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走出你控制的领域，却走近你安排的战局。’——《棋子》
五四青年节这天，国内如火如荼的偶像选秀，送上了一份特殊的“大礼”，震惊了广大青年人的三观。
即将进入决赛阶段的爱奇艺选秀节目《青春有你3》，被爆发生了严重的浪费粮食问题。在平台设计的投票赛制下，粉丝购买了27万瓶牛奶并直接倒掉，只为获取投票所需的“奶票”，以保证他们的“偶像”可以获取理想的排名。5月4日当天，北京市广播电视局责令爱奇艺暂停《青春有你3》后续节目录制，对相关问题进行整改。
5月5日凌晨，爱奇艺紧急发布声明，表示坚决服从北京市广播电视局的相关要求，立即暂停《青春有你3》的录制。此时，距离《青春有你3》总决赛仅剩一周时间。
粉丝打投（有组织的粉丝打榜行为，包括但不限于投票）倒奶事件，迅速引发了网友们的广泛讨论。2021年初的时候，我国刚刚实现了9899万农村贫困人口全部脱贫的历史一刻。根据国家收入标准，2020年贫困户年收入达到4000元左右，即可脱离绝对贫困。但《青春有你3》此次倒掉的27万瓶牛奶，市场价高达180多万，超过了450户贫困家庭一年的收入。
不仅如此，这一倾倒牛奶的行为，显然已经涉嫌违反了刚刚颁布的《反食品浪费法》。更有律师指出，明星和选秀平台应该为此事担责。
图源：沸点说法
5月5日，中央电视台《主播说联播》节目中，《新闻联播》主持人刚强，针对这一热点事件进行了相关报道。节目中尤其提到，随着《反食品浪费法》的正式实施，针对综艺节目中的诱导粉丝消费的行为，需要精准打击，制定具体办法。
5月6日晚间23点46分，爱奇艺正式发布道歉微博。虽然躲过了6日的热搜，但第二天依然冲上了热搜榜第一。爱奇艺宣布，暂停录制5月8日《青春有你3》成团之夜，关闭《青春有你3》所有助力通道。
评论区没有了往常的偶像后援会控评文案，而是直抒胸臆的粉丝占据了高位。这些粉丝直言，自己一滴奶都没有浪费，爱奇艺必须退钱。蒙牛在《青春有你3》中推广的牛奶，风评并不是很好，被观众们调侃为洗洁精。如果这些奶不是粉丝倒掉的，真相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目前，《青春有你3》暂未公布复播时间，究竟选秀市场接下来何去何从，尚未尘埃落定。而发生在今年选秀中的这件倒奶荒唐事，在去年已经上演。法律是具有滞后性的，《反食品浪费法》虽然姗姗来迟，但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说起来，“倒牛奶”并不是一件新鲜事。美国历史上不止一次出现过大规模倒牛奶的事件，不管是1930年代的美国经济大萧条时期，还是2020年美国疫情期间，都出现了新鲜牛奶被倾倒的奇事。但倾倒者，是牛奶的初级生产加工者。然而《青春有你3》出现的倾倒者，却是牛奶制品的购买者。
究竟这档名叫《青春有你》的节目是何方神圣，能够引发如此出格的食品浪费事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还要从韩国的选秀节目《Produce101》说起。
2016年1月22日，韩国M-net推出了一档打造女团的选秀节目——《Produce101》。节目招揽了来自不同经纪公司的101位选手，以“大逃杀”的形式决出人气最高的11人，组成限定2年的偶像团体。
所谓的“大逃杀”形式，可以简单理解为粉丝投票决定选手的名次。选手拥有的粉丝越多，票仓越大，排名也会越高。与之相对的，人气低的选手，很快就会在这场角逐中出局。由此，这档选秀节目也被称为史上最残酷的女团选拔。
