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3月,一则捐赠消息引发媒体热议,广州一位87岁的老教授,捐款880万元。
报道上说,这名老教授是中科院院士、原华南农业大学校长卢永根。
很快,有记者到卢永根家中探访。一进屋,大吃一惊。
这是个异常简陋的四居室,目之所及只有铁架子床、旧沙发、几张用铁丝绑了又绑的凳子,以及一部老旧电视。
这就是捐了880万元的教授的家?
更令人讶异的是,卢永根夫妻竟在这四居室中,一住就是20多年。
而卢永根原本出生在香港,家庭条件优渥,是什么让他选择这样的生活方式呢?
这还得从他的前半生说起。
经历时局动荡的少年时代
1930年,卢永根出生于香港一个中产家庭,家境优渥。
11岁那年,日军攻占香港,打乱了卢家的安稳。
为躲避战乱,父亲送卢永根到广州花都乡下老家。哪知,广州同样沦陷。
尽管花都乡下距离市区较远,却也三不五时遭到日军的骚扰。
在动荡之下,卢永根谨记父亲特意托人捎来的亲笔家训:要“身劳苦学”“既买锄头又买书”“半为儒者半为农”。
从香港“家里有电话,出行有汽车”到乡下缺衣少食的逃难生活,他适应得毫不含糊。
那时,他几乎顿顿吃芋头,偶尔能吃上白米饭,都算奢侈;没有鞋穿,他光着脚走路。
在花都乡下生活了2年多,卢永根这个“香港仔”切身感受到中国农民生存的艰辛,心忧国家的未来发展。
以至于当他13岁回香港后,读初中选择学校时,他破天荒地没有遵从父亲的意见——选择在香港普遍认为更有前途的英文学校,而是选了一家中文学校。
1949年,卢永根入读岭南大学学医。
后来实在太忙,他便转为农学,因为农学的课业和考试时间相对自由点儿。
但没想到,这个偶然的选择,竟让卢永根往后余生与农学结下了终生的缘分。
艰辛探索农学科研之路
1952年,全国院系大调整,岭南大学与中山大学两校农学院合并,为华南农学院。
次年,卢永根在华农毕业后留校任教。
在那个一穷二白的年代,他的农学研究毫无例外地面临着严峻挑战。
当时,卢永根的手里,只有一块田。
没有实验室,没有像样的仪器设备,以至于连最基本的保存稻种,都要靠他和团队小心翼翼翻晒、人工检查收藏。
而且,这项研究要花心思在田里,真正像个农夫般翻新土壤、播种、施肥,观察各时节禾苗的生长、扬花吐穗。
卢永根经常在田里忙得一身汗,两脚泥,不过几年,他就从一个白净的年轻人晒成了“老腊肉”。
然而,最让卢永根倍感压力的是,他从事的野生水稻育种研究,可能无法培育出合适的新品种。
野生稻育种,是将野生稻基因引入栽培稻育种,而很多时候,野生稻随环境不断变异,并不具备改进基因的优势。
而且收集野生稻十分不容易。它们大都生长在人迹罕至的荒山野岭,研究人员不仅要跋山涉水、历经辛苦,还要细心观察和甄别。
这个领域的研究者,有可能忙碌一辈子,劳而无功。
“就是一般的城里人,没种过田的,早就放弃了。他能坚持下来,真的很不容易。”熟悉他的老同事说道。
卢永根为什么能坚持下来?一方面,是因为他少年时的农村经历;另一方面,是当时的现实刺激了他。
1958年,国家遭受自然灾害和经济困难,全国人民都在过着“饥荒年”,卢永根就算是高校教师,也每天饿得饥肠辘辘。
一次,他外出参加会议,主办单位管饱饭,正值年富力强的他,难得遇上这样的好机会。
美美饱餐一顿的后果,却让他的胃受不了,饭后他全吐光了。
这件说来好笑的事,卢永根觉得是学农的人的耻辱。
此后,他心心念念,想要在水稻育种研究上找到新突破,提高水稻产量。
在他的带领下,他和团队将老师丁颖留下的7000多份稻种资源扩充到10000多份,建立了华南地区最大的野生稻种资源库,为稻作育种研究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为了采集和培育出优良稻种,卢永根只要听到哪里可能有野生稻生长,他都要亲自前去探寻。
2001年,当时已71岁的卢永根听说广东佛冈有野生稻,他拄着拐杖,亲自上山寻找。
山路实在难爬,同行的学生都劝他,请他在山腰等着,他们把野生稻采下来,给老师鉴别更好。
卢永根不同意,“一定要看野生稻的生长环境”,学生们只好架着他,从荆棘和野草丛生的山上慢慢穿行,总算爬上山顶,找到野生稻,卢永根高兴得像个孩子。
有心人,天不负。在多年研究的基础上,卢永根提出水稻“特异亲和基因”的创新观点,得到了学界的高度肯定。
同时,他的学术研究应用于实践,也取得重大突破。他带领团队选育出作物新品种33个,在华南地区累计推广面积1000多万亩,实现新增产值15亿多元。
因此,1993年,他被评为中国科学院院士。
累累成果的取得,不仅在于卢永根非常珍惜“双脚踩在水田里”的感觉,更在于他对人才的珍惜和爱护。
大学之大在于人才
1983年,卢永根担任华南农业大学校长。
卢永根认为,大学之大,不在大楼,而在大师;而要培育大师,则需纳英聚贤,人尽其才。
早在1984年卢永根赴美访学时,他遇见当时在美国求学的温思美,此后,他经常给温思美写信,向他介绍国家的发展和学校的规划,硬是把温思美从美国“挖”了回来。
