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过年了,几乎每天都有读者联系我,说要送我新年礼物。
有东北读者要送我冬捕的湖鱼,有内蒙古读者要送我两匹羊(她还特别强调是活的,差点儿笑死我,这活羊怎么运输啊),还有海南读者要送我芒果干的,有舟山读者要送我熏马鲛鱼的,苏州读者要送我腌笃鲜。
有了千千千之后就更多了,尤其是新年拜年照片上,大家怀疑他没袜子穿,所以群情激昂啊,澳洲读者强烈建议要给千千千贡献奶粉,美国读者强烈要求给千千千贡献衣服,在日本的读者也不甘示弱,表示可以提供全世界最炫酷的电子产品。
要说咱们读者遍布五湖四海,足迹遍布全球二百个国家和地区,在这一点上就能看出来了。
很感谢大家。
我之前不火的时候,听说了好多作家每年能收到好多读者礼物,甚至成为了作家火不火的标志之一,当时我还不相信,现在才发现,当年真的是一点儿也不火啊。
大家真的不用客气了,很感谢大家,但是真不能收,尤其是知识星球付费读者,收你们的会员费已经很惭愧了,成天还要想着怎么给你们多一些福利呢,哪能还收你们的东西呢?
而且托大家的福,现在日子还不错,千千千的零食也有很多,也买得起袜子(他那天真穿袜子了,是粉色的,考虑到大家的担心,我已经给他全换成了蓝色)。
不过最让我惊讶的礼物,还是昨天晚上,有个东北读者说,要送我一筐蛤蟆,说是他亲手砸的。
好亲切的话啊,好多年没有提到过了。
算算日子,现在还真是砸蛤蟆的日子了。
砸蛤蟆这种事情吧,我估计外地的年轻人,别说外地了,我估计就连东北的年轻人,多都不知道了。
在东北啊,天冷,大江大河里结了厚厚的冰壳子。
你把冰壳子凿开个洞,水下缺氧,小鱼、小虾,还有蛤蟆,全挤过来吸氧,密扎扎的,你用手抄网下去一抄,一次能抄半网兜。
这蛤蟆啊,在水底下憋了几个月了,肚子里都是干干净净的,洗剥干净了,油炸酱焖两相宜。
不过好像现在青蛙也是保护动物了,吃不了了,所以只能讲讲故事,怀怀旧了。
之前的故事里也提到过,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了东北我姥姥家,在那边呆到了六七岁。
现在想想,也挺奇怪的,因为我们家当时条件还不错,我父亲相当于第一代建筑商,国内几个鼎鼎大名的石窟都是我们家参与修复的,为啥要把我送到东北呢?
前几天,我和那个教授道士聊天,说起我是纯阳命格,他很奇怪,说我这个命格,应该早就有人收徒弟啊!
我想了想,好像没有啊!
后来新年时,我给母亲拜年,顺带说起了这件事情。
我母亲说,还真有,我很小的时候,就有个疯癫道人要化走我,被她找了几个老太太,用簸箕打了出去。
他们也找了高人算了算,给我贴身戴了一块古镜,又扎了一个小辫子,眉间点了红点,穿着红衣服,当女孩子养。
不过为了保险,还是给我送到姥姥家,毕竟那是一个小山村,地广人稀,压根就没啥人来,不怕被人偷。
我姥爷家在黑龙江省牡丹江市穆棱县共和乡(现在好像升级成县了),莽莽的大山深处,很原始神秘的一个地方。
那里的地名都特别接地气,你们看了,能笑出猪叫声,比如大猪圈南沟、蛤蟆山、西偏脸子村,李老头沟这种……
我姥爷家住的是小木屋。
那是真正的小木屋,屋子全部用圆木搭建,窗户很大,有火炕,土灶,墙上挂着各种兽皮,总是弥漫着淡淡的松木香味。
夏天时,小木屋顶上暖烘烘的,我常常仰头躺在上面,看着对面的大青山,渐渐变成了青黑色,黑色,炊烟袅袅,传来了松木烧焦的气息,远远地传来几声狼嚎声。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这一幕,我都很难过。
我小的时候,是一个很敏感、纤细、脆弱的人。
我姥姥当时就觉得不对,一个小男孩,怎么能那么娇贵呢!
