提醒刘海带好手机,关键时刻联系。
刘海没有反对,他还不至于自负到连命都不顾。
刘海驾着车直奔狍子沟。狍子沟在五七坟乡的最西面,过了七公主坟村还要往西十余里。汽车开过七公主坟村七八里后,前面没路了,只能下车步行。刘海顺着山路往前走了半个小时,前面是两座大山包,中间一条宽大的沟壑,里面密密麻麻都是野花椒树。
这时候丁毅来了信息,他派的人距离狍子沟还有五里,让刘海稍微等一下。
刘海没有冒进,站在原地等待援兵。他选了一块大石头准备坐下来歇歇,花椒林里突然响起一阵梆梆的响声,好像是某种乐器撞击的声音,但又叫不上乐器的名字。声音只响了三声,很快就没了。
刘海循声望去,密密麻麻都是野花椒树,根本看不见人影。
这时候声音又响了,不过只响了一次。刘海基本摸清了声音的方位,应该是有人给自己发的暗号吧。他仗着胆子钻进了野花椒林,朝声音的方向走去。
这里的野花椒树不高,但是枝条浓密。尽管刘海已经非常小心,羽绒服还是被枝条上的刺划了两个口子,白色的羽绒挂在枝头。
密集的花椒林遮挡了视线,很容易迷路。刘海只走进去了三四十米便迷路了。这时候梆梆声又响了两下。刘海循着声继续往里走,一边走一边寻思,是不是该跟丁毅通个话。他掏出手机一瞧,这里竟然没有信号。
刘海心里开始没底,但是又不想放弃,索性又走出一小段。就在他不辨方向的时候,很近的地方传来了一声咳嗽声。刘海循着声又往前钻了十来米,眼前出现了一个人,那人一身蓝布衣服,正坐在地上瞧着他。
刘海定了定神,走过去问道:“老乡,你找我?”
“对,我找你。你不认识我,但是我认识你,你是乡里的刘书记。”那人说道。
刘海几乎每天都下乡,可以说足迹踏遍了全乡16个村,不少村民都认识他。对方说认识自己,刘海并不奇怪。他仔细打量打量眼前这个人,约莫60多岁,脸上皱纹很深,但是气色很好,一身蓝色衣服,显得很朴实。
“老伯,你找我有什么事,可以说了。”刘海对老者说道。
老者把手里的工具放下,那是一根木棍和一块木头掏空了的类似于木鱼的东西,但是比木鱼要大。刚才的梆梆声就是这东西敲击发出的。刘海认为类似于京剧里敲的棒子。
老者定了定神,低声对刘海说道:“我跟你说的事儿比天还大,你可千万要保密,决不能把我透露出去。要不是看在你抓了胡玉峰两次,这个秘密就是带进棺材里也不说。”
听到胡玉峰三个字,刘海顿时来了精神,莫非胡家兄弟还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他狠劲儿点点头,保证为老者保密。
老者彻底打消了顾虑,这才说出了一个秘密——
老者姓张,自称老张,就住在乡政府西边不远的地方。老张是个卖豆腐的,经常给乡政府食堂送豆腐,所以对乡机关上上下下的人比较熟悉,刘海的为人他更是了解,胡玉峰半夜砸刘海玻璃的事情他也知道。老张认准了胡玉峰跟刘海是死对头,所以才冒险把这个秘密告诉刘海。
那是老孙头儿上吊的那天晚上。老张做豆腐一直做到了深夜,由于是夏末秋初,气温还比较高,豆腐不能存放太长时间,否则容易变质。所以豆腐要在半夜做好,第二天一早售卖。老张的豆腐刚做好,准备洗个澡休息休息,突然外面传来了激烈的争吵声。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老张轻手轻脚上了自家房顶,他寻思着如果是熟人吵架,就喊几句话规劝规劝,大晚上的,别吵得四邻不安。
老张站在自家房顶听了一小会儿,很快弄清楚了当事人是谁,吓得他一句话没敢说,灰溜溜从房顶下来,再也没敢露面。吵架的正是胡玉峰和老孙头儿。胡玉峰是当地的名人,几乎没有人不知道,老孙头儿经常去乡政府告状,附近的居民自然也认识。所以这两个人老张都认识,肯定不会弄错。
就在胡玉峰和老孙头吵架后的早晨,老孙头儿就死了。老张严重怀疑老孙头儿的死跟胡玉峰有关,但是他不敢说。胡氏兄弟的势力他不是不知道,所以老张跟谁也没讲,打算把这个秘密带进棺材里。派出所的民警对本案进行了多次调查,曾不止一次走访过老张,迫于胡家的势力,老张都没敢吐露实情。
后来,刘海和丁毅联手把胡家兄弟两次送进看守所,使老张认定刘海是个值得信赖的人,所以他才写了那封匿名信。之所以把刘海叫到狍子沟见面,一是考验刘海的诚意,二是不想让第三个人知道。万一举报信落到外人手里,后果不堪设想。毕竟胡家的势力太大,让老张不敢有一丝大意。老张还说那晚的争吵声很大,附近的人家应该都听见了,只是大家不敢说罢了。
刘海的心情很激动,老孙头儿的案子终于有了新的线索,可以顺着这条线继续查下去。老孙头儿的死即便不是胡玉峰干的,也跟他有莫大关系。
刘海拉着老张的手表示感谢,并保证一定保密。
交谈完毕,刘海说自己先走,老张等一会儿再走,这样可以避免一些麻烦。
刘海刚走出野花椒林,手机铃声就响了,是丁毅。
电话接通,丁毅长出了一口气,还以为刘海发生了什么意外呢。
刘海说老孙头儿的案子有了重要线索,具体情况回去再说。此时两个民警也出现了,他们找不到刘海,急得满头大汗。刘海表达了歉意,跟两个民警一起回了派出所。
刘海把老张提供的线索告诉了丁毅,后者眼前一亮,是时候重启对老孙头儿案子的调查了。几翻调查没有收获,丁毅把人员都撤了,目前正在集中力量整治张庄的治安。老孙头儿的案子有了线索,肯定要重启调查。
刘海说如今胡玉峰就关押在看守所,是不是针对这件事对他进行审问?
丁毅直摇头,说最好不要打草惊蛇,等掌握了足够的证据再对胡玉峰进行突审。胡玉峰虽然进去了,胡玉来还在外面,他要是对证人进行恐吓,谁还敢作证?所以调查要暗中进行,跟谁都不能讲。
刘海表示同意。
秘密调查进行了一周,没有收获。村民们对那天晚上的事情忌讳莫深,没有一个人愿意多言,更别提作证了。
刘海和丁毅干着急没办法。归根结底,村民们还是对胡氏兄弟的势力有忌惮,害怕打击报复,再有就是对办案人员的不信任,不相信他们的保密工作。
刘海提出建议:他和丁毅亲自走访调查,耐心细致地做好群众的工作,打消群众的疑虑,用诚意换取群众的信任。当然一开始或许会碰壁,但是只要诚意足够,肯定会换来群众的信任。
丁毅表示同意,说干就干,两人开始对案发附近的村民挨家挨户走访。为了打消群众的疑虑,两人都是趁着天黑入户走访,每天走访一到两户,不求多,只求得到群众的信任。
果然如刘海所料,走访刚开始就连续碰壁,尽管他和丁毅足够真诚,但群众并不买账。两人并不急于求成,依旧耐心细致地做着疏导工作。时间一长,有人口风松了。在得到丁毅和刘海绝对保密的保证之后,有人透露了那天晚上的更多细节:吵架的确实是胡玉峰和老孙头儿,时间大概在半夜1点至2点之间,吵架的时间不是很长,也就几分钟,然后突然就没了动静。
刘海和丁毅对视了一眼,这绝对是个重要线索,仇人之间吵架不可能突然停止,除非一方把另一方弄死了,老孙头儿的死莫非跟胡玉峰有关?联想到老孙头儿身上不正常的外伤,这种可能性在急剧增大。
两人继续走访,经过耐心地做思想工作,又陆续有几户人家道出了事情,描述的基本都差不多。有一户距离吵架的地点最近,这户人家提供了另一个线索:在吵架当中,胡玉峰说过“弄死你”的话,而且现场发生过短暂的打斗声音,时间很短,也就几秒钟,然后突然就静了下来。
丁毅几乎可以断定,老孙头儿就是被胡玉峰杀害的,虽然不清楚具体细节,但是把走访的结果综合到一块,案发时的情形已经有了轮廓:老孙头儿夜宿乡政府,由于不知名的原因跟胡玉峰相遇,两人发生了口角,胡玉峰愤怒之下把老孙头吊了起来,而后制造了老孙头儿上吊自杀的假象。
刘海同意丁毅的分析,但是有一点他想不明白:老孙头儿本来是在乡政府大院过夜的,怎么半夜里到大院外边去了?怎么那么巧遇到了胡玉峰?
