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材料】《资治通鉴》汉纪 孝献皇帝 兴平元年 公元194年
策骑士有罪,逃入术营,隐于内厩。策指使人就斩之,讫,诣术谢。
术曰:“兵人好叛,当共疾之,何为谢也!”由是军中益畏惮之。
【译文】孙策部下的一名骑兵犯罪后逃入袁术大营,躲藏在军营马厩当中。孙策派人进入袁术大营将该骑兵就地正法,然后他拜见袁术,表示谢罪。
袁术说:“有些士兵总喜欢叛变,我与你一样痛恨这种行为,何须谢罪!”从此以后,袁术军中将士愈发畏惧孙策。
【解析】一、孙策的魅力
这篇材料接:鉴别组织内部权谋行为水平的三大指标
孙坚战死后,孙策的舅舅吴景、堂兄孙贲仍然在为袁术效力,吴景任丹杨太守,孙贲任丹杨都尉。
孙坚死后这些年,孙策在江东经营、理顺人脉关系后,开始谋划豪取江东,创业首先就需要一支部队。
这支部队从哪里来?小霸王打上了袁术的主意,于是将吴国太和孙权等弟弟妹妹托付给张紘,自己则跑去寿春找袁术要兵:
策以母弟托广陵张纮,径到寿春见袁术。
孙策临死时候说:“内事不决问张昭,外事不决问周瑜”,张纮、张昭合称“二张”。
为啥孙策把家眷托付给张纮,而不是关系更铁的周瑜?这就是经营人脉关系的奥妙了,把家眷托付给张纮,这是一份信任,这是在拉拢张纮。
士为知己者死,从前大汉还健在的时候,大将军何进、太尉朱儁、司空荀爽都先后多次征辟张纮入朝为官,张纮都置之不理。
包括曹操,统一北方以后,在张纮出使的时候都试图用高官厚禄收买:
时曹公为司空,欲加恩厚,以悦远人,至乃优文褒崇,改号加封,辟紘为掾,举高第,补侍御吏,后以紘为九江太守。
张紘心恋孙策的旧恩,思还反命,以疾固辞。
而张紘始终不为所动,坚持称病要返回江东找孙策。以上的几个人,无论是何进、朱儁、荀爽还是曹操,哪个不是威名赫赫远超过当时的孙策。
而张紘始终不为所动,到了孙策这里,张紘却不惜以年近60的高龄,提着脑袋陪孙策打江山,这是为什么?
君以国士待我,我必以国士报之,孙策对于张紘的信任,连家眷都托付给张紘,这或许正是打动张紘的地方。
那个时候,孙权、孙翊、孙匡和孙尚香都还是小朋友,小朋友最是天真无邪,长期和张紘生活在一起,有感情了。
再加上孙策非同寻常的信任,我想张紘这是把孙家的小朋友们当孙子对待了,所以才不惜以年近60的高龄,出来支持孙策创建江东基业。
像张紘这样高傲的人,连何进、朱儁、荀爽、曹操都请不动的人,当时的孙策跟这些人比起来,那简直就是萤火虫与日月争辉,可一无所有的小白板的孙策就能得其死力。
这就是孙策的魅力,这不是利益可以解释的,更像是一种精神领域的折服,快感比利益上的征服来的更强。
二、孙策的发迹
话说孙策把家眷安置在张紘家以后,便去投奔袁术,找袁术要兵;袁术看在和孙坚有些旧交情的份上,再加上孙策的舅舅和堂兄还在袁术的军中效力。
虽然不想给兵,但不看僧面看佛面,便破格允许孙策去舅舅吴景控制的丹杨郡征兵:
术甚奇之,然未肯还其父兵,谓策曰:“孤用贵舅为丹杨太守,贤从伯阳为都尉,彼精兵之地,可还依召募。”
袁术看似大方,而其实呢?在这方面算盘打得很精明。兵都是小事情,关键是财政钱粮,养兵难啊。
丹杨确实是精兵之地,可征兵要不要钱粮?练兵要不要钱粮?
