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危险病房:这里最小的孩子都杀过3个人 | 医院奇闻录27



大家好,我是陈拙。
 
你可能从没注意过,每家医院都有自己的骇人传说。
 
比如我家旁边的医院就流传,院里的垃圾桶别乱翻,每年都有人捡到死婴,小小个儿,和花生米一样大。直到有医生跟我说,这传言是保洁大妈编造的,不想让流浪汉把垃圾翻得到处都是。
 
后来我还听过很多类似的医院传说,全是假的,几乎都具备某些“实用性”。
 
直到上个月,有位90后精神科医生崔托马,她告诉了我最真实的医院传说——医院里确实有一种危险禁区,甚至需要警察守卫。
 
那种地方叫刑事病房,里面全是杀过人的精神病人。
 
她曾经在里面遇到过一个可爱的小男孩,对方喜欢被摸摸头,老是可怜巴巴地索要零食。她老是想不通这个孩子怎么会待在刑事病房,直到有天她鼓起勇气,了解了背后的真相……

精神病院里有一种特殊的病房。
 
去那种病房的路线很复杂——从我的办公室出来,需要先打开两道防盗门,穿过一条走廊,然后还有两道铁门,都穿过之后才算是真正进入病房区域。最后,你还会在病房门口看到值班警察。
 
再往里,就是戒备森严的“刑事病房”,里面住的都是杀过人的精神病人。
 
初听“刑事病房”这四个字,总会让人联想起悬疑电影里常有的那种诡异画面:冰冷的水泥墙面,面露憔悴、眼神空洞的病人拖曳着脚步,或如行尸走肉,或瞪大了眼睛蹲在地上,一个对视,他们仿佛随时会跳起来咬掉你的耳朵。
 
头一次去之前,我也会下意识觉得那里气氛阴森,但一路走过去,沿途的场景却恰恰相反——
 
铁门后的病房很温馨,暖黄的墙面上贴着病友们奇奇怪怪的画作,胶质的地面干净而舒服。只有那两米多宽,安着防盗网的窗户会让你意识到,这里是特殊的刑事病房。
 
主任给我们一一介绍那些病人,他们大多数都躲得远远的,只有个男孩迎着我们跑过来,站在我们中间好奇地看着我们。
 
男孩稚嫩的面孔在一群四五十岁的病人里格外显眼。可能是长期待在病房里的缘故,男孩很白;他有一双明亮的眼睛,如清澈的湖水,有一对浓浓的剑眉,颇显英俊。
 
只是与那清纯外表有些违和的,是他额头上缠着的一圈圈绷带,脸上隐约可见一些伤疤,还有被紧紧束缚着的双手。
 
他穿着束缚带,那是一种像东北暖袖筒一样的衣服,两个手会交叉在胸前,好像倒穿着衣服把两个袖子绑在身后那样。

 
主任像对待小孩一样,摸了摸他的头让他回去坐好,男孩反而更黏人了,一路跟着我们逛病房。
他穿着不合身的病号服,一双大大的拖鞋,走起来拖拖拉拉;有时候他又故意迈大了步子,滑稽地跟在我们身后去看别的病号,一副狐假虎威的架势。大家都觉得他挺可爱。
 
回到办公室后,大家都表示想要当这个和人亲近的男孩的主治医师,但主任表情却起了变化,“你们刚开始先带点轻松的,小一不行。”
 
为什么不行?
 
虽然没有人提出疑问,但我心里已经对这个叫小一的男孩产生了大大的好奇。
 
可当我打开小一的病历后,却一瞬间汗毛直立——
 
小一,患精神分裂11年,期间因冲动杀害3人。

精神病人们最喜欢的活动可能就是“放风”,那是他们可以穿着病号服明目张胆闲逛的时间。
 
放风地点是医院公园,300多平米的公园里种着各种各样的植物,还有乒乓球桌和篮球场。看上去和普通公园没什么区别,只是被高墙包围着,还有一群护士和警察在各个角落盯梢。
 
我正坐在公园的石凳上看着蹲在一棵歪脖柳树下聊天乘凉的病人,回过神时,小一不知什么时候在我身边坐下了,把我吓了一跳。
 
在精神病院,和病人保持一定距离是我们保护自己的一个必备要求,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莫名其妙地攻击。医生之间常见的话题就是“你这周挨打了吗?”定期挨打——也是精神病院工作的一大特点。
 
