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全班终于鼓起了勇气,要求校长马上打开他儿子的饭盒,我们要看看,为何只允许他家孩子自己从家带饭?为啥只有他儿子有这样的“特权”!饭菜到底和我们有什么不同!
校长乐呵呵没搭理我们话茬:你们这是揍啥呀!
那个年代,农村念书的孩子没有“阶级”,没有贫富差距,因为大家都一样的穷。校长讲话:大家都一样,穷的“发抖”。所谓抖的含义,就是学校中午饭盆里的菜,给每个孩子分食的时候,校长总是喜欢抖了又抖。
因为要是不抖的话,大家不够吃。
既然是大家一样的受穷,为何校长下学期开始,只允许他儿子自己从家带饭,而且每次吃饭的时候,他儿子自己端着饭盒,躲到教室角落里,自己偷偷的吃。
班长说,似乎闻到了肉香。
校长来自上海,是一名下乡知青,带着一个小儿子和一个疯癫的媳妇,留在村里给我们教学。学校一共两个老师,一个是校长,一个是村长,村长相当于我们学校的半拉后勤。
学校孩子基本都是附近村子的孩子,大人几乎天天在地里干活,后来校长和村长商量,索性中午让我们在学校吃,校长老婆给我们做饭,村长负责采购,校长负责分食。
校长老婆的精神疯癫,时常犯病,有时候忘记放盐,有时候盐巴放的很多,校长经常气得暴跳如雷:这不糟践粮食吗!
后来,校长实在没办法,一到中午快放学的时候,小跑回家,看着媳妇放盐,或者怕她把饭菜弄糊巴了。校长筋疲力竭。后来,村长媳妇和校长媳妇一起忙乎,这才解决了饭菜胡巴和盐巴不准称儿的问题。
一到吃红烧肉的时候,校长总是让大家把队伍排的直溜的,然后一个人分三块。校长总是手抖了又抖。我们总开玩笑,校长,你手别抖啊!校长裂开嘴皮子:我不抖,你们哪够吃啊!
班级一个邻村的孩子,爸爸让马车压死了,妈妈改嫁了,交不上伙食费。校长和村长蹲在教室门槛子抽着旱烟叶子,皱着眉头,也没想出啥好办法。
下学期开学,我们突然发现校长的儿子,自己从家带了一个饭盒。中午吃饭的时候,校长儿子偷偷的躲在角落里吃。依仗他爸爸的权势,也没人敢多问。一定是他爸爸给开了小灶,嫌弃我们中午饭不好吃。何况他妈妈掌勺子,给做个好吃的很正常。我们也没声张,心里却都恨得要命。
一天,班级调皮孩子趁小上海(校长儿子)不注意,偷偷掀开了他的饭盒:快来看啊,看他妈妈给他弄啥好吃的!
校长儿子满脸涨红,要捂住也捂不住了,我们全班,包括好事的小女生,都冲到了教室后面,围了上去。一围上去,大家傻了眼。饭盒里,一个半馒头,一小半盒子蜂蜜。校长家养蜜蜂,有时候也经常给我们带蜂蜜。可这玩意也不能天天当饭吃啊!
班长愤怒而起:一会儿校长来了,我们要抗议!下午校长依然夹着教案来给我们上课。校长!为啥你家孩子和我们饭菜不一样!
校长愣了一下:你们说啥呢,孩子!班长鼓起勇气,把饭盒摆在校长的讲台前:你看看!这玩意天天能当饭吃!校长假装瞅了瞅饭盒,眨着眼,点上一颗旱烟,吧嗒吧嗒抽上了。
班长掐着腰:从明天开始,我们每个人,都可以少盛上一口,不能让小上海天天吃这玩意!校长怒了:别说了,上课!班长后来说,校长转身的那一瞬间,好像校长甩了几滴眼泪。
后来,小上海和我们一样天天在学校吃饭。掌勺由校长改为了班长,班长每个人都抖,唯一轮到小上海就是不抖。班长说,要把以前的给小上海补回来。
一天,校长进屋子就拉长了脸:张小海(他儿子),站起来!把饭盒子打开!小上海吓得浑身发抖。
打开!来让大家看看!小上海害怕的低着头,把饭盒拿到讲台上,缓缓的打开。转过去!面向大家!为啥你的饭盒,还没吃饭呢,就多了一颗茶叶蛋,就因为你是我的儿子吗!小上海吓得哆哆嗦嗦,只知道哭。大家张大嘴,愕然。
这时,村长媳妇拿着饭勺子追过来,闯进屋,连连点头道歉:校长,别批评孩子,都是我的错,他妈妈说,今天是孩子的生日,我寻思给孩子多分一个茶叶蛋,有啥子错!我没文化,别和我一样的,别怪孩子啊!求求你了!
校长指着村长媳妇:你知不知道,这是大家的饭伙钱,为啥你有这个特权!校长气得把教案摔的啪啪响。我们全班都吓傻了。
中午午饭,校长走了,小上海趴着桌子嗷嗷大哭。我们呼啦把小上海围上了,每个人都献出了自己的茶叶蛋。小上海死活不要。班长哄着:我们一起吃好不好!
那一天中午,我们全班孩子暴吃茶叶蛋,吃的直噎的慌,大家都噎出了眼泪。
小学六年级毕业,校长全家要回上海了,那几天班级一片宁静。班级中午最后一顿饭,吃的是饺子。是村长媳妇包的:上车吃饺子,咱农村人也下不起饭店。校长第一次和我们全班一起吃饭。班长给校长多夹了两个饺子。校长摸了摸班长的头:下不为例!
前天,早市,我没吃早餐,去早餐店。一农民工坐下吃包子,问老板粥收不收钱。老板说,不收钱,随便喝。农民工自己上去盛,盛完说:老板,我没有都盛干的,要不你后面的没法子卖了。
老板从里面走出来,夺过民工手里的碗:一个粥几个钱,不吃饱怎么干活!然后,拿着碗,一手拿着勺子,深深的往下杵,盛出来,然后抖了抖,勺子里都是干干的米粥粒。
我知道,当年我们校长给我们盛饭,总是喜欢抖,是为了公平,在那种极其窘困的条件下,企图寻求一种公平。我知道,这个早餐店老板抖了抖,不是为了公平。
无论哪一种抖,我认为,其实都因为:虽然世人皆苦,但这个世界上,不缺公平,也不缺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