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达之父束星北:人称中国爱因斯坦,逝后遗体腐烂随意被埋操场




本文作者:斯汀
责任编辑: 丹尼尔李
1984年,青岛医学院里,两个学生把一具腐烂的尸体,草草地埋在了学校篮球场旁的双杠下。
他们不知道此人生前的故事,如果知道,想必行事不会如此草率。
这个人是谁?
他是中国最早研究相对论的学者,他被誉为雷达之父。
他是诺贝尔奖获得者李政道的启蒙老师,他是物理学家王淦昌的诤友,还是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获得者程开甲的老师。
在他身上,有很多争议。有人赞誉他是天下第一才子,说他是中国的爱因斯坦。
也有人说他恃才傲物,我行我素,是个极端自由主义者。
他就是束星北,那个时代的异类。

黑白分明,有一说一
束星北是个怪人。

1952年,因为院系调整,束星北来到山东大学任教。一开始,大家并不知道他,但很快,他就一炮走红。
这年年底,著名的热力学家王竹溪来到山大,举办学术报告会,礼堂里座无虚席,除了教授和老师,连山大的校长华岗都来了。
会上,王竹溪热情洋溢,兴味盎然地给大家作报告,黑板上手写的公式密密麻麻。
报告会大概顺利地进行了五十分钟后,突然被意外打断了。
一个身着蓝色长袍,高大魁梧的身影径直走上讲台,他把双手撑在讲台上,说:“我有必要打断一下,王先生的报告错误百出,他没有搞懂热力学的本质。”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他毫不理会大家的反应,捏起粉笔,对着满黑板的公式,一边打叉,一边批判。
王竹溪尴尬地站在一旁,手足无措。场下的大家则面面相觑。
上台的人正是束星北,他一口气讲了40分钟,意犹未尽。
事后,有领导找他谈话,束星北却说:“有些东西他没从根本上讲通,我自然看不下去,过去大学都是这么做的。”
领导被他怼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好在华岗校长将此事压了下来,才没有造成更大的影响。
可束星北并不领情,不久后,还和华岗发生了一场激烈的哲学争论。
华岗是辩证唯物论的支持者,他坚定地认为:“辩证唯物论是一切科学的科学。”
束星北却坚持:“哲学就是哲学,物理学就是物理学,各分各的账,谁也管不着谁。”
没想到,这场争论越演越烈,竟发展到对束星北在学校里进行公开批判。后来陈毅受周恩来委托,在北京专门就此事开会讨论,束星北得以平反。
华岗坦然地接受了决议,特意在公开场合上向束星北赔礼道歉。可是,束星北却不依不饶:
“在哪个范围造成的影响,必须在哪个范围解决!”
最后,山东大学党委妥协,在大众礼堂里,向束星北平当众郑重道歉。

作为学者,作为老师,束星北对待学术的态度可谓极端“认真”。
中国人最讲人情世故,可是他偏尊重客观规律。
无论是德高望重的专家,还是位高权重的领导,只要错了,束星北就要指出来。
因为黑就是黑,白就是白,不能颠倒,不容混淆。

“道理要讲,公道要讨!”
学术态度上,束星北有一说一,人格品行上,他更是刚直不屈。
束星北身材高大,嗓音洪亮,在浙大当教授时,人送外号“束大炮”。

有个时期,他被人揭发囤积倒卖大米面粉。
当时,束星北确实常常托人从大城市买米买面,这些米面,除了家里八口人自用,他还时常用来接济朋友和一些贫困学生。王淦昌、苏步青、陈建功等人,都受过束星北的接济。
买大米白面不假,倒卖却是赤裸裸的污蔑。
换作别人,要么沉默不语,等待调查,要么向上反映,详述实情。
可束星北是个怪人,他直接跑到学校食堂的门口贴出一份“挑战书”:
“陈某某教授,你向领导揭发检举我一事,皆属污蔑不实之言,明早七点,师生食堂门口见,要么当众与我辩论,要么当众向我道歉!”
第二天,束星北果然早早来到食堂门口,郑重其事等待对手的到来,可是等了一上午,也没等来那位陈教授。
那位陈教授自知理亏,哪里敢来应战,不久后竟灰溜溜地转去别的学校任教了。
在浙大,束星北做的怪事可不止这一桩。为了打抱不平,他还单枪匹马闯进政委家。
一天早上,束星北发现苏步青趴在自家的门阶上,浑身湿漉漉,他赶紧把苏步青扶进家里,还嘱咐妻子烧一锅姜汤。
安顿好苏步青后,他才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此前苏步青被人诬告贪污,身边知情的人都不敢站出来,为他说句公道话。他心灰意冷,一怒之下投江自尽。
哪知被凉水一刺激,他彻底清醒过来,后来他爬上了岸,一路踉跄地走到了束星北家。

