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多的山洼里，一对四十来岁的夫妻踏着夜色，在田里辛勤劳作。妻子站在那里，袖管空荡荡地随夜风飘着，她用头和肩膀稳稳地夹住手电筒，为刨地的丈夫照亮。
丈夫早已习惯了假肢，他稳当地扎在地里，用仅有的一只左手挥动锄头，豆大的汗珠滴落而下。
他们就是这样一年又一年，家里从三人变成四人，五人，七人，房子从破旧不堪的土坯老屋变成红砖白墙的大瓦房，人丁越来越兴旺，日子越过越红火。
这对夫妇，丈夫叫张顺东，妻子叫李国秀。
3月3日，他们登上了《感动中国》2021年度人物颁奖盛典的舞台，颁奖辞中有这样一句：“没脚走出致富路，无手绣出幸福花。”
有人说，“这就是相濡以沫的最佳诠释。”
有人说，“他们是当代身残志坚的现身说法。”
也有人说，“这样的乐观积极，是人的毅力与人格的内在体现，更是搏击人生风雨的重要力量。”
1974年，张顺东出生在东川区乌龙镇坪子村。
6岁那年，一场意外夺走了他健全的身体，也改变了他的一生。
那天，山上的高压线被暴风雨吹断，张顺东的羊恰巧被电线困住。他伸出右手，想移开电线，万伏电压瞬间将他击晕在地上。
张顺东醒来时，他的整条右臂已被齐肩截去，两个脚后跟也严重烧伤。从此，他只能用前脚掌支撑住躯体，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原本驾轻就熟的农活儿也无从下手。
生性要强的张顺东没有因为缺了手、伤了脚而意志消沉，他告诉自己一次不行就做两次，三次，一百次，只要付出足够的努力，正常人能做到的事他一样能做到。
上山放牧、下田挖地，背松毛、背谷子，张顺东天天年年地重复做着各种农活，直到得心应手。渐渐地，残疾的六岁孩童长成了壮实的少年，仅有的左手也锻炼得有力而灵巧。
他的积极乐观令母亲深感宽慰，可母亲仍为他的婚事忧心忡忡。
曾有个亲戚打趣张顺东，说要介绍邻村的姑娘李国秀给他认识。本是一句无心玩笑，张顺东却牢牢记在了心里，开始期待与这位姑娘的会面。
刚巧他哥哥和李国秀是校友，于是他常问：“哥，李国秀长啥样啊？”
有一次，张顺东随哥哥去卖烟叶。这一去，缘分有如上天注定，张顺东见到了那个总是浮现在他脑海中的姑娘，李国秀。
熙来攘往的集市上，眉目清秀的李国秀站在张顺东面前，带着淡淡的微笑。对她回以一笑时，他知道自己心意已决，“我非她不娶！”
李国秀也颇为心动，“一双白鞋，身板结实，模样还挺帅的。”
就这样，两个年轻人坠入了爱河。
张顺东上门提亲的那一天，李国秀的内心欣喜而焦虑，她低着头说：“你不要嫌弃我没有手。”
张顺东嘿嘿笑起来，语气坚定：“我要是嫌弃，就不会来你家了。”
不过，这段感情还是遭到了女方家长的反对：你们俩加起来就一只手、 两条腿，这往后的日子怎么过？
张顺东知道对方担心的是什么，但他并未放弃，一得空就蹬着自行车到李家去。他没有死缠烂打，也从不吹嘘自己会如何照顾李国秀，而是撸起袖子帮着干这干那，用行动证明自己是个可托之人。
久而久之，女方家长认可了这个踏实肯干的小伙子，“国秀嫁给他，想必不会饿肚子。”
1993年，二人欢天喜地举办了婚礼，过上了形影不离、互为手足的生活。
春种时，他在前头刨好坑洞，她随后撒下菜种。待到秋收，她便在前面背着背篓，他在后头摘下果实。
那时候，日子虽贫却也衣暖饭饱，重要的是两个人相爱相助，也很是幸福。
一年后，他们的大女儿呱呱坠地。
圆润可爱的孩子四肢健全，哭声响亮。可把张顺东乐坏了，他为女儿取名“光琼”。问其寓意，他耿直地说，“在任何情况下光都会发亮发热，点燃我们幸福的生活。”
新生命的到来，是喜悦，是安慰，也是张顺东和李国秀肩上又沉了几分的重担。
