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材料】《资治通鉴》汉纪 孝献皇帝 建安十八年 公元213年
益州从事广汉郑度闻刘备举兵,谓刘璋曰:“左将军悬军袭我,兵不满万,士众未附,军无辎重,野谷是资。
其计莫若尽驱巴西、梓潼民内、涪水以西,其仓廪野谷,一皆烧除,高垒深沟,静以待之。
彼至,请战勿许。久无所资,不过百日,必将自走,走而击之,此必禽耳。”刘备闻而恶之,以问法正。正曰:“璋终不能用,无忧也。”
璋果谓其群下曰:“吾闻拒敌以安民,未闻动民以避敌也。”不用度计。
璋遣其将刘璝、冷苞、张任、邓贤、吴懿等拒备,皆败,退保绵竹;懿诣军降。
璋复遣护军南阳李严、江夏费观督绵竹诸军,严、观亦率其众降于备。
备军益强,分遣诸将平下属县。刘瓂、张任与璋子循退守雒城,备进军围之。任勒兵出战于雁桥,军败,任死。
【译文】益州从事、广汉郡人郑度听说刘备起兵,对刘璋说:“左将军刘备孤军深入,远道来袭,兵不过万,且将士并未全心归附,军队又没有辎重,只能靠收集田野的庄稼为食。
鉴于此,最好的办法不如把巴西与梓潼境内的百姓驱赶到内水、涪水以西,将当地府库中的粮食物资以及田野里的农作物全部烧掉,咱们深沟高垒,静待变化。
如果刘备率军来挑战,咱们就坚守不出。他们无处抢掠粮草,不过一百天,必然会自动撤退,等他们撤退时咱们再出击,一定可以活捉刘备。”
刘备闻讯十分担心,向法正询问对策。法正说:“刘璋肯定不会采纳郑度的策略,您不必担心。”
刘璋果然对部下说:“保境是为了安民,从没听说过要靠惊动百姓来躲避敌人的。”不用郑度的献策。
刘璋派部将刘璝、冷苞、张任、邓贤、吴懿等抵抗准备,都被失败,退守绵竹;吴懿向刘备投降。
刘璋又派护军南阳人李严、江夏人费观统帅驻守绵竹的各路兵马,但李严和费观又投降了刘备。
刘备兵锋更加锐利,分遣将领去平定益州下属各县。刘璝、张任与刘璋之子刘循退守雒城,刘备进军围之。张任率军出战,与刘备军大战于雁桥,兵败而死。
【解析】一、敖注
益州从事相当于省委办公厅的部分职能,广汉郡即今绵阳、德阳、锦竹、梓潼一带,汉献帝曾封刘备为左将军(类似于军委常委),此为刘备最高荣誉,故郑度称之。
材料中郑度称刘备兵不满万,此为贬敌壮胆之说,可能是前锋不满万,刘备此时是有三万多部队的,而且又吞并了白水军,只会更多,兵不满万后面是无法围雒城一年多的。
文字不直观,直接上图,按照郑度的想法,大概是这么个形势:
所谓巴西,指的是巴郡以西,不是巴西队的巴西,而是阆中一带,刘备在葭萌关白吃白住了一年多,广树恩德,在广汉郡、巴西郡局部有一定群众基础了,郑度想把这里的人和刘备物理隔离。
然后就是涪水以西雒城以东的区域,郑度想要坚壁清野,让刘备在推进过程中无法就地得到给养,然后长期据守雒城,如此,则刘备断粮不战自退。
二、关于刘璋
在《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事情,你反对,你算老几?》这篇文章中,曹操和孙权在江淮之间对峙,曹操为了防止资敌,大笔一挥将淮南群众迁往中原腹地。
结果老百姓不乐迁徙,曹操的迁徙政策起到了反作用,边境的群众为了躲避迁徙纷纷往孙权的地盘迁徙。
曹操的群众工作没有做好,最终自己成了最大的运输队长,给江东政权输送了数十万的劳动力。
曹操迁徙群众,曹操的边境政策失败了。那么,在这里,几乎在同一年,刘璋没有迁徙群众,照顾老百姓的切身利益,怎么刘璋又失败了呢?怎么怎么做都不对?
或许刘璋就是见到了曹操强迁群众带来的严重后果而选择不迁群众,但为什么刘璋又失败了呢?
这正是形势与情况不同所产生的差异了。咱们分析问题一定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决不能教条主义的去套用历史经验。
刘璋所面临的局势,和曹操所面临的局势是大不一样的。从战略上讲,刘璋迁徙百姓是合适的,曹操不迁徙百姓才是最有利的。
曹操强而孙权弱;曹操与孙权的关系是,曹操并非打不赢孙权,而是即使打赢也拿孙权的水军没办法,虽然打赢了,但是孙权每次几乎都能利用水军优势以极小的损失脱离战场。
反倒是曹操这边,为了应对孙权的进攻,兴师动众劳心劳力的集中优势兵力,结果每次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曹操不堪其扰,故而想将江淮地区清场,以避免孙权的骚扰,安心发育,以发育取胜。
这一点,吕蒙在劝孙权建造濡须口的时候讲得很明白:
吕蒙闻曹操欲东兵,说孙权夹濡须水口立坞。诸将皆曰:“上岸击贼,洗足入船,何用坞为!”