束星北听后一言不发,转身出门叫了一辆车,直奔浙江省军管会政委谭启龙的家。
谭启龙穿着睡衣,睡眼惺忪地接待了他。
束星北开口便直奔主题,问谭启龙:“数学家苏步青到底有什么问题?”
谭启龙对此避而不谈,却讲起了政策,还说到:“我们绝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说到这,束星北的怒火再也压抑不住了,同谭启龙激烈地争吵起来。
“啪!”盛怒之下,束星北竟甩手给了谭政委一个大嘴巴。
一旁的警卫立马把他抓了起来,没想到谭启龙却没追究,不但放了束星北,还重新对苏步青展开了调查。
那之后,苏步青沉冤得雪,束星北却因为殴打干部,成了重点管教对象。
束星北为人正直,问心无愧。遇到不公时,他敢光明正大地与别人辩论。
“辩得赢我,我认栽,辩都不敢辩,那这罪名我不担。”
他身上还有一种侠义精神。当周围人遇到不公时,他愿做那个“孤胆英雄”,挺身而出,仗义执言。
“道理一定要讲,公道一定要讨!”

一个自由的人,一个理性的人
束星北就是这样的怪人。
在他看来,真理比天大。真理面前,谁的情面也不给。
他眼里揉不下沙子,想泼他脏水,没那么容易。
他不但要为自己争,还要帮别人争,哪怕单枪匹马,做出牺牲,也在所不惜。
束星北为什么这么怪?
这份怪,是因为他出身优渥,成长在一个无拘无束的环境里。

1907年10月1日,束星北出生在扬州广陵头桥镇安帖村。束家世居于此,是当地的名门望族。
他的父亲束曰璐是江南陆师学校的优等毕业生,在清末任参领,民国时期任全国水利局主事,后来给大实业家张骞当帐房先生,还在南通经营自己的企业。
束星北是家中长子,从小就受到了良好的教育,加上他天生聪颖,一路从故乡的四圩私塾读到了济南的齐鲁大学。
在大学里,束星北迷上了理论物理,一心想接受大师的指导。于是在1926年,束星北自费赴美留学。
他在欧洲和美国来回奔走,一边体验风土人情,开阔视野,一边如饥似渴地向名师求教学问。
良好的家境,让他始终可以追随本性,做自己想做的事,说自己想说的话,不必看人脸色,不必委曲求全,成为一个思想和行动都高度自由的人。
这份怪,还是因为他热爱的理论物理,是一门理性的科学。
他曾经拜师于英国理论物理学家达尔文,“进化论”创始人达尔文的孙子。后来,他还跟随世界一流的天体物理学家爱丁顿,参与了著名的狄拉克方程的推导。
在24岁归国时,束星北已经拥有了两个硕士学位。
说到底,他是个科学家,是个有理性的人。
所以无论是学术上,还是生活中,束星北不会轻易放弃真理,向谬误低头。他要尽自己最大所能,去正本清源,去争取公平公正。

“基本概念和原理一定要搞清楚!”
束星北这样的怪人,讲课方式自然也是怪的,可在浙大,束星北却一度成了学生最喜欢的老师。

上课时,他经常不修边幅,说话直来直去,喜欢在教室里来回走动,还爱坐在课桌上高谈阔论。
他从不给学生指定教材,也从不准备讲义。上课时,他往讲台上一站,侃侃而谈,提笔即写。
束星北总是从常见的自然现象出发,结合身边的事例讲解,抽丝剥茧,层层深入,把基本概念和原理论证清楚,讲解透彻。
为此,他不厌其烦地用实例,深入浅出地反复论证。讲牛顿运动三定律,别人用一堂课,但他足足讲了一个月。
束星北还擅长旁征博引,把物理和哲学紧密联系起来,启发学生寻根究底,深入思考。

比如在讲力学时,他提到希腊哲学家亚里士多德,认为物体要保持运动状态,需要有一个外界的影响不停地推动;而伽利略和笛卡儿却发现,只有当运动状态改变时,才需要有外界的影响。
通过鲜明的对比,他把哲学与物理学融为一体。
科学史学家许良英在回忆束星北的力学课时,这样说道:
“我听得出神,觉得茅塞顿开,精神上得到很大的享受。”
对待学生,束星北收敛锋芒,从不摆架子,尤其偏爱勤学好问的学生。
1943年,一个学生考上了浙江大学的电机系,却在开学前转入物理系。
原来他在听了束星北的课后,对物理彻底着了迷。
当时正值抗战时期,浙江大学物理系搬到了贵州永兴,束星北的办公室却设在三十里外的湄潭。
每隔一两周,束星北就会来到永兴,专门给这位转系生开小灶。
在束星北的启蒙下,这位学生对物理这门学科建立起了整体的认识。他就是大名鼎鼎的物理学家,第一位获得诺贝尔奖的华裔,李政道。

