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画师|如月 文|刘小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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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婚后，我被卖了30年。
我爸死后，我妈跟我婆婆打架，真相太暖了。
01
姥姥是陕北人，家里兄弟姐妹五六个。
在她9岁时的那个冬天，家里穷得实在揭不开锅了，她的父母没办法，把她送到三十里外的李家当童养媳。
姥姥饿是饿不死了，但她人生的苦，也从此拉开了序幕。
李家婆婆是个强硬的妇女，她的独生子小李与姥姥同龄，患有癫痫，她怕日后小李受姥姥欺侮，便把平生所见的所有恶毒的手段，都教会小李，并悉数用在了姥姥身上。
那是一段什么样的日子呢。
家里家外当牛做马自不必说，小李的眼睛像锥子一样，时时刻刻盯着姥姥，哪怕出一丁点儿的差错，也即刻会遭来谩骂和毒打。
姥姥的身上，永远是带着伤的，旧的还没有好，新的又添上来。
而且，他们怕姥姥吃饱饭会偷跑，宁愿喂鸡鸭也不肯让她多吃一点。
正在长身体的人总是饿得快，有一次，姥姥从狗食盆里捡回一块窝窝头，恰好被小李瞧见，母子俩说姥姥是偷吃，便用绳子捆了姥姥，把她关进阴冷的柴房，整整饿了两天。
两天后，奄奄一息的姥姥被拖在院子里，李家婆婆指着她教导小李，记着，女人越吃越馋，不能惯她这些毛病，下次再偷吃，先打一顿再说！
就这样，姥姥在苦水里熬着泡着，到她16岁那年，李家婆婆决定择日给小李圆房。
姥姥心里极不情愿 ，但又不敢说，那时的她，已长大懂了一些事，朦朦胧胧地有了想逃的念头。
那个念头就像种子，一种下，便迅速生根发芽。
终于有一天，她在河边洗衣服时，遇到了一个卖货郎。货郎向她打听，说想买一些豌豆。
姥姥的心，激动得简直要从胸腔里蹦出来，她知道家里刚收了豌豆，也知道那天公婆带着小李去挑圆房的日子，没人在家。
她不仅把豌豆卖给了货郎，还把家里能卖的粮食都便宜卖了，然后拿着钱逃出了村子，她想过回娘家，但想到母亲把她卖给李家时的决绝，终还是狠了狠心，坐在山上仰天长哭，把这些年的委屈都哭得干干净净。
她从小懦弱，没想到会干出逃婚这种事，她越哭越难过，越哭也越畅快。
哭完，她抹干眼泪，一路往南去了。
02
姥姥在路上跑了六天，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钱只有一点点不敢花，饿了渴了便讨吃讨喝。
那个年代，谁家也没有多余的粮食，姥姥大部分时候只能讨口水，实在饿了，路边不知名的野草野菜抓了就往嘴里塞。
有一天，她实在跑不到了，便倚坐在树下休息，结果刚坐下，一条大狗冲过来就咬，她没招架，一边往后挪一边拿棍子打，狗很凶，眼看着要咬到了，突然，一根粗壮的扁担砸在恶狗头上，狗惨叫一声逃了。
惊魂未定的姥姥这才看清，扁担的主人居然是那个收豌豆的卖货郎。
这个世界的缘份奇妙无比。
姥姥跑了这些天，停留的关中的这个小村子，正是货郎的家乡。
货郎叫李全，平时只在关中卖货，去收豌豆那次，也只是去陕北办事，他的母亲是陕北人，年纪大了总想念老家的豌豆面，他便顺道收了一些回来。
李全一路上见的人太多，自然是认不得姥姥的，但姥姥在逃亡之路上，突然遇到一个脸熟的人，那感觉就像见了亲人，她抽噎着对李全和盘托出了来龙去脉，全无半点隐藏。
说完了，姥姥也清醒了，她心惊胆战，开始担心李全会不会是个坏人。
