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往往比小说更加离奇。
“审判”
午后,阳光从枝叶间穿过,伴随着刺耳的劣质摩擦声,一个男孩在大人的陪伴下从街道上走过。
发出噪音的,是男孩手中所牵引的推车。这一路上,他们挨家挨户地从社区中每一家手上收过漫画,堆放在拖车上,只是一个下午的时间,他的拖车已经被堆得不能再满了。
几乎所有居民都坚信,他们接下来要进行的,是一场善良对抗邪恶、纯洁对抗污秽的“正义审判”,就好像他们在两百多年前对塞勒姆那群邪恶“女巫”所做的一样。
大人、小孩,人群嬉笑着把收集来的漫画书堆放在一起,点燃火把,大喊着“烧掉!烧掉!”他们手舞足蹈,扭曲而狰狞。
“焚书”
一个头戴深色绅士帽的中年男人,默默地矗立在人群之外,望着逐渐被化成灰烬的“戴安娜·普林斯”,束手无策。他的脸上,只透出着无法言说的苦楚与无奈。
这是发生在2017年上映的独立电影,《马斯顿教授与神奇女侠》开头的一幕,虽然有一些过于戏剧化的描写,但从某种程度上而言,这也是上世纪40年代到50年代,许多美国城市中曾经发生的真实一幕。而这一幕中那个和周围人群格格不入,身穿深色大衣头戴绅士帽的中年男人,就是今天故事的主角,威廉·莫尔顿·马斯顿。
在作为一名心理学家、剧本作家、女权运动家,以及发明家的同时,他还有一个更加响亮的名号——“神奇女侠”的创作者。
虽然含有大量杜撰的成分,但《马斯顿教授与神奇女侠》仍不失为一部有趣的伪传记片
“马斯顿”
威廉·马斯顿并不是我们通常意义上所说的天才,但他确实拥有许多普通人所没有的才能。
马斯顿一家
马斯顿出生于1893年,美国马萨诸塞州一个叫做索格斯的小镇上,他的父母怎么都想不到,自己的孩子日后,竟然会成为现代美国女权运动的先驱人物。
1915年对于22岁的威廉·马斯顿而言,是非常特别的一年,他不光拿到了美国哈佛大学法学专业的学士学位,还与一名同样不太普通的女性,拥有心理学学位的伊丽莎白·霍洛威组建了家庭。
之后,马斯顿开始跟随妻子的脚步,进入哈佛大学心理学院进行深造。
在共同攻读心理学专业的期间,马斯顿夫妇受到意大利心理学家,维托里奥·贝努西关于测试谎言实验的启发,合作发表了一篇关于说谎与血压之间联系的研究论文,但是并没能在学界引起太大反响。
幸运的是,一名加州大学的生理学博士对这篇论文非常感兴趣,在他的帮助下,马斯顿成功发明出了第一台可以通过检测血压变化,测试受试者是否在说谎的机器,这也就是我们现在所见到的测谎仪的起源。
马斯顿于1922年对测谎仪进行测试的场景
不过,马斯顿似乎并不是一个能够安于某种固定生活的人,在哈佛大学深造期间,他还抽空创作了一个名为《小偷》(The Thief)的电影剧本,而买下这个剧本的人,正是法国第一位女性电影导演,爱丽丝·盖·布拉奇。
1921年,马斯顿拿到了博士学位,伊丽莎白获得了硕士学位,而也是在这之后,这个标准的“知识分子”家庭,开始逐渐偏离大众的认知。
威廉·马斯顿与伊丽莎白·马斯顿的合影(拍摄于1916年)
1925年,在塔夫茨大学担任心理学讲师的马斯顿,遇到了他生命中第二个重要的女人,奥利弗·拜恩。
奥利弗是马斯顿的学生,也是他的授课助理、实验对象,以及婚外情对象。马斯顿渊博的学识与魅力让奥利弗深陷其中,而奥利弗的美貌与温柔也让马斯顿无法自拔。