丁毅不以为然,这些细节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胡玉峰有重大作案嫌疑,但是凭现有的证据还不足以定罪,需要进一步侦查掌握证据。
刘海则在思考另一件事:老孙头儿跟胡玉峰吵架,乡机关值班的人们一点都不知道吗?是真没听见还是装没听见?
……
转眼到了年关岁末,乡机关各部门都在作各种总结、报表、汇报,给本年度的工作画一个句号。
元旦后的第一个工作日,怀王县社会治安综合治理表彰大会在县礼堂隆重举行,获得先进工作者称号的有三人,刘海和丁毅位列其中。刘海任五七坟乡政法委书记以来,全乡的信访案件明显下降,并成功解决了金世昌、孙德才两个上访老大难问题,使整个怀王县的信访形势焕然一新。丁毅就任五七坟乡派出所所长以来,共破获命案1起,人口失踪案1起,盗窃、赌博等治安案件23起,很多积压已久的案件得到了处理,张庄村的治安问题得到了彻底根治,为整个怀王县的治安稳定做出了贡献。
全县三个先进,五七坟乡占了两个。书记段斌非常高兴,特意在乡会议室举行了专场报告会,报告刘海和丁毅的先进事迹。为了扩大影响,不仅乡里的机关干部参加,各村的村支书和村主任也全部参加,还特意邀请了县电视台做报道。可以说声势浩大。
刘海和丁毅只好把在县里做报告的演讲稿重新念了一遍,尽管如此,气氛依旧非常热烈。多年以来,五七坟乡在全县的各种排名中事事后进,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扬眉吐气过。段斌心里高兴,自然要好好宣扬宣扬。年后全县各部门领导岗位大调整,段斌有意调走,正好趁着这个机会给自己加分,争取调到一个好单位。
报告会一直持续到中午,在一片掌声中结束。就在众人散场之际,一辆大奔停在会议室门前。大家都认识,胡玉峰的座驾,他又出来了?众人在会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有人还时不时偷眼看看刘海和丁毅。
在众人的注视中,车门打开,胡玉峰从车里走出来。这家伙神气十足,对着众人喊道:“我胡玉峰又回来啦,怀王县的天还是那个天,不是谁想变就能变。”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该怎么接这个话茬。连段斌和范占奎也没有说话。
胡玉峰点了一根烟,狠狠嘬了一口,吐出一个大大的烟圈。不过他还没放肆到目中无人的地步,在吐出烟圈后,分别给段斌、范占奎、李辉、马可为等领导干部递了一个烟卷。
除了李辉,别人都没接。胡玉峰并不介意,继续说道:“我胡某二次进宫,那又怎样?不是又出来了!为了庆祝胡某重获自由,跟上次一样,五七饭店请大家吃饭,祝贺祝贺这个好日子。”
“胡老板威武!”不知谁冒出一句。
“谢谢胡老板的盛情。”不知谁又冒出一句。
紧接着人群里响起稀稀疏疏的掌声。
“从今天开始立个规矩,以后我胡某每进一次局子,就请大家吃一次饭。谁要是有能耐,尽管把我弄进去,我胡某不仅不怪罪,还请大家吃饭,这叫磨砺心志啊。”胡玉峰很嘚瑟地说道。
这次没有人接话茬,因为挑衅的意味太明显,毕竟这是乡机关,连段斌这个一把手都没这么狂过,所以这个话茬没人敢接。
胡玉峰把段斌和范占奎往自己车上请,跟上次一样,两人都没有上,而是上了各自的专车。
剩下的众人有骑摩托的,有开车的,也有骑自行车的,陆陆续续往机关外面走。时间不长,机关大院空荡起来,跟上次一样,除了两个值班的留守,连食堂的厨师也去饭店蹭饭了。
刘海和丁毅并排站在会议室门口,目送人群散去。刘海回头看了看会议室尚未撤下的条幅,感觉刚才的治安表彰大会就像一个笑话。“呵呵……”他不由得苦笑了两声。
“胡玉峰这算搞的哪一出?挑衅吗?”丁毅说话的语气很平淡,丝毫看不出情绪上的波动。
“不然你以为呢?对了,胡玉峰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这次又是怎么回事?不是说万无一失吗?”刘海问道。
丁毅说这次哪里也没出问题,走的是正常诉讼程序。胡玉峰指使陈大牛破坏乡机关财物一案,由于认罪态度较好,并能主动赔偿损失,故处以刑事拘留15日、罚款1万元的处罚。目前刑事拘留期满,人已经出来了。丁毅还说,由于一直忙着在县里出席表彰大会和报告会,所以没有及时把情况告诉刘海。
刘海觉得很好笑,胡玉峰指使陈大牛夜入乡机关砸玻璃,仅仅是破坏财物那么简单?就没有恐吓、涉黑的成分?
丁毅说胡玉来花重金请了高级律师给胡玉峰辩护,专门钻法律的空子,还真拿他没办法。而且据传言,副县长胡立强出面干预了这起案件,所以才有了这么一个不疼不痒的判决。
刘海咽不下这口气,胡玉峰如此猖狂,还真治不了他了?怀王县真成了胡氏兄弟的天下?没人敢管了?
丁毅让刘海消消气,有句话叫恶有恶报,胡玉峰作恶多端,早晚会受到法律的制裁。
刘海又问关于老孙头儿被害的案子,查的怎么样了?
丁毅说目前已经形成了完整的证据链,但是人证环节又出了问题,村民们听说胡玉峰又被放出来,谁也不敢在证词上签字,更不敢当庭作证。
“那怎么办?难道无限期拖下去?”刘海愤愤地问道。
“当然不能拖,再拖下去恐怕会夜长梦多。目前唯一的办法就是……再次逮捕胡玉峰,用实际行动打消群众的疑虑,这样群众才敢作证。”丁毅说道。
“那就抓人,还等什么?”刘海有些迫不及待。
“抓人?谈何容易!你得配合我,咱们一起去找政法委张书记和公安局肖局长,把事情讲清楚,争取他们的支持。”
“这好办,咱们现在就去县里。”刘海说道。
丁毅指了指手腕上的手表:“这个时间去,合适吗?”
“情况紧急,还管什么时间。”刘海一边说话一边拉着丁毅往外走。
……
五七饭店,五七坟乡规格最高的饭店。胡玉峰的宴请刚刚结束,人群尚未散尽,两辆警车拉着刺耳的警笛停在饭店门口。
胡玉峰刚送走了段斌、范占奎等人,正朝着自己的大奔走去。两个警察拦住了去路。
“你就是胡玉峰?”其中一个警察问道。
胡玉峰点点头:“我是。”
“这是拘传证,请你配合调查。”警察一边说一边掏出了证件。
在警察的监督下,胡玉峰上了警车。
……
“我说刘海,刘大书记,胡玉峰怎么又被抓了?案子不是已经了结了,法院也判了,该执行也执行了,该罚款也罚款了,你为什么还揪住不放?胡玉峰是人大代表,三番五次被抓,群众会怎么想?办事要注意影响!”段斌在电话里对刘海吼道。
“段书记,不是你想的那样。胡玉峰被抓是因为另一个案子,具体情况我回头向你汇报。”刘海对段斌说道。
“别回头,现在就跟我汇报,我在办公室等你!”段斌说完挂了电话。
刘海挂了电话回头对丁毅说道:“老丁,段书记发火了,正在办公室等我,我得赶紧过去。收集人证的事就交给你了,得抓紧啊,只有24小时的时间。”
“放心,我正在安排。这段时间我得专心收集人证,做通群众的思想工作,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我得关机了。这段时间你得顶住,不管是谁询问案情或干预办案,都得你出面顶着。”
刘海点点头:“放心,我顶着。只有24小时,千万抓紧啊。”
刘海和丁毅中午的汇报并不顺利,不管是县政法委书记张刚还是公安局长肖福林,都不同意在缺乏人证的情况下逮捕胡玉峰。
可是不逮捕胡玉峰,根本没人敢作证。最后肖福林勉强同意拘传胡玉峰。拘传的时限是24小时,也就是说丁毅收集人证的时间只有24小时,哪怕过一秒,胡玉峰都会被释放。
丁毅不敢耽搁,刚走出公安局的大门就开始安排收集人证的事宜。派出所的精干力量全部出动,挨家挨户做群众的思想工作。
……
胡玉峰第三次被抓,事情像长了翅膀一样再次传遍怀王县。街头巷尾议论纷纷,这一次胡二老板又犯了什么案子?