没有束星北,可能就没有后来的李政道。
因为怪,束星北在教学上取得了成就,但也因为怪,后来的他才华无处施展,明珠蒙尘。

“死虽死,真理仍旧要取胜的”
特殊时期,人人都在深刻反省自己,束星北却因为打死不写检查,成了需要重点突破的对象。
1957年9月,为了向国庆献礼,山东大学动员了所有力量,希望束星北“觉悟”,连他的家人,都站到了大学的一边。
为了让他低头,有关负责人甚至屈膝央求,苦口婆心地对他进行感化、劝说、引诱。
“你只要认错,一切从轻处理,不会逮捕法办,只需留校改造。”
别人求之不得的大赦,束星北却不屑一顾。
到最后,负责人干脆松口:“只要点头或者签个名字就行!”
束星北却一步不退,因为:
“原则的事情不能妥协,就像实验一样,这边你有一点的偏差,那边的数据就不知道跑到那里去了,真正受罪的还是你自己。”
在给老友王淦昌的诀别信中,他以伽利略为榜样:“死虽死,真理仍旧要取胜的。”
因为拒绝承认“错误”,束星北无处施展才华,既不能搞研究,也不能教书。
原来400元的工资,一下子减少到了20元,这让一个八口之家生活得分外艰辛。

让他更难受的是,子女个个受牵连。
长子束越新从哈尔滨军工大毕业后被分到部队,因为父亲,被开除军籍,赶回青岛,只能在码头、工地找些脏活累活干。
三子束庆新自幼得了小儿麻痹症,尽管学习成绩好,却受尽白眼和歧视,最后因为出现幻听,只能休学在家。
长女束沪新分配不到工作,百般争取之后才进了一家石料厂,每天拿着铁锤砸石料。
四子束孝新好不容易成了一名工程师,却被投入监狱。
五子束义新因为父亲,丢了夜校教师的工作,只能去浇铸车间做苦工。
六子束润新从十五岁开始,就在车站、码头和建筑工地干起了拉大车扛大包的苦力。
现实是残酷的,命运是不忍卒读的。

愿得此身长报国
在月子口经历了两年半的改造后,束星北还是回不到自己热爱的教学岗位上。
1960年,他被调往青岛医学院继续接收改造。
学生们总能看到一个瘦高的老人,弯着腰一丝不苟地打扫教学楼的厕所,细致地清洗实验室、化验室的玻璃器皿,一个人在太平间旁默默地制作尸体标本。
什么脏活累活,束星北都照单全收,像搞研究一样认真。
一个偶然的机会,他修好了学校的一台进口脑电图机,那之后,他几乎跑遍了山东省所有的地方和部队大中型医院,免费修理仪器。
做这些,束星北是有私心的。
他从报纸上看到中苏关系紧张的消息,不禁担心起国家未来的命运,于是向有关组织提出应当研究核武器的建议。
在束星北惴惴不安地等待回复时,广播里传来了“中国成功爆炸第一颗原子弹”的消息,参与者中就有他的老朋友王淦昌和学生程开甲。

举国欢庆之时,只有束星北黯然神伤,独自落寞。
可怜报国无路,空白一分头。
直到1972年,李政道回国,1979年,束星北才得到平反,那一年,他已经73岁了。
1983年,束星北因病去世。去世前,他把自己的遗体捐给青岛医学院,希望能再为国家做一点事。可是遗体竟被医学院遗忘了,直到半年后,才被人发现,此时早已没有了利用价值。最后安排他尸体的两位学生为了省事,直接把束星北的尸体葬在了学校的操场上的篮球场的双杠下。
束星北最后的愿望也终究落空了。

束星北的女儿曾经同王淦昌抱怨自己的父亲,王淦昌却对她说:
“你父亲说的,是我们想说却不敢说的,他做的,是我们根本做不到的!他没有任何问题!”
正如王淦昌所言,束星北于己据理力争,于人仗义执言,言他人不敢言,行他人不愿行。
他始终在追寻真理和自由,忍受无人同行的孤独,和不被理解的黯然。
前半生,他无惧无畏,特立独行;后半生,他小心翼翼,谨言慎行。
束星北的遭遇离不开他的怪,更离不开那个特殊的时代。不成熟的社会里容不下一个怪人。
蒋勋在《孤独六讲》中写道:“一个成熟的社会应该是鼓励特立独行,让每一种特立独行都能找到存在的价值。”

纪念大师束星北,愿这个时代可以不辜负每一个特立独行的人。
排版:小鹿
校对: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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