“通奸”,在当时的美国社会。是最为人所不齿的行为之一,不仅会遭到道德舆论的谴责,在某些州,更是不可触碰法律红线。
不过有趣的是,受到“背叛”的伊丽莎白,不光没有急于申诉或是拆散两人,反而认可了丈夫的出轨行为,甚至主动接纳奥利弗,让她加入了自己和马斯顿的家庭,开始了三人的同居生活。
在之后的日子里,这种“异常”的三角关系,不仅没有引发婚姻矛盾,甚至使伊丽莎白和奥利弗成为了最亲密的朋友,即使在马斯顿去世之后,她们之间的关系都没有发生改变。
四年之后,怀揣电影梦的马斯顿辞掉了塔弗茨大学讲师的职位,来到加利福尼亚的环球影业,担任起了公共行政的职位。为了支撑起这个家庭的日常开销,刚刚生完孩子的伊丽莎白只得重返大学执教,而照顾孩子和家庭的责任也落在了奥利弗的肩上。
马斯顿使用测谎仪为吉列剃须刀所打的广告
时间来到三十年代中期,也许是感受到了理想与现实间的差距,马斯顿放弃了在环球影业的工作,将测谎仪的推广当作了主要工作。他频繁地出入美国各地的法院与警局,甚至将测谎仪投入商业运作之中。
虽然从现在的角度来看,测谎仪的准确度着实让人起疑,但在刑侦手段极度匮乏的当时,光是有可能“看穿人心”这一点,就足够引起社会关注了。
这一次,马斯顿在测谎仪上下的赌注没有白费,在接下来的几年里,他赢得了从未有过的声誉与关注。而这,还不是一切的终点。
“戴安娜”
威廉·马斯顿是一名著名的“女权主义”倡导者,即使在他拥有两位妻子的情况下(部分资料显示马斯顿还拥有第三位情人)。
“女人比男人更加优秀”、“应该让更多的女性加入社会的生产与运作系统之中”、“女性应该拥有自主选择权”
这是长期以来,马斯顿一直所倡导和强调的。
在男性拥有绝对社会主导权的二十世纪,一个像马斯顿家这样“怪异”的家庭,无疑会成为社会关注的热点。威廉·马斯顿通过测谎仪出名之后,代表“公序良俗”的社会舆论便将矛头指向了他们,但是很显然,马斯顿一家早就站在了主流舆论的对立面上。
早在结识奥利弗之前,马斯顿夫妇就已经是当时美国“激进派女权运动领袖”,玛格丽特·桑格的拥护者。
玛格丽特·桑格是上个世纪美国最著名的“女权主义推进者”。无数次看着母亲在分娩和流产中痛苦挣扎的玛格丽特,最初的工作是纽约下城区的一名护士,但在那里,当发现自己对那些死于堕胎和流产的女性,仍旧无能为力的时候,她决定从根本问题上下手,成为了美国历史上第一名敢于站在法律的对立面,推广“计划生育”与“避孕”手段的女权斗士。
在后半生中,玛格丽特与自己的妹妹,一直在为女性争夺权利。最终,她不仅为美国女性赢得了律法胜利,更直接推动了避孕药的研发和推广。
玛格丽特·桑格被漫画家刻意描绘成了近似“神奇女侠”的形象
也许是冥冥中自有的定数,又或许只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巧合,奥利弗·拜恩正是玛格丽特·桑格的侄女。虽然没有直接参与母亲与姑姑的“激进派运动”,但奥利弗也或多或少受到了女权主义的影响,在她看来,自己与马斯度以及伊丽莎白的关系,正是女性拥有“自由选择权利”的最好体现。
而比起奥利弗,伊丽莎白则是真正意义上的“女强人”,在三十年代的美国,每年,能够从波士顿大学拿到法学学位的女性不超过五人,而奥利弗就是其中之一,她不仅主导了测谎仪研究和开发,甚至为后来马斯顿的漫画创作,都提供了大量灵感。
