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画师|柠檬夏天 文|刘小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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装修时，我睡了电工，下场太惨了。
前男友出100万，跪求我做保姆，真相太扎心了。
01
康哥和康嫂的结合属于亲上加亲，论排行，他应该管康嫂叫一声表姐。
这种情况，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其实已经很少见。但事出必有因。
当年，身世坎坷的康哥为了混口饭吃，单枪匹马的从北方某个贫困山区，跑到富饶的河套平原投靠亲戚。
康嫂的娘家，是众多亲戚里的一家。虽然七拐八拐，已经几乎没有什么血缘了，但还是算得上表兄妹。
只不过，彼时的他们，正为康嫂的婚事犯愁，他们那边是有习俗的，老大未婚配，弟妹们也不能嫁娶。
眼看儿子们年龄到了，而他们家的老大，也就是康嫂，因为小时候高烧烧坏了右耳，在本地找个对象比登天还难。
所以，康哥一来，康嫂的父母一看小伙子人高马大精精神神，就动了心思。
他们积极地帮助康哥租房租地，康哥安顿下来以后，他们又赶紧托人从中撮合。
刚开始康哥还有些犹豫，毕竟耳朵听不到是个硬伤，但又想到自己七零八落的家世，也就同意了。
于是，1992年的冬天，康哥用一辆借来的二八大杠自行车，把康嫂带回了家。
那一年，他21，康嫂23。
新婚燕尔，又是冬季农闲，康哥是想在热炕头上过一段舒散日子的。
但没想到，康嫂这个人，并不按常理出牌。
婚后第三天，康哥想和她腻歪腻歪，墨迹几句让人脸热心跳的情话，可康哥热切的小眼神她视而不见，铅笔头写在小本上的收成，倒盘算得清清楚楚。
又过了两天，按习俗得吃顿饺子，但她嫌肉贵，就把娘家给的鸡蛋炒了炒，把自家产的白菜粉条剁碎了，给康哥包了顿素的。
最可恨的是，婚礼才过十天，她就让康哥去镇上打短工，那个时候，镇上来了收购葵花籽的客商，正在到处找人装口袋。
哪有新婚月里就灰头土脸干活的，康哥自然是拒绝的，他不肯去，康嫂也不急不恼。
但做饭时，自动就把他那份给省了。
康哥气得跳脚，他找她理论，这才发现，和耳朵不好使的人吵架，简直令人崩溃。
康嫂好像有特异功能，她愿意听的能听见，或者即使听不清楚，她也会立刻追问，但不愿意听的呢，就算把天吼破，她都听不到。
脾气倔强，小气抠门，爱财如命，还从早到晚不准康哥有丁点儿空闲。
虽对这段将就来的婚姻没有报太美满的希望，但面对这样的康嫂，康哥悔得肠子都青了。
02
人生如棋，落子无悔。
第二年一开春，康嫂就怀了孕。
怀孕后的康嫂像一只笨拙的企鹅，她挺着肚子穿梭在田间和家，康哥说过无数次不让她去，但她呢，依然我行我素，不肯听。
那年雨水多，有一次雨后，康嫂去地头割猪草，结果脚底一滑从坡上摔了下去，然后孩子没了，人受了刺激脑子也变得不对劲了。
平静的生活一下子像被撕开了巨大的口子。
她跟着康哥寸步不离，康哥做饭，她守在旁边添柴烧火，康哥在地里干活，她跟在他身后拔草，就连康哥上厕所，她都搬着板凳坐外面等着。
那个时候的康哥，年纪轻，哪里禁得起这样的折磨，他就时常趁着康嫂不注意，偷偷地逃跑。
他一跑她就在后面追，嘴里叫着，声音尖利，放在古代战场上，足可以吓退大片敌人。
康哥这个人，自由散漫做事拖沓，他刚出生就被爹妈抛弃，他是被两个打光棍的舅姥爷养大的。
男人带娃，本来就没那么细致，何况是少吃缺穿的年代，好在山村民风淳朴，他东家一口西家一顿的也就长大了，得人恩惠千年记，长大后的康哥心地亦柔软善良。
所以，即便他被康嫂烦扰的时时想跳河，也无数次动过一走了之的念头，但康嫂用她退化到孩童般清澈的眼睛一瞅他，他就缴械投降。
