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月一直在旅行，从苏州去了杭州，从杭州到了徐州，然后从徐州又去了青岛。
在青岛呆了十多天，就去了济南。
济南是存在感较低的一个省会城市，主要是青岛太有名了，所以好多人只知道山东有个青岛，却不知济南。
济南其实挺好的。
以前讲过，我很喜欢的一部书《老残游记》，讲的一个读书人，叫做铁补残，外号叫“老残”，常在山东一带行走，一路摇铃看病，交游广阔，是一个亦儒亦侠的人物。
嗯，比较像我。
他写得济南特别美，“到了济南府，进得城来，家家泉水，户户垂杨，比那江南风景，更为有趣。”
可惜了，那是清末的济南了，不是现在，现在早就没有家家泉水，户户垂柳了，很可惜。
好在泉水还有。
济南号称泉城，据说有几百座泉眼，最著名的属于趵突泉，还有黑虎泉，珍珠泉。去看了看趵突泉，天热似火，石板路仿佛铁板烧，买了袋趵突泉尝尝，也尝不出什么滋味。
倒是几年前在济南住酒店，酒店供应了一个当地的矿泉水，叫做“长清水”，清爽恬淡，让我多年不忘，可惜后来就再也找不到了。
哎，泉城不行喽！
不过我每年路过济南，都要停一下，住一天，去拜访一个老人。
这个老人，我之前写微山湖故事时提过一嘴，这是一个很神秘的老人。
他是很特殊的孔庙守陵人的后人。
孔庙守陵人，是一个非常神秘的群体，好多人都不知道他们的存在，或者说他们属于民间隐修吧。
他们祖上这一支，为了一个誓言，自愿给孔家守陵，已经延续了二千多年了。
这一支守陵人，其实很窘困的。
他们窘困到什么程度？
他们那一支，只要有二个男丁，就一个出去做工赚钱，一个留在孔庙守陵，做工的人赚钱后，就汇回去，来为了养活守陵的人。
就为了一个祖先的誓言，二千年不灭，真正的上古气节，上古遗风。
这就是我们民族魂啊！
后来他们这一支，至诚动天，已经成为了半神，据说皇帝临死前，都要召他们过去，让他们守在床前，可以向上天夺三天命。
据说是他们正气浩然，连阎王爷都要给他们三天的面子，让小鬼在旁边候着，过了三天，才能把魂魄给勾走。
总之是很神秘的一支人，行走于黑暗处，默默守护人间。
我认识他的，也是机缘巧合，现在想想，也是一段很神秘的因缘。
我那时候才十二三岁，还在念小学，就在微山湖畔。
我们小学有一个很操蛋的规定，就是六点必须到学校念书，念到七点在回家吃早饭，然后再回去上课。
六点啊，教室破得要命，连电灯都没有，每个人弄一截蜡烛，然后点着了，在那转着脑袋念书。
我记得当时课文有一个《小桔灯》，我们就都千方百计弄个橘子，掏空了，弄一盏灯。还有弄西瓜灯的，千奇百怪，什么都有。
我当时特别渴望下大雨，地震，龙卷风（那时候微山湖常常有龙卷风），这样我就可以旷课，要是实在没有，我就装病，总之一周总要逃个二三天的课才舒服（就跟现在拖更公众号一样）。
那一天，我装病了二天，怎么都装不下去了，只好脖子上挂着一个小书包，怏怏地往学校走。
走到河边，我就看见一个老头子，疯疯癫癫，鞋子都没有，在湖边哭嚎，用文学语言形容，就是“披发狂奔”，嚷嚷着就晚了几天，就晚了几天啊！
然后他就一头栽倒在了湖边。
我当时想着太好了，终于找到理由逃课了，于是赶紧丢下书包，给老头子拽到了大柳树下，给他弄了点儿清水什么的，好歹给他救活了。
没想到老头子脾气耿直得很，连句谢谢都没有，站起来就走，不过说了一句，以后遇到什么性命攸关的事情，可以去曲阜找他，他可以还我一条命。
我当时还小，根本不把命当回事，你还我一条命，还不如送我一把弹弓呢！
很多年后，我被卷入到了一场巨大的灾难中，被这个老人救了，才知道原来他是一个非常厉害的守陵人。