短短的赛程，残酷的赛制，迅速将粉丝和偶像紧密联系在一起。加上百里挑一的高淘汰率，使《Produce101》产生出足够多的戏剧性。很快，中国视频网站爱奇艺注意到了这档节目，并于2018年1月19日推出了一档高度相似的男团选拔节目——《偶像练习生》。近些年出圈度颇高的蔡徐坤，即出自这档节目。
然而不光彩的是，《偶像练习生》被国际节目模式保护协会定性为抄袭综艺，与韩国《Produce101》抄袭相似度达到了88%，成为史上抄袭之最。《Produce101》制作公司CJ E&M，亦指责爱奇艺的《偶像练习生》抄袭其重点IP。
但是，《偶像练习生》在2018年就高达28亿的播放量，让偶像经济的巨大潜力，以无可怀疑的形式进入到中国娱乐圈。2018年4月21日，购买了《Produce101》中国版权的腾讯，推出了女团选秀节目《创造101》，再一次以媲美世界杯的热度，拉开了中国选秀新纪元。
2019年1月21日，爱奇艺推出了《偶像练习生》的精神续作《青春有你》，并以先上车后补票的形式，和CJ E&M达成和解。今年，《青春有你》已经举办到第三季。随着《青春有你》的推出，知名奶企蒙牛正式涉足选秀领域。与此同时，蒙牛还在2019年成为腾讯《创造营2019》的赞助商，一时风头无两。
随着蒙牛的入局，国内“101”系选秀的玩法，悄然间发生了变化。粉丝们打榜的票仓，不再局限于视频网站提供的每日免费投票，而是通过购买蒙牛乳制品的形式，获取随商品附赠的“奶票”。这些“奶票”，才是真正决定选手排名的票源。
实际上，早在2020年《青春有你2》播出期间，就已经出现了“粉丝”倾倒牛奶的行为。在此科普一下《青春有你》的赛制：整个赛程分成了多个阶段，每个阶段大约淘汰一半左右的成员，最终决出9名出道选手。而选手的个人票数，每个阶段也会独立计算，互不继承。由于赛程相对密集，粉丝们投票的时间有限。越是人气高的选手，粉丝可支配的“奶票”越多，正常投票的时间往往是不够用的。
需要注意的是，爱奇艺与蒙牛的决策者，将“奶票”印在了瓶盖内侧。也就是说，粉丝们必须将牛奶开瓶，才能扫到瓶盖内的二维码，投出有效的“奶票”。这一过程不仅繁琐，而且大量已开封的牛奶极其不便于存储。种种原因下，“奶票商”走进了历史的舞台。
图源：B站UP主開水與白菜
“奶票商”就是专门倒卖蒙牛“奶票”的商人。粉丝们的需求很简单：需要奶盖。于是，“奶票商”承担起了“初次加工”的工作，负责帮粉丝们把大批量的牛奶开箱，并集中收集奶盖。至于因此剩下的牛奶，则被直接倒进了下水道。
到了2021年，《青春有你3》正式开播。然而，爱奇艺并没有改变这套投票规则，依然选择将“奶票”印在瓶盖内侧。有了前辈们的经验，《青春有你3》的选手后援会轻车熟路，事情愈演愈烈，终于发展到了“倾倒27万瓶牛奶”的惊人地步。
诚如部分粉丝所说，他们没有浪费一滴奶。但处于粉丝经济产业链下的他们，间接成为了倒奶的帮凶。
但是，真正的始作俑者，是背后的爱奇艺与蒙牛。
蒙牛真果粒正式道歉
27万瓶牛奶，换算过来价格超过了180万元。可能有人会问：这些钱哪来的？这就涉及到了选秀圈另一条约定俗成的玩法——集资。
人力有时而穷，即便是高人气选手，也无法通过“自然人投票”的形式，顺利拿到出道位置。尤其是在“奶票”的影响下，几乎每一家后援会，都会选择集资买奶。不仅是因为可以用更低的价格获取更多的“奶票”，也免去了繁琐的运输、储存、开箱成本。
曾经有人发出过这样的感叹：混饭圈久了，有时候钱都不当钱了。截止到5月2日，《青春有你3》排名前20的选手，集资总额已经超过了一亿元。集资金额最高的余景天后援会，达到了1770万（数据来自各家后援会明链）。
图源：B站UP主扶墙问剑
当然，这只是明链数据，还有各家后援会未公布的暗链无法统计。最终，这些钱中的绝大部分，将被用于购买“奶票”，间接进入爱奇艺和蒙牛的腰包。