善良的人老天自会照应。
那几年，康哥的收成很好，但他每年卖了庄稼都带康嫂到医院看病，一圈下来，也就存不下多少钱。
后来，村里有人看不下去了，悄悄地给康哥说了内情。
其实，康嫂的病并不是头一回，她做姑娘时就发过一次，当时康嫂的父母瞒得紧，领着康嫂在医院住了一段时间，所以村人并不了解详情，但也就是这个原因，康嫂的婚事在当地受阻，直到康哥来了才总算成了家。
这是赤裸裸的骗婚啊。
康哥气得鼻孔里都要冒烟，气过之后，又是深深的悲凉，村里的亲戚众多，但他却一直被瞒得死死的，从没有人提醒过他。
他瞬间觉得，自己活成了这个村里最大的笑话。
年轻人的自尊堪比天大。
康哥一刻也不想再待不下去。他就收拾了东西，准备连夜出走回老家。
03
康哥是想等康嫂睡着以后再走的。
但那一夜，康嫂好像有了什么神秘的感应，她睡着了还抱着康哥的胳膊不肯撒手，康哥稍有风吹草动她就醒了，醒了也不说话，就那么定定地看着康哥，目光滴溜溜，像只可怜巴巴的小狗，康哥败下阵来。
第二天，康哥领着康嫂堂堂正正地回了老家。
多年后，再说起这件事，已迈入知天命年纪的康哥感慨万千，他吃过被抛弃的苦，所以，也狠不下心来抛弃康嫂，何况这个人，还是为了给他生孩子而变成这样的，他是真做不到扔下她不管。
而如果当初，他一走了之了，他和康嫂的人生，又会是另一番光景吧。
缘份这件事，是说不清楚的。
康哥的舅姥爷家就在我家房前，几间摇摇欲坠的土房子，不管多么美的艳阳天，他家的窗口望过去都是黑不隆冬的。
康哥回来后，就把那几间房子修了修，带着康嫂搬了进去。
一对年轻夫妇，两个孤寡老人，组成了一个家。
重打锣鼓重唱戏，万事开头难，康哥家最穷的时候，买不起新马桶，别人家扔出去不要的旧马桶，康嫂拾回来，洗洗继续用。
但即使是这样，康哥还是坚持着，有点儿钱就带康嫂看病，而康嫂呢，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起来。
康哥对她像对待一个孩童，每次康嫂任何一点小小的进步，他都发自肺腑地夸赞，本就很大的一张嘴能咧到后脑勺去。
就这样，在他们回来后的第二年，康嫂恢复的与常人无异，很快又怀了孕。
04
康嫂十月怀胎生了个女儿，她出月子时，正赶上农忙，她就把孩子往两个舅姥爷手里一塞，然后跟着康哥上了收秋的战场。
她对这个破败的家，倾注了所有的热情。
地里的活就自不必说，稍有空闲，她一定缝补洗涮，从前那几间黑乎乎的土房子，窗纸雪白，玻璃晶亮，院里井井有条。
她养鸡养猪贴补家用，每天煮稀饭的锅里，一定埋着四只粉嫩的鸡蛋，老人孩子人人有份，剩下的那一只，像金蛋，她和康哥都想方设法地往对方的碗里拔。
勤勉和善真诚做事有章法，康嫂迅速赢得了全村人的好感，但让大家对她高看一眼的，是她对两位舅姥爷的态度。
人类都有看热闹的天性。
康哥和康嫂刚回来时，全村人都在伸长了脖子看，那样一草包的日子怎么过的下去。
但没想到，康哥倾尽所有治好了康嫂的病，康嫂病好后，就拼命回报他。
康哥的两位舅姥爷，家贫，再加上良善得几近窝囊，所以打了一辈子光棍，冬天时哥俩光身一人一件破棉衣，腰间用麻绳扎着，夏天的烂汗衫，根本看不出它的本来面目。
但自从康嫂接手了这个家，老人面色红润，身上的衣服不管新旧，永远整齐干净，走的近了，甚至还能闻得到洗衣粉的清香。
康嫂和康哥在外打拼，顾不上看孩子，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就是两位老人捧在手心带大的。
05
就这么拼了几年，康哥家翻盖了新房子。
那个时候，农村盖房子是没有施工队的，全靠乡邻间相互帮忙，所以，谁家盖房子人手多少，也间接地反映了这个家的主人在村里的地位。
来给康哥帮忙的人很多，当时我妈已经和康嫂发展成了闺蜜，更是半个月都守着康嫂家的大锅做饭，因为干活的人都是帮忙，所以一天两顿饭主家在管。