不行,得练!
然后他就找了一个老光棍,带着我到处疯,砸蛤蟆,打鸟,捉鱼,采野果,有一次和一个著名的野生物学家聊起来,好多地方我比他还精通,其实都是这时候锻炼出来的。
那时候,大冬天的,我们就去砸蛤蟆。
大家别以为砸蛤蟆容易,东北冷啊,零下二十度,那大江大河的冰壳子有一米厚,很难凿开,所以要用一个专门的木头桩子,下面削尖了,上面弄两个把手,一下一下往下凿。
那蛤蟆都是红黄色的肚皮,黑色条纹,现在想想,应该就是大名鼎鼎的中国林蛙了。
林蛙分公母,公的个头小,一般都是油炸,母的个头大,肚子鼓鼓囊囊的,有油,用大酱炖着吃。
母蛤蟆的油,南方人称之为雪蛤,餐厅的木瓜炖雪蛤,就是这东西,还挺贵的,其实在当年啊,我们都用大锅炖着吃,不值钱。
开始的时候,这些蛤蟆很好抓,后来抓的人太多,就不行了。
有些人胆子大,就跑去中苏边境的界河上去砸蛤蟆,不过我姥爷不准我去。
我开始以为,他是怕对面的老毛子(俄罗斯人),后来听老光棍说,不让去的原因,是因为这河里有怪物。
这河里有什么怪物?
没人说得清楚。
但是有许多老人都见过,当时中苏关系好的时候,两边守卫都不严,大家都不把界河当回事,尤其是冬天,下了大雪,你戴着狗皮帽子,也看不清楚路,经常走着走着,就走到苏联那边了。
所以当时大家也在这边凿洞,捉鱼,捉蛤蟆,后来就不行了,老毛子那边严防死守,不准咱们这边的老百姓靠近。
那时候三年自然灾害刚过,好多人饿得受不了,就在河边凿冰捉鱼,在冰上打了一个个冰眼,然后在上面加上篝火,吸引鱼群过来。
结果在半夜,水下猛然蹿出来一个大家伙,那家伙儿有多大啊,那江上的冰有一米多厚,它从水底下蹿出来,撞碎了一溜儿冰壳子,岸上拉网的几十人都沉到了水底下。
那怪物黑黢黢的,看着像一条巨大的带鱼,身上都是倒钩刺,后来对岸的探照灯就亮起来了,水底下也有各种颜色的灯在亮,像是一个试验场。
再后来,就听说在珍宝岛那边,咱们跟苏联人狠狠打了一仗,也不知道是不是跟这个有关系。
我一直对这个说法很感兴趣,后来也专门请教了很多专家。
好多专家都觉得这个事情不太可信,因为乌苏里江太浅了,别说牡丹江那边了,就是珍宝岛那边,水深才五米,而冰壳子就有一米多,那么水底下一共也就三米半。
专家说,三米半要想藏着那么一条钢铁水怪,可能有点儿费劲儿。
我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但是还是觉得江里应该有条小龙的,默默守着边疆,会觉得很美。
除了界河以外,还有一个地方也不准我去,就是小东山。
小东山为什么不能去啊?
因为那里是埋死人的地方,据说在大荒年,好多人染了疫病,或者糟了匪,都死在了那里。
大荒年啊,人都吃不上饭,什么最肥啊?
