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为家》:「童年」是现代文明最大的仁慈


文  |  L H
1、7岁
一个人多大年龄算成年?7岁。
尼尔·波兹曼的《娱乐至死》被大众熟知,往往用来批判现代,但很少有人读过他的另一本书《童年的消逝》,他在书中说,童年是一个发明的概念,而不是一个发现的概念。
人的一生分为三个阶段,婴儿,老年,夹在中间的是成人化的儿童。7岁,就是中世纪一个人成年的平均年龄。7岁以后,意味着在现代视为儿童的孩子们已经成年,可以开始工作、学徒、甚至结婚交配,各种成人的黑暗面,死亡、性、暴力都会毫无遮挡地涌现在儿童面前,有的孩子可能更早。
中世纪没有童年。
我喜欢看《权力的游戏》,因为它的基本架构是一个中世纪时代,拿剧中的二丫艾莉亚来说,第一季的时候,是一个7-8岁的小姑娘,这也就能够理解她的母亲凯特琳为什么一定要让她做烦人的「淑女」,因为几年以后,在她还脑子都是冒险幻想的时候,她跟另一个贵族的儿子订婚势所必然。所以父亲奈德·史塔克能让她学剑已经是中世纪难得的宽容。
而她的姐姐珊莎就没有那么幸运了,所有人,包括史塔克家的政敌都在关心她的月经。当她月经初潮之时,就要成为家族政治联姻的工具。


当然中世纪的其他孩子不会有珊莎和艾莉亚的幸运,大多数孩子从6-7开始就已经开始劳作,第七季跟二丫上床的詹德利,被找到时已经是一个很好的盔甲学徒,在作坊里已经跟师傅工作了很多年,更多的孩子在面包作坊,商店,农田工作到直不起腰。
2、12岁
12岁,小男孩赞恩在法庭上控诉父母,「我想起诉我的父母,因为他们生了我!」这是黎巴嫩电影《何以为家》的开始,赞恩因为伤害罪进入监狱,在监狱把父母告上法庭。

「我希望无力抚养孩子的人,别再生了。我只记得暴力、侮辱或殴打,链子、管子和皮带。我听说最温柔的一句话是「滚,婊子的儿子。」生活是一堆狗屎,不比我的鞋子更值钱,我住在这里的地狱,像一堆腐烂的肉,生活是个婊子,我以为我能做个好人,被所有人爱,但上帝不希望我们这样,他宁愿我们做洗碗工。」
赞恩提醒了我们,原来中世纪离我们并不遥远。

12岁,在多少人还在承欢膝下,天真烂漫的年龄,赞恩没有身份,没有生日,只有无止尽的苦力和劳作。赞恩的父母是非法移民,因为家境贫穷,负担不起养育孩子的经济能力,因此,赞恩没有身份证,没有护照,没有上学资格,也无法获得医院帮助。
用人贩子的话说,「你的孩子一出生就死了,连番茄酱都有保质期,他却没有姓名,也没有身份。」

就这样的家庭,赞恩父母依然以一年为他生一个弟弟或妹妹的频率生育着,并且寄希望于生出一个顶用的孩子,越穷越生,越生越穷,甚至生育本身也成了赞恩父母敛财的手段,他们把赞恩最爱的妹妹卖给一个做商贩的老男人。
听起来这只是一个「什么都需要考试,只有做父母不需要考试」的故事,父母只管生,不管养,将孩子当做摇钱树和免费劳动力,在这种叙述里「父母皆祸害」,你可以学着营销号们一样,把一切繁殖癌之类的帽子扣在父母头上,也可以尽情地控诉原生家庭。
但是如果技止于此,这就是一部平庸的催泪电影。
3、我以为我能够做个好人
当赞恩离开家以后,他遇到了同样是非法移民的拉希尔母子,拉希尔收养了他。但因为同样没有身份,拉希尔被抓走后,赞恩实际上成了拉希尔女儿的收养者,他成了一个「父亲」。
为了生存,他拼尽全力,然而他本能地回到了父亲的轨迹,偷盗、抢劫,甚至像父亲一样制毒,不如此他就不能带着这个「女儿」活下去。生活如此吊诡,当他逃出家庭想要做个好人的时候,他必须做一个父母那样的「坏人」才能活下去。

最终为了生存,他被迫把「女儿」卖给了走私贩,收下了那脏兮兮的四百美元,赞恩做了跟父母一样的事,当他回到家里时,才知道,他的妹妹已经被那个老男人猥亵致死,于是他举起刀刺向那个男人,并因此锒铛入狱。
赞恩的愤怒,与其说刺向的是那个男人,不如说刺向的是他的父母,刺向他自己。正如他的妹妹被猥亵致死一样,那个他卖掉的女孩,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他一样成了坏人。
这就不由得让人想起,影片里父母的反驳,「你有我这个处境吗?如果有条件,我也想过的更好,我也是这样长大的,我有什么错?」是的,当小男孩开始生活的时候,却依然没有摆脱父母的命运,依然要贩毒制毒,依然要买卖自己的孩子。罪恶以铁律般在代际之间继承,这个天使般的男孩一样做了恶魔的事。

