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姜榆木
责任编辑&策划：淡淡翠
10月17日，一个名叫陶汝坤的年轻人，在被关押10年后出狱。
很快，有关他狱中表现的新闻传遍网络：
狱中人称“小霸王”，每一层都有10几个跟班小弟；
靠着关系，花钱雇人做体力活，自己待在最省力的乐器队里。
一位网友评论：“这种不知悔改的人，谁能保证他不会再伤害别人？”
这句评论让无数人心头一震，随后开始担心起一个女孩。
这个女孩，名叫周岩。
她和陶汝坤的纠葛，要从10年前说起。
2011年4月的一个早上，周岩像往常一样来到教室，弯腰放书包时看到抽屉里塞着一封情书。
虽然对此见怪不怪，她依然美滋滋地拆开情书，可刚读两行，手就开始颤抖起来：
“我在很小的时候，就喜欢长得像娃娃一样的女生。但是十几年来，从没碰到过。但是自从看到你呢，我便深深地被你迷住了。为了你，我不择手段……”
周岩听说过陶汝坤，他父亲陶文是合肥市审计局的。
她总看到陶汝坤跟一群留着长发的男人，蹲在校门旁的弄堂口，一手夹着烟，一手搂着女人，而且被他搂着的女人，平均一个礼拜就会换一个。
想到是这种人寄来的情书，周岩生出一种作呕感，把情书揉成团丢进纸篓。
放学时，周岩发现陶汝坤正在等自己，脸上笑嘻嘻的。
等到周岩走到身边，陶汝坤一把抓住她手臂。
周岩触电似地甩开他的手，脸涨得通红：“我不谈恋爱，你别来缠我了！”
第二天陶汝坤又在等她放学。
此后，陶汝坤表白，周岩甩袖子跑开的场景，重复上演了半个月。
周岩放学后不得不留在教室，透过窗户看陶汝坤有没有来，直到天色晚了，也不见陶汝坤的人影，她才敢下楼。
直到有天，周岩看到陶汝坤在楼下用扑克拼了一个爱心，里边有“周”、“岩”、“坤”三个字。
陶汝坤站在爱心中间，仰望着周岩的教学楼，张开双臂喊道：“周岩，做我女朋友吧！”
他越这么做，周岩越是反感。她担心陶汝坤上来找自己，便躲在厕所里，抱着自己不停哆嗦。
楼外的喊声一浪高过一浪，终于在某一刻戛然而止。
周岩从窗缝中往外探去，楼底没了人影，陶汝坤拼的爱心被踢得稀烂。
第二天，陶汝坤没有来找她。
下半年开学后，周岩在A3纸上写下未来一年的计划：
竞选学生会主席；
考上一所好大学；
去西藏当志愿者。
她把计划贴在墙上，没来得及打量，突然接到一个电话：
“岩岩，你在家吗！”
周岩脸色陡然一变——陶汝坤打来的电话！
她一边往窗外看去，一边努力平静地说：“我在外面自习，没事我先挂了。”
她挂了电话，听到楼道里“咚咚咚”的脚步声。这幢楼里大多是老人，谁会有这么重的脚步？
紧接着她听到敲门声。她想家人都在家里，不会有什么大碍，何况没准是来找大人们的。
她刚打开门，身子踉跄似地往后退了两步，陶汝坤随后进了门。
他的手像爪子一样揪住周岩的肩头，质问她干嘛要拒绝自己，让自己在朋友面前那么没面子。
周岩不明白，他丢不丢面子，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她才16岁，明年还要高考，不想谈恋爱，这个理由难道还不够充分？
陶汝坤歇斯底里起来：“你还参加什么高考？跟我在一起，什么都可以不做，每天呆在家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家里有的是钱。”
周岩憋得脸色发紫，终于挣脱了陶汝坤，她不耐烦地说：“且不说我能考上大学，我就算考不上，我也绝不跟你在一起！”
“行！”陶汝坤冷笑地点了点头，转身没走两步，又转过身向周岩走来。
周岩这才发觉，他手里还有一个装满液体的汽水瓶子。
她刚要躲避，伴随一股刺鼻的味道，头顶已感觉到液体浇灌的湿冷。
“嚯”地一声，周岩的身体在瞬间的灼痛后感觉全无，眼前被火光充斥，接着立刻涣散成黑暗。
仅存的意识中，阿姨大叫着从厨房冲出，拿着一块被子扑向她……
周岩醒来后，习惯性地去抓床头柜的手机，但是手一动也动不了。