小一看起来一直情绪稳定,加上双手被束缚着,我也没有太害怕。
 
我问他怎么进来的,小一轻描淡写地说:“杀人呗。”
 
“你看起来不像杀过人”。
 
听到我这么说,小一仿佛也赞同,面露郁闷地说,他也觉得自己不可能杀人,可是真的就杀了,“但是,是另一个人,另一个我。”小一的眼神一下变得肯定。
 
我问小一“另一个他”是怎样的人,小一想了想说:“我不清楚,他杀人的时候我不知道,我醒来了大家就都责怪我,我说了不是我。我一直在等他再出现,我就制止他,可是我们不会同时出现,我没见过他,受伤的却总是我。”
 
小一的病似乎是因为13岁那年的一次打架。具体因为什么打的架他已经不记得了,但从那次以后,小一就开始自言自语,明明身边没人却能听到有人跟自己说话。他变得敏感多疑,特别容易紧张害怕。
 
一开始他觉得有人在他家的饭菜里下毒,总吵着不让家人吃饭,看到家人吃饭就冲上去抢他们的饭碗摔碎。
 
他尤其担心妈妈被害。每次妈妈出门,小一就在家焦躁不安,一直紧张地等待,直到看见妈妈回来才舒一口气。有时候妈妈出门一天没回家,小一就会跑到村口找妈妈。
 
他还怀疑自己的手机被监听了,就用铁锹在地上挖了个很深很深的坑,挖得手都被铁锹磨破了,木柄上都是血。实在挖不动了才把手机埋进坑里,又找来很多大石头压在土堆上,最后累瘫在坑边,被家人找到送去了医院。
 
小一被诊断为精神分裂,初期表现主要是多疑、幻听、妄想、行为混乱、性格改变等。小一先后住过两次医院,好转之后就回家里服药休养。
 
小一的病似乎慢慢沉寂下来。直到有一天,一个来小一家做客的老头唤醒了小一心中的“另一个他”。

小一家以卖西瓜为生,在村里很有名气,大家都到小一家里来进货。
 
有天小一父亲的一个朋友来小一家挑西瓜,偏偏这老头格外挑剔,挑了一整天,瓜没挑中几个,却待到了中午在小一家蹭饭。
 
老头喝得醉醺醺后就开始唠叨小一,“这么大为什么不上学!学习不好以后跟着你爸继续卖瓜啊!”还说小一讨不到媳妇,现在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没人像小一这样就在家看电视的。
 
小一不认识这个老头,平时来买西瓜的熟人也没有这么爱管闲事的。小一觉得老头莫名其妙,被念叨烦了就回了自己屋里。
 
一直到太阳快落山,小一出来,发现老头还赖在自己家里,还准备再吃上一顿晚饭。小一虽然不情愿但看父亲没有赶人的意思,也没办法,只得在餐桌边坐下。
 
吃晚饭时老头又喝起酒来,继续数落小一不争气,没出息,这样下去找不到媳妇。家人也没说什么,小一自己犟了几句,没吃完饭就离桌了。
 
小一说,当时也不是很生气,就是觉得很烦,像被家长唠叨一样。
 
当晚老头喝了很多酒就在小一家的偏房里住下了。小一分明记得自己回房间睡觉了,可醒来时却满身是血,人还戴着手铐在派出所里。周围好多人看着他,说什么“小一杀人了!”
 
小一什么都不记得了,嘴里只会喊“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
 
我问小一他觉得杀人的是谁,小一说应该是另一个我帮我出气了,“他也不是故意的吧。”
 
杀人的过程是小一父亲后来告诉他的。
 
那晚后半夜,小一跑到父亲那屋把父亲推醒,父亲一睁眼就看见小一手里拿着菜刀,全身是血,吓坏了,小一却一直叫父亲去旁屋吃西瓜,嘴里念叨,“我都切好了,我都切好了......”
 
说到这,小一突然停下,用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盯住我,“崔医生你猜我切的是什么?”
 
看我一脸疑惑,小一哈哈大笑起来,“你肯定猜不到,哈哈哈,我告诉你啊,我切的是那个老头的头,哈哈哈哈,我把他当成西瓜给切了,你说吓人不!”

