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一天你发现自己得了癌症,你第一件事会做什么?
小姨得知自己确诊癌症,她交给我一封信,嘱托我,等她去世100天后再打开。我听了泪流满面,她却表现地轻松淡然。
小姨比我大7岁,从小我就是她的小跟班,虽然她个子娇小,我个头儿比她长得还猛,长大后,我比她整整高出一头,但是,这也丝毫不影响我对她言听计从,因为她漂亮、聪慧、要强,有主见,而且做事果断。
小姨上面有两个哥哥两个姐姐,我妈是老大,比她又大了十几岁。听我妈讲,姥姥生下小姨的时候,已经是40多岁了,所以说,小姨是姥姥姥爷的“老成闺女”,也是个宝贝疙瘩。
虽然姥姥家在农村,生活过得并不富裕,但是,全家人对小姨还是十分疼爱,不舍得让她做繁重的农活,家里有了好吃的,先紧着她尝鲜,所以说,小姨从小过得也很幸福快乐。
小姨念到高中,她语文很好,但是偏科严重,物理化学一窍不通,后来考大学没有考上,就跟着村里人去外地大城市打工去了,两年后,回到家开始说婆家,然后就认识了我的小姨父。
姨父是姥姥家附近村上的,家里弟兄两个,他是老大。父母也是老实巴交的农村人,但是家里很穷,姥姥开始的时候并不太同意,担心小姨嫁过去会吃苦受穷。但是,姨父这个人长得不错,个头中等,相貌英俊,白净,有点儿书生气,小姨一看就喜欢上了,非他不嫁。
我姥爷是个明白人,通情达理,他说女大不由爷,她自个儿乐意,就随她去吧!吃苦还是享福,那就是她的命了,我们做不了主的。
小姨和姨父结婚后,两个人就去上海打工。姨父这个人头脑灵活,嘴巴也甜,很快就在上海混得有模有样了。他学着早年到上海闯荡的亲戚的做法,从老家凑了些本钱,搞起了运输车队,他天生就是个会做生意的人,情商高,善于打交道,很快就揽到了不少的生意,也赚了不少的钱,日子越来越好过了。
小姨给姨父生了两个大胖小子,俩孩子差6岁,长得虎头虎脑的,甚是可爱。姨父自然也是非常喜欢,他骨子里还是很传统的男人,天生喜欢男孩,他说小姨就是他们家的大功臣,也是小姨给家里带来了财运,所以说他十分感激自己的老婆。
每逢这个时候,小姨总会露出幸福的笑容,当然了,姨父对她也是十分的疼爱,两个人的恩爱被亲戚邻居们称羡,就连姥姥姥爷后来也承认,小姨是嫁对人了。
小姨也是个孝顺的孩子,在我姥姥姥爷最后那几年,她一直尽心侍奉他们,陪伴着他们生命的最后时刻。
如果幸福的日子就这么一直走下去该有多好啊,可是,七年前的那个端午节,小姨亲手包了很多的粽子,她说,分给车队里面的师傅一些,让他们都带回家去尝尝。
粽子很甜,小姨吃了不少,从那以后,她开始觉着胃不舒服,胃胀,嗳气,隐隐作痛,开始她以为是普通的胃病,没有放在心上,直到后面疼得受不了了,去了上海的大医院检查,医生说,已经是中晚期了,先做手术,切除一部分再说。
小姨本就是个聪明剔透的人儿,虽然姨父和我们全家人都统一口径,对她坚称,这就是普通的胃炎,做个小手术就好了,可是,如今是网络时代,她也是有文化的人,她会各种搜索,很快她就明白了病情的严重性。
小姨没有声张,她不动声色,不哭不闹,和原来的生活没有两样,每天照样是照顾孩子,做饭洗衣,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她积极配合医生治疗,很从容,不抱怨,努力地吃饭,她这样懂事的模样让人看了十分心疼。
姨父开始抽烟,原先从不抽烟的他,现在烟瘾很大,抽得很凶。有时候我会看见他偷偷落泪,他说,小姨跟着他,前些年日子过得苦,没有享上福,如今日子好过了,她却得了这样的不治之症,他心里十分难过,觉着对不起小姨。
小姨的手术做得很成功,胃切除了很大部分,只剩下鸡蛋那么大小一块了。医生说,注意不要太劳累,只要癌细胞不再扩散的话,病人还是可以活个十年八年的。
小姨出院后,姨父把上海的车队转了手,交代完其他的事宜,然后带着小姨回到了老家。姨父说,他想好好陪着小姨度过余下的日子。
小姨回来后,吃饭很少,身体也很虚弱,家务活也不能做了。她说她想我妈,让我妈去陪她说说话,是的,我家二姨远嫁到外地,两个舅舅都忙于事业,只有我妈妈在老家乡下,离得近,和她也亲,我妈最喜欢这个小妹了,所以妈妈放下家里的农活,去市里陪伴小姨。
姨父没有做任何的工作,他每天的任务就是伺候小姨吃饭穿衣,做家务,大的孩子已经念大一了,孩子懂事,不用操心,小儿子刚上初中,也不用接送了,上海的生意有时候还有些,他也是电话沟通,遥控指挥,再也没有回去过。