孙策的本意是在财政上依附于袁术,可袁术不想当这个冤大头,打了个马虎眼,让孙策自己去丹杨征兵。
孙策一穷二白的拿什么征兵、练兵、养兵?丹杨太守虽然是自己的舅舅,可丹杨现在是袁术的地盘,他也不敢冒险在袁术眼皮子底下接济自己的小侄子啊。
所以,面对着丹杨郡这个劲兵产地,孙策也只能是望洋兴叹,经过多方筹措,勉强招募了几百个新兵。
然而天算不如人算,这些新兵由于缺乏训练,数量又少,结果还没走出丹杨郡就被泾县大帅祖郎(本土活跃山越头领)袭击,孙策自己都差点挂了。
这一股势力非常顽强,后来孙策拿回父亲训练有素的旧部后才彻底征服他们。当然了这些都是后话,当时孙策在泾县被团灭,只得灰头土脸的跑回去找袁术。
回去之后孙策又在袁术处效力了一段时间,这个之后会写,民间说孙策是用玉玺换回了旧部,但我查遍史书没有看到这个记载。
应该是孙策一开始想要自立门户,袁术不给他军队,受到挫折之后开始真正依附袁术,所以袁术才痛快的把之前一直不肯给的孙坚的旧部给他了。
再之后,孙策为袁绍打了几仗,打下了扬州刺史刘繇的九江郡和庐江郡,在能力上获得了袁术的一定认可。
袁术无人可用、利令智昏,后续试探性的支持他去抢占江东,这才给了孙策彻底做大站稳脚跟的机会。
三、冢中枯骨从何谈起?
冢中枯骨这个说法是孔融的首创,没错就是让梨的那个北海相孔融:
孔融不愧是建安七子、孔子后裔啊,说话就是有水平,冢中枯骨这个提法是孔融劝刘备接受徐州牧时候说的:
北海相孔融谓备曰:“袁公路岂忧国忘家者邪!冢中枯骨,何足介意!今日之事,百姓与能。天与不取,悔不可追。”备遂领徐州。
孔融和袁术处于同时代,为什么说袁术是冢中枯骨呢?而且刘备也没有反驳。
刘备可是个喜欢当面提出不同意见的人。
比如说在荆州的时候,名士许汜对陈登的评价刘备不认可,当场就开始争吵揭短,还搞出了求田问舍这个成语:
后许汜与刘备并在荆州牧刘表坐,表与备共论天下人,汜曰:“陈元龙湖海之士,豪气不除。”
备谓表曰:“许君论是非?”表曰:“欲言非,此君为善士,不宜虚言;欲言是,元龙名重天下。”备问汜:“君言豪,宁有事邪?”
汜曰:“昔遭乱过下邳,见元龙。元龙无客主之意,久不相与语,自上大床卧,使客卧下床。”
备曰:“君有国士之名,今天下大乱,帝主失色,望君忧国忘家,有救世之意,而求田问舍,言无可采,是元龙所讳也。何缘当与君语?如小人,欲卧百尺楼上,卧君于地,何但上下床之间邪?”
刘备没有对孔融描述袁术为“冢中枯骨”的说法提出异议,其实一定程度上就代表着认可孔融的看法。
那么,我们今天就着文章开头的材料,具体看看袁术堂堂“四世三公”的家世,怎么就成了时人眼中的“冢中枯骨”了。
再把材料放一遍,方便阅读:
策骑士有罪,逃入术营,隐于内厩。策指使人就斩之,讫,诣术谢。
术曰:“兵人好叛,当共疾之,何为谢也!”由是军中益畏惮之。
这篇材料很短,可是反映出来的问题却不简单。袁术确实是非常的拉胯。
首先,孙策的逃兵是怎么进入军营的?
其次,孙策的执法队是怎么进入军营的?
为什么就没有人拦着?是没发现?还是不敢拦?还是拦不住?
无论如何,军机重地,被人当成菜市场逛来逛去,不管是什么原因,都暴露出了袁术的军队有问题!
什么问题?军纪涣散,玩忽职守。
这次来的是同一阵营的逃兵,下次如果来的是敌对阵营的密探呢?这次来的是同一阵营的执法队,如果下次是敌对阵营来劫营呢?