 
小一的讲述里带着笑声,我却听得一脸惊恐。小一看看我,竟然安慰道:“没事崔医生,我现在吃药呢,不会有啥事,再说了,你对我们这么好,我怎么能伤害你呢,他们伤害你的话我去帮你报仇。”我连连道谢并表示不需要报仇。
 
我问小一当时害怕吗,小一的回答却让我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我不知道呀,这都是后来别人告诉我的,我哪敢杀人啊,借我几个胆也不行啊。唉,你说我咋摊上这样个人,我们共用一个身体啊,没办法只能跟着他受罪,但是他也不是那么坏。”
 
小一说完盯住我手边的半瓶可乐,又看看我,对我傻傻一笑。我知道他的意思。
 
精神病院是封闭式管理,里面每天都吃着差不多的伙食,这些病人看到点零食眼睛就放光,才不会管是你吃过的还是不要的,就在你身边等着,用让你无法拒绝的眼神可怜巴巴地看着你。
 
我拧开可乐递给小一,他艰难地用束缚带里露出的几个手指头捏着可乐瓶,两只手一起抬起,把饮料喝进嘴里,笑得更开心了。
 
有时我真的很难分辨眼前的小一是个正值青春的孩子,还是杀人犯。可能小一自己也是如此吧。

如果我从未听说过小一的过往,我可能真的只会把他当成一个可爱的“孩子”——一个充满稚气的27岁男孩。
 
每次我准备打开小一病房门时,他就开心地趴在铁门上说:“看见老师我就很开心。”看到我手里拿东西了,便朝其他病人喊,“你们快来帮老师拿东西啊,咋这么没有眼色。”
 
我的工作之一是给病人们放歌曲治疗,每次开课前小一就在走廊上蹦蹦跳跳,喊着,“都来小屋啊,来做治疗啦。”
 
小屋是病人做心理治疗、会见家属的地方,是个很普通的房间,和病房装饰很像,暖黄色的墙纸,安装防盗网的巨大窗户。病人们一听说要去小屋都很开心,那种感觉就好像上学时的我们,一说离开教室去操场集合,无论做什么都是开心的。
 
等我到了病房,就看到小屋里板板正正坐着一圈人,小一守着给我留的凳子,用手按住,训斥着别人不让他们靠近,看见我进来就高兴地帮我扶凳子,坐到离我最近的地方。
 
我让他也坐在大家中间,他有点不开心,撅着个小嘴用脚挪着凳子。那个沮丧的小背影还有些好笑。回去坐好后小一又露出他那白白的牙齿,严肃地让大家不要说话,回头笑嘻嘻让我可以准备开始了。感觉他坐在了一群壮汉里却是最凶的那一个。
 
还有一次,我去到小一病房,带了两个橘子。当我下了电梯刚开病房的第一道门,就听见病房走廊的那头传来拖鞋奔跑的声音,不一会一个急刹车就停到了我的面前,那小脚都快从拖鞋前面出来了。
 
小一面带害羞地说大家都想我了,我开玩笑地问“大家”是谁,小一说大家,说着朝大厅那边望去,并喊道,“你们是不是都想崔医生了!”
 
大厅里就坐在两三个病人,有的流着口水面目呆滞,有的蹲在角落瑟瑟发抖,有的已经趴着睡着了,丝毫没有发现我的到来,很明显小一没找到迎合他的好队友。
 
我问候小一最近过得怎么样,他像个贪吃的聪明小孩,盯着我口袋里的橘子说,“很好很好,就是没什么好吃的可吃。”
 
我掏出两个橘子放在他手里,他束缚着的双手紧紧握着橘子,然后开心地跑掉了。
 
精神分裂症患者虽然在犯病期间行为会不受控制,但被送到医院后就会进行控制治疗,慢慢调解就能回到正常状态,只要不再受到新的刺激。
 
第一次杀人后,小一被当地派出所拘留。做完司法鉴定的小一开始拒食,不说话也不动。当年8月,小一第一次进入我所在的精神病院治疗,33天后病情好转。(当时判决找不到了,应该是无刑事责任,还未实施强制医疗,让监护人和医院严加看管)
 
恢复平静的小一重新回到了村里,但可能连小一自己都没有预料到,一个精神病人回到那样一个遍布眼光、口舌,又逼仄封闭的熟人环境里,等待他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小一能明显地感觉到全村都在防着自己。一起的小孩不跟他玩了,老人看见自己就躲开,小一感觉自己像个面目狰狞的怪物,回到家就躲了起来,好久不敢出门。
 