在创作中,马斯顿似乎是一个对自己的“性癖”从不遮遮掩掩的人。据说,最早“神奇女侠”的衣着设计灵感,就来自于奥利弗的情趣内衣形象。在早期的《神奇女侠》漫画作品中,“捆绑”与“被捆绑”,更视为一种不可或缺的重要元素,穿插在每一期故事当中,而作为最重要的“捆绑”道具,那条能让人身体变“诚实”的“真言套索”,也充满了说不出的“情趣”意味。
然而这种“坦诚”也让马斯顿的漫画在日后惹上了大麻烦
另一方面,对于伊丽莎白和奥利弗的关系,民间总是存在着大量的猜测和幻想。
“毕竟天堂岛上本来只有女人。”
而引起这个问题的另一个重要原因,还有“神奇女侠”的性取向之谜,而在早期的漫画中,确实也出现戴安娜与多名角色之间,“含糊不清”的暧昧关系。
戴安娜与自己的好友马拉之间的关系,引起了不少读者的联想
虽然马斯顿从来没有直接点破“神奇女侠”的性取向,但就在2016年,负责执笔“神奇女侠”漫画的作者,格雷·卢卡在接受漫画书评网站Comicosity采访时表示:“戴安娜就是双性恋者”,这便进一步加深了人们对于马斯顿两位伴侣关系的猜测。
在影片《马斯顿教授与神奇女侠》中,她们两人被描绘为典型的“LGBT”人群,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同性恋者”,或者“双性恋者”,而这似乎也是对这三人怪异关系的最好解释(虽然马斯顿的后人对这种关系表达了否认)。
2016年10月,联合国宣布“神奇女侠”成为新一任的妇女和女童权利荣誉大使,她将在未来一年里,作为联合国代表,出席各国的文化交流与平权运动,而在电影中神奇女侠的扮演者盖尔·加朵,也将出任荣誉大使一职。
不过很明显,并不是所有人都对这名身材窈窕、强大性感的白人女性抱有好感。
就在“神奇女侠”上任的不久之后,联合国便遭到了来自社会各界的质疑与批判,事情的原因非常简单,因为“神奇女侠”的形象,和大众印象中的“女权”的概念真的相差太远了。
“敌人”
1948年,第二次世界大战造成的余波还没有完全平息,美国与前苏联,两个超级大国,就因由谁主导新世界的秩序,而陷入了长达半个世纪的冷战之中。
在民间,受到冷战与反战思潮影响的美国人民,急需一种不同于主流文化的意识形态,进行攻击和批判。一位名叫弗雷德里克·魏特汉德的精神病学家,提出了一个不怎么新鲜的观点:
“漫画比希特勒的危害还大!”
就这样,那些穿着暴露,言行充满性暗示的漫画角色,立刻成为了人民群众攻击的“头号目标”。大量家长向漫画出版商提出抗议与威胁,誓与漫画斗争到底。
接下来所发生的,就是文章开头的那一幕,但和电影中不同的是,这时的威廉·马斯顿,已经不在人世了。
时间回到四十年代初,漫画作为一项新鲜事物,正在受到社会的全面质疑,为了化解这场公关危机,时任“国家联合出版公司”子公司,“全美出版物”负责人的马克思·盖恩斯,邀请了当时正因为测谎仪而大红大紫的“女权先锋”,威廉·马斯顿担任公司的教育主管,希望他为这样的情况带来改变。
次年2月,马斯顿向盖恩斯提交了一份简单的故事脚本,在这个故事中,马斯顿创造了一个与世隔绝,受众神守护的绝对女权主义世界,和一位拥有神力、智慧、自由意志,以及有那么一点SM倾向的亚马逊公主。
“神奇女侠”的首次亮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