康嫂家的女儿当时已上学，两个老人已看不住她，我正放暑假待在家，我妈就让我带孩子。
后来一看，周边邻居家同龄的还有好几个，干脆就都给我带，带娃的暑假我过了三个，后来我工作结婚生子，每年回娘家，也只有康嫂会特意来看我，还会把她做好的野韭菜酱给我带两瓶。
康哥盖房子时还出了件大事，在他们决定推倒旧土房时，两位舅姥爷从墙角里拿出了一个木头匣子交给了康哥康嫂，匣子里是零零散散的钱，那些钱也不知攒了多久，有的版本市面上早已不流通了。
他们说这是他们存下的棺材本，现在给康哥盖房子，还特意指明，如果有剩余了，一定要给康嫂买一枚戒指，说别家的女人都有，只有康嫂没有。
爱是因果，也是轮回。
十几年后，两位老人先后归西，康哥和康嫂就按照对待父母的规格，给他们操办了葬礼。
06
日子飞一样的快，康哥和康嫂像两株彼此扶持缠绕生长的藤蔓，哪怕身处阴沟，不管有没有太阳，都努力地向上。
其实这些年，命运是没有厚待过他们的。
他们的大女儿，就是我带着过暑假的小毛头，读完高中后读不下去了，去了市里学面点，小小年纪就谈恋爱怀了孕，康哥和康嫂拦不住只能同意。
结果，婚后生活一地鸡毛，康嫂去侍候月子，月子结束，她又寻死觅活地要跟着康嫂回娘家，康嫂无奈，只好大的小的都带了回来，女儿经历了这一场，迅速长大了，为了让她好好在外工作，这些年，小外孙就一直在康嫂身旁。
康哥的亲爹，那个康哥一出生就再没见过面的男人，在深感自己年迈无法再继续逍遥，而康哥却盖新房买新车时，突然一纸诉状把康哥告上了法院，说康哥没有尽赡养义务，要求康哥一次性支付赡养费十万。
法庭上，康哥站在被告席瞪着那个陌生的男人，年幼时受过的那些委屈全涌上来，他是想冲上去暴揍这个男人一顿的。
他想问问他，他这么做，还有没有点良心。
但旁听席上的康嫂一眼就明白了自家男人想干啥，她一步跨在康哥跟前，攥住了他的手，两个人并肩而立，是亲人也像战友，心在一起，即使滔天巨浪又怎样。
后来，村里人争先恐后想去给康哥做证人，康哥的生父一看苗头不对，脚底抹油溜了。
就连康嫂的妈也临时来插了一脚，她说康嫂当时出嫁没有彩礼，现在小儿子要结婚，让康嫂补个8万8的彩礼，否则就断绝关系，康嫂气得大哭，说不如直接要了她的命。
那个时候，她和康哥投巨资种了新品种的葵花，结果全被洪水冲没了，赔了个精光。
07
命运的安排密不透风。
前年年底，康嫂的耳疾严重，做了个手术，她住院时我去看她，我以为她会抱怨的，所以准备了一箩筐的话准备安慰她。
但没有，她还是神采奕奕的，话不多，但每一句都没有丧气的。
康哥和他们的小女儿送我出医院，小女儿和康嫂长得像复制粘贴的，正在读高中，据说成绩很不错。
康哥这些年有了些老态，高大的身材弯了下来，他说自己的命不好，拖累着康嫂没有过一天的好日子。
我正想安慰他，可他马上又笑了，搂住女儿的肩膀，嘴又大大的咧开，说也不能这么说哈，毕竟，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健健康康的比什么都强。
那一刻，父女俩灿烂笑容，把太阳都比得逊了色。
人这一生，要走过多少暗夜才能抵达黎明，要经过多少风浪才会看见大海。
今年高考放榜后，我妈给我打来了视频，她告诉我，康哥家的二女儿，考了全县第一，已提前被清华大学录取。
我也激动坏了，赶紧问详细情况，关于康哥康嫂，我俩讨论感慨了半小时才结束，一路看他们走来的我妈，到最后甚至有了些哽咽。
她说，康哥和康嫂终于是苦尽甘来了。
一瞬间，我也豁然开朗，近城远山，皆是人间，天越黑，星越亮，心怀阳光的人，不管力量多微弱，都值得我们仰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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