有人说不管犯了什么案子,过几天准能出来。
有人不那么认为,在胡玉峰身上肯定发现了什么大案,等着瞧吧,会有惊天动地的内幕被抖出来。
也有人说胡家兄弟得罪什么人了,所以才接二连三地挨整。
还有一些消息灵通的人士说出了刘海和丁毅的名字。小小的怀王县瞬间都是关于刘海和丁毅的传说。
此时的五七坟乡机关大院正处在一种特别的气氛中,本来到了年关岁末,大家在工作上都有些不上心,不少人开始迟到早退。但是今天没人敢早退,因为书记段斌一直在发火,他不走,没人敢下班。
丁毅关机,询问事情的电话都打到了刘海这里。从中午到晚上,手机一直响个不停。刘海一直忙着应付,说话客客气气,案件滴水不漏。其实他心里比谁都着急,人虽在乡里,心却飞到了丁毅那里。短短24小时,也不知丁毅能不能收集到人证。
另一边,丁毅正在紧锣密鼓的收集人证。胡玉峰的第三次被抓使人们看到了丁毅打击恶势力的决心,简单的思想工作之后,不少人答应作证,并且在证言上签字画押。
有了人证物证,一条完整的证据链形成——
人证方面:案发附近的很多群众都听到了胡玉峰和老孙头儿的争吵,一些细节表明两人有过短暂的打斗,胡玉峰存在重大杀人嫌疑。
物证方面:老孙头吊死的那根绳子是来峰养殖基地特有的,专门用来栓一些珍禽野兽,老孙头儿自己不可能拥有那根绳子。而且在绳子上提取到了陌生人的皮肤组织,经DNA检测,与胡玉峰吻合。老孙头儿的衣服上有血迹残留,经DNA测序,也与胡玉峰吻合。
在守灵的那天晚上,老孙头儿的“诈尸”让丁毅发现了种种疑点,也就是从那时起,丁毅开始怀疑老孙头儿的死有可能是他杀。于是丁毅开始有意的收集证据,老孙头儿上吊的那根绳子、老孙头儿生前穿过的衣服,都被丁毅妥善保管了起来。现在想起来,幸好丁毅保存的及时,不然那些东西都要被烧毁了。按乡村的习俗,人死之后,大部分遗物是要一起烧毁的。
胡玉峰一开始百般抵赖,但是在铁的证据面前,他的抵赖更像是垂死挣扎。几个回合下来,胡玉峰的心里防线彻底崩溃,开始陆陆续续交代作案经过——
案发那天,老孙头儿来乡政府告状一直待到了天黑,考虑到他年事已高,段斌就让办公室给老孙头儿安排了住处。这种事儿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谁也没太在意。此时李辉正在来峰养殖基地跟胡玉来、胡玉峰兄弟喝酒,他们并不知道老孙头儿在乡机关过夜。那晚李辉喝高了,到了不省人事的地步。本来胡玉来已经安排了小弟去送李辉回乡机关,偏巧胡玉峰有事要去县里,就顺路把李辉送回了乡机关宿舍。
当时已经是半夜两点,值班的人早已睡了。乡机关的大门晚上关闭,但是角门不关,多少年来一直如此,毕竟是机关大院,一般人轻易不会进来,也从来没出现过失窃的事情。胡玉峰把车停在大门口,然后把李辉扶进宿舍,安排他躺下,才从乡机关出来。偏赶上老孙头儿夜里上厕所,两人打了个对头。
老孙头儿早已对胡氏兄弟恨之入骨,见仇人近在眼前,不禁怒骂起来。胡玉峰是什么人,眼里向来不揉沙子,老孙头儿辱骂使他杀机顿起。不过这里是乡机关大院,不好动手。于是胡玉峰就引着老孙头儿往外面走,老孙头儿不知是计,一路追骂着出了机关大门。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乡机关有几百米。胡玉峰本来想把老孙头儿引到村外僻静的地方动手,但是老孙头儿不走了,他不是怕,而是累了,就坐在地上休息,看样子有要回去的意思。不管胡玉峰如何辱骂引诱,老孙头儿都没有继续往前走的意思。
胡玉峰没办法,选择了就地动手。他从车上取出绳子挂在树上,然后捂住老孙头儿的嘴硬生生挂了上去。老孙头儿虽然激烈反抗,但是年老体衰,根本不是胡玉峰的对手。就这样,老孙头儿被活活吊死在树上。在两人撕扯的过程中,胡玉峰也受了轻微的外伤,有血迹留在了老孙头儿衣服上。这滴血成为了日后的关键证据。
案发地距离附近的人家并不远,当时又是夏天,家家户户开着窗户,吵架声不可能听不见。胡玉峰也害怕有人举报,于是走了一步险棋:把绳子和老孙头儿的尸体挪到了乡政府门口的大树上,制造了上吊自杀的假象。他这一招祸水东引也算高明,成功把乡政府拉下水,乡里为了大局,不得不拼命把这件案子往下压,最终大事化小。若不是丁毅有意外发现,胡玉峰这一招真就成功了。可惜天理昭昭,恶人终有恶报。
这就是案发经过。办案人员押着胡玉峰指认了现场,在第一作案现场,办案人员在吊死老孙头儿的那棵树上提取到了那条绳子的纤维物质,结合其他证据,此案成为铁案。
公安局决定把案件正式移交给检察院。
检察院认为本案事实清楚、证据有效,可以向法院起诉。
消息传出全县震动,堂堂胡玉峰胡二老板竟然是杀人犯,这次恐怕谁也救不了他了,别的事都好说,一旦牵扯到人命,什么都不好使。
也有人不觉得奇怪,像胡玉峰这号人,手上有条人命很正常,继续深挖的话,他大哥胡玉来也未必干净。
还有少数的知情人把目光投向了胡立强,这位在怀王县呼风唤雨的副县长,堂弟出事,他这个堂哥不会袖手旁观吧。
法院的最终判决还需要时间,不过此案已经板上钉钉,胡玉峰难逃严惩。刘海把这个消息告诉了远在杭州的孙德才,也算给了孙家一个圆满的交待。
孙德才在电话里哭了,他本打算今年过年不回家,现在改了主意,他要去父亲的坟上亲自诉说这个消息,父亲九泉之下也可以瞑目了。
丁毅则在思考另外一件事:是不是可以通过胡玉峰之口,审讯出更多的违法之事。比如胡玉来,这个在道上混了二十年的人,真的干净吗?胡玉来干下的事胡玉峰肯定知道,就看他说不说了。继续追查案外之案很有必要。不过办案权在县局,他这个所长插不上手。丁毅给肖局长提了建议。
胡玉峰的案子暂时告一段落,此时距离春节已经很近。过了腊月二十三,年味已经很浓,不知为什么,越是山区、越是贫穷落后的地方,年味保持的越传统。虽然还没有正式放假,乡机关的工作人员已基本处于半放假状态。段斌和范占奎最近都没怎么在乡机关露面,大家心知肚明,一二把手每到年前都要四处走动,给县领导们提前拜拜年,送一些年货什么的。段斌和范占奎不坐镇机关,“三把手”马可为就要主持日常工作,马可为这人脾气好,大家更没了顾忌,除了值班人员以外,其他人已经见不到影子。
刘海也准备回家了,自从来到怀王县,事情一件接一件,自己竟然一次也没回家过。回想起这几个月的经历,称得上跌宕起伏,自己以前上班几年遇到的事情都没有这几个月多。基层工作的辛苦他有了深刻感受。
刘海问丁毅什么时候回去,毕竟丁毅的家也不在本地,他回家的次数也屈指可数。丁毅说他还不能回去,15年前北王庄那起命案的主犯毛汝林在逃亡多年以后,今年极有可能潜回家。这是抓捕毛汝林的一次良机,丁毅打算在北王庄蹲点,用守株待兔的办法捉拿案犯。当然这个办法很笨,但是是目前唯一抓捕案犯的法子,不管能不能抓获,都要试一试。
刘海一阵感叹,丁毅这家伙干起工作来真是一丝不苟。
丁毅说咱见面别只谈工作,谈一谈私事好不好。
刘海说难得这段时间清闲,有什么私事就谈吧。
丁毅说过完年以后,县里的各级领导干部要大调整,一些人要退休或退居二线,一些人则要升迁,还有一些人平级调动,总而言之吧,正科级以上领导干部基本上都要进行岗位调整,很多人都在趁过年这个最后的机会跑关系找路子。段书记、范乡长这些天不都没上班吗,他们也在跑。丁毅提醒刘海一定不能大意,是不是趁着过年的机会也走动走动,毕竟刘海是从省委组织部下来的,也算是上面有人,只要稍微活动活动,升成正科级不是没有希望。别看正科和副科只差一个字,在政治前途上可是天壤之别,95%以上的副科级直到退休都没有跨到正科那一步。相反,只要跨出那一步到了正科级,政治前途可以说是一片光明,各种机遇、资源、关系、路子会源源不断地涌过来,躲都躲不掉。也可以这么说,正科级在县城里是金字塔顶端的那部分存在,虽然不是最顶端,也已经是很接近了。
“你对我说这么一大堆,有用吗?”