最后,袁术针对这一事件的处理也有问题。
军事重地,理当一只蚊子也不能飞进来,比如说周亚夫的细柳营,就是皇帝来了没有诏书也不得进入,这才是一支有战斗力的部队该有的军纪。
现在袁术倒好,乱世之中,军纪如此涣散,将士敷衍了事,先是跑进来一个逃兵,随后后跑进来一支执法队。
然后这个孙策的执法队在袁术的军营里,将犯罪的骑兵就地正法,完了袁术的部队还留不住这支执法队。
卧槽,袁术的部队,真是没法看,很明显,袁术的组织在管理上存在重大漏洞,暴露出这么严重的问题,难道不要追究责任吗?
是谁放犯罪的士兵进来的?是哨兵没有发现?还是故意放进来没通报?
如果是没发现,那哨兵组织是不是要培训整顿和追责?如果是故意放进来的没有通报?那从传达部门到执勤部门是不是都要彻查?
再有就是执法队的问题。执法肯定不是单独一个人,这么大的目标,怎么就进了袁术的军营,孙策事后请罪,说明袁术对这件事情事先是完全不知情的。
为什么没拦住?为什么让他们带刀进入军营,还杀人!为什么留不住他们?这尼玛,主将是干什么吃的,我看袁术军中的管理层,上上下下都要整顿。
这件事情,本来就是个很好的开头,应该借机狠狠的整肃军务。
而袁术呢?轻飘飘的一句我也很痛恨犯罪叛变的逃兵,你何必谢罪,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到底是他太糊涂,还是说用人为亲不愿意下狠手去整治?
同时还有孙策方面,孙策作为袁术的附属部曲,他的执法队硬闯袁术大营,还在营中杀人,这么大的事情,需要有人负责吧?需要依法见点血吧?
不然老大这样被手底下的人欺凌,老大自己还不以为意,那以后谁还敢维护老大袁术的利益,老大没人维护,那不就成了光杆司令么?
对比下孙策和袁术的治军方略,就能领略到两者的不同了。
孙策呢,就算袁术很强,就算犯了军法的跑到天涯海角,孙策也要不惜一切代价将他绳之以法。有法必依,执法必严,这样带出来的部队怎么能不强。
而袁术呢?完全没有这个概念,带兵打仗跟过家家似的,拖泥带水,嘻嘻哈哈,这样怎么能带出来精兵悍将!
所以综合的来看,袁术这个,真的就是不学无术,用人为亲,毫无章法,赏罚不明。
这样一个人,完全是凭借着父祖积累的巨大先发优势,才成为一方诸侯。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袁术这家伙没前途,失败是必然的,不会跟着袁术陪葬。
袁术只是一具从坟墓里爬出来暂时当上了诸侯的尸体,败退回坟墓里是迟早的事情。
所以,时人皆言,袁公路,冢中枯骨,是从坟墓里爬出来的骷髅王。
为什么像袁术这种毫无资质的人都可以成为一方诸侯?
没办法,帝国的末世,阶级固化到了一定程度,统治阶级经过几百年的积累迭代,积累下了碾压普通人的政治、经济优势。
像袁术这种人,无需自己有任何突出的能力,哪怕毫无带团队的能力,只要他胆子够大,够无知无畏。
就能够凭借“四世三公”积累下的政治资源,快速的拉起一支队伍,至少崛起的速度远快于曹操、刘备、孙策这些人,然后以先发优势去压制这些明日之星。
然而乱世骤起,不就是要消灭像袁术这些因为阶级固化而忝居高位却又胡作非为的既得利益者吗?
像裙带关系、阶级固化这些流氓软件的运营,都会产生像袁术这样的冢中枯骨型领导者,这样的人一旦掌握大权,往往就害了一船无辜的人。
想法设法的让庸者下能者上,组织才能保持健康长寿,只有像袁术这样的系统垃圾都在斗争和整顿中逐渐淘汰了,整个组织才能慢慢恢复些气色。
而这些人的淘汰,也是人民的选择,历史的必然。
因为他们是冢中枯骨嘛,没有经过甄别选拔,能力存疑,本来大多数都是德不配位,怎么玩得过在大海中成长起来的舵手,就好像袁术玩不过孙策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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