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讲几个有趣的故事，是一个小木匠讲的，关于神秘的厌胜术。
都说苏工冠绝天下，苏州工匠天下第一，其实不光大名鼎鼎的香山木匠，就是普通的小木匠都很骄傲。
春节前，我们买了一套房子，这个房子装修还不错，就是楼梯很怪。二层以上的楼梯是木质的，二层到一层是石质的，怎么看怎么别扭。
当时合作的玉雕非遗大师也觉得很怪，就推荐了一个手艺很好的小木匠给我，让他把楼梯换成木质的，这样统一一下，也和谐嘛。
那个木匠很快来了，仔细测量了尺寸，然后回去了，说需要选木材、切木材、晾干、合胶，才能安装。
我想想也对，那就等等吧。
等了一个月，我让小河给他打电话，问他什么时候来。
他说这几天不行，苏州梅雨季节，一直下雨，要等天气晴朗了才行。
又过了半个月，天气放晴了，又让小河给他打电话。
他说还不行，因为木板还没有干透，这样后面容易变形。
那么就等吧。
等了多久呢？
足足三个月，一直到前几天，才给我们装好。
我当时就特别恼火，想着要挑点儿毛病出来，好借机批评批评他，结果找了半天，都没找出来毛病，楼梯修得严丝合缝，平平整整，还给我们换了个楼梯立柱。
我觉得他手艺不错，收费也不高，就让他把客厅的地板也换了，省得千千千老光着脚跑，冬天太凉了。
结果他拒绝了，说他只会修楼梯。
我当时就惊了，因为修楼梯比装地板复杂多了，会修楼梯当然就会装地板嘛！
没想到，他摇摇头，说不一样的，他师父只教了他修楼梯，他就只修楼梯。
我气极反笑，问他：那要是没人找你修楼梯，你要怎么生活啊？
他说：那就去送快递嘛！
我：……还能这样啊？
他说：对呀，我们那边都是这样啊，没有活干，就去送快递，还有做保安的，都可以的。
我：……就不能随便做点儿木工糊口吗？
他严肃地说：那怎么行呢？！哪能为了一口吃的，就什么都干呢！
我看他有趣，就请他喝酒，喝了几杯后，就问他有什么真本事，不就修一个楼梯嘛，你还能修出个鬼来？
他就笑，说还别说，他还真修出来了一只鬼。
我就问他，什么意思？
他说，原本不应该跟我说的，说了会破坏行规，但是他看我人还不错，还请他喝酒，那他就说了吧。
他说：你们家楼梯有问题。
我说：此乃屁话也！楼梯肯定有问题啊，没问题我找你修个屁啊！
他说：不是这么说的，是有其他问题，你这个楼梯被人下了厌（ya）。
我不明白了，问他：什么厌（ya）？
他说，厌指的是“厌胜”，是古代木匠流传的一种法术，基本上已经失传了，只有一些传承的老木匠手里还有。他当年拜的师父，多少懂点儿，也教了他几手。这个“厌胜”嘛，说白了，也是一种邪术，因为古代木匠地位比较低嘛，经常有主家对他们不好，克扣工钱，他们就用厌胜术对付他。
这个“厌”字通“压”，意思是“压”住你的运势，财富，让你倒霉，严重点儿的甚至会丧命。
厌胜的说法，我倒是在古书里看到过，好多鬼怪小说也经常讲，我一直觉得是胡说八道的，这种事情，以讹传讹，哪儿能当真呢？
他见我不信，就拿过来他换下来的那一截楼梯立柱，说，这个“厌”就下在了这里。
我突然想到，我让他修楼梯时，他专门说了一声，楼梯有一截柱子坏了，要换掉。
我当时还试了试，觉得结结实实的，没有坏啊，想着他肯定是想多赚点儿钱，所以推说坏了，不过他却没单独要钱，莫非这根柱子真有问题？
他问我：你是不是在柱子这个位置常会绊到？
这个事情，还真是被他说准了，我们搬过来几个月，我在这个位置绊到好几次了，有一次手里拿着茶壶，差点儿滑倒，吓了我一身冷汗。
不过，这个地方是一个拐弯处，石质地板也滑，所以我一直以为是楼梯材质问题，莫非是因为这个原因？