村里的书记会动不动就找上门来,把爸爸拉进屋里说话,但大人们每次都把门一关,他也不知道他们在说啥。来家里买瓜的人越来越少,后来连上门说话唠嗑的人都没有了。
 
小一隐隐觉察到了什么。似乎因为自己是“怪物”,爸妈在村里抬不起头来了,大家还都在背地里偷偷议论着什么。
 
他又重新跌回了自己敏感多疑的小世界里,他总觉得自己家的房上有人。严重时,小一会把自己吓到蹲在角落里用被子捂住,听到一点响动就跑出去查看,“我怕......那种怕一直笼罩着我。”
 
小一说话变得稀里糊涂的,他跟父亲说:“爸爸,你结婚去啊。”有时还会自言自语,说自己到死的时候了。
 
父亲在他眼里变了模样,像神仙。我问神仙是什么样,小一也描述不上来。
 
精神病人往往会在犯病时记住一种“印象”,就像普通人做梦,梦醒后有个模糊的感觉,却不知道具体看到了什么。
 
只是这些幻象一点点向小一逼近、包围,他蜷缩在其中,只感到无助和恐惧。直到自家邻居的一次谩骂,让这个男孩摇摇欲坠的精神世界彻底崩塌。
 
自打小一回家,邻居就开始抱怨小一住在他家旁边丧气。小一不愿理他,但邻居并没有收敛,骂小一,还捎带骂小一一家。小一感觉他才是精神病。
 
这种状态持续了很久,骂声很大,小一在家一直能听见,躲都没地方躲。
 
后来邻居变本加厉,把小一家门口的树砍了,硬说那是自己家的地,还在那里盖了个小房子。
 
邻居的行为招来了村里很多人的围观,但大家都只是来看热闹的。小一爸爸忍着不敢说话,妈妈急得直哭,没人帮小一一家。
 
后来还是小一站出来骂了回去,但小一嘴笨骂不过邻居,气急了回家,却看见妈妈正在那哭。
 
母亲是小一生病以来唯一的依靠。他犯病时害怕饭菜下毒摔了碗,被父亲关在屋里,只有母亲还照顾他。母亲带着小一一块做饭,喂小一吃饭。看到母亲哭,小一气得要发疯了,冲出去就跟邻居打架。
 
或许那一刻的小一再度看到了13岁那年跟人打架的自己。他仍和记忆深处的自己一样无助,众人围绕,却没有人能依靠。每到这种时候,身体里的“另一个自己”就会跳出来。
 
邻居拿棍子打小一,小一随手抄起门口的砖头砸向了邻居。事后小一才知道,自己一砖头把邻居打死了,“脑袋都砸扁了,那人比我高好多,还很壮。”
 
小一讲这段时手里拿着橘子比划,旁边的护士调侃道,“你这点小孩哪来的那么大劲,就在你崔医生面前吹牛。”
 
小一却有点着急了,“真的真的,俺爹跟俺说的,说再也不管我了,把房子都卖了赔人家钱,全家都被我牵连了,说俺这辈子就算是完了,还揍了我呢,差点把我给揍死。”
 
小一玩弄着束缚衣的带子,歪着头看向布满铁栅栏的窗户——墙上的电视无声地播放着新闻,不时有几个躁狂的病人在小一周围来回走动,病房里时不时传来护士对病人的催促声。
 
我突然意识到这一切,还有小一内心世界里的“另一个自己”,可能都要跟着他很久很久了。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件好事。