妈妈到了小姨家,姨父说,大姐,你啥也不用做,每天就陪着小琴(小姨的小名)说说话,啦啦家常。然后洗衣做饭,家里家外,全是姨父一个人忙里忙外。我妈对他竖起大拇指,称赞他是难得的顾家男人,经常对我念叨,将来你嫁人了,也得找你姨父这样的男人。
日子照样很平静地一天天过去,小姨患病的第二年春天,她虽然消瘦,但是精神还不错,她说她要去爬泰山,从小就有个心愿,要去泰山奶奶跟前许个愿,但是一直没有机会去。现在春暖花开的时节,她要去泰山看一看。
我和姨父陪着她一块去了,我妈身体不好,她没有去。上山的时候我们说坐缆车吧,小姨说不用,她能行,我们就陪着她一步一步往上爬。
路上遇见很多老年人,他们满头白发,但是精神矍铄,拄着拐杖,不慌不慢地往上攀爬。
我们爬了一会儿,就累得气喘吁吁,小姨脸上也沁出了汗水,但是看着她的表情,仍然十分坚毅,她中途停下来,和旁边的老人交谈起来。
大爷,您今年高寿啊?身体这么好,这么大年龄了还能来爬泰山?小姨满眼羡慕地向身边那位面容慈祥的大爷问道。
这没有什么啦,我就住在山脚下,没事了,就带着老伴儿来爬山,时间长了,就成习惯了,大爷回头望望身后的那位身材瘦小的老大娘,开心地回答。
小姨感慨道,多好的一对老人啊,可以白头偕老,真是羡慕他们,也祝福他们二老。小姨说完,两行清澈的泪水从她那白皙的脸庞悄悄滑落下来。
到了泰山顶上,小姨说她自己去泰山奶奶庙里许个愿,我和小姨父在外面候着,几分钟后,小姨出来了,我打趣地问她,许的什么愿?她笑笑说,现在不能说,说了愿望就不灵了。
从泰山回来后,小姨的身体越来越差了,医生说,癌细胞已经扩散了,到了胸腹的位置,病人也许只有几个月的生命了。我抱着妈妈哭起来,实在是接受不了这个残酷的现实,她才40多岁啊,人生后半生刚刚开始,孩子还没有结婚成家,她怎么能这么快就走了呢?
某个礼拜天的早上,我去探望小姨,那天阳光出奇的好,温暖的阳光照耀在她的脸上,折射出某种异样的安详。小姨说,她给我写了一封信,如果她走了,在她走后的一百天后再打开,她说,她有很多话要对我说,可是又说不出口,那些话她都写在了那封信里面。
我听了,心如刀绞,泣不成声,我让她不要胡思乱想,她现在就是好好的,珍惜眼下的每一刻时光。
三个月后,小姨走了,很安详,她斜靠在小姨父的怀里,没有痛苦的表情,就像睡着了一样。
两个孩子哭得泪人一般,姨父也是十分的悲伤,他们两个夫妻情深,我们都看在眼里,那不是可以装得出的虚情假意。
葬礼结束不久,很快就开始有人给姨父说亲了,其实在小姨确诊患癌没多久,姨父老家那些好事的亲戚,已经开始张罗,物色人选了。没办法,人走茶凉,虽然真相有些让人难以接受,但是现实就是如此的残酷。有的人走了,其他人还得好好活着。
姨父还不到50岁,人到中年,虽说有点儿发福,但还是一表人才,也有事业,所以说,再找个年轻的女人结合,还是很容易的事情。他对于家里人的热心安排,不欢迎也不拒绝,这倒是符合他一贯稳重的性格。
小姨的两个儿子,也就是我的大表弟和小表弟,一个在念大学,一个在读初中。大表弟已经谈了女朋友,他是个稳重懂事的孩子,对于爸爸的再婚,他表示理解,他说,爸爸还很年轻,以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他不反对,只要爸爸以后能过得幸福就好,他会照顾好自己和弟弟。只要弟弟没意见就行。
对于姨父的再婚,我那15-6岁的小表弟则是完全接受不了,他痛彻心扉,跑到我妈妈那里,在我妈面前哭得像个小孩子一样,他说,爸爸的做法他接受不了,即使要再婚,也得等到我妈妈过完三年以后再说,他有必要这么着急吗?
我妈搂着他,也流泪,说,孩子你还小,不懂大人的事,你爸爸还年轻,他需要再成个家,有个人照顾他。
姨父默默地抽烟,他没有说话,他沉默的态度让我们有点儿捉摸不透。
日子过得飞快,一转眼,小姨去世已经100天了,在我们老家,亲人去世100天也是个很重要的日子,姨父精心给她准备了许多阴间的礼物,风风光光大办了一场。
晚上,夜深人静,我拿出小姨的那封信,拆开来看,跃入眼帘的,是小姨那一如既往的娟秀字迹,真真应了那句话,字如其人,我读着信,泪如雨下,仿佛她就站在我眼前,和我话家常一样,娓娓道来。
她写道:大宝小宝(我两个表弟的小名),我亲爱的宝贝,妈妈很遗憾,没有看到你们结婚成家的那一天,妈妈对不起你们!