他拿起那根柱子，用手敲了敲，然后找准了一个地方，用刀子砍开，里面就掉下来了一只小木马。
这只小木马就一个指头那么大，四条腿都被铁丝缠绕着，看着有点儿古怪。
他就说：你看，四只蹄子都被缠住了，怎么能不被绊倒？
我还觉得有些牵强，说可能是巧合吧？
他说，那么我们再看看。
然后他说，这里如果被下了厌，那么其他地方都有反应。比如对着这个方向的吊灯灯泡一定是坏的，还有对着这里的玻璃也会有裂纹。
我不相信，对着这个位置查看了一番，还真是这样。
我就问他，这种要怎么破解呢？
他说，把这个厌放油锅里炸，下厌的人非死即伤。
我恨恨地说，那老子就油炸了他！
他就笑，说这可不行，回头他拿走埋了就好了。又安慰我，说这不是给你下的，你这是无妄之灾。这肯定是第一任房东得罪了木匠，人家才给他下的。
我说，关键老子买了这所房子，不也跟着倒霉嘛？
他说，这个厌术会越往后越弱，而且吉人自有天相嘛。你看，你找我修楼梯，我顺手就给你取下来了嘛。
我想了想，也对。
我又问他，这个厌胜到底是怎么弄的，真管用吗？
他说，这种东西嘛，他也不太懂，就是类似一种诅咒吧，和民间扎小人那种差不多，总之是神叨叨的。
他说，这种一般都是弄点儿比较邪门的东西，比如鸡血，烂灯笼，木雕小人，不过并不是埋了就行，还要在上面画符念咒，最后塞在主家的房梁上、柱子里，门槛下，这样就会坏掉别人的运势。
我当时听得半信半疑的，也就当故事听吧。
结果有一天，我在朋友圈发千千千在楼梯上的照片时，前房东（他是第二任房东）在底下评论，说修修楼梯是对的，楼梯拐角那边很滑，老爱滑倒人，他儿子在那边把门牙都磕掉了半颗。
我当时就惊了，赶紧问他，第一任房东有没有说过这个房子怎么样？
他说，第一任房东啊，是以前在观前街那边开店铺的，人嘛，有点儿抠搜的。你看看他装修的房子，楼梯二楼以上是木楼梯，一楼到二楼就是瓷砖的，土不土，样不样的。他当时买房时还问过，这个老房东说，是他装修时预算不够，就扣了工人工钱，工人也恼火，就给他凑合着弄了一下。
他说，这个老房东啊，爱喝酒，有一次喝多了，从楼梯上摔下来，把腿摔断了，后来脾气也来越古怪，生意也不成了，最后只能卖房子嘛！
我心想，要命啊，这木匠还真不能得罪啊，幸好当时自己没得罪他！
这是第一个故事。
结果这二天，又发生了一件有趣的事情，也是类似这种。
春节时说过，今年要做一下线下的玉雕体验馆，里面放一些玉雕大师的作品，更多的是一些和田玉原石、玉料，让大家看看到底什么是和田玉，以及和田玉的品级和产品的区别。
因为和田玉啊，它其实非常复杂，其他的且不说，光产地，它就有新疆料、俄料、青海料的区别，而且每一种玉料还能分出五六种品阶，而且每个品阶嘛，它还要按照“颜色”、“细度”、“润度”、“糯性”去分析，所以外行啊，他根本听不懂，也看不懂。
去年年底，我们做了一批和田玉手镯，也按照价钱，分为青海料手镯，俄料手镯，后来发现就很尴尬了。
青海料手镯还好说，因为青海料发灰、发水，俄料比较白，比较瓷实，所以很容易区别。但是同样是俄料的手镯，有些料子差点儿，就便宜一些，有些料子好一些，就贵一些，这种就很难说明，到底差在哪里。
好多外行看了一些和田玉说明，就会说，俄料不好，俄料发干。
其实这是典型的外行话，因为只有很差的俄料才会很干，好一些的俄料润度都还不错的。而且顶级俄料会有一种水润的感觉，很像籽料，所以顶俄都是做了假皮，冒充籽料镯子卖的（全行业几乎都是这样，大家买到的所谓籽料镯子，百分之九十九都是俄料假皮的）。
所以我就发现了，这个行业有问题。
因为造假实在是太方便了，太正常了，造假猖獗到什么程度啊，你去中国最大的和田玉玉料市场，就是河南南阳的石佛寺，你去看看，稍微好一些的俄料，外面都做好了假皮，好方便你当籽料卖。