第二次杀人后,小一被采取了强制医疗,在精神病院住了近半年,十分想家。
 
那年过年前,小一爸妈来医院探望。当小一听到妈妈说想让自己回家过年时,小一开心极了。可爸爸不同意,医生也不同意。
 
小一那个时候年纪还小,说自己不懂事一心想着要回家,就拉着妈妈哭,让妈妈带自己回家。妈妈就去求医生。
 
在小一印象中,妈妈不怎么说话,只在爸爸打完他,妈妈来安慰自己时才说很多话。有时候小一在外面被骂了,妈妈就拉着小一回家,不让小一跟别人生气。
 
小一家是典型的农村家庭,父亲挣钱养家,在家里说一不二,妈妈没什么文化,就一直在家干活,给家里做饭。家庭就是她的全部。
 
但这一次,没跟爸爸起过冲突的妈妈态度坚定,她要带小一回家过年,爸爸训斥也没用。
 
妈妈跟医生说,过完年就送小一回来,并签了保证书。小一的妈妈不认字,唯一会写的就是自己的名字,她歪歪扭扭地签好名字,把小一带出了医院。
 
那时候一家人大概谁也不会想到,本该欢喜的一次团圆竟然成了小一永远的噩梦。他清清楚楚地记得自己杀“第三个人”的全部经过。
 
那次之后,小一彻底崩溃了,他开始不断自杀,从此穿上束缚衣,手一直被绑着。
 
我有些困惑,精神病人对自己犯病时杀人的事往往都很平静,因为他们实在不记得,就像小一在说前两起杀人案时那种事不关己的感觉。他们往往会把这个怪罪于另一个自己,罪恶感相对没那么重。
 
可说起杀掉的第三个人小一却陷入了深深的愧疚和自责,“我有罪啊……活着也没什么意义了,又不让我出去,也没法赎罪。”
 
为什么这次小一突然觉得自己有罪了?
 
说完这句话,小一的眼里已经布满血丝,他摩擦着牙齿,用狠狠的语气给了我一个不可思议的回答——
 
“我杀的第三个人是我妈。”

小一是晚上被妈妈偷偷带回家的。
 
但小一回家的消息还是很快在村子里传开了。那天小一和妈妈在家杀鸡、杀鱼准备年夜饭,不知从哪儿突然来了一群小孩。
 
小孩们都扒着小一家的门缝往里看,看到小一动一下就全跑了,一会再跑回来,跟看“鬼”一样。后来光看还不过瘾,小孩们向小一家院子里扔鞭炮,可能是想吓吓这只“鬼”。
 
春节临近,那之后的几天村里到处都在放鞭炮,小一被孩子们的“捉鬼游戏”吓得不轻,一直头疼。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妈妈在院子里洗肉,小一就坐在门口看着。突然,他发现有个黑影在妈妈身边,他不知道那是什么。
 
小一揉揉眼睛,黑影还在那,而且离母亲越来越近。小一大声喊叫着让妈妈起来,可妈妈背对着他,任凭小一怎么喊都不动,好像听不见一样。
 
小一急疯了,他瞥见墙边立着一把镐头,冲过去颤抖着拿起来,慢慢朝妈妈走过去——
 
足够近之后,他终于看清了,母亲身后的黑影是一个蛇精(一条巨大的蟒蛇),而且正慢慢缠住了母亲,好像要把母亲吃掉。

 
小一举起镐头要打蛇精,这时蛇精也向小一扑过来,但身体还缠着妈妈。小一害怕蛇精,但他更害怕妈妈被吃掉。他要保护妈妈。
 
小一鼓起勇气冲上去狠狠打了两下,突然妈妈的脸变成了蛇精的脸。小一愣住了。
 
蛇精再次向小一扑来,小一下意识用镐头拼命砸了下去——
 
蛇精还在动,小一拼了命地砸。他感觉自己的脸上、身上全是血,手滑得已经拿不住镐头了。小一不知道自己打了多少下,蛇精终于不动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爸爸回来了,小一哭着从角落里跑出来,嘴里喊着,“蛇精把妈妈吃了,蛇精把妈妈吃了!”可爸爸放眼望去,只有满院的血和躺在门后已经断气的妻子。
 
小一醒来已经在医院了,四周全是警察,都围着他问发生了什么。小一也天天打听妈妈怎么样了,是不是被蛇精吃了。
 
爸爸来看小一,小一一见到爸爸就问妈妈怎么样了,爸爸上来就是狠狠的一巴掌,小一跌坐在地上,感觉耳朵嗡嗡直响。
 
爸爸说妈妈死了,小一立马想到了蛇精,他站起来抱住爸爸的腿说:“是蛇精把我妈吃了,是蛇精。”
 
爸爸的声音接近崩溃,他狠狠地对小一吐出几个字,“你妈妈是被你打死的!”
 