就是野狗。
这些野狗,成群结队,浩浩荡荡,简直就像狼群一样,大白天都敢去扒开坟堆,找死人吃。
它们不怕人,眼睛幽幽地,死死盯着路人。
小东山那边,不仅有野狗,还有野猪沟。
最可怕的就是野猪沟。
都说东北猛兽多,什么东北虎、饿狼、老豹子,其实最多的,还是野猪。
野猪这玩意儿,能一口气长到五百斤,它成天在松树上蹭痒,身上弄了厚厚一层松脂,然后满地打滚,所以久而久之,身上像是披挂了一层铠甲,子弹都打不透。
这就是野猪王了。
而且这玩意儿悍不畏死,你越打它,它越冲过来,身子一拱,就能用獠牙给你开膛破肚了。
我太姥爷说,面对野猪王,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正面面对它,在它冲着你跑过来时,会呼哧呼哧往外喷白沫,这白沫落到人皮肤上,就会烂掉一块肉。
你在它张嘴时,朝着它嘴里轰一枪,才能给它打死。
当时说的实话不在意,现在想想,还是很恐怖的,这得需要多大的意志力啊!
不过我太姥爷说,最危险的还是狐狸。
因为好多狐狸吧,都成精了,你要是迎面打它,它会在临死前冲你笑一下。
那就完了,这是诅咒,你就下不了山了。
所以他说,野猪王要从正面刚,狐狸要从背后打。
狐狸真的会笑吗?
这个问题我想了几十年,也没想明白,不知道有没有专家给解释解释。
这个小村子里还有几个怪人。
其中一个,是炸大果子的。
炸大果子,就是炸油条,我不记得她叫什么名字了,只记得她是个炸大果子的。
她除了炸大果子以外,还有一个比较神秘的身份:二神拐子。
二神拐子,就是神婆,她其实是村子里著名的神婆,能立筷子,能跳大神,还会走阴,去阴间找先人问事,是个村子里的能人。
她其实也是个苦命人,她小时候发高烧,烧坏了脑子,人变得痴痴傻傻的,母亲也跑了。
她父亲就觉得都是她害的,决定给她丢在水库里淹死。
他父亲带着她,划着船,想到河中间给她丢下去(这也是个脑残,谁家丢孩子还要划船丢到江心),就发现小船在水上打转,像是水下有什么东西在推船。
他就有些害怕,按说大鱼应该没那么大,莫非是一条巨蛇?
再想想,炸山开水库时,山体往外流血,都说山里藏着巨蛇。
他就鼓着勇气说:龙王爷爷,你莫吓唬我,我把这个小娃娃送给你吃了罢?
结果船转得更加厉害了,简直就像一个飞盘。
他就跪在船上磕头,说:龙王爷爷饶命啊,你要是想吃我,也要我把小娃娃送上岸,再给你吃啊!
然后小船猛然就定住了。
他就赶紧划到岸边,小娃娃也不顾了,就赶紧往上跑啊,结果刚跑到山路上,迎面来了一辆小吉普车,当场就给他撞死了。
她自己在水库玩了一晚上,第二天才被人发现,接回家,就发现这孩子不傻了,只是喜欢去水库玩水,还对水说话,神叨叨的。
她就开始给人算命了,给自己挣吃喝,后来过得还不错。
这个人很胖,是个白胖子,爱吃油条,家里也开了个炸油条的摊子。
姥姥每天早晨带我去买油条,都要跟她胡扯半天。
这是一个咋咋呼呼的人,而且很胖,是个大白胖子,完全不像一个通灵人,一个术士之类的,这种术士不都是清瘦的吗?
