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蕉下观雨
责任编辑： 丹尼尔李
2018年9月，山东某特战队要进行“魔鬼周”极限训练。刚到队27天的中尉小队长王成龙心情激动。
除了对这次训练的憧憬，他心头还有一个秘密：结束训练后要向喜欢的人告白。
这段还没告白的感情，他已悄悄压在心底许多年。
读军校时，学校严禁谈恋爱，除了学习就是训练的王成龙，一想到梦中的她，幸福就会像泡泡般汩汩地往外涌。
生性害羞的他，跟谁都没说，只在日记上偷偷记下：“只待毕业后（表白）。”
如今，他终于毕业了。他想，训练结束后，一定要向她表明心意，即便被拒绝，两个人在一起吃吃饭也是好的。
他将这个计划郑重地写入日记，暗暗数着日子翘首以盼。然而，一场意外令时光戛然而止。
9月12日凌晨，昼夜徒步行军的特战队正沿着路边行进，一辆失控的大卡车突然冲了过来。
危急时刻，23岁的王成龙大喊一声：“散开”！随着他的话音，一位发愣的战友被王成龙推开了几米，而他自己却被飞驰的车轮碾压，身体被强行拖了六米。
车子停下来了。
王成龙面部朝下，一动不动，身后留下长长的一条血迹，短短几个小时后，他去世了。一个鲜活的生命就永远定格在时间里，留下了无尽的遗憾和伤感。
听闻噩耗，特战中队长夏中明几天几夜吃不下睡不着，脑中不停闪现初见王成龙时的情景。
那年他去武警工程大学选兵，王成龙作为优秀毕业生，被他一眼看中。王成龙有文化，军事素养过硬，原本会有一个好前程，而如今……
夏中明心痛不已，无法排解时，自叹道：“若是当初我不选他入特战，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让我如何向他的家人交待！”
然而不管如何难堪，他只能硬着头皮派人通知王成龙的父母来部队。
接到通知后，王成龙父母从山东农村老家匆匆赶来，没料到参加的却是儿子的葬礼！
儿子几天前，还回了趟家。那天清晨，他早起赶车归队，母亲特意给他带了几张煎饼，一路叮嘱着将他送到村口。
王成龙当时还回过身，对跟在身后的父母说：“回去吧，特战队离家近，有机会我就回来！”
然而他再也回不来了。
父母怎么也没想到，儿子会以这样的方式离开，他们几次扑向骨灰盒，欲把儿子抱入怀中，可是悲痛欲绝下，几欲晕厥。
事情过去后很久，面对记者采访，不能释然的王成龙母亲仍含泪说：“北京不去，非要去山东，我当时就跟我儿说‘你是个傻瓜’。”
母亲口中的“北京”指的是清华，而“山东”则是指特战队。是的，王成龙曾经有过这样的机会，他却选择了后者。
几乎在所有人的惋惜声中，都会出现类似的“抱怨”：“他如果不当兵，不去特战队就好了。”
而王成龙的父亲却说：“俺儿从小就喜欢当兵。”
王成龙出生在山东莒南的一个小乡村。在他六岁时，父亲去镇里赶集回来，给他买了一套儿童军装。
穿上军装，性格原有些腼腆的王成龙像换了个人，带上略有些显大的“大檐帽”，在院子里像模像样地踢正步，还边走边给自己喊口令：“一二一，一二一……”
王父回忆这些，幸福感穿越时光，浮现在他的脸上，露出了些许笑容。
他说：“成龙懂事，我们从没为他的学习成绩发过愁。但是高考前，他自己却突然愁起来。说如果英语成绩提不起来，怕是考不上好学校。”
王父还安慰他，说：“愁啥呢？以你的成绩考个大学是没问题的。”那时的他，还不知道儿子的梦想已经慢慢扎了根，目标也不是考上一般大学。
所以，王成龙想比优秀更优秀些，并愿意吃苦。
他常在熄灯之后，蒙头穿进被子中，背单词到深夜。不会做的题目更是练了又练，到了第二日，就想尽办法防止自己上课打瞌睡。
