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节草》寻出版

  “开----秤!”
  下午四点激动人心的时刻终于来临,十六年来每当收割完毕,开秆过重宣布单产已经成为习惯。
  “严大牛,四亩,四千二百一十斤!”
  “肖洪林,五亩,五千六百五十斤!”
  “何学贵,三亩,三千一百斤!”
  “田中林,五亩,五千八百斤!”
  “黑龙潭丰产田亩产平均超过一千斤!”
  高山乡党委书记严大牛几乎用尽吃奶的力气,向世人宣布这一激动人心的消息。
  记得十六年前第一次发布亩产信息,严大牛哭丧着脸,几乎流下了伤心的泪水。
  “黑龙潭二号地五亩,总产一千斤,单产二百斤。”
  有二百就有三百,有三百就有四百,凭着高山人的勤奋与执著,黑龙潭试验田的亩产跨过了黄河,跨过了淮河,最终跨过了长江,达到亩产一千斤,创造了水稻史上的奇迹。
  亩产达到了一千斤,我们的理想终于实现了,高山人在欢呼,高山人在跳跃。
  双卡录音机再次响起欢快的歌声。
  “我们的理想在希望的田野上 ,
  禾苗在农民的汗水里抽穗 ,
  牛羊在牧人的笛声中成长 。”
  “老队长,我们的目标实现了,今晚到我家喝酒。”
  田中林家的五亩田总产五千八百斤,成了黑龙潭试验田的新科状元,他成了众人羡慕的英雄。
  “这两天怎么没有看见老田?”
  “田忠名前天就下山了。”
  老队长肖洪林悄悄告诉田中林。
  “不会吧,他说黑龙潭亩产达到一千斤,一定到我家喝酒,今年亩产超过了一千斤,我正准备请他呢。”
  “我送他的一块核桃树桌面他也没拿走。”
  “他还回来吗?”
  “不回来了,听大牛书记讲,他调到龙川市当农业局副局长。”
  “市农业局副局长,不是和我们石城县副县长一个级别吗?”
  “对。这样的人早就该提拔了,怎么一直拖到今天。”
  “这个你们就不知道了吧,早在五年前县委就决定提拔田忠名担任县农业局长,是他不肯当,他说黑龙潭水稻亩产不达一千斤,他田忠名决不下山,结果只当了个挂名的县农业局副局长。”
  人们七嘴八舌围着田中林和肖洪林,田忠名下山的消息迅速传遍了黑龙潭。
  就在开镰的前三天,田忠名下山了,他悄悄地离开了生产队的那三间工房,就象十四年前他悄悄走进工房一样。他上山是在一个日落的黄昏,下山却是在一个日出的早上。来时他滿头青丝,人生还不到而立之年。走时额头上布满了皱纹,青丝中夾着几根华发,人生超过了不惑之年。
  在离开黑龙潭的前一天下午,老队长、严大牛陪着田忠名来到黑龙潭水稻田边,望着黄澄澄的五千亩稻田,摸着一株株压弯了稻杆的稻穂,老队长肖洪林感慨万千。
  “小田,你看这水稻长势真是喜人,今年亩产肯定超过千斤。还有三天就要开镰了,你还是等割完稻再走,享受一下丰收的快乐。”
  “小田”,老队长肖洪林从认识田忠名那一天起就开始喊,也许是喊习惯了,十七八年过去了,田忠名已经成为二号老头,老队长还是这样称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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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据周光春电话讲,市委组织部天天打电话催我到市里报到。再不去报到,人家还当我田忠名闹情绪,嫌市农业局副局长官位太小。”
  “田局长…”
  “大牛,你才当了几天乡党委书记,人就俗气了,什么田局长,听了多么刺耳。大牛,今后不管我官当多大,你都喊我老田。”
  还没等严大牛把话说完,就被田忠名顶了回来。
  “小田,公开场合还是喊官号,私下我们就喊老田、小田或忠名。”
  “对,老队长,我也赞成。忠名哥,省委吴书记这么器重你,我看到市里只是个过度,早晚都要调到省里工作。忠名哥,不管你今后官当多大,不管你到哪里当官,你可不要忘记我们黑龙潭,经常到黑龙潭走走。”
  “对,小田,不管你官当多大,都要回黑龙潭看看我这个老骨头。”