不过我姥姥说,她算得很准,因为她算出来了,隔壁那个小媳妇,30岁那年会守寡。
她隔壁那个小媳妇,是个朝鲜族。
这个朝鲜族女人很年轻,皮肤白,眼睛大,很漂亮。
她对象是个酒腻子,成天就知道喝酒,喝得醉醺醺的,睡醒了就去赌钱,还耍赖,经常被人追着打。
小媳妇很能干,她秋天跟着人去大山深处打松仔,去山里采蘑菇(主要是榛蘑),她还敢去采山葡萄(山葡萄密密麻麻的,藤蔓缠绕成了瀑布一样,狗熊喜欢躺在里面睡觉,很危险),还会捉鱼,去溪水边上捶打衣服。
我小时候很喜欢跟她在一起。
她身上很香,有股暖暖的阳光味道,而且很勤奋,她身上有股自强不息的精神。
在她30岁那年,她对象终于死掉了。
她老公死得非常诡异,是被一个降头师咒死的。
他晚上和一个外乡人赌钱,赌输了,耍赖不给。
那个人说:没人敢欠我的钱。
他懒洋洋地说:哦,那是你没有遇到过我。
年轻人说:我是个降头师。
他说:哦,好厉害啊!是不是挣很多钱?
年轻人说:我手里还有三个名额。
他说:看来这名额还挺贵的,那我就占一个吧。
然后他当晚就死掉了。
据说他死得很凄惨,半夜猛然从床上坐了起来,然后就开始吐血,一口一口血往下吐,血水里往外爬小虫子,密密麻麻的小虫子。
小媳妇发疯一般去叫人,大家都束手无策,后来等我太姥爷赶来,人早就死得不能再走了。
我老太爷让人把他烧了,据说尸体像冰一样,烧都烧不动,后来在上面泼了一盆鸡血,又浇了不少烈酒,才把尸体给烧掉了,尸体烧掉后,飞出了不少小虫子,恶丑无比。
村里人拿着火枪去找那个年轻人寻仇时,才发现他早就走远了,他在房间里用鲜血绘制了许多怪异的符,像一个阵法。
我太姥爷就说,降头师是没办法的,他们就是修邪术,以尸体炼制法器,人不人鬼不鬼的,一生可以咒死八个人。
他还告诉我,国内也有降头师,就是云南苗疆一代的蛊术,让我最好少去那里,挺危险的。
男人死掉了,小媳妇给他守灵。
她不吃东西,只喝一点儿清水,不哭,也不闹,只是默默地跪在那里,腰杆挺得很直。
我当时很担心她,在旁边陪着她。
第七天,她终于站起身来,最后抱了抱我,就走了。
我姥姥说,他们是从朝鲜那边偷渡过来的,全村一百多个人,淌着江水往这边跑,后面不停放枪,最后就活下来了他们两个,他们既是夫妻,也是乡亲。
没有人知道。
不过她这样刚强的女人,应该会很幸福吧。
……
黄昏了。
蓝得忧郁的蓝天下,一道白亮亮的溪水,从大青山上流淌下来,漫山遍野都是金灿灿的向日葵,我躺在屋顶上,阳光晒得屋顶暖烘烘的。
我枕着双手,看着对面的大青山,慢慢从翠绿色转成深绿色,然后是青黑色,后来变成了一条淡淡的影子。
远处,传来了几声长长的狼嚎声。
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这是东北一个很普通的村子,也是一个美丽的,神秘的村子。
我在这里听说过,亲历过许多神奇的故事,以前不觉得神秘,现在想想,都充满了各种鬼魅色彩,简直就是一个魔幻现实主义的小村子。
我离开那里,已经快三十年了。
我很怀念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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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最后,还想多说几句。
我母亲是东北人,我也属于半个东北人。
东北不是只有快手、喊麦、东北省三亚市,它也是一个很富饶美丽的地方,它也曾在解放后很长一段时期,给全国源源不断输送了工业、粮食,也曾有过奉献,也曾雄心勃勃,也曾光芒万丈,也曾不顾一切地燃烧过自己。
现在,它凋落了,也希望大家可以等等它,希望它可以再次站起来。
去年年初,我在沈阳买了一套房。
有人问我:东北经济都崩了,你还敢在那边投资?
我说:我相信东北会好起来的,我也希望偶尔带着千千千去那边住住,滑滑雪,吃点儿丹东大草莓,砸砸冰,捉捉鱼什么的。
真的。
祝福我多灾多难又坚韧不拔的大东北。
东北老乡,路过请点个赞吧,让大家看到你还在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