这套玩法，已经成为国内“101”系的标配。先后入局选秀的爱奇艺、腾讯、优酷，无一例外。稍有不同的是，腾讯等平台选择将“奶票”印在外包装上，不用开瓶即可扫码，牛奶可以被二次销售。
《创造营2021》的奶票二维码印在包装箱上
还是以《青春有你3》为例，官方赞助品牌蒙牛真果粒花果轻乳系列，10瓶装售价69.9元，包含20助力值，1助力值大约3.5元，相当于明码标价卖票。可以说，这就是现实版的买椟还珠。
按照《青春有你3》第三次排名情况，前九名选手共计约5633万助力值。而尚未结束的决赛圈厮杀，随着北京市广播电视局一纸令下，戛然而止。
那么，粉丝们集资的钱怎么办？找谁去讨公道呢？
自选秀圈引入集资玩法以来，早已乱象丛生。由于集资完全没有法律保障，出现的“海景房”问题，已经成为众多秀粉的梦魇。
海景房，指的是后援会携款跑路。粉丝们因为对偶像的爱聚集到一起，组成后援会。但没人知道后援会的人员构成，双方建立起来的信任十分脆弱。然而就是这样的后援会，却在比赛期间掌控着高达几百万甚至上千万的现金流，一旦携款跑路，粉丝们几乎毫无办法。
不仅如此，后援会中同样不乏资本安插的职业粉丝，这些职业粉丝会伪装成大粉，带动粉丝群体的集资热情，其中不乏令人震惊的粉圈PUA现象。筹集到的资金，却是“豪绅的钱如数奉还，粉丝的钱三七分账”。加上不为人知的“倒灌”行为（可以简单理解为集资造假），究竟这些钱流向何处，往往都是无头公案。
基于集资的这套选秀玩法，恐怕是“超女快男”时代的粉丝，怎么也想象不到的。十多年前，粉丝们求爷爷告奶奶，通过短信一票一票投出偶像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然而，选秀乱象真正的漩涡，却仍不在此。
诚如爱奇艺公布的规则所示，偶像出道全由粉丝决定，这一赛制给予了粉丝巨大的参与感。但实际上，一只看不见的资本的手，在背后操纵着一切，“青春有你，摇号出道”，已经成为无力反抗资本的粉丝们无奈的呐喊。粉丝们手里的“奶票”，并不能真的决定选手的命运。甚至于《青春有你》出道的男团UNINE，被粉丝们赐予了花名“摇”。
摇号当然不是《青春有你》的专利，这是选秀圈的普遍现象。
真情实感的粉丝们，本以为可以凭自己的力量，给予偶像更大的舞台。怀揣着梦想的选手们，本以为可以凭借努力，获得市场的青睐。然而，粉丝和选手，终究不过是这场资本游戏里的棋子。他们的梦想，如同被倒掉的牛奶，在资本的眼里不值一钱。
明知是陷阱的粉丝们，却也只能服从这一玩法，走上集资买“奶票”的道路。
“想走出你控制的领域，却走近你安排的战局。”——《棋子》
2019年，韩国MBC电视台《PD手册》栏目，披露了《Produce101》选票造假黑幕。随着调查的深入，《Produce101》第四季造假被坐实，刚刚通过节目成立的男团X1宣布解散，M-net宣布停办节目，导演安俊英锒铛入狱。
讽刺的是，此时的中国，“101”系选秀愈发疯狂。
及至到了2021年，《青春有你3》的选手余景天，被爆涉嫌双重国籍、父母涉毒涉黄。爱奇艺宣布暂停《青春有你3》录制后，余景天亦于当日凌晨旋即宣布退赛。至于真相如何，爱奇艺并未作任何声明。
本为选拔“偶像”的节目，却被倒奶、集资、做票等负面舆论缠身。多年来，节目方对此毫无作为，采取默许的态度。那么，以此选拔出来的“偶像”，意义究竟是什么呢？对青少年乃至社会的价值引导，又究竟是什么呢？
自2018年《偶像练习生》开播，国内偶像选秀走过了4年时光，最终，步入了和韩国《Produce101》相似的命运，落得一地鸡毛。这场资本的游戏，可能是时候降降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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