那感觉，就像赌博，满怀信心倾其所有押的宝，却在开局的最后一刻，深深地怀疑自己，看错了人下错了注。
好在，姥姥没有赌错，李全是个善良的人，他把姥姥带回了家，他的妻子病逝，家里除了老母亲，还留下个两岁的小女孩。
他说，他走街串巷不在家，正好需要一个人料理家务。
03
李全的老母亲认了姥姥做干女儿。
第一次被人以女儿对待，又能吃饱穿暖，姥姥感动得不知该如何报答。她唯一能做的，只有尽心尽力地做家务，全心全意地对待家里的每个人。
第二年，老母亲去世后，姥姥觉得再待下去，名不正言不顺，提出要走，李全慌了，他想了一夜，请来了媒人，郑重其事地和姥姥求了婚。
姥姥羞红了脸答应了，这一年多了，她其实对细致体贴的李全，亦有满满的好感。
李全待姥姥极好，那个年代的男人是不做家务的，但他只要在家，便会和姥姥抢着干活，每次从外面回来，也都会给姥姥带点小东西，有时是一只糕饼，有时是几块糖。实在没啥稀罕东西时，他便把自己货担里的头绳剪一段给姥姥。
女人都是爱美的，姥姥因自幼没人教，也不太会梳头，也是李全，对着镜子，站在姥姥身后，一柄木梳，一下一下地梳，手把着手，一点一点地教会了姥姥怎么扎头绳和头花。
日子过得蜜里调油，有家回，有人疼，有饭吃，有衣穿，偶尔回想以往的苦难，姥姥都好似虚惊了一场。
但美好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世道越来越动荡。李全依然走街串巷卖货，收入却一天不如一天，他为了多赚钱，只好跑得更远更偏，在家的时间也更少。
有一次，李全回来后心事重重，姥姥问了好几次，他才说他在卖货时，曾在山上给一支部队带过路，那支部队和以往的不一样，带完路还给他钱做为酬劳，而且，和老百姓要点吃的，也给钱。他说，他想去参军，跟着那支部队走。
姥姥惊掉了下巴，在她的认知里，当兵打仗那是极遥远的事，虽然时常有开战的消息传来，但那些，好像和她都没有什么关系，她的世界里只有这个家，她守住这个家就好。
但李全不同，他识字，又常年在外见多识广，他讲了很多的道理给姥姥，然后在一个初雪的冬日，像当年的姥姥一样，头也没回地走了。
04
生活一下子又被打回了原形。
姥姥带着李全留下的女儿小珠，一大一小两个女人，苦苦支持着这个家，等着李全回来。
为了避开战乱，她们收拾了东西进了山。山里虽然人少了，但依旧没吃没喝，母子俩春天挖苦菜，夏天捋榆钱，秋忙时，姥姥带着小珠给大户人家打短工换口饭吃。
那个时候，刚刚成年的姥姥俨如一个泼辣的妇人，她像母鸡护崽一样，把小珠护在羽翼下，曾经有人上门想把小珠要去做童养媳，被姥姥一口回绝，她已吃足童养媳的苦，怎么可能再让小珠去。
况且，她在心里笃定，李全一定会回来的，她得替他守好这个家，守好家里的每一个人。
有一年冬天，小珠生病，高烧不退，姥姥找了郎中开了药，却没有钱抓，她求爷爷告奶奶借遍了，也没有借到，没办法，她便趁着夜深人静跑进土地庙，偷了功德箱里的香火钱，这才抓了药救了小珠。
多年以后，姥姥和小珠依然对土地庙心存感恩，不管去哪里，看到土地庙，总要去祭拜，她们说，土地爷最慈悲，他知道姥姥是为了救人才偷钱的，所以一直护佑着她没被人发现，也一直保佑着飘萍似的她们，在那么艰难的年月，相依为命地活了下来。
小珠就是我妈。
她和姥姥其实只相差了十几岁，她21岁和我爸结婚时，姥姥也才不到四十。
那些年，她们又像母女，也像姐妹，天下太平时，李全依然没有任何消息，我妈曾多次劝姥姥找个人嫁了，过新的生活。
但姥姥不肯，她说要等，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05
姥姥又等了八年，李全终于回来了。
就是我姥爷，姥爷这个词，一定要和姥姥放在一起才有意义，有姥姥，他就是姥爷，如果没有姥姥，他可能只是李全。