4、谁之错?
到底是谁的错?归罪于父母是轻易的,但是父母也不过是生活中的棋子,哪有能力操纵命运的安排。
我童年的时候读高尔基的《童年》,开始母亲买给我的时候,她一定以为这是一本儿童文学,或者至少是儿童读物。但硬着头皮读完,才知道内容费解无聊。那时候有个漂亮的女生看我在看这本书,说:「我看过这本书,但是不知道在说什么?你能看懂吗?」
我那时候看着她漂亮的眼睛,不知道说什么,因为我也没有看懂。
但现在,我大概知道《童年》在讲些什么了。说其中一个故事吧,书中有一个人叫小茨冈,是主人公阿廖沙的外公收养的孤儿,在外公的染坊当学徒。小茨冈有一手染布的好手艺,阿廖沙的两个舅舅也就是外公的两个儿子担心外公给他开第三个染坊,于是抓住小茨冈好胜的心理,去让他背十字架去坟地。
小茨冈的结局是,血流满地躺在地上。
「他摔倒了,被十字架给压住了——砸到背脊上。」
「是你们把他砸死的。」
「就是的,那又怎么样……」
外祖父尖着嗓子怒吼:「一群豺狼!我知道,他是你们眼中钉……唉!」但是却没有办法,实际上,就连外公自己,也是把小茨冈当成一个可用劳力来惋惜,而不是一个养子。阿廖沙自己也是,每天都因为各种鸡毛蒜皮小事被毒打。
这就是现代文明到来以前养育孩子的真相,童年是一个文艺复兴以后才有的概念,以前是没有童年这个概念的,阿廖沙也好,小茨冈也好,赞恩也好,艾莉亚和珊莎也好,都是一种资源。
儿童是一个消耗品,这么说有些残酷,但实际上就是如此。这样的生活离我们也并不远,封建时代的古代中国,之所以信奉「多子多福」的信条,如同赞恩的父母一样,就是生一个,多双筷子,到了6-7岁就可以下地干活,女孩就可以缝缝补补,一个儿子就是一头牛,儿子多意味着可以耕更多的地,更意味着不受欺负,万一出来一个特别能混社会的儿子,那就「赚」了,女儿更惨些,七八岁就卖掉当童养媳。
所以,儿童们还是在以善意和幻想看待世界的时候,世界已经残酷地报以老拳。
5、童话
前几天我看格林童话,其中一篇叫《糖果屋》,讲的是一对兄妹因为家里缺少食物,被扔在了黑森林里,结果却在森林里发现了巫婆的糖果屋。
童话的结局不错,当然是兄妹打败巫婆,安全回家。但是这个故事却让我看得毛骨悚然,因为这其实不就是德国版「二十四孝」的「郭巨埋儿」吗?鲁迅先生控诉「二十四孝」的变态不仁,孝道的虚伪残酷,可是细细想来,这不就是中世纪所有国家的现实吗?粮食多了就多生,粮食少了就把孩子活埋,甚至易子而食,这是史书里每隔几十年就有的。
我小时候有一套世界童话选集,有英美德国丹麦西班牙,也有日本,中国,一到中国的部分,我就看不下去,因为中国的童话部分,几乎全部是「洪水来了,要把童男童女喂妖怪」,要么就是「小孩又穷又苦,饿得没有饭吃,忽然得到个法宝可以变出饭来」,大抵如此,只不过有时候是神笔,有时候是鱼盆,有时候是仙草,有时候是田螺姑娘,总之是先要饿瘪的。
现在才知道,大部分中世纪的童话就是这个水平,吃个肚圆本来就已经是童话了,到了文艺复兴以后,才有安徒生这样的儿童作家,会创造出爱情自由成长这些概念。
这是现代社会才有的对儿童的善意。
6、迦百农
电影的名字原名叫,《迦百农》,迦百农曾经是耶稣传教的地方,也是耶稣诅咒的地方,「迦百农啊,你将要升到天上?将来必推下阴间」。
迦百农是被诅咒的地狱,是被神遗弃的废墟。现代文明不能到达之地,就是废墟,导演姆丁·拉巴基说取这个片名,寓意是「失序」,正如迦百农,曾经是传教之地,后来却被诅咒成了废墟。
当战乱,动荡,穷困,宗教,愚昧统治一个地方的时候,这里就是迦百农,这里只有失序,而在失序环境中的人们,无论是成人,还是儿童,都是消耗品。

拐卖人口、童工、难民、黑户、阶层固化、贫穷的代际继承、童妻,一切的罪恶源于失序,源于这是被诅咒的文明废墟。

诅咒不破,「童年」永远不可能有,儿童永远只能被成人的残酷笼罩。
愿世间不再有「迦百农」,微笑,赞恩们。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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