为了让日子过得好一些，夫妻俩挥洒着千百倍于常人的汗水，山坳小径、田间地头或县城集市，总能看见两个不离不弃的身影。
张顺东常说：“夫妻同心，黄土变成金。”
数不清的墨色凌晨，村邻们还在酣睡，张顺东家的小院里就已亮起了灯。
两口子早早地起床洗漱，收拾农具，带上水和干粮，一人背一只大竹篓，便出门干活去了。
他们的土地离家很远，那时又买不起代步车，为了不错过时令，也为了按时按量地完成一天的活计，只能起早贪黑，否则便要打着手电熬夜做活儿了。
每天要到烈日当空，两个人都汗流浃背，他们才肯在田埂边坐下喘口气儿，吃些干粮。这时，张顺东便拿出一个大水瓶，先慢慢喂妻子喝，自己再喝上几口。
偶尔，他还会哼上一支小曲儿，逗她开心。
傍晚回家也不能马上休息，因为还有一大堆家务等着他们。煮好食喂了猪之后，就要洗净手脚准备菜做饭。李国秀抬起一只脚扶着锅把，张顺东则用左手翻炒。等到饭菜上桌，夜已黑如锅底。
吃过晚饭，他们会陪女儿玩一会儿。等孩子睡熟了，两人这才收洗一番，舒展开残缺的身体，慢慢躺下，相互鼓励几句后，便都沉沉睡去，这一整天的忙碌才算结束。
这样的生活节奏，如同长在张顺东和李国秀的身体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成为他们的司空见惯，也成为他们的心甘情愿。
那些年，生活就像月亮的盈缺，好事与苦难总是结伴而至。
健康可爱的小儿子出生后，张顺东用节衣缩食省下来的积蓄，为妻子开了间小卖部，圆了她一直以来的“开店梦”。
儿女双全，一家四口，原以为好日子就要开头了，谁知不幸再次降临。
先是张顺东的哥哥突发疾病而逝，其后，嫂子也因意外溘然离世，留下一双孤女无人照拂。张顺东于心不忍，一咬牙，便接过了两个侄女的抚养重任。
至此，他和李国秀的担子日益沉重，原本只够糊口的日子越发捉襟见肘了。
两个人夜以继日地耕种作物，养殖家畜，每逢周一和周四、五，还要背上两大口袋农产品去赶集。
同样是天不亮就出发，李国秀说：“种地讲究节令，摆摊也讲究时候，去晚了好摊位没了，一天的生意就被耽搁了。”
他们要沿着山脊走上两三个钟头才能到达县城，把农产品卖了之后，就买些日杂用品带回小卖部销售。
这种被很多人瞧不上的小本生意，踏实本分的张顺东两口子一做就是十几年，收入微薄但也能补贴部分家用。
为了减轻丈夫的负担，嫁人前从未下过厨的李国秀百般练习，愣是学会了用脚洗菜、切菜、炒菜，后来更是练出“双足绣花”的本领，还能用刺绣作品挣些钱。
饶是这般辛劳，家中仍出现过断炊之危，最苦的时候，他们连一分钱都没有。
不堪重负的张顺东和李国秀抱头痛哭，甚至想过死了算了。可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他们，不能也不忍心撒手就走。
张顺东总会抬起头把泪憋回去，红着眼鼓励妻子：“我是你的手，你是我的脚，没有什么坎儿过不去。”
李国秀看着满面风霜的丈夫，流泪回应：“我是你的脚，你是我的手，拧成一股绳，咱把日子过得更好。”
2013年，家里迎来了最艰难的一年。
四个孩子要读书，其中大女儿高考在即。为此，张顺东和李国秀没黑没白地耕种收获，赶集卖货，还另租了好几亩地，多养了十几头猪。
二十年来，终日忙碌已让张顺东的两个脚跟巨痛难担，他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锋上。如今，徒然加重的活计更是雪上加霜。
他的伤口发炎溃烂、肿大如碗，两只鞋里的血一层叠着一层。夜里洗脚，一大盆水都被染红。
李国秀心疼不已，一再哭求他听医生的话，尽快去截肢。
可张顺东拒绝了。因为女儿考上了曲靖师范大学，家里攒下的两万余元，他要留给女儿做学费。
女儿哭着说不读书了，只求父亲赶紧治疗。张顺东擦干她的泪，笑着说爸爸没事。