他那边有不少好东西。
我结婚时，去那边逛了一次，他丢给了我几块石头，说是三生石。
我还诧异，这鬼东西不是杭州的嘛，淘宝上几块钱一块。
老人气得用拐杖打我的脑袋，说杭州那个是假的，真正的三生石在孔陵，血红色的，是合葬的圣人血渗入了石块里。
这三生石有什么用处？
把它放在夫妻合葬墓里，可以保三世夫妻缘，还是白头到老的善缘。
前几年，有个轮回人找我，他有着极其惨烈的一段感情，曾经有个女人为了他，犯下了滔天大罪，简直就是用人血都洗不干净的罪孽。
所以生生世世，他每一次轮回，两个人都注定不能在一起，而且要永永远远经历生离死别的一幕。
我就送了他一块。
这一次，我自然也去找了这个老人。
老人住在大明湖畔，就是夏雨荷他们家那边，穿着一个工作服，像个普普通通的老人。
我每次过去，他都要骂我一顿，说我穿红挂绿的，头发还那么长，看着就不像个正经人。
然后让我帮他遛鸟，他养了一只黄雀，娇小可人，视若性命一般。
我们就围着大明湖转圈，大热天的，累了个臭死，那黄雀还老斜着眼看我。
后来我们找了个凉快地方坐下，他就感慨，说年轻人真是不行了，一代不如一代，你看看你，扛着鸟笼子走个几公里就不行了。
他说，我以前住在芙蓉街，芙蓉街下是芙蓉泉，街上的青石板下，流淌的都是泉水。我嘛，早晨起来打拳，青石板上雾气腾腾的，仿佛仙境！
还有卖花的小姑娘啊，袅袅婷婷地走来来，走过去，哎呀！
我赶紧问他，卖花的小姑娘漂亮不？
他用拐杖打了我了一下。
他看着我，直摇头，自己感慨说，一代不如一代啊，想想我大山东，上有泰山，下有孔庙，中间还有梁山好汉压阵，竟然连个宝贝都守不住，硬生生被杭州人给偷走了！
我赶紧问他，什么宝贝被偷走了？
他说，就是大明湖的宝贝嘛，被杭州人给偷走了！
我就问他，杭州人怎么偷走的宝贝？
他就说，哎呀，这个事情说来就话长了！
我说，那您长话短说。
他又在我脑袋上打了一下，然后给我讲了讲。
他说，杭州那边有一个书生，每天坐在西湖旁读书。
他身旁有个乞丐，每天脑袋上弄个草帽子，躺在树下睡觉。
乞丐每天睡醒了，就盘坐在湖边，对着湖水念经，也听不懂什么，总之是神叨叨的。
书生觉得他可怜，就每天请这个乞丐吃饭，他每天带的饭分成两份，一份自己吃，一份给乞丐。
这个乞丐也不感谢他，用手抓着饭团吃，吃完了用草帽盖在脑袋上，倒头就睡。
后来书生交了好运，去了省政府做差事，没法过来了。
他很担心，就去找乞丐。
那天下了大雨，大雨中西湖湖水汹涌，他举着伞，浑身也湿透了，好容易找到乞丐。他发现乞丐睡在树下，戴着帽子，浑身一点雨点没有。
他就跟乞丐说，以后他要去政府做文书了，估计不能常来了，他考虑到乞丐没有饭吃，于是拿了一点钱，给他买饭。
乞丐就笑了，说你还真是一个书呆子，全天下叫花子那么多，你看有饿死的吗？
书生就摇头，说他就是担心这个。他说，以前他没有分饭给乞丐吃，所以他已经习惯了忍饥挨饿，反而不怕的。现在他习惯了每天吃饭，猛然没有饭吃，可能就受不了了。
乞丐就笑，说好吧，所谓无功不受禄，那你就说说想要什么吧？
书生就认真地说，国泰民安太大，我作为一个杭州人，就希望西湖龙气充盈，年年有鱼。
那个乞丐就说，好，我答应你。
然后他拍拍屁股站起来，去了济南。
他去济南干吗？
因为济南这里有个大明湖，大明湖很特别，它的湖水主要是泉水，珍珠泉、孝感泉、芙蓉泉、王府池等20多处泉水汇集而成，所谓万泉养龙，这里有好水，所以会吸引来一些灵物。
这个灵物啊，就是一只金蟾。
民间有句老话，叫做“刘海戏金蟾，步步钓金钱”，说的就是这个金蟾。