卢永根的学生刘耀光留学日本时,也被他三番五次动员回到华农。为了让刘耀光安心科研,卢永根还破例为他建了专门的实验室。
以至后来,1994年,温思美和刘耀光等留学归国人员在南方日报上看到卢永根写给女婿的一封信,他们毫不意外。
当时,卢永根女婿在加拿大留学,卢永根在信中劝诫女婿:国外的实验室再先进,也不过是替人干活。在国内搞科研,照样能出成果。
后来,女婿果然放下国外的优厚待遇回国。
这封信,也在不少留学生心中激起波澜,让他们作出了归国的选择。
另一方面,卢永根积极创新,营造人才成长发展的良好环境。
面对80年代高校论资排辈的陈腐风气,为解决华农人才断层的问题,1987年,卢永根请示上级部门,在华南地区率先大刀阔斧地进行高校职称改革。
卢永根宣布改革主张后,一石激起千层浪,说什么的人都有,大家等着看好戏,认为他不过是“初生牛犊不畏虎”罢了。
他顶住压力,采用院系和学校学术委员会不记名投票,并结合校外专家评审,完全让参选者凭能力说话。
最后,共评选出8名业务水平过硬的中青年教师,他们中,有5人从讲师破格晋升为副教授,年龄最小的温思美仅29岁。
为鼓励优秀人才,卢永根十分大方。
2017年,他和妻子捐出了华农建校以来最大的一笔个人捐赠8809446元,用作教育基金,奖励华农品学兼优的贫困学生、优秀青年教师、以及资助农学院邀请国内外著名科学家来校讲座。
正因为卢永根对人才的重视和珍惜,在他担任华农校长12年间,华农从当初屈指可数的几个专业,发展到21个专业,实现了跨越式发展。
他当初引进和培养的青年人才,后来成长为各个领域的佼佼者,如中国工程院院士罗锡文、中科院院士刘耀光、华农国家重点学科带头人温思美、抗击非典和禽流感战役科研英雄辛朝安等等。
卢永根在珍惜人才上,花钱不眨眼;但他对自己,却节俭到“抠门”。
珍惜节俭生活
在卢永根眼里,物品“还能用,要物尽其用”,根本没有“过时”之说。
卢永根老俩口平时的着装标配,是学校发的运动服、运动衫。
细心的人发现,有一件绿毛衣,卢院士在多个场合穿过,后来袖口脱了线,他用同颜色的线缝上,继续穿。
出行的标配则是公共交通。
哪怕80多岁了,出门还是坐公交、挤地铁;每天上下爬五层高的楼梯回家……
他的同事、学生极力劝说卢老在出门时,用学校为院士配的专车和司机,这样至少在外有个照应,以免出现意外。
卢永根笑眯眯地连连摆手。
在吃方面,卢永根老俩口觉得学校食堂的饭菜挺合适。
一荤一素二两饭,是他们的伙食标配。
卢老在食堂用餐,吃得一粒饭都不剩,他看到学生们剩饭,会忍不住走过去提醒:“多少株水稻才能出一碗米饭?”
你很难想象,这位连一粒米饭都舍不得的院士,却捐出了880万个人财产。
有人问他,怎么不留点给孩子?
他说,孩子独立了,不需要留财产;而且,他这并非“捐”款,而是“还”款给国家。
其实,这不是卢永根第一次捐赠。早在2015年,他就和在美国的堂哥商量,悄悄把两间价值100多万元的祖产商铺,捐给了花都罗洞小学。
亲友们原以为卢永根捐光个人家产,足慰生平,没想到,他把自己也给“捐”了。
2019年8月11日,卢永根病重昏迷,医生建议送入重症监护室,全身插管治疗。
卢永根在清醒过来的间隙,断断续续,却坚定地说:“不要再浪费国家的财物……不要做任何抢救……不要做任何有创面的治疗……”
原来,他已签订了遗体捐赠协议。
他担心插管治疗后,他捐赠的遗体不完整,影响做医学研究。
第二天,89岁的卢永根在广州永逝。他以自己喜欢的方式和亲友们永别:不留财产,不留遗体,不举办任何形式的遗体告别会。
留下一片绿洲
卢永根过世后,他被追授为“最美奋斗者”“时代楷模”“全国优秀共产党员”等多个荣誉。
妻子徐雪宾说:“阿卢大概一定不会想到,他会以这样的方式被大家认识。”
卢永根淡泊名利,在他生前,有记者想要采访他,屡次碰壁,只好以学生的身份,听他讲座,才有机会采访。
原本,卢永根的一生,会过着香港精英家庭衣食无忧的生活,然而,他选择珍惜作为“中国人”的自尊和骄傲,珍惜拥有,简朴生活,他把短短的人生,活成了燃烧的生命火种。
席慕蓉说,“每一朵花,只能开一次,只能享受一个季节的热烈的或温柔的生命。我们又何尝不一样?”
亲爱的你,要怎样过这一生呢?
我们不妨像卢永根院士那样,珍惜拥有,珍惜人生路上遇到的挫折和收获,在简朴的生活中,让生命之花开得热烈美好。
参考资料:
1、2017年10月14日,新华社《无言的火花——院士卢永根捐出毕生积蓄880多万元》;
2、2019年11月14日,人民日报,《“布衣院士”留下无字丰碑:追记著名水稻遗传学家卢永根》;
3、2021年10月22日,南方人物周刊,《卢永根 把根深深扎在泥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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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陌桑欣闻 】
【编辑| 丹尼尔李】
【排版 | 毛毛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