最终，他说服女儿安心去上大学，自己却强忍疼痛，一步一个血脚印地，坚定不移地在那条奋斗路上蹒跚前行。
好在年底，张顺东家被纳入建档立卡贫困户，国家资助他做了右脚截肢手术，补贴了几个孩子的学费。
重担一下子轻了许多，但“铁人”张顺东不肯休息。
截肢术需要至少半年的恢复期，可他只歇了一个月，便装上假肢，买了三轮车，载着妻子继续为生活奔忙。
他说：“勤劳奋进地干活，是一个丈夫应该去做的，更是一个父亲应该去做的。”
正是这份坚韧肯干的务实精神，加上政府的扶持，张顺东家的境况渐渐好转，收入增加了，日子也松快不少。
2015年，张顺东不得不截去左脚脚掌，安上假肢，再度耕作于田间地头。病痛与苦难令他步步艰辛，却从未改变他的淳朴内心和向上的追求。
那时，村里铺上了平整的水泥路，通往县城的大道也畅通无阻，下田或赶集都不用再耗去大把好时光。
张顺东和李国秀依旧会起个大早，驾着三轮车，“突突突”地把丰收的作物拉到集市去。夏季有水灵的大白菜，秋天有绿油油的卷心菜和黄澄澄的玉米。
日子越来越好了，张顺东却没有怠惰半分。
他认为，扶贫是扶志，不是扶懒，不能等、靠、要。
两年后，在国家危房改造资金的扶持下，张顺东家盖起了结实漂亮的新房，小卖部扩建成“顺东杂货铺”，还开设了“李国秀刺绣工作室”。
焕然一新的张家小院里，柴禾齐整，花草鲜活，鸡鸭猪崽在圈中打盹，屋子里整洁大方，一切就像主人一样，始终保持着昂扬向上的姿态。
2018年，坪子村首批脱贫摘帽的家庭名单出炉，张顺东和李国秀光荣在列。
为了感谢国家和政府，李国秀绣了一幅“永远跟党走”的作品，她说：“我们不能一倒就倒在国家怀里，国家帮扶自己，自己也要努力。”
张顺东则主动担起残疾人联络员一职，奔走于家家户户间，用亲身经历鼓舞乡亲们积极地走向脱贫。
近年来，由于年轻人外出务工，留守老人消费少，杂货铺的生意日渐冷淡。张顺东也因陆续几次腿部手术，再也无法承受繁重的农活。
思来想去，他决定通过电商平台销售七彩面条、特宽面、蜂蜜和大蒜等家乡特产。
2019年，张顺东参加了市里、区里的多次电商培训。东川区商务投资促进局的领导带着当地的电商“达人”，上门给夫妇俩讲解相关知识，并为他们量身定制电商发展计划。
为此，夫妻二人把在外打工的儿子喊回了家，帮助他们一起筹办电商事业。
后来，张顺东夫妇荣获了“2020年全国脱贫攻坚奖奋进奖”“全国最美家庭”等四项国家级奖项，亿万国人为他们的励志故事动容落泪。
在一片赞许和喝彩声中，夫妻俩的“顺东云品直播间”于2021年10月27日正式开播。
镜头里，张顺东拿着面条，紧张得不知所措，一旁的李国秀忙接过话头，一边让丈夫把面条展示清楚，一边介绍产品特点、回答顾客问题。而儿子就负责看后台数据，并不时为父母出谋划策。
去年“双十一”，张顺东、李国秀只卖出59单面条，可见“直播”之路并不好走。
但与过去的28年相比，这或许不算什么，毕竟他们是从无数血泪中摸爬滚打过来的。
相信张顺东、李国秀依然会相伴互助着度过困境，朝着更好的未来，一路奋进。
作家路遥曾说，“生活不能等待别人来安排，要自己去争取和奋斗。”
众生皆苦，唯有自渡。
生活从没有“容易”二字，所以，哪怕遭遇再多的艰辛与苦难，都要有自强不息的决心和百折不挠的勇气。
参考资料：1、B站·新华社《这对夫妻就一只手、两条腿，却创造了一个爱的奇迹》
2、B站·凝语素笺《感动中国丨张顺东李国秀夫妇·人物专题视频》
3、今日头条·花豆老舒《残疾农民夫妻，一只手两条腿为4名孩子撑起蓝天，女儿甘为孺子牛》
4、云南日报《点赞！来认识一下这对被总书记提到过的带货主播》
. END .
【文| 白绡】
【编辑| 丹尼尔李】
【排版 | 毛毛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