所谓金蟾，其实就是成精的蛤蟆，其他东西成精，比如蛇，成精后除了身体变大后，主要是脑袋上会长出一根角，所以叫“蛇大为蛟”嘛！
这个金蟾不是，蛤蟆成精后，主要特征是长出第三条腿，而且特别喜财，所以叫金蟾。
当时那个乞丐嘛，就想来我们大明湖捉这只金蟾。
他往湖水里丢下了一个扁担，是一副上百年的香油担子上的扁担。
我们山东这边看护的人一看，就知道，糟糕了，这是有高人过来了，要明抢我们湖里的灵物！
因为这个香油嘛，都是供神佛的，香油担子是一个古物，几百年来，也都受这个香油供奉，所以也有了三分灵性。
这种老香油担子啊，是专门打小龙的，那种过江的蛟啊，最怕这个，一担子下去，就给它打回原形了。
凡是水里的东西啊，只要成精了通灵了，它都会化成龙形，比如蛇大了，脑袋上会长出犄角，这就是要化龙了，比如鱼身上长了金翅金鳞，也是要化龙了，连黄鳝大了，也会身上生出龙鳞，都是要化龙了。
所以要捉水里的宝贝啊，就要弄一个这种扁担。
他当时把一根扁担丢在了大明湖里，那扁担竖在湖水里，一点一点地绕着整个湖走，一共走了三圈。
这意思是，我是懂规矩的，明着过来盗宝了，给你们三天时间布置，我三天后来取。
（我这时候插嘴问了一句，你们怎么知道的？
他说，你懂个屁啊！这种风水宝地，都有高人镇着，你看见门口那个看门的老头的嘛，还有那个老花匠，戴着老花镜那个，这些都是隐修！
想想也是，因为他明面上的身份，也就是一个喜欢遛鸟的退休老工人。）
老人说，这人公然过来宣战，我们也做了一些布置嘛。
大家就赶紧开会，开会就开了两天，主要是讨论如何应对，后来大家吵得不可开交嘛，后来就觉得各干各的得了。
我们以为他把扁担插进湖里，肯定就是要在大明湖决战嘛，所以我们把各种布置啊，阵法啊，法器啊，全堆在了大明湖。
后来才知道，这个人啊，貌似忠厚，其实一肚子坏水，跟你一样（我觉得他肯定对我有什么误会）！
他在大明湖上搞了那么多东西，结果这家伙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他用了一招特别简单的办法，就把我们的金蟾给钓走了。
他怎么做的呢？
他弄了不少鹅蛋，每一个鹅蛋上贴了一枚铜钱，然后鹅鸡蛋顺着湖水啊，弄成了一条金钱线，顺着湖底就弄到了五龙潭。
那金蟾啊，最贪财，看见鹅蛋和铜钱，就一颗一颗吞下去，结果就被引到了五龙潭去，被他用一个袋子给装下，弄到了西湖里去嘛！
我说，那你们不会捉回来吗？！
老人说，我们当然要捉回来啊！可是我们山东可是礼仪之邦啊，这个如何出面讨回来，如何说辞，如何请江湖上的朋友作证，任何让大家服气，这不都要有个章程嘛！而且我们是不怕的，毕竟西湖太浅了，容不下这种王霸之气嘛！
结果后来，我们才知道，那个乞丐把金蟾放到西湖里后啊，就给书生出了一个主意：种树！
当时西湖边上其实没多少树的，稀稀拉拉的几棵树嘛，结果书生就号召西湖这边的人种树，老人小孩都去种树，所以你现在去西湖看看，参天古树啊，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
这些老树盘根错节，深深扎进湖水里，去吸这个王霸之气嘛，就把这个王气给占住了，金蟾跑不了喽！
老人就感慨，说哎呀，俺们山东人啊，毁就毁在太实在了，主要是太讲江湖规矩和礼数了！
我说，你们做事情这么官僚，又爱面子，当然抢不过人家杭州啊！
他上去就给了我一拐棍，让我给他弄点儿上好的鲁菜孝敬孝敬他，不然就给我踢湖里祭大蛤蟆去！
哎，我真是不容易。
对，顺带说一下，我认识那个老人的那年，是1997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