“怎么没用,你好歹也在省委组织部干了好几年,不可能一点门路都没有吧。我没别的意思,就是真心希望你好,别在这上面落后于人。”
“老丁,丁所,我跟你说实话吧,我进省委组织部是考公务员考进去的,不是凭关系。要论起关系,真的跟上面搭不上边。另外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我从省里直接调到乡里,不是什么异地交流,是被贬下来的。”
丁毅听完直摇头,很为刘海鸣不平,这么有能力的干部如果得不到重用,真的是苍天无眼了!
刘海却不以为然,他目前最大的心愿就是做出些成绩,然后调回省城。父母都在省城,他一个人在外面飘着,终归不是长久之计。
丁毅又问刘海有对象没,都快30岁的人了,没有对象可不行。
刘海说目前谈着一个,不过好久没见面了,只是在网上联系,至于最终结果如何还不好说。特别是自己调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以后,成天都在忙,联系越来越少了。
丁毅说总这么悬着可不行,成不成最好来个痛快的,要是不能成的话,让他老婆给介绍一个。他老婆在医院工作,里面没对象的小护士多得是。
丁毅的前半句话说到了刘海的心坎里,这次回去以后,一定跟沈烨好好谈谈。
轰……一声巨响惊动了整个五七坟乡,也炸碎了刘海回家的念头。
柳河沟的支部书记李树林很快给乡里打来电话:柳河沟出事了!一家制造烟花爆竹的作坊发生了爆炸,三间平房被夷为平地,一人身受重伤,目前正在送往医院。
刘海心里一惊,柳河沟这个悬在五七坟乡头顶的炸弹终归还是炸了!
提起柳河沟,几乎没有人不知道,那是怀王县最富裕的村子之一,各项经济指标在全县都名列前茅。但是柳河沟的富裕是村民们拿命换来的——
柳河沟有私人制作烟花爆竹的传统,几乎家家户户制作烟花,凭着这门技艺,村民们赚了大把的钞票。在那个私家车不太普及的年代,柳河沟三分之一的家庭都有私家轿车。但是安全问题也一直是村里的心头大患,由于制作工艺落后、安全防护措施差,爆竹从制作到储存再到运输,每一个环节都危险重重。十年来,柳河沟发生了大大小小的爆炸事故十多起,几乎每年都有一起事故发生。村民轻则伤残受罪,重则家破人亡。村民们明知危险性大,但经不住重利的诱惑,一直在加工生产。造成了年年出事故,年年不停产的局面。
为此县里和乡里没少下力气执法整顿,查封、扣留、限电、抓人每年都搞,但是制售烟花爆竹是柳河沟的传统,查封扣留等于砸他们的饭碗。为了保住饭碗,村民们合起伙来对抗执法,围堵执法车辆、攻击执法人员、信访告状、聚集闹事等等什么法子都用过。日积月累,村民们形成了一整套对抗执法的办法,村外五里有人轮班放哨,村口有大钟,执法车辆还没到,报警的大钟先敲响了。村民们该藏的藏,该躲的躲,该停的停,风头过了以后继续生产。有时候实在扛不住,就会有几百个村民聚集起来对抗执法,或者租用几辆大巴车集体上访告状。县里对此头疼不已,可以说是年年整治,年年整治不好。慢慢的,柳河沟就成了全县有名的治安后进村,跟张庄齐名。
爆炸的余声尚在耳边,段斌那边就来了电话,让刘海马上去现场查看情况,写一份详细的调查报告。段斌还说他跟范乡长目前在市里,马上往回赶,他们回去之前,柳河沟的事情交给刘海处理。
刘海马不停蹄赶往柳河沟。柳河沟的地理位置比较特殊,从地图上看,孤悬于五七坟乡其他村落之外,好像一个孤儿。其他村庄之间相对比较集中,唯独柳河沟偏离出村落很远,好像一座孤岛。
刘海赶到柳河沟爆炸现场,眼前的一幕触目惊心,三间房屋成为了一片废墟,一些砖头瓦块被炸出去一两百米,邻居家的玻璃被震碎了不少,距离最近的两个邻居围墙震倒了一大段。万幸的是没有人员死亡,一个受伤较重的已被120救护车接走。
现场围观的村民不少,个个表情严肃,今天是这家爆炸了,谁知道哪一天轮到自己?
刘海走访了几位村民,了解了爆炸的大致情况,同时又了解了一些烟花爆竹的制售和储存情况。村民们知道刘海的为人,也知道刘海来五七坟乡以后干的那些事情,所以对他并不排斥,基本上有什么说什么。
发生这种事故,刘海问村民们怕不怕。
村民们都说怕。
他又问村民们以后还干不干这一行。
村民们说干,不干吃什么?不干花什么?
刘海一阵无语,这就是柳河沟的现状。明知道危险重重,还要硬着头皮干。
刘海又跟村支书李树林做了交代,让他处理好现场,安顿好事故家属。同时刘海重点强调了安全,一定要强化村民的安全意识,现在正是烟花爆竹销售的黄金旺季,家家户户都储存了大量爆竹,相当于一个个弹药库啊,安全措施万万不能大意。
段斌又来了电话,让刘海赶紧到县政府二楼会议室,他和范乡长正在往回赶,也直接去县政府,张县长等着汇报呢。
刘海离开柳河沟直奔县城。
冬天的山路并不好走,刘海紧赶慢赶还是走了一个多小时。到了县政府大院把车停好,他没有直接去二楼的会议室,而是在大门口等着段斌和范占奎。
十来分钟后,段斌和范占奎到了,两人急匆匆从车里下来,虽然是大冬天,两人都出了一脑门的汗。刘海跟在两人身后走进政府大楼。
二楼会议室。刘海跟着段斌和范占奎进去的时候,屋里坐满了人。正坐上坐着一个身材比较高大的人,不是县长张进发,而是县委书记武双辰,张进发在侧位坐着,再旁边还有宣传部长郑洁和主管安全的副县长胡立强以及政法委书记张刚。另外侧方就坐的还有公安局长、安监局长、政府办主任等等。段斌和范占奎进来后没敢坐下,老老实实站在会议桌前。。
县长张进发说话之前先拍了一下桌子,啪。
现场的气氛顿时更加紧张,段斌和范占奎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出。
“年关岁末,发生爆炸这种恶性事故,你们怎么搞的?给全县人民添堵吗?”张进发怒气冲冲地说道。
段斌和范占奎低着头没敢言语。
“前几天的安全工作会你们参加了吗?”张进发问道。
“参加了。”段斌回答。
“参加了怎么不执行?我是怎么交代的,你们当耳旁风了吗?越是临近春节越不能松懈,你们不在单位坐镇,到哪去了?说!”张进发越说越激动,几乎要站起来。
“我们去市里了。”
“去市里干什么?跑官吗?我告诉你们,这件事要是搞大了,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这件事我和范占奎有责任,我们向县委县政府检讨。”
“你们当然有责任,而且是第一责任人。说吧,柳河沟的问题怎么解决?有什么办法?”张进发指着段斌的鼻子问道。
“柳河沟的问题积弊已久,目前没有什么好办法。”段斌一边说话一边偷偷擦汗。
“没有好办法,那就说说坏办法。”
“这个……”段斌无言以对。
张进发敲着桌子吼道:“好办法没有,坏办法也没有,要你干什么?滚出去!”
段斌被吼蒙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张进发更来气了,指着段斌的鼻子吼道:“出去,想出办法再回来!”
段斌灰溜溜出了办公室。
张进发又指着范占奎问道:“你呢,有什么办法?”
不知是不是吸取了段斌的教训,范占奎好呆说出了一个办法:“我认为应该派出综合执法小组彻查柳河沟,公检法一起出动,发现烟花爆竹等违禁品,一律查封扣押。”
张进发瞪了范占奎一眼,冷着脸说道:“就这个馊主意吗?以前用过多少次了?有没有效果?给我滚出去!”
范占奎也蒙了,不知道该不该出去。
“滚。”张进发又说了一次。
范占奎也灰溜溜出去了。
刘海在角落里看的清清楚楚,都说县长脾气不好,这次算是见识了。他还注意到了一个细节,张进发骂段斌的时候,好歹没有带脏字,但是骂范占奎的时候连带了两个“滚”字,这就是乡委书记和乡长的差别吗?
张进发见段斌和范占奎都被骂走了,扭头对刘海说道:“你还站着干什么,出去!”
刘海心说,骂完段斌骂范占奎,这次轮到自己了,他垂着头往外就走。
“等等。”张刚把刘海叫住,然后扭头对张进发说道:“张县长,他再出去了,谁汇报情况?”