  “老队长,大牛弟,是黑龙潭这方水土给了我英雄用武之地,是黑龙潭父老乡亲的支持和配合,才使黑龙潭低产田改造获得成功,创造亩产千斤的奇迹。没有黑龙潭就没有我田忠名的今天。我田忠名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不管我以后官做多大,不管我今后在哪里工作,我保证每年回黑龙潭一次,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每年都要为黑龙潭的父老乡亲办一件实事。”
  那一晚严大牛夫妇设家宴为田忠名饯行,老队长肖洪林,还有专程赶到黑龙潭接田忠名下山的兰天云。那一晚他们从晚六点喝到深夜十二点,个个都喝的酩酊大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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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如严大牛所说,田忠名到龙川巿农业局担任副局长只是个过度。八七年底调到巿农业局,板凳还未坐热,八八年年初他即被省委调到了省农科院,担任省农科院院长。
  十八年前田忠名大学毕业,以一个贫下中农的子女分配到农科院,如果他不和杨思秦恋爱,两人一同分到石城,他顶多是农科院一名默默无闻的研究员。十八年后田忠名用《岭南高原水稻种植指南》这本书和“天云一号”、“天云二号”两个水稻良种向人民交上了一份满意的毕业论文。田忠名重新回了到农科院,而且成了德高望重的大院长。
  听说从山沟沟里调来一位新院长,省农科院一片哗然。一身发白的中山服,一双褪色的旧皮鞋,黝黑的肌肤黑里透红,就象一位地地道道的小村长。
  没有出过国留过洋,没有吃过苏联的土豆烧牛肉,喝过新西兰的牛奶,领略过美国的西部风情。权威的国际杂志上没有见到他的论文,国内外的大型专业会议上也没有见到他的身影。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乡下土包子来当省农科院的大院长,真是天大的笑话。
  没有慷慨激昂的就职演说,没有激动人心的就职承诺,走马上任的第三天,田忠名就去了全省最贫困的青山县,就象当年独自一人来到黑龙潭。满篇的豪言壮语不如干一两件实事,他要用成功的喜悦回答那些等待看他笑话的一群。
  第四十二章 李福生兴平求故人 兰天云美化图书馆
  听说田忠名荣任农科院大院长,青山县副县长李福生第一时间赶到了农科院,他不是来祝贺老同学,而是邀请田忠名到青山县蹲点。
  在那股专业对口、人才自由留动的浪潮中,有后台有背景的调回了上海、北京和兴平。还有一批臭老九虽然没有后台,没有背景,但他们有胆识,自动放弃了青山的工作和户籍,带着一张毕业证书去闯深圳和珠海,成了青山第一批吃螃蟹的人。只剩下几个没有关系、没有背景、没有胆量的没脚蟹继续蜗居在青山。在人才贫乏的青山县,李福生成了宝贝疙瘩。仅仅四年的时间他从农业局的一个农技员荣升为副县长。
  “大院长,我不是来祝贺你的,我是来迎驾的。”
  李福生喝了一口茶,深深地抽了一口烟,将烟灰轻轻弹到烟灰缸里。
  “我现在是五毒俱全,吃喝嫖赌抽,除了没有嫖,其余样样都来,不象你大院长作古正经,酒肉不碰,香烟不抽,不食人间烟火。”
  士别三日则刮目相看,在学校李福生一贯萎萎蔫蔫,三拳打不出一个闷屁。现在谈笑风生,宛如変成了另一个人。
  “有权不用过期作废,我的老同学当了大院长,这么好的资源不用,岂不被人家骂我李福生是傻瓜?”
  “李大县长你烧香找错了庙,拜佛拜错了门。我农科院一没有钱,二没有物,三没有权,是个典型的清水衙门,你找我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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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大院长,我一不要你的钱,二不要你的物,三不用你的权,只求你大院长到我们青山县蹲点,让黑龙潭低产田改造的成果在我们青山县全面推开,解决青山县八十万人的吃饭问题。”
  “可我刚刚来到农科院,还有许多事等着我去做,我怎么走得了?”