大宝,妈妈很开心看到你长大了,懂事了,也交了女朋友,小茹是个不错的姑娘,好好珍惜,不要辜负人家的一片真心。
妈妈走了,唯一放不下的是你的弟弟,他还小,不懂事,有时候任性,莽撞,你要好好带着他,照顾他,在他以后的人生路上,遇到困难的时候,你们要互相帮助,携手前行。你们兄弟俩是真正的血脉相连,无论如何,都不能分开!
家里进门处,那一面大壁橱,上面的四个格子里面,分别是你和弟弟的衣物,内衣裤,袜子,保暖棉衣,可以穿好几年了,妈妈为你们所能做的也就是这些了。
对于爸爸,他还年轻,以后的路还很长,他需要找个人来陪伴往后余生的岁月,理解你们的爸爸,他也不容易,为了我们这个家付出很多,很辛苦。
他很爱妈妈,只是妈妈没有福气,没能和他白头偕老走到最后。
建军(姨父的名字)感谢我们夫妻一场,谢谢你带给我那么多的爱和欢乐。你要找个心地善良的女人,不求别的,希望她能对你真心,对咱们的两个孩子好,这就足够了。
我那两个可爱的宝贝,妈妈真的是舍不得离开你们!其实,细想起来,我也没有太多的遗憾,人到世上来一遭,那就是一场没有返程票的旅行,人终归会离开这个世界,我走了,去另外一个世界,去找姥姥姥爷,和他们二老团聚。
想妈妈了,就看看天上,那繁星闪烁的天空里面,那颗离你们最近最亮的星星,就是我,妈妈永远在天上注视着你们,保佑你们,健康快乐!
敏儿(我的小名),谢谢你,你是我最信任的人,感恩我们有缘同行,小姨永远爱你,祝你幸福、平安!
一夜无眠,第二天,我拿着信去见了姨父,问他要不要给孩子们看看,姨父沉默半晌,他说,我先收起来,等到合适的机会,我会拿给他们看的。
从那以后,姨父开始婉拒所有人的提亲,他又去了上海,重新开始自己的事业,因为家里还有两个孩子需要他养活,老家还有年迈的父母亲。
小姨去世三年后,姨父给两个孩子在市里各买了一套100平米的房子,两处房子紧挨着,门对着门,都带有地下车库,姨父说,这么多年的积蓄,就这么多,俩孩子不偏不倚,一样的房子,一样的装修,等他们结婚的时候,一人再买一辆车,这样的话,你小姨含笑九泉,我也了无遗憾。
我妈说,你小姨父做到仁至义尽了,也该成个家了!
远房亲戚给姨父介绍了一个女人,附近某个小区的,女人也是个苦命人,男人在工地做活从脚手架上摔下来死了,她比姨父小十岁,带着一个12岁的女孩。
姨父很满意,结婚前夕他特地带着女人去我妈妈家里,让我妈给把把关,我妈说,女的看起来挺稳重老实,应该是个心善的女子。
几年过去了,姨父和程姨(我对姨父再婚妻子的称呼)生活过得还不错,一如我小姨在世的时候,平静安稳。他们没有再要孩子,姨父对程姨带来的女孩也是视如己出。
大表弟毕业后带着女朋友去了上海闯荡,在那里买了房,定居下来,他自己创业开公司,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小表弟还在念大学,他预备本科毕业后继续考研,他经常给我妈打电话,说妈妈去世了,大姨就是他的亲妈,逢年过节的时候,他也会回爸爸的家,他说程姨对他也不错,觉着十分亲近。
写在最后:
小姨走了,对于我来说,恍如隔世的感觉,她的音容笑貌时常浮现于眼前,仿佛就在昨天,她还和我依偎在一起,欢欢喜喜,谈天论地。
人生是一张单程票,有些人很幸运,能和相爱的人平平安安地走到生命的尽头,但是,也有许许多多的,她(他)们中途下了车,早早地去了另一个世界,撇下她(他)所爱的人,以及所有爱她(他们)的人,去了那个遥远的无限深邃的异度空间。
有的人走了,不管有多少眷恋,但是只要爱过,被爱过,即便是恨过,怨过,遍尝了世间的苦辣酸甜,悲欢离合,那也满足了,不枉来了人世间,梦一场.......
她(他)们走了,活着的人还得继续余下的旅程,并且还得好好地活着,活得更加出彩,更加快乐,这才是对她(他)们最好的纪念,以及心灵慰藉。
经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刻,我遥望窗外那清澈深邃的夜空,天幕中那颗最亮最大的星星,应该就是小姨明亮的眼睛,散发着温柔的光辉,那是她,在遥远的天国等待着我们。
心怀善念的人,无论走了还是活着,她都是幸福的,满足的,愿未知的另一个世界也有人间温暖,也有笑靥如花,也有阳光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