张进发皱着眉没有表态,等于默许了刘海留下。
“你跟段斌一起来的?”张进发问道。
“是的。”刘海回答。
“你说说吧,那边什么情况。”张进发指的自然是柳河沟的情况。
刘海把柳河沟的现场情况做了简要介绍。
张进发耐着性子听完,问刘海有什么解决办法。
刘海说现在到了年底,柳河沟家家户户都储存了大量的烟花爆竹准备销售,这么多的爆竹储存在村里隐患极大,万一有一家保管不善发生爆炸,很可能波及邻近的住户,不排除发生连环爆炸的可能性。这种情况一旦真的发生,后果将是灾难性的。当务之急是把柳河沟储存的爆竹化整为零,全部消化掉,这样就解决了危险源的问题。没有了危险源,也就不会发生爆炸了。解决这些存储的爆竹最可行的办法就是,让柳河沟的村民们抓紧销售,春节将至,正是销售烟花爆竹的黄金时间,如果多方运作的话,几天之内就能将柳河沟的烟花爆竹销售干净。
还没等张进发表态,副县长胡立强首先反对,这是在助长柳河沟制售烟花爆竹的气焰,禁都禁不过来,怎么能帮助销售呢?纯粹是无稽之谈。
张进发一直阴着脸听着,未置可否。
一直没说话的县委书记武双辰说话了:“立强,让他把话说完。”
刘海见县委书记让自己继续说,于是接着说道:“让柳河沟的村民们把烟花爆竹销售出去,只是权宜之计,目的是消除危险源防止更大的事故发生。这样做有两个好处:一是消除了危险源;二是避免了村民的经济损失,防止矛盾激化。如果一禁了之,村民的烟花销售不出去,反倒是隐患。”
“张县长,我看这个办法有一定的可行性,虽算不上好办法,至少也是个坏办法,总比没有办法强些吧。你看呢?”武双辰征求张进发的意见。
张进发思索了片刻,对武双辰说道:“这么处理是不是妥协性太大,县委县政府的面子往哪搁?他们出了事故不说,还得反过来帮他们销售,怎么看都像个笑话。”
“是呀,私人制售烟花爆竹本来就违法,咱不能助长这种气焰。”副县长胡立强说道。
武双辰摇摇头:“现在不是讲面子不面子、笑话不笑话的问题,关键是把危险源解决了。一直这么拖着,再发生事故怎么办?年还过不过?立强,你是主管安全的副县长,如果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也可以说出来嘛,这时候就不要卖关子了。”
胡立强低着头没有言语。
张进发又思索了一会儿,方才点点头道:“好吧,既然武书记同意,我没说的。”他又扭头问刘海道:“关于这个方案,有没有更具体的操作。”
刘海说具体的操作还没有,但是他有个大框架:首先把销售渠道打通,指定几个区域集中销售;其次在运输和储存环节加强监管,确保不出问题;第三借此机会加强安全教育,使安全生产深入人心。
武双辰首先表态支持。他又征求其他人的意见,在座的大家也都赞成。
张进发也同意,不过他同时表示,这一次是权宜之计,下不为例,等过完年,他要亲自下手整治柳河沟的问题,一定要把怀王县的这块顽疾解决掉。
“好,我支持你。”武双辰对张进发说道。
张进发又扭头对旁边的胡立强说道:“胡县长,你是分管安全生产的,下一步要会同安监局一起,帮助五七坟乡处理好这件事。特别是在销售、运输、储存的环节加强监管,确保不出现问题。”
“好的张县长,你放心,我一定把这件事处理好。”胡立强回应道。
“好了,事不宜迟,大家抓紧去办。”武双辰最后说道。
就在众人起身往外走的时候,武双辰突然对刘海说道:“你叫什么名字?在五七坟乡任什么职务?”
没等刘海说话,张刚抢先说道:“他叫刘海,是五七坟乡的政法委书记。”
武双辰点点头:“原来是你们政法口的干部。嗯,不错,好好干。”
张刚赶紧给刘海使眼色,意思是抓住这个跟县委书记沟通的好机会,毕竟像刘海这一级的干部能直接跟县委书记说话的机会还是很少的。
“谢谢武书记点拨,我一定努力,不辜负您的期望。”刘海说完,向武双辰浅浅的鞠了一下躬。
武双辰也微笑着点点头。
这时候胡立强凑了过来,把众人送出门外。
……
年关岁末,本来已经处在半放假状态的五七坟乡突然紧张起来。段斌和范占奎亲自带队,率领全乡大大小小的干部开赴柳河沟,为该村储存的烟花爆竹开展一条龙的销售服务,从运输、临时储存到销售,全程服务。用段斌的话讲,叫“去库存”。副县长胡立强亲自坐镇指挥,安监局、工商局、宣传部都派出代表协助去库存。
刘海也参与到了这次任务中,由于他是乡里的领导干部之一,执行任务时难免会跟胡立强产生瓜葛。胡立强对刘海客客气气,跟对别人没什么不同。刘海反倒有些不适应,自己把胡玉峰弄了个三进三出,最终坐实了一起杀人案,死刑估计是免不了了。作为堂哥的胡立强不记恨?
通过几天的交往,还真没发现胡立强有什么异样。刘海更加琢磨不透,这个胡县长到底怎么想的?是真的大公无私呢?还是隐藏很深呢?
经过几天的忙碌,终于在腊月二十八这天“去库存”完毕。大家总算松了口气,终于可以在家里过个年三十了!
这几天可以用夜以继日来形容,全乡大小干部没一个不喊累的,近百车烟花爆竹连运输带销售,绝对不是一件小事,稍有差错就会酿成事故。村民们的安全意识本来就薄弱,乡干部们不得不亲自上阵,从打包、装车、运输、销售等各个环节做好示范。几天下来个个都是腰酸背痛腿抽筋。
刘海躺在床上一动不想动,只想舒舒服服泡个热水澡,然而也仅是想想而已,乡机关的条件太艰苦,不要说冬天,夏天都没地方洗澡。值班的时候只能弄个水盆解决。
老妈又来电话催了,问什么时候回家过年。这是最近几天以来第五次催促了。刘海说快的话晚上就回去。老妈高兴的挂了电话。
刘海翻开手机一瞧,女友沈烨竟然在QQ上发了好几十条留言,有今天的,有昨天的。刘海实在太忙,根本没翻手机。他赶紧回复了过去,等了一会儿,沈烨那边没有动静。刘海也没有太在意,两人最近的交往都是这样,谁都有回复不及时的时候,谁也没有责怪对方的意思。
腊月二十九,距离正式放假还有一天,按照段斌和范占奎的意思,乡财政所给每个干部发了五百块钱奖金,算是对大家一年来工作的奖励。财政所又单独给刘海发了一千块的奖金,刘海问为什么自己比别人多?所长说乡里的副科级干部都这样,每人一千,平时下乡也不报销油费,算是一种补偿吧,这是惯例,每年都一样。刘海没有说什么,既然每人都有,自己没理由不要。
领完奖金,刘海向马可为请了假,准备提前回家。马可为说咱们是平级,用不着跟我请假,没看别的副职领导也都没来吗,你也早该回家了。
刘海问马可为,你为什么还天天来。
马可为说自己主管机关和党建这一块,平常事情不算多,现在书记和乡长不在,他就得把一摊子事顶起来。
刘海告别了马可为,开车直奔省城。
……
看着阔别几个月的家属楼,一种温馨感油然而生。刘海在这个家属楼里跟父母生活了近三十年。父母都是普通工人,在那个能在单位分房子的年代分得了这套两居室,给了一家三口一个遮风避雨的港湾。如今母亲已经退休,父亲还在上班,谈不上颐养天年,却也温馨恬静。
刘海回到家,父母已经弄好了一桌丰盛的饭菜,老两口儿知道儿子今天回来,早起就开始张罗饭菜。一家三口围在一起共进晚餐,其乐融融。
父亲话语不多,母亲却唠叨个没完,谈完刘海工作上的事,又开始谈家里的事,最后谈到刘海的婚姻大事。母亲说自己退休了,趁着还干的动,想着早点抱孙子呢。
“你跟沈烨到底怎么样了?行就行,不行就分,别这么干耗着。过了年你虚岁都三十了,不能再耗着啦。沈烨过完年才虚岁二十六吧,她耗得起,咱可耗不起。”母亲对刘海说道。
“行,过完年我就跟她谈,今儿都腊月二十九了,咱先过完年再说行不行。”
“行,都依你。诶,听说沈烨她们家老有钱了,她爸爸是个什么大老板。跟咱们门不当户不对的,你说真要是结了婚,会不会受她们家的气?不是老妈说你,我不看好这门婚事。高攀的婚姻有几个幸福的?我可不希望儿子结婚以后矮人半头。”
“行了,妈,你扯远了。咱不提这事儿了好不好,过完年再说。”
母子谈话之间,丁毅发来了短信,说已经派了暗哨潜伏在毛汝林家周围,只要目标出现,第一时间抓捕。
辛苦了老丁,注意安全。刘海回了一条信息。他的感觉一下子从儿子过渡到了政法干部,刚才的温馨没有了,满脑子都是压力。这个老丁,过年都不让人安生。但是另一方面,他又佩服丁毅的敬业精神,这个人工作起来真是不顾家不要命啊!