姥爷回来后，身体很差，多年的戎马生涯，透支了他的身体，他再也不是那个腿脚勤快的青年货郎。
他很少提部队里的事，但他不说，我们也知道，他的身上遍布伤痕，五十几岁的人，佝偻着背，嘴里的牙，没几颗是好的。
他感激姥姥帮他守住了家，所以加倍对她好。他做力所能及的家务，姥姥做饭，他便在旁边剥葱剥蒜打下手，他陪姥姥早起遛弯饭后散步，不管人前人后，都紧紧地牵着姥姥手，他笑着调侃，说我打了那么些年的仗，大难不死，大概就是为了回来给你当保镖的吧。
姥姥每年冬天都要咳嗽，打针吃药全不管用，姥爷怕她闻了烟味难受，干脆把烟戒了，他宣布戒烟那天，全家人都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要知道，那烟几乎是姥爷的命。当货郎时他就在抽，后来在部队抽得更凶。现在居然要为了姥姥戒掉，但真的，姥爷自此再没抽过一支。
他还搜寻各种食疗的偏方，亲自下厨去做，做好后，像小孩子献宝似的，赶紧端来给姥姥，如果姥姥夸赞一下手艺好，他满脸的皱纹便像花一样盛开来。
而姥姥，总是要夸他的，那花便一直开着，像美好的春天。
06
但姥爷的身体，真的是很差。
差到他才回来几年，便要常常到医院报道，后来， 姥姥只好跟到医院侍候他，他昏迷不醒，她便握着他的手，絮叨着和他说话，说他们婚后那几年的时光，时间其实并不长，但一点一滴都在姥姥的心上，每一件事，都像发生在昨天。
他教她梳头，教她纳鞋做衣裳，他给足她尊重与鼓励，从未对她的身份有一星半点的鄙夷。
后来，姥爷终于醒了，姥姥却因劳累过度也住了院。
两个人被安排在一个病房里，每天阳光暖暖地照进来，他们便躺在床上，伸出手牵住对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要说的其实也没多少，翻来覆去不过就是那些，但他们乐此不疲，那些甜蜜美好的日子，每说一次都像是他们重新又经历一遍一样。
他们都心照不宣地，不肯把这一辈子里最艰难的那一段说给对方听，他们怕另一个听了，心都要碎掉。
又过了一段时间，姥爷开始吃不下饭，姥姥寸步不离地守着，用小勺喂他，我妈怕她太累要替她，她也不肯。
李全夜夜从恶梦中喊着战友的名字醒来，醒来后，便拉着姥姥的手哭，他说最对不起姥姥，他只陪了姥姥几年，姥姥却给他一辈子。
07
姥爷最终还是走了。
他走的那天，姥姥极为镇定，部队派的人前来吊唁，姥姥向他们要了军帽上那枚小小五角星，她抱着那枚星，终于忍不住哭了。
这一次，他是真的走了，再也等不到了。
我妈拥着姥姥的肩安慰她，她怕姥姥寂寞，要接姥姥去我家住，但姥姥不肯。
她修葺了当年姥爷家的那孔窑洞，搬回了老家。
其实那里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就连那孔窑洞，说是修葺，倒不如说是重建，除了姥姥记得，没人能看出那里曾有过一孔窑洞，曾有过一个温暖的家。
但姥姥记得，她连家里摆放水缸的位置都记得清清楚楚，因为她个子比较矮，每次挑回水来，往缸里倒时总是很吃力，姥爷便在每次出门前，都要把水缸挑满，参军走的前一夜，他又连夜把大桶改造成小桶，把大缸移走，换成了两口小缸。
他默默地做这些时，搂着小珠睡在炕上的姥姥便决定了，一定要等到他回来。
这一等，就是一生。
如果有来生，她还愿意等。
完
往期精彩：
结婚后，我被卖了30年。
我爸死后，我妈跟我婆婆打架，真相太暖了。
我的猫，闻了闻老公的衣服，然后我们就离婚了。
你点的每个在看，我都认真当成了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