不光是南阳，新疆那边其实也一样，俄料做假皮冒充籽料，都不能算是和田玉界的潜规则，都是明摆着来的。
这个行业荒谬到什么程度啊？
你如果想不造假，那你还要自己花钱找人磨掉玉石外面一层假皮，才能露出来里面的俄料，这样售卖。
你想啊，有谁会下这个功夫啊，深井冰才这么干！
是的，我们就这么干了。
所以我就坚持，一定要做线下玉雕体验馆，一定要让大家来到现场，看到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真是如何真，假是如何假，什么是假皮，什么是真皮，什么是青海料，什么是俄料，什么是新疆料。
好多人说玉石看不出来好坏，并不是这样，你看到实物，几块玉料一对比，差距是清清楚楚的，一看就能看出来。
所以我们这个所谓的玉雕体验馆啊，它并不对外营业的，就是给读者展示玉料，普及一些和田玉常识，以及接一些高端订制的生意，比如有人想订制一些专属玉石，可以和我们签约的玉雕大师当面沟通。
更多的时候，它会作为读者内部基地用，有读者来苏州，可以过去坐坐，喝喝茶，读读书之类的，相当于苏州也有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地方。
这里不是卖东西的，这里连收款机都没有，你想花钱都花不出去的。
所以基于这个原则，我们就想找一个比较独立的地方，最好是独门独户一个小院子，楼上做展厅，楼下院子里可以喝喝茶嘛，要是地方再大一些，还能做一个民宿，民宿也不收费，给内部读者免费住。
苏州政府很支持我们，给我们提供了好多免费地方，不过好多的确不太合适，结果找了二个月，后来终于在寒山寺旁边找到了一个。
那是一座独栋的二层小楼，以前也是做玉石的，老两口在这里做了二十多年翡翠，现在年纪大了，不想做了，想转让出去。
我们一看，这个还不错，虽然小了点儿，不过地段好嘛。“姑苏城外寒山寺”嘛，读者来苏州，总要去寒山寺看看，大家逛完寺院，顺带来坐一会儿，喝喝茶，读读书，挺好的，于是就租下来了。
这栋房子其实四月就租下来了，不过老两口说，要五一了，他们能不能等五一以后再搬，这样五一可以卖点儿东西嘛。
我想想也对，就让他们多呆了几天。
这二天，他们终于正式移交了房子，我也过去找他们聊了聊。
毕竟是做玉石嘛，我就问他，这里治安怎么样？
老爷子跟我说，让我绝对放心，他们在这里卖了二十多年翡翠，就没丢过一根针！
他跟我说，尤其是现在，都是“天眼”，还是人脸识别的监控系统，即便丢了东西，马上就能找回来。
我才放心了，就说，看来苏州治安还是挺好的。
老爷子感慨说，现在是好的，二十多年前啊，也是乱的，很危险的。不光有店铺被偷的，还有被抢的，现在好了，现在小偷都去做骗子了，都去卖理财产品了，那个来钱更快。
我就问他，那为啥咱们家店铺没被偷过啊？
他就神秘地笑，说我们不怕的，我们有菩萨保佑！
我以为他指的是旁边的寒山寺，他却摇摇头，说不是这样的，是另外的菩萨！
他说，我们苏州人自古信佛重道，所谓“南朝四百八十寺”，有三百座在苏州，就是因为有群众基础，大家愿意捐钱供养僧人嘛。
他说，你不知道，二三十年前的寒山寺，没有那么大，现在寒山寺好多地方，你看看，我们前面这条街，还有我们这条街，好多房子都是私人的，现在都捐给寺院了。
他说，当时寒山寺重修，但是地方实在太小了，就和大家商量，能否把房子卖给寺院。当时好多人听说寺院要，就免费送给寺院，自己搬走了。
我吃了一惊：直接把房子免费送给寺院了？
他点点头：对的，全送的。
我说：那有没有让寺院打个欠条了，或者用什么金佛之类的抵了？