到了年初五的时候,刘海知道不能再拖了,必须得跟沈烨好好谈谈,再过两天就要回乡里上班了。他有一种不好的感觉,沈烨最近几个月一直不爱说话,发信息老长时间也不回,过年这段时间干脆玩起了失踪。刘海有时候就想老妈说的话,门不当户不对的婚姻确实是个问题,婚姻生活中一些矛盾和问题不是妥协或相互妥协就能解决的。刘海觉得即便分手也应该当面说清楚,朋友至少有得做吧。
就在刘海准备约沈烨的时候,沈烨发来了一条短信,约他在某个咖啡厅见面。
刘海很奇怪,他跟沈烨平常都是用QQ联系的,怎么突然发起了短信?他一边纳闷一边打车直奔某咖啡厅。该咖啡厅是省城最出名的咖啡厅,没有之一,几乎没有人不知道,只要说出名字,出租车司机会直接送达。
刘海到了咖啡厅,按短信上约定的座位坐好。沈烨还没有来。刘海随手拿起一本杂志打发时间。服务员穿着得体、仪容端庄,举止投足间透露出一种典雅的气质。见有顾客登门,有服务员温柔地问刘海需要些什么。不愧是省城最经典的咖啡厅,一切都显得那么高贵典雅。
刘海随便要了一杯水,静等沈烨到来。转眼就是一个小时。刘海开始沉不住气,沈烨也太不守时了,以前可从来没这样过。他有心打电话问问,转念一想,一个小时都等了,还在乎多等一会儿?于是又耐着性子看杂志。
有服务员过来问刘海需要些什么。刘海又要了一杯水。
转眼又过去半个多小时,刘海实在忍无可忍。他拿起手机拨打了沈烨的号码,随即又挂断了。他心里不断安慰自己,两个小时都等了,还在乎多等一会儿?刘海又开始翻阅杂志。服务员的服务很周到,接连给刘海拿了好几本杂志。
约莫又过了十多分钟,一个很富态的中年男人出现在刘海跟前。
“你就是刘海?”中年男人问道。
刘海点点头:“我是。”
中年男人坐在刘海对面,开门见山地说道:“我是沈烨的爸爸,短信是我发的。约你出来主要是想跟你谈谈。我叫沈东远,你可以叫我一声沈叔叔。本来我早就该到了,无奈公司里事情太多,有一个几千万的大合同需要谈判,所以来晚了,你不介意吧?”
刘海笑了笑:“怎么会呢,沈叔叔能来,已经是我的荣幸。有什么话您说。”
沈东远看了看表,说道:“咱们长话短说,一会儿我还要会见一个客户。”
“沈叔叔,您既然没时间,不如我直接跟沈烨谈谈。”
“不不,沈烨在外地,大西北,来不了。还是我跟你谈吧,男人之间说话还方便一点。咱们开门见山,有什么说什么,我觉得你跟小烨不合适。你觉得呢?”
刘海稍微停顿了一下,沈东远一出现,他就预料到是这个结果,于是回应道:“我也觉得不合适。”
沈东远乐了:“呵呵,你能这么想,我很欣慰,省去了我很多口舌。”
沈东远说话虽然比较客气,但是那种霸道的语气还是流露了出来,令刘海很反感。有句话叫财大气粗,一点都不假啊。沈东远跟刘海谈话完全就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有意无意把刘海置于了一个服从的地位。
有服务员给沈东远端来一杯咖啡,放下咖啡的时候说了一声“沈总好”。看来服务员认识这位沈总。
“沈叔叔,能不能告诉我,沈烨去哪了?”
沈东远用精致的咖啡勺搅拌着杯里的咖啡,略带得意地说道:“小烨去大西北支教了,当然,不是去学校教书那种支教,而是在某县的教育局挂职副局长。别看是副局长,级别是正科。等支教满3年,回来就可以安排个副处,然后是正处、副厅……可以这么说,小烨未来的每一步我都规划好了,她只要按部就班走下去就行了,我这个当爸爸的有这个能力。我这一辈只能经商了,但是我要让小烨在从政的路上干出一番事业。我这个老爸给她搭桥铺路。”
刘海静静地听着,没有言语。他相信沈东远有这个能力。沈东远的公司在整个省城都排的上号,他交往的都是厅级以上高干,据说省里搞项目缺钱了,副省长都得亲自登门请沈东志投资。
“对了,你现在调哪去了?什么级别?”沈东远问道。
“我目前在怀王县下面的一个乡里,副科级。”刘海如实回答。
“还是啊,你是副科级,小烨是正科级,比方说你们真走到了一起,十年以后,小烨成了厅级,你还是科级,还怎么相处?有共同语言吗?所以我说你们两个在一起不合适。不是叔叔我势利眼,有些差距不是靠努力能抹平的,你说呢?所以我不建议你们继续下去,你如果真爱小烨,就请放手,对你对她都有好处。小烨的人生我已经给她规划好了,她需要更大的平台去展示自我,现在还不是谈对象的时候,即便要谈,也得在她所处的平台上去谈,那个平台不是你能达到的。所以放手对你们两个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沈叔叔,我同意你刚才的话,不过我有一点不明白。喜欢一个人反倒要放手,这是什么逻辑?祖国喜欢台湾,难道也要放手?喜欢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是一种自私的心理,一边喜欢一边放手,是不是像傻子?”
沈东远把咖啡杯推到一边,说道:“不要偷换概念,人与人之间的喜欢跟祖国统一完完全全是两码事。前者是情人,后者是母子,没有可比性。我不想把人与人之间的交往说的多么高尚,没有利益,交往的意义何在?‘利益’构建了我们的世界,成为人与人之间交往的纽带,这么说你可能会觉得俗,但是你不能否定这就是社会的本质。你有追求利益最大化的权利,别人也有避免利益损失的权利。看似很矛盾是不是?这时候就需要有人放手,做一个看上去比较高尚的人。”
“我要做的就是当一个看上去比较高尚的人?”刘海说话的时候感觉手机震了一下,他下意识拿出手机翻看。
沈东远那边还在继续说话:“可以这么说吧,对你对小烨都有好处。爱情在利益面前,一文不值。如果有人反驳,那是因为利益不够大。比方说这家咖啡厅吧,老板我认识,小名叫杜四,杜四经营这家咖啡厅十年有余,倾注了无数心血才打造出现在的规模和信誉,价值至少几千万。可以说这家咖啡厅就是他的命,谁要是想出一个亿盘下这家咖啡厅,就跟骂他八辈祖宗差不多。但是,如果有人出十个亿买下来呢?杜四还会不会认为是骂他八辈祖宗?绝对的利益面前,肯定又是另一个态度吧。这就是利益使然,在绝对的利益面前,没有什么是不可舍弃的。现实就是这么残酷,我们不得不去面对。”
短信是丁毅发来的,他说毛汝林这家伙很狡猾,没有选择过年的时候回家,而是在过完年后的今天上午回来的。好在布置的暗哨一直没有撤,大家都在轮班值守。毛汝林刚一露面便被逮捕。
刘海听说毛汝林被捕,不禁一拍大腿,情不自禁喊了一声:“好!”