她这才发现，自己是在病房里。护士见她醒了，问她：“你爸妈就在外面，你有什么要转告他们的？”
“让他们别把我的事……咳咳，告诉姥姥。”周岩一开口，唇角传来刺骨的剧痛，她用微弱的声音继续说，“记得要帮我给学校里请假。”
她想，休息一个礼拜到半个月，最多一个月，怎么也能回学校了。
可她不知道，仅仅从昏迷到方才醒来，她就用了整整十天。
她被陶汝坤浇上打火机油后点燃，全身烧伤面积高达28%，下巴延伸至胸口区域的皮肤全部浮离坏死，呈现出触目惊心的深石榴色。
没人告诉周岩这一切，她只知道自己右手已被火烤化，五指完全粘连在一起。
她很快又发现，病房里没有一件能反光的物品，显然是有人故意取走的。她对自己的脸变成什么样子，有了大致的概念。
尽管如此，当她终于从隔壁病床的餐具上瞥到自己时，依然忍不住身心崩溃，一声低落的哭喊，哭得脸上又裂开3道伤口。
半个月前，她还跟所有女孩一样，喜欢照镜子臭美。但现在的她，长发没了，脸上套着罩子，仅有几处裸露的地方，也是血肉模糊。
这样的打击，比之烈火焚身的痛苦，更要煎熬百倍千倍。
周岩痛不欲生，父母在为她四处奔走。短短一周，医药费掏空这个普通家庭，医院每天都在通报欠费。
本应承担治疗费的陶家，拿来一份协议，要周岩父母同意“陶汝坤是误伤，并在事发后第一时间报警救援。”
周岩父亲一把扯过协议，撕得粉碎，陶汝坤母亲嘴角一抽，冷笑：“那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无奈之下，周家把事情始末发到网上，一夜间引来全国关注。
陶汝坤的父亲陶文，一改之前的态度，连连表示全力配合周岩的治疗。
周岩父母带着筹集到的医药费赶到医院，却见周岩的病床一片血泊。原来她脸上一处表皮破裂，导致大出血。
医生脸色煞白，一边抢救一边问周岩：“不是跟你说了吗，有事就赶紧按铃喊我们！”
周岩一声不吭，茫然地望着天花板，心想：“我就想看看，流血流多久，我才能死？”
母亲像是看透她的心思，扑在床沿用嘶哑的声音哭求：“岩岩，你不要这样，你就算不为自己，也得为我们活啊！没有你，我们也不想活了！”
3个月后，一家北京的整形医院联系周岩父母，表示愿意免费提供治疗。
医生在她身上装了六个扩充器，使坏死萎缩的皮肤扩张后进行自我修复。为了保持稳定，周岩胸口又被压上一层厚厚的石膏。
她的两条腿不能侧翻，因为大腿两侧有扩充器，上半身不能自然平躺，因为背部也有扩充器。
她只好下半身平躺，身体自腰部以上则翻转接近90°，以侧躺的姿势固定在床上。
新生的表皮极为脆弱，她仅仅翻一个身，就意味着大片皮肤的重新坏死。为此，她只能以这种极为扭曲的姿势，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加上胸口压着石膏，哪怕连说话也办不到。
她就这样像一座石像，在床上躺了整整一个月。
身体静止了，内心也逐渐凝固。前半个月，她看着时钟“滴答滴答”地走，后半个月，她看着窗外的鸟，时间久了，她甚至能区分每天飞到窗前的鸟是哪一只。
直到有天，她听到母亲在病房外与人说话，这才知道陶汝坤已经判了——有期徒刑12年。
凝固许久的内心有了片刻的波澜，泛起的却是一丝苦涩：“他坐牢的时间，怕是还没我恢复的时间长吧。”
2014年，距离烧伤整整两年，周岩能略微活动身体。
在她床前，挂着一张复建练习表，上面记录30多个练习项目：闭眼、屈肘、握拳、皱眉……
这些对常人而言不假思索的动作，却是周岩的一道道难关。
当她终于克服这一切，某一天走下病床，走出病床，还没来得及呼吸一口新鲜空气，耳畔炸开一声尖叫：“鬼啊！”
两个女生仓皇而逃，边跑还边回头看她，似乎担心她追上来。
从此，周岩再也不肯走出病房。
母亲对此心急如焚，在网上寻求帮助时，联系到一位志愿者。
这位志愿者拿着画笔与画纸来到病房，教周岩画画。