当时，王成龙的班里有个临窗的座位，窗户缝贼大 ，一到冬天，滋滋往里灌寒气，同学们都不愿意坐在那里受冻。
王成龙却几次恳求老师，要换座位到那里。大家都觉得他是个怪人，王成龙却说：“冷些好，冷些不容易睡着。”
这点儿旁人不愿意受的冷风，倒成了他驱乏的“良药”。所以，王成龙不是个怪人，只是一个舍得对自己“狠”的人。
就这样，经过“狠狠”的努力，原本就成绩不错的王成龙，高考成绩竟然过了清华线。
消息一传来，从家人到老师各个乐开了花。为了指导他报考，班主任老师将清华大学专业琢磨了个遍，兴致勃勃赶到他家，准备协助他选个好专业。
面对老师的热情，王成龙却低着头，沉默了半天说：“我要上武警工程大学。”
武警工程大学位于乌鲁木齐，相比繁华的北京，它显得有些偏远和冷清。而相比于清华在社会上的熟识度，它似乎有些“普通”。
王成龙父母难以理解儿子的选择，刚送走失望的老师，转回身就骂：“多好的学校你不去，你就是个傻瓜。”
王成龙却只笑不说话，但一看他这个表情，父母就明白了，他们终究是拦不住这个倔儿子的。
果然，王成龙还是执拗地报考了军校，并且很快就被录取了。
但军校与一般大学相比，对体能有严格要求，从小体弱多病的王成龙，刚一进大学就受了挫折：一次体能测试，竟然差点不及格。
王成龙为此坐立不安，目标清晰的他，决定再次用加练的方法来突破体能这一关。
每天一大早，王成龙就已经练得满身大汗，等他轻手轻脚地回到宿舍，收拾齐备，起床铃才响。之后他再随着其他同学一起参加训练。
晚上，终于迎来了难得的休闲时光，同学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笑声从窗口不时传来，而王成龙却正紧绷着神经，在训练场上死死抓着单杠练习引体向上。
超负荷训练下，他的双手布满了血泡，血泡磨破后又结了血疤。
放假回家时，王成龙一进门，母亲就看见了这双“吓人的手”，没等开口，就哭出声来：“成龙啊！咱不在那里呆了，回来吧！”
母亲心疼地埋怨说：“现在是啥社会了？干啥都能生活，就算是在家种地，也不能把手磨成那样。”
王成龙只好轻声安慰她：“男孩子总要吃些苦的嘛！我觉得这样挺好。您放心，体能这一关我肯定过，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果然，2017年，王成龙毕业时，不仅体能达了标准，还在军事训练中荣立三等功，并被授予优秀学员，走向了领奖台。
王成龙母亲受邀观看这次授奖仪式，看着领奖台上脸庞晒得黝黑的儿子，她的眼泪擦也擦不干：“这要遭多少罪才能得这个奖？”
不过，心酸之余她又有些幸庆：“孩子毕业了，总算要苦尽甘来了。”她认为，儿子文武双全，只要找个好单位，后半辈子就不用吃苦了。
的确，成绩优异的王成龙可以优先选岗，许多旁人看来很有“前途”的岗位，只要他选择，一定会被批准。
所以，为期一年的军官特训刚结束，他的老师就建议他：“通讯岗位不错。”而王成龙依旧腼腆地笑了笑，再次出人意料地说：“我想去特战。”
特战队又苦又累，是个吃苦受累又有风险的地方。这样一个文武双全的人却主动要求前往，特战中队长夏中明像捡了个宝，喜得嘴巴都合不拢。
但王成龙的亲友又一次炸开了锅，连一向理解他的朋友也有了疑惑：“特战队之所以吸引你，是因为能参加艰苦的训练吗？”
王成龙回复得干脆利落：“吸引我的是它更接近战场！”
原来，面对质疑，一直笑而不语的王成龙，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他就如一棵迎风的胡杨，永远知道自己要将根扎在哪里。