小一瘫坐在地上,他不敢相信。
 
小一打的是蛇精,不是妈妈,小一不是要杀她,是要保护她。
 
“她是我妈妈呀,我怎么可能会杀我妈呢?”小一的疑问,没人能回答。

那天小一爸爸在医院疯狂打他,小一哭着不敢动,后来还是被警察和医生拉开。爸爸说小一连自己妈都杀简直不是人!这辈子也别想出来了!转身就离开了。
 
那之后小一便住进了精神病院。或许再也没有人会带他出去了。
 
在之后的日子里,小一每天都活在痛苦中,他被人欺负从不还手。他觉得自己就是有罪,自己该死。趁大家不注意就往暖气上撞,撞得头破血流被送去抢救。回来后他拿起东西就打自己,再后来他的手就被约束起来了。
 
他每天跪在角落里忏悔,在病房不吃不喝到晕过去被强制喂饭,嘴里天天重复着,我不是想杀妈妈的。
 
直到现在,小一还是会偶尔冲动想要自杀,但因为有药物控制,他已经不会经常出现幻觉了。
 
我不知道清醒对于小一来说是好是坏,但小一很喜欢精神病院,“这里好,一起玩一起聊天的都是精神病。谁也不怕谁,大家都一样。”
 
小一在这里有几个好朋友,他们跟小一一样,都是年纪不大的孩子,都有命案在身。也许是惺惺相惜,也许是同病相怜,也许只有他们能互相理解对方。
 
这些朋友会经常给小一分享他们家人送来的零食,小一也会把从我这拿的橘子分给他们。
 
小一的父亲很少来,去年过年的时候来过一次,买了水果和饼干,但小一的饼干早吃完了,爸爸却不再来了。
 
小一解释说是爸爸太忙了,到处打工赚钱帮我给人家赔钱,但偶尔,小一也会念叨,“他可能还是不想来看我吧。”
 
小一总跟我说想要回家,至于为什么想,他也说不明白。我想可能是母亲给他的那种温暖,他内心深处的那个家,依旧在吧。
 
小一很喜欢上音乐课,有一次治疗我让大家一起唱几首励志歌曲,大家争抢着说自己喜欢的,最后选了一首周杰伦的《蜗牛》。
 
一旁的小一问我,周杰伦是唱歌的吗,他说以前听到病友提起过,却从来也没有听过他的歌。
 
我看着这个92年的孩子,想到周杰伦应该是90后孩子们的青春记忆,生在那个年代的小一却好像被隔离开了正常的时代。
 
那是小一第一次听周杰伦,他说他很喜欢这句歌词:重重的壳裹着轻轻的仰望。就像他。
 
很多人问我和杀过人的精神病人相处是否害怕。我想,也许杀人的是一个精神正常的人我更害怕吧。
 
“精神病患者杀人”这件事就像受到惊吓的动物突然发狂,那不是他们的本意,更不是故意。
 
目前精神类疾病是世界一大难题,每个精神病患者都是独特的个体,所以无法对他们做统计,也无法做原因调查。
 
但比起这些药物治疗下稳定的精神病人们,那些投在他们身上异样的目光往往会带来更大的伤害。
 
对每一个普通人来说,我们可以保持适当的距离,但是永远不要恶意伤害。
 
做精神科医生的这4年,我喜欢和他们聊天,给他们放音乐。我依然在寻找更好的治疗手段,和更平和的相处方法。我能看到他们的无助,所以更想给到他们力所能及的帮助。
 
精神病院不是这份善意停驻的终点,希望有一天,能有人再为小一唱起那首《蜗牛》。

看过越多精神病患的故事,我越无法给他们的行为简单下一个定义。尤其是今天故事中的小一,他的精神世界甚至不由自己控制。
 
现在医生推测小一病情的诱因,可能是13岁那年跟别人打架。但在我听完小一的故事后,觉得还有别的东西也在不断刺激他。
 
比如村中人对待他和他家人的态度,可能就是压垮他的一根根稻草。
 
和这孩子陷入相同处境的人可不少。我专门查了资料,全世界精神分裂的发病率在1%左右,估算下来我们国家大约有1400万精神分裂症患者。如果得到及时治疗,还有机会恢复正常生活;但如果治疗不当,或者处在不良的环境中,就有可能会酿成惨剧。
 
小一在医院里平静了下来,他很喜欢《蜗牛》的歌词:“重重的壳裹着轻轻的仰望。”
 
但这句之后的歌词也很有意义,希望他能够牢牢记住——
 
我要一步一步往上爬
在最高点乘着叶片往前飞
任风吹干 流过的泪和汗
总有一天我有属于我的天
(文中部分人物系化名)
编辑:林老鬼 渣渣盔
插图:娃娃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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