周岩刚拿起笔，笔就从颤抖的指间滑落，拿起又滑落，拿起又滑落……她发疯似地把画笔盒打翻在地，对妈妈吼叫：“为了你，我都不去死了，你还要我做这么多干嘛？”
母亲弯下本来就很弯曲的腰，把画笔一支支装进盒子。鼻子抽了一下，眼泪打在画笔盒面上。
周岩眼眶红了，她说不出道歉的话，只好再次倔强地伸手去拿画笔。
一周后，她在纸上画出了第一条线。
治疗时长期躺着不动，反而让周岩练就对物体的观察能力。
她此前不喜欢画画，可进步却很快。志愿者将她的画拿到画室展览，得到无数赞赏。
在大家的鼓励下，周岩慢慢放下心防，来到画室和大家一起画画。
当她画完第一张画，听到同学们的鼓掌时，她突然笑了一下，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
后来在一档电视节目中，她看到自己的偶像任家萱。
2010年，任家萱拍戏时烧伤，经过修复，身上仍有多处伤疤。
可如今她很自然地站在镜头前，微笑而自信：“我要做的不是拼命掩饰疤痕，而是学会和有疤痕的自己相处。”
周岩被这句话打动，出事后的几年，她为家人而活，活得无比痛苦。
为什么不试一下，重新为自己而活？
第二天，周岩鼓起勇气去找工作。
地铁上，有人一见到她就赶紧躲开；来到用人单位，有人停下手里的活，瞪大眼睛看着她。
这些异样的目光，仍让她难过，可她已逐渐学会自我缓释：我要负责的是自己，不是别人的目光。
求职屡屡碰壁后，她在朋友介绍下，自己做起微商。
她想，如果有遮瑕的产品，自己用了都有效果，那质量绝对是好的。
她按照这个思路，主动联系一些品牌，先做产品体验，然后做产品推广。
慢慢的，她有了自己的线上店铺，有了自己的收入。
有网友听说周岩做了微商，质疑她在卖惨、炒作。
其他诋毁的声音也开始涌现：
“陶汝坤烧她不烧别人，这女的肯定也不是好东西。”
“她当年早跟陶汝坤在一起了，还和其他男的鬼混，一句话：活该！”
周岩已不是当年的16岁女孩，经历过最疼痛的煎熬，她对这些诋毁，早已学会不去理会。
有天，一个自称是客户的人添加她微信，开头第一句：“你是被富二代烧的那个女人吗？”
周岩说是，对方打出三个字：“臭婊子！”
她一愣，随即一笑：“比起鬼呀，妖怪呀，你这个称呼，是我听过的当中比较好听的。”
周岩父母听说陶汝坤被释放，不由紧张起来。
他们把周岩家里的门窗进行紧固，并叮嘱她：一个人在家时千万别轻易开门，觉得不对劲就赶紧报警。
周岩开始相应地减少外出，但对她来说，有必要防范可能的危险，但没必要再次与世隔绝。
微博上，时常有她更新的动态与照片。她褪去了敏感与自卑，取而代之的是自信与坦然。
曾有人问她：“有没有问自己，为何我的命运是这样。”
她笑着回答：“我只会问自己，为什么我的画画老不进步？”
十年前写下的那张计划，她依旧留在身边。
她相信有朝一日，别人提起自己，想到的不是被陶汝坤伤害的周岩，而是一位名叫周岩的女大学生。
《创世纪》里有句话：“不管有多少人关心你，能不能走下去要看你自己。”
命运向来荒腔走板，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有什么事情降临到自己头上。
在不幸面前，亲人带给我们走下去的勇气。
但走出去，靠的是“为自己而活”的信念，相信自己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值得更好的未来。
这是极难的修行，却是最值得的路。
部分参考资料：
《冷暖人生·少女周岩》，2016-02-02期；
《面对面·周岩 浴火重生》，2015-02-08期；
排版：小鹿
校对：华子
本文作者简介：姜榆木，90后工科&文艺少年，顶着榆木脑袋，寻觅生活的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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