如愿进入特战队后，王成龙成了排长，训练得更刻苦了。
开始时，排里的战士们推测，这个大学生排长也就文化行。没想到第一次训练，就被王成龙干脆利落的动作给惊住了。
之后，战士们发现这个“书生排长”训练起来丝毫不偷懒，军事素养很高，就开始发自内心地佩服他，愿意听从他的指挥。
王成龙便根据每个战士的体质，给他们制定不同的套餐，战士们根据他的建议训练，小队成绩很快得到提高。
于是，整个小队士气高涨，对即将到来的“魔鬼周”训练充满信心。王成龙也一边心情雀跃，一边暗暗为“魔鬼周”做准备。
这天，王成龙网购的厚袜子到了，就一双双分到战士手上，还一个个地交待他们说：“听说昼夜行军脚容易起泡，穿双厚袜子会让脚舒服些。”
分完袜子后，他又要去给自己加练。一个战士不解地问：“王排长，好容易歇一会儿，您又要练，为了什么啊？”
阳光里，王成龙边跑边回身，笑指着墙上“为人民服务”五个大字说：“当然是为了好好奉献，为人民服务啊！”
大家顿时被这句“有点大”的话逗笑了：“当时我们以为他在开玩笑。”而那辆货车冲来的瞬间，王成龙下意识做出的反应，证明这些话并非玩笑。
阳光撒在训练场上，“为人民服务”五个大字依旧熠熠生辉，而王成龙笑着跑过的地方只留下阳光。
他的笑容是如此灿烂，他的往事是如此非凡，而他的所有决定成了众人口中的遗憾。
大家遗憾的是，腼腆的他终于鼓起勇气要做出的表白却没了下文，那个幸运又不幸的姑娘知道他的真情吗？
如果当初他选择了清华，按部就班成为光鲜的“精英”，人生是否会少吃一些苦？
如果他当初听老师的话，选了通信行业，照样是当兵，是不是会少一些危险？
又如果，他当时没有推开别人，是不是会有一线生机？
似乎只有这样的假设，才能冲淡心中的遗憾。似乎让过去重来，他就会重新选择，从而避开灾祸。
然而，就是没有如果。
他的战友含泪说：“如果再来一次，他一定还是这样选择。”
战友的判断来自对王成龙的了解，也是整理他遗物时的真实发现。。
王成龙曾在一本书的扉页，工整写下了对自己的五个提问，其中三个是：
当兵的意义何在？
人生的最终理想和目标是什么样的状态？
我该怎样活出真正的自我？
王成龙没有用笔作答，却用他的一次次选择做出了坚定的回答。
遗物中还有本日记，自律上进的王成龙喜欢用笔记录生活的点点滴滴。
有时他会在日记里感慨：“其实生活中哪有这么多精彩，更多的是平淡。”
但同时又说：“我喜欢努力的自己，我要让我的一生都处于积极向上之中。”
纵使生活平淡无奇，惟愿自己能靠近简单的“喜欢”。成为要成为的，选择想要选择的，话不多甚至有些腼腆的王成龙，一直在做自己想要做的。
我们为之遗憾的，是他追逐梦想时不得不舍去的。那一次次看似令人费解的选择，不过是纷繁看向简单的复杂化。
生而平凡，多数人愿意隐于普通，而甘于复杂。但也会有人愿意问问自己，能否刻苦修炼，去谋一份赤诚简单。
复杂容易，简单难。所以我们情愿复杂，也不敢简单。
然而，这世界看似纷繁复杂，说到底是我们自己的世界，即便泥沙俱下，敢去清澈，所见所做就难以复杂。
就算在时间里涅槃，也会在永恒里结晶。澄澈透明、发光发热、光芒万丈，为人们撑起一片可以瞭望的高空。
这天，特战队又开始推车训练。副排长说：“我站在王排长站过的位置，推着他推过的车，我对自己说，要更用力些，才对得起王排长。”
排版：小鹿
校对：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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