一向稳重的沈东远吓了一跳,“刘海,你要面对现实,不要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即便你精神受到什么刺激,也跟我们沈家没关系。”
“不,沈叔叔,你误会了。我刚才是在想另一件事。”
“好了,就谈到这,我还要会见一个客户。希望你能够理解我刚才的话,也希望你能够面对现实。你和小烨还是可以做普通朋友的嘛。”沈东远说完,冲着刘海报以微笑,而后扭头走了。
刘海有些失落,甚至有些自卑,但是不得不承认沈东远刚才的话有一定道路。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小到人与人,大到国与国,哪一个不是为利?刘海梳理了一下心情,喊服务员结账。服务员说不用结账,刚才的沈总跟她们老板是哥们儿,随便消费。
刘海陪父母又度过了温馨的两天,正月初七,在正式上班的日子赶回五七坟乡。
马可为见刘海回来,跟他说回来早了,按以前的惯例,过了正月十五才正式上班,现在只是各个小组轮流值班。
刘海说既然来了,就没有再回去的道理,索性就在宿舍住下。别的值班组长听说刘海在,纷纷让刘海代班,省的再跑来值班。刘海都爽快地答应下来,反正自己也常住。空闲的时候也会给沈烨发一些信息,沈烨像平常一样基本都能及时回复,两人就这么水清水淡地交往着,谁也没有提沈东远谈话的事。不过刘海明白,他跟沈烨已经不可能了,就像沈东远说的那样,他们的平台不一样,未来达到的高度也不一样,鸿沟一样的差距会隔断所有的感情和联系。
过了正月十五,全县的三级干部大会召开,乡里的工作算是正式开始了。人们都还沉浸在过年的余热中,所以工作有些松松垮垮。又过了几天,县里的人代会和政协会议开始召开,几乎同一时间,全县各部门的人事大调整开始酝酿。
五七坟乡的大小干部们都在私下议论,也不知谁传出的消息,说段斌要调走,到审计局去任局长,乡长范占奎升任书记。这倒不奇怪,书记调走,乡长升任书记是常规操作。人们最关心的是谁接替乡长这个职务,毕竟出任乡长是从副科到正科的跨越,绝大多数的副科级干部都很难跨出这一步。人们认为马可为最有可能升任乡长,毕竟他是乡里的专职副书记,传统意义上的“三把手”。还有一种说法是马可为原地不动,从外单位调一个乡长过来。
人事问题往往是机关大院最敏感、最热门的话题,人们一直暗地里议论了好几天,热度始终不减。看样子人事安排不真正落到实处,议论不会停止。
直到有一天,段斌和范占奎召集全体干部开会。人们顿时来了精神,乡里的人事调整估计要开始了。
由于是春节后第一次开全体会,段斌首先给大家拜了晚年,而后步入正题:他昨天晚上刚接到县委宣传部的通知:省委宣传部最近淘汰下来了一批电脑、打印机等办公设备,准备捐献给五七坟乡的中学,即五七中学。时间定在三天后的上午十点,届时省委宣传部副部长宋敏华同志会亲临现场。县委宣传部决定在五七中学搞一个捐赠仪式,以表示对省委宣传部的重视和感谢,到时候县委书记武双辰、县委宣传部长郑洁都会参加,郑洁部长还会主持捐赠仪式。怀王县是省委宣传部的定点扶持单位,所以才会把这批办公设备捐献给怀王县,宋副部长又随机选择了五七中学,这就是事情的来龙去脉。
对于这次捐赠活动,段斌要求大家高度重视,因为级别太高了,决不能出一点差错。段斌要求所有干部协调联动,为这次捐赠活动保驾护航,不能出一丁点问题。从县城通往五七坟乡的公路只有一条,这条公路自进入五七坟乡地界开始,一直到五七中学,每一个路口都要有人执勤,确保不出问题。段斌把乡干部分成了果然小组,每个小组负责一段,各司其职,谁出问题处理谁。
会议室的气氛很严肃,没人敢交头接耳。大家看得出来,段斌很重视这件事。但是有一点大家猜不到,段斌之所以这么重视此事,是因为他已经没有退路。年前因为柳河沟爆炸的事,他挨了县长张进发一顿臭骂,县委书记武双辰虽然没说话,但是显而易见,对他的印象也好不到哪去。这次捐赠活动如果再出问题,段斌的日子会更不好过,他调动到审计局的事大概率会泡汤。所以段斌憋了一股劲儿,一定要把这次捐赠活动的保障工作做好。
段斌把各小组负责的路段逐一做了分配,要求各小组现在就出发熟悉情况,发现隐患提前处理。段斌和范占奎也会沿着既定路线走一趟,看看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傍晚五点再开碰头会。
按照分工,刘海和赵晓磊等四人负责五七中学内部的协调,刘海是组长。他们四个人直接去了五七中学。中学的薛校长也知道这件事,目前正在积极准备,捐赠仪式上将搞一次全体学生的会操表演,还有教师代表、学生代表的感谢发言,另外还准备了音响、气球等道具。
刘海比较满意,按五七中学现有的条件,能准备这些已经不错了。他建议薛校长把操场的卫生再搞一搞,另外围墙上的标语已经掉色了,再重新描一描,临近操场的教室玻璃也擦一擦,塑造一个整洁卫生、积极向上的形象。薛校长点头应允。
傍晚五点,机关碰头会召开。
段斌的脸色不是很好看,他把整个路线走了一遍,发现问题很多,需要解决的问题更多。段斌也不怕麻烦,把需要整改的问题逐一的列举出来——
从公路进入五七坟乡地界开始,第一个大问题就是公路边有一个臭水坑,黑色的污水很煞风景。治理污水肯定是来不及,段斌的意见是用绿铁皮做围挡,把臭水坑临着公路的一面用围挡围起来,围挡上再写上标语。这件事交给郝佳旭去办。
顺着公路再往前是南王庄村的村口,这里有一大堆垃圾,各种生活垃圾堆积如山。段斌要求南王庄村委会组织力量把垃圾清理掉。由马可为监督办理此事。
过了南王庄一公里,有一座废弃的砖窑厂,围墙早已成了残垣断壁。段斌要求把临近公路的围墙做好修复,然后粉刷成白色,上面写上标语。这件事还是由郝佳旭去办。
再往前走就是北王庄,公路在该村有一个拐弯,拐弯处有一棵大垂柳,枝条已经垂到公路中间来了。段斌要求把这棵柳树砍掉,如果砍掉有困难,至少也要把碍事的枝条砍掉。这件事由北王庄村委会去办,包村干部负责监督。
出了北王庄,公路有一段破损严重,坑坑洼洼的路面走起车来特别颠簸。段斌要求一定要修复好,拆除重修肯定来不及,只能采取填坑修补的办法,用水泥或黄土把坑给填平,至少要保证捐赠活动当天道路是平坦的。这件事由牛光辉处理。
再往前就是古迹七公主坟,领导们肯定会往车窗外观望。段斌建议把公路两旁的杂草清理干净,公路两旁的树木做一下粉刷,力求整洁、干净。
过了七公主坟就是乡政府驻地五七坟村,街道两边的标语要全部翻新,沿街摆的地摊当天要全部清除,路线涉及的街道全部打扫干净,如果有必要,去城建局租两辆洒水车,洒水降尘。这件事由五七坟村村委会和李辉共同办理。
最后是终点五七中学。刘海汇报了薛校长为这次活动所做的准备,同时也提到了自己对薛校长的一些要求。
段斌认为还不够,五七中学是终点,也是最重要的地方,一定要突出重点。段斌提出了几点要求:整个操场的围墙全部重新粉刷,学校大门重新喷漆,演讲台要高端大气,可以找布景公司外租,仅有气球还不够,要准备一些鲜花,由二十个同学组成献花小组。会操表演时统一穿校服。
刘海说乡中学根本没有校服。
段斌说没有可以定做,只有统一着装,会操表演才会整齐划一、才会大气好看。
刘海说两天时间定做几百套校服根本来不及,而且一套校服将近一百块,家长们未必肯出这笔钱。
段斌思索了一会儿,说既然没有校服,就退而求其次,统一佩戴红领巾。另外学校门前悬挂的国旗旧了,一定要换一面崭新的。
五七中学的准备工作由刘海、乡教委主任、薛校长共同负责。段斌特别交代,五七中学是门面,是重点,各项工作一定要事无巨细统统干好。
以上这些工作限期一天半完成,后天下午段斌亲自全路段检查。因为大后天捐赠活动就要开始,没有一丁点多余的时间。
部署完这些任务,段斌话锋一转又提到了另外一个问题:刚才布置的都是硬件工作,软件工作也要跟上。捐赠活动当天,在各级领导的专车往返途中,一定不能发生交通意外,比如公路上突然蹿出一只羊、跑出一只狗,特别是不能有半路拦车告状的。要求各个路口有专人执勤的目的就在于此,一旦有人拦车告状,丢人可就丢到省里去了!段斌下了死命令,要坚决杜绝此类事情发生,谁的路段出了问题,就地处理谁!