  “大院长,离开你农科院天蹋不下来,你只要抓住两条,一个人事权,一个财权就行了,其他让副院长去处理。田忠名,我们是农字头的,农业是农业科学的根本,农村是农业科技人员的舞台。你农科院只有围绕农业、围绕农民,在农村的大舞台才能唱出好戏。”
  李福生烟瘾真大,几乎一支接着一支抽,抽的院长室乌烟瘴气,熏的人几乎睜不开眼睛。好在田忠名虽不抽烟,但在农村闻惯了呛人的叶子烟,他也习惯了。
  “田忠名,我们青山是全省生态条件最差的一个县,你到我们那里推广黑龙潭经验,成功了才具有说服力。青山县能推广,其他地方更不在话下。到时候我花几个钱请记者写一篇报道在‘岭南日报’上吹棒吹捧。我们学校的‘高音喇叭’调到省电视台了,我再请她给你在省电视台的屏幕上搞几个特写镜头。那时候你们农科院就红火了,从门口罗雀的北京臭豆腐变成了人人争宠的香饽饽。”
  “青山我没去过,不知道黑龙潭的经验在你们那里适不适用。”
  “黑龙潭我悄悄去过,遗憾的是那天你不在山上。石城和青山同在一个纬度,两地海拔又一样,天云系列优质水稻品种在青山推广完全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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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支烟还未抽完,李福生又掏出一支,在茶几上掂了几下,用未抽完的烟屁股将烟点上。
  “老同学,你到青山蹲点不要担心,青山县委、县政府全力支持。要地,全县二十万亩水稻田全交给你,让你一展身手。要人,青山县农业局一摊人听你调遣,包括我这个分管农业的副县长。要钱,十万、二十万都行,实在不够我脱裤子典当都在所不惜。成功了,是你们农科院的成绩,功劳记在你田忠名头上。失败了,是我们青山县配合不力,罪有我李福生一人担当。成功了,什么科技成果,什么专利权,一切荣誉都归农科院,归你田忠名。我们青山县只要实惠,让全县八十万人吃上饱饭。”
  “行,李福生,我明天就去。”
  “噢,想起来了,你到青山蹲点把郭德成也带来。这小子在农科院十大几年,除了一个农艺师的职称,混的一点谱气(谱气:贵州方言,名堂的意思)都没有。全家四口人还蜗居在四十多平方的小屋内。你这次带他来,我们组成一个团队,让他跟你也沾点光,将来好弄一个科长主任当当。”
  “我也有这个想法,只是他当年整过你的黑材料,我怕你不干。”
  “都哪一年的事了,还提他干什么。再说我家庭出身地主,墙倒众人推,包括班上的几个布尔什维克,哪个不推我哟。要怪只怪当年的政策。”
  “哎,李福生,当年我可没推你哟。”
  “所以今天我才来找你。”
  “喂,李福生,刘天成是青山人,你去过他家没有?”
  “去过。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不要提他了。他从小失去了父母,是他哥嫂把他抚养成人。大学毕业后留校,他基本上没有回家看望哥嫂,也从不接济兄嫂两文,他的几个侄女、侄儿读高中,连学费都交不起,还是我找学校校长,免了他们的学杂费。”
  “这也不能全怪刘天成,听张德山讲,他吃住在老丈母家,工资如数上交给丈母娘,没有一文自主权。”
  天很冷,下雪了,杨思秦坐在招待所里望着窗外的雪景。年前大米卖到一元钱一斤,猪肉卖到八元钱一斤,一只鸡蛋三毛钱。街上到处排起了长龙,人们恐慌地抢购食盐、肥皂和洗衣粉。国家再度压缩过快增长的基本建设,治理通货膨胀。
  水泥厂又停产了,早餐店、理发店、浴室关门了,商业局也撤离了水泥厂的商店。招待所里只住了几个到水泥讨债的客人。
  雪下得很大,很快掩埋了了稀稀拉拉的足迹。四周一片宁静,只有电杆上的高音剌叭不停地呼叫,给沉寂的水泥厂带来一点人气。早上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广播“新闻和报纸摘要”,接着播放岭南新闻。上午十点和下午四点播放一首首老歌,引发人们对水泥厂昨日辉煌的无限留恋。厂广播站的播音员是从老厂来的,敬业精神特強,水泥厂停产了,他还在坚守无产阶级阵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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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山县的袁隆平,农科院的拓荒人。”
  突然岭南新闻的一条消息引发了杨思秦的高度注意。
  “白天他身穿一套发白的中山装,戴着一顶旧草帽,卷起裤管在田里和村民一起插秧,就象村里的村长。晚上他在简陋的乡村小学教室里给村民们上课,传授黑龙稻水稻的种植要领,就象乡间小学的一名老师。夜里他在昏暗的煤油灯下,一会儿查阅资料,一会儿用放大镜观察釆集的秧苗,就象一名学者。他就是青山县的袁隆平,农科院的拓荒人田忠名。”
  田忠名,又是田忠名,杨思秦用双手捂住耳朵,她不想听到这个名字,可好奇心的驱使,她又放下了双手。
  “农业是农学的基础,农民是农技人员的朋友,农村是农技人员的舞台。只有面向农业、面向农民、民向农村,才能创造农业科技的辉煌。田忠名一直奉行这个信条。两年前走马上任第三天,他便来到全省最贫困的青山县蹲点,他要把兰天优质稻种播撒在青山县的每一块稻田,他要让黑龙潭低产田改造的经验在青山生根发芽,他要为青山人的温饱再创辉煌。”
  “成功永远属于勤劳的拓荒者,春天播下希望的种子,夏天汗水浇灌希望的未来,秋天定能获得成功的喜悦。”
  还是三年前采访田忠名的那名记者,还是当年负责报道的那名播音员。一个是名笔,一个是名嘴,两人配合是省广播电台公认的最佳搭档。优美的文字,抑扬顿挫的声音,听起来特别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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