他摇摇头：那没有的，就是捐给寺院了嘛，都捐掉了，寺院毕竟缺房产嘛！
我感慨：我也缺房产啊，为啥没人捐给我啊！
他说，你看看咱们这条街嘛，前面是经堂，后面是图书馆，咱们夹在中间。其实啊，这些房子啊，好多都是一户人家的。这户人家把房产都捐给寺院了，留了这么一栋楼。
我感慨：真是大户人家啊，出手大气！
他说，原本我们这栋房子嘛，也要捐给寺院的，但是嘛，这栋房子当时住了一个老花匠。老花匠你阿晓得？（我说：晓得，晓得！）
他说，这个老花匠嘛，跟主家干了一辈子，一直住在这栋房子里。要是捐出去，那老花匠就没地方住了。而且主人家要出国了，也没法把他带走，所以就把这栋楼送给这个老花匠了。后来这个老花匠嘛，他把房子卖掉，回乡下养老去了，这样的。
我就说：哦哦，我知道了，不过这个和房子遭贼有什么关系？
老爷子就说，你等我继续说啊！
他说，他们来这里的时候，还很早，还是二三十年前。苏州这边卖玉石啊，有一个特殊的时间点，就是1997年。97年之前，买玉石的都是海外华侨，还有中国香港、中国台湾的同胞，当时人民币汇率低嘛，他们有钱的。
97年以后啊，金融危机，他们就没钱了，好在改革开放，中国这边一帮小老板们有钱了，开始大量买玉石，送礼用之类的，每次要买很多。
那一次，有个浙江的小老板买了不少玉石，给了一大包钱，当时都是给现金嘛。
老爷子当时也高兴，就在铺子里陪小老板喝酒，后来喝多了，晕乎乎就在铺子里睡着了。
半醒半梦间，他就听见外面传来了嗡嗡的声音，有点儿像耳鸣的声音，还有咚咚咚的声音。
他迷迷糊糊爬起来，就看见有个小偷，跪在房子里，对着房子上面砰砰砰磕头。
他吓了一跳，赶紧跑出去喊人，结果来了一帮人喊捉贼，那贼还是不跑也不叫，就跪在那里砰砰磕头。
有人就说：这贼是不是痴了？撞邪了吧？
大家用棍子捅捅贼，贼才反应过来，见到大家后，像见到了爹妈，求人赶紧把他带走啊，这屋子不能呆啊，老有人对着他念经啊，他都要疯了。
老爷子听他这么一说，也是害怕，自己就在那边研究，这是咋回事呢？
他仔细看了看，这个贼对着天花板磕头，这天花板上又能有啥？
他弄了个梯子上去，敲了敲，嘭嘭嘭，这天花板是空的！
也对，这栋房子原本就有一个尖顶，上面有一个阁楼嘛！
他找人把天花板打开，发现上面是一个很窄的阁楼，进去看看，发现里面供着一个佛台，上面放着一尺高的木雕佛像，还有一本经书，看来这里原本是一个小佛堂，后来估计工人不知道，给它封住了。
他想了想，就把佛像送到了寒山寺，也算是送佛回家了。
他说，后来去国外的那户人家啊，大富大贵了，而且儿孙满堂的。他们隔几年还会回来看看，也会来这个铺子这边坐一会儿，喝喝茶。
老爷子当时还跟他们说了，那个佛堂的事情。那个主家回忆，说应该是性空长老送他母亲的。
他说，文革时寒山寺被打倒了，一片废墟，当时有个老和尚就每天去外面捡砖头，还去河里担泥，要重修寺院。
他母亲是信佛的，就说阿弥陀佛，这种事情哪能让一个老和尚干呢？于是就发动他们全家，都去帮着和尚担泥，捡石头，后面还捐了点儿钱粮。
后来老和尚就送了他们一个佛像，说会保佑他们家，他估计应该就是这尊佛像了。
我就问老爷子，那个老和尚是谁呢？
老爷子说，就是寒山寺的守寺人，性空老和尚嘛！
我点点头，性空老和尚护佑寒山寺的故事，我还写过，老和尚护佑寒山寺百年，寒山寺护佑他千年，这就是佛法了。
老爷子临走时，送了我几卷佛经，说这些都是经堂里留下来的，让我没事时好好读读，不要来盯着路过的女香客看，佛祖会生气的。
——其实我还真没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