接下来两天是紧张而忙碌的两天,各个小组分头行动,处理着各自需要处理的问题。一天半以后,段斌开始沿着既定路线检查,大部分问题都已经整改落实完毕,只有南王庄村口的垃圾还没有清理完,因为垃圾实在太多,像一座小山一样,接连清理走十几车,还没有清理一半。
段斌把马可为臭骂了一顿,说他不动脑子。人工清理不完,不会用机械吗?现在就找挖掘机,晚上加班也要清完。马可为跟村支书和村主任商议了一下,马上开始联系挖掘机……
五七中学的围墙粉刷也没有完工,因为工作量太大,接近两千米的围墙不是那么好粉刷的,不过晚上加班几个小时肯定能完。与此同时标语已经开始写了,前面粉刷墙面,后面紧跟着书写标语,加班干的话也能完活儿。
段斌要求刘海晚上做好监督,一定要赶在明天早上以前完工。
与此同时,五七坟村街道两边的商铺接到了通知,明天禁止在路边摆摊。
从城建局借来的洒水车已经开始工作,连续不断地冲水清洗路面……
第二天早晨七点半,段斌开了最后一次动员会,要求各个小组就位。
上午九点半左右,一个车队从县城出发沿着公路驶进五七坟乡地界。走在最前面的是段斌的专车,后面是一辆警车,警车后面是县委书记武双辰的专车,再后面是一辆中巴,中巴后面是一辆货车,装的应该是捐赠的办公设备,货车后面是县电视台的采访车,采访车后面是范占奎的专车。
车队行驶的并不快,但是很稳。
各个路口的执勤干部目送着车队穿过,大家长出一口气,任务暂时完成了一半,等车队原路返回之后才算彻底交差。
车队到达五七中学的时候,学校刚好上完第二节课,一场会操表演在操场拉开序幕。会操表演结束后捐赠仪式正式开始,县委宣传部长郑洁主持仪式,首先是省委宣传部副部长宋敏华讲话,然后是县委书记武双辰讲话,后面还有学校的老师代表和学生代表发表感谢发言,再后面还有一个学生小组的献花仪式。移交仪式最后,宋敏华和武双辰、郑洁等跟全校老师合影留念。段斌、范占奎、刘海等现场的乡干部也参加了合影。
合影结束后,宋敏华跟武双辰、郑洁等人握手告别。刘海的级别不够,只能站在稍远处看着。其实刘海是认识宋敏华的,省委组织部和省委宣传部在同一座大楼办公,虽然不在一个楼层,但也是楼上楼下,两个部门的人低头不见抬头见。刘海在省委组织部工作了好几年,怎么可能不认识宋敏华这位副部长。甚至每个星期都能在楼道里碰到一两次,有时候还会一起挤电梯,刘海还会跟宋敏华打招呼。至于宋敏华对刘海有没有印象,刘海就不知道了。
眼见宋敏华跟众人挥手告别,刘海犹豫着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毕竟算是熟人,过去打个招呼也合情合理,但是两人的级别差距过大,硬凑过去打招呼的话,又有攀附关系的嫌疑,万一宋敏如压根不记得自己,可就闹了大笑话。
刘海正在犹豫之际,宋敏华竟然朝着他走了过来。
刘海有些受宠若惊,赶紧迎上去说道:“宋部长好。”
宋敏华笑着点点头:“怎么,见我来了也不打招呼,我还得主动找你,是不是不认识了?”
刘海赶紧道歉:“哪能呢,我早就想过去,但是又怕……不说了,您还能记得我,我真是太高兴了,也太激动了!”
“呵呵,好吧。以后回到省里可别忘了看我。对了,你怎么调到这里来啦?我还纳闷呢,突然之间在单位看不到你了。”宋敏华问道。
刘海摇了摇头:“说起来话长啊,今天咱不谈这个,等有了时间我跟您好好唠唠。”
“好吧,就这样,我先回去,你在这里好好干,不要给组织部抹黑。”
“老领导放心,我一定不负重托。”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握了握手,在外人看来就像是一对老朋友谈心。
众人见宋敏华跟人谈话,都很知趣的闪到一边,给这位副部长留了一个私人的空间。
两人谈话的时间不长,也就三五分钟,对于刘海来说却像三五年那么长。此情此景,尤其是当着武双辰、郑洁等领导的面,宋敏华能主动过来找刘海说话,简直就是往他脸上贴金。
刘海眼看着车队缓缓驶出学校,激动的心情却久久不能平复,人站在原地久久不动,仿佛动一下那种激动感就会消失。
“刘书记,到办公室坐坐?”薛校长跟刘海说道。
刘海这才缓过来,“不了,你忙去吧,我也得走了。”
“刘书记,不是我夸你。像你这么年轻,又跟宋部长有关系,前途无量啊。”薛校长语重心长地说道。
刘海直摇头,“哪里话,我跟宋部长只是认识而已。”
薛校长看看左右无人,凑到刘海跟前低声说道:“你刚才没看见,你跟宋部长谈话的时候,县委书记的表情是什么样的,宣传部的郑部长也是一脸惊诧。”
刘海没再说什么,告别了薛校长赶回乡机关。
这时候在各个路口执勤的干部们陆陆续续返回了机关,大家长出了一口气,总算完成了任务。段斌和范占奎还没有回来,估计他们要把车队一直送到县里。
第二天的干部碰头会上,段斌好好表扬了众人,夸赞大家任务完成的好,没有给乡里和县里丢人。
自从这次会议之后,段斌连续好几天没有露面。此时全县范围内的干部人事调整正在进行,某乡的书记调任某局局长、某局长退休、某乡长调到另一乡任书记、某局长调任县人大副主任、某乡的书记升任副县长、某局局长调到另一局担任局长……各种人事调动每天都在发生。
这些调动给人们提供了不少议论的素材,乡机关的大小干部们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讨论着这些天发生的每一项人事变动。某某人关系硬,升了;某某人年纪到了,退休;某某人关系一般,明升暗降;某某人犯了错误,退居二线……
孙德才和金世昌每人手里捧着一面锦旗,锦旗是打开的,众人的目光不由得盯在了锦旗上。孙德才的锦旗上绣着“一心为民,满身正气”八个烫金大字,金世昌的锦旗上绣着“快手擒凶犯,利剑斩妖魔”十个鎏金大字。两面锦旗都有题款和落款,前者是赠给刘海的,后者是赠给丁毅的。
人家送锦旗没有恶意,而且这两个人身份很特殊,以前是出了名的“上访钉子户”,如今反倒来送锦旗了。范占奎热情地招呼孙德才和金世昌进来喝水,连同后面的罗鼓手也一起招呼进来。
范占奎心里明白的很,自己即将主政一方,干群关系还是要搞好的,眼前不正是一次机会吗,况且还有陈部长看着呢。
陈副部长觉得这事很稀罕,索性跟孙德才和金世昌聊了一会儿。
等陈副部长率领组织部的人员离开以后。刘海把孙德才拉到了一边,问他这是唱的哪一出?没事儿送什么锦旗,还搞什么锣鼓队。弄得自己很被动,好像自己有意在陈部长面前表现似的。
孙德才不以为然,说送锦旗是自己自愿的,锣鼓队也是自己请的,碍别人什么事?况且他也不知道什么陈部长,只知道刘海一心为公,为乡亲们干了不少实事。尤其是对孙家,天高地厚之恩,就是送一百面锦旗、敲一百天锣鼓也不过分。
孙德才还说,他跟金世昌年前就商议好了,给刘海和丁毅送锦旗。总觉着只送锦旗好像不热闹,就一直在想一个热闹的法子,这不,前几天才定下来,请锣鼓队。
事已至此,刘海还能说什么,只能招呼孙德才、金世昌还有敲锣打鼓的乡亲们进来喝水。
……
怀王县县委二楼会议室。县委书记武双辰正在主持召开常委会,13个常委无一缺席。会议的议题依旧是研究干部人事调整。目前大部分单位已经调整完毕,只有五七坟乡等少数单位尚在酝酿。
经过常委会讨论,决定任命段斌为审计局局长,其不再担任五七坟乡党委书记一职。段斌调离前给县委县政府写了一封推荐信,推荐乡长范占奎接任党委书记,副书记马可为任乡长;副乡长李辉任专职副书记;办公室主任郝佳旭任副乡长。
对于这封推荐信,县委书记武双辰让大家发表一下意见。
组织部长李向东首先介绍了对五七坟乡干部考察的情况:经过组织部门考察,段斌推荐的这几位干部工作能力还是有的,群众基础也比较好,也能做到团结同事,广大干部们的认可度也比较高。可以说段斌推荐的这几位干部还是比较符合客观事实的。
县长张进发首先发表了意见:他基本同意段斌的推荐,段斌在五七坟乡当了四年书记,对手底下的干部比谁都了解,所以他推荐的人具有参考性和可行性。
常务副县长鲁振乾第二个发表意见:他同意张县长的意见,认为段斌的推荐信具有可行性,毕竟没有谁比段斌更了解五七坟乡的干部。
纪委书记杨广进第三个发言,也基本同意张进发的意见。
这时候组织部长李向东又向常委会提供了另一个情况:在组织部对五七坟乡进行干部考察的时候,有村民敲锣打鼓给一个乡干部送锦旗,更令人回味的是送锦旗的两个村民以前是县里有名的“信访钉子户”,他们把锦旗送给了一个叫刘海的干部和一个叫丁毅的派出所长。
政法委书记张刚接过了话茬:这个刘海我最熟悉,是政法口的干部,在五七坟乡任政法委书记,他上任以来工作还是很有成效的,当地的很多积案和遗留问题都得到了解决。年前召开的全县治安表彰大会他还获奖了,诸位应该还有印象吧,这个刘海可是做过专场报告会的。我看刘海也可以作为乡长的考察人选嘛。
县长张进发轻笑了一声:呵呵,送锦旗这招都用上了,恐怕作秀大于实际吧。
组织部长李向东马上做了澄清:对五七坟乡的干部考察,时间上完全是保密的,而且是临时决定的,事先并没有任何人知道,更不会有人提前做准备。组织部的干部这个觉悟还是有的。
一直没有发言的县委书记武双辰说话了:我们讨论干部的提拔任命,不能拘泥于某个人的推荐,比如这个刘海,也可以列为乡长的人选来讨论嘛。当然,不是说段斌推荐的干部就不考虑,而是大家应该站在更高的高度、以更广的视角来看待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