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领导是个倔老头儿，穿着干净整洁利落，已经到退休的年纪了。领导这些年一直有一个习惯，就是很少打电话，也不怎么用手机。
我们是个文联单位，业务不忙，就是组织各个协会写写画画啥的，领导工作其实很清闲。老头儿和我们交流也很少打电话，也很少看到他接电话，让我们单位的人，感觉老头是一个与世无争的人。
可这几天，领导突然变得焦躁不安，每天端着手机不停地看，一天看十几遍手机，像是在等谁的电话。然后，时而焦灼踱步，时而凝视窗外，若有所思。
我是给领导写材料的，每次进屋子就能看到领导愁眉不展。领导平时有个习惯，就是什么事都不和我们说，也不和我们交流。单位办公室主任说，可能领导这阵子要退休了，心里不是滋味。
一天，我上他屋子送材料，他忽然叫住了我，他平时很少和我说话，让我很诧异。领导问我，你老家哪里的。我说东北的。他说，你多久没回家了，我说一年。
他说，没事了，你走吧。然后，他就看着材料发呆。出门后，我张二摸不着头脑：领导这几天是咋了？
那天晚上我写材料。加班，写得很晚。看到领导屋子的灯没关，我以为领导忘记锁门了。我推门进去，看到领导在神神秘秘地打电话。看到我进去，赶紧捂住电话，问我有什么事情。我说没事，看灯没关，我就进来了。
我出门一身冷汗，因为我刚才分明听到领导对着电话说，明天给我汇10万！我的天啊！领导分明看上去是一个两袖清风的人。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领导的光辉人设，瞬间在我心里崩塌，我不敢再往下想了。
看领导的样子，我忽然想起了《人民的名义》当中，和高小琴对手戏那老奸巨猾，老谋深算的高书记一样，想趁还在职位上……
而且领导的眼神和脸型和高书记一模一样。
尤其是领导神神秘秘的电话，让我更加印证了我的猜测，这也是为什么领导从来不当着我们面打电话的原因吧！
第二天领导没来上班。第三天也没来，单位谁都不知道领导去了哪里。上面交代暂时有副手临时代理一段时间。
单位的气氛诡异且凝重。因为没有人知道领导出了什么事情，领导身边也从来没有跟班的，单位传的风风雨雨。
上面一直守口如瓶……
大约过了一个半月，领导突然回来了，看着面色很差，消瘦焦脆。和单位人也不怎么说话。
那天，我去领导屋里送材料刚要往外走，他把我叫住了：你家老人还在东北吗？他们身体还好吗？你每年都给他们寄钱吗。
领导这突然的问话，我更是懵逼。领导从来不打听我们的隐私的。我刚要回答，他突然转过身去，面对窗户：你说，我都快60的人了！在城里干了几十年的领导岗位，几年回不了家里一次，我一个月快一万的工资，都不知道给我老母亲寄点钱过去，我哥哥还是个农民，一年挣不了2万块，却一直守在我妈身边照顾我妈！
你说我还是个人吗！
我记得我小时候，我妈最向着我，分月饼都我比我哥哥多半拉儿。可母亲岁数大了，我却借不上力。
我还记得我考大学曾发过誓，等上班了，当官儿了，把妈妈接到城里来享福，可到我快退休了，我都一直没把我妈接过来。我一天都在忙些啥？我母亲病得不行了，我都不知道！
我还记得小时候我发高烧，我母亲背着我，走了20里的山路，管邻居借了100块钱，给我看病。我……我怎么会活成这个样子！一天也没让我母亲享过福！
领导突然蹲下来，双手捂着脸，眼泪如暴雨般喷溅了出来，然后顺着手指缝儿喷出来。
领导憋着哭，肩膀一耸一耸的，怕走廊里的人听见，他没有哭出声来，可，他还是哭得双肩发抖，最后，甚至把脑袋埋进肩膀里，放声大哭。
这是我毕生以来，见过的最扎心的镜头。一个60岁的老头儿，蹲在办公室，毫无顾忌，蹲在我脚底下，哭得浑身发抖。
领导已经退休多年。
我还清晰记得领导的那句话：我当年发过誓言，功成名就把母亲接到城里享福，可一直到她埋进坟头儿，我也没让他享受过一天福。
一个寂寞的老头儿，对着窗户呆望着，突然蹲在地上，把脑袋深深地埋进肩膀里，然后，肩膀一耸一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