蒙曰:“兵有利钝,战无百胜,如有邂逅,敌步骑蹙人,不暇及水,其得入船乎?”权曰:“善!”遂作濡须坞。
所以我说,曹操强而孙权弱,曹操是有足够的时间和空间来顺应群众、引导群众、教育群众,最终在不强迁百姓的情况下在江淮地区站稳脚跟的。
只要地方上的防卫力量成型了,以淮南的综合实力,足以防止孙权上蹿下跳的骚扰,即使淮南的资源全消耗在淮南,一点产出都没有,那也比逼着百姓跑往江东强多了。
所以我说,从战略上讲,曹操不迁徙百姓才是最有利的。
而刘璋不一样,虽然纸面实力上刘璋比刘备强,但刘备以数万之军在益州如猛虎下山这是公认的。
比如说材料中的郑度,开口就劝刘璋坚壁清野拖时间,这条建议其实就是建立在益州的部队虽然多,但根本打不过刘备的基础之上的。
包括刘璋自己在内,也是认为刘备的战力强过自己很多的,要不然也不会请刘备来教训自己教训不了的张鲁了。
刘璋弱而刘备强,明明感觉大概率打不过,还不收缩防线据险固守或战略转移,以拖待变;而是迎难而上去较量个高低,以战求胜,这就有点过于冒险了。
毛主席在延安保卫战时讲:“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就是这个道理。
三、刘璋失败在哪里?
很多人会以为,刘璋其实也挺爱民的,如果放到承平年代,一定能当个不错的皇帝;如果他能够听郑度的建议,将成都外围进行坚壁清野,或许就能守住益州不被刘备所夺。
其实我以为,只对了一半,前一半是对的,后一段就不对了,即使刘璋采取坚壁清野的策略,也一样改变不了最后的结果。
为何?因为战术是建立在战略的基础之上的。说人话就是,刘璋在大方向上出了问题。注意看:
刘备闻而恶之,以问法正。正曰:“璋终不能用,无忧也。”
这是什么意思?这是说郑度才刚向刘璋建议坚壁清野,作战计划还摆在刘璋的办公桌上没有被批准,刘备就获悉了全部计划。
这不禁让我想起了,当初周瑜建议孙权扣押刘备,刘备过了很久才听说这个计划,可见孙权的组织没有被刘备渗透。
而刘璋呢?天下何人不通备,刘璋颇有点国民党的感觉。在这种情况下,组织被渗透的稀烂,再天才的作战计划都没有用了,最多只是苟延残喘而已。
因为根本执行不下去,刘璋派人去迁徙百姓,后果就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在内有张松法正这些奸细时刻想着通风报信,在外有吴懿李严等将领时刻想着如何投敌。
更要命的是,这个时候张松已经被刘璋砍了,法正也在刘备那里,是谁把作战计划透露给刘备的都不知道了。
武将比文官更离谱,刘璋第一轮派派的吴懿,第二轮派的李严、费观,这都是刘璋最信任的人,不信任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派他们去,可结果。。。
最信任的人很多都这样,可以想象刘璋手底下的普通官员是个什么心态?迁徙民众、焚烧地方粮草,这是多么浩大且得罪人的事情。
到时候免不了就有官员带着粮草,甚至是带着百姓,成规模的投奔刘备。
因为这么大的工程,短时间内不是几个亲信可以搞定的,刘璋要在刘备到来之前解决这些,必然是要广泛的授权分散去处理。
分散去处理,以刘璋的下属的情况,必然就导致大量的倒戈,所以如果真按郑度所说的那样去坚壁清野,基于战略上的限制,其实也是行不通的。
刘璋的问题,不在于战术,而在于战略,并非刘璋不好,而是因为刘备更好。益州的情况,跟荆州不太一样。
荆州是本土派掌权,本土派有根基,在谁手底下都能混得好,所以荆州以主降曹的势力为主。
但益州是东州派掌权,东州派跟益州本土派不一样,曹操拿下益州依然要依靠益州本土派治理,但并不再需要东州派,到时候东州派又该何去何从呢?
所以我们会发现,益州的掌权官员们大多都是独立割据派,因为这样才能使得自己的利益最大化,继续保有甚至扩大自己的既得利益。
而要抗曹,刘备显然比刘璋更硬气,东州派为了顶住曹操,自然就想换掉刘璋,让刘备上台,这就是刘璋手下的干部不停反水的真实原因。
对于维护益州独立来讲,刘备比刘璋更行,一个厉害的主公,更能抵抗住曹操,如果东州派继续忠于刘璋,那未来很可能干不过曹操,如果东州派把刘璋换成刘备,甚至有反推中原的机会。
大家设身处地的想一下?如果你是刘璋手底下掌权的东州将领,你选谁?这就是战略上的落后,刘璋的利益已经和东州派的利益不一致了。
刘璋失败在哪里?现在这个问题就显而易见了,菜就是原罪,这个菜是比较级,如果有更厉害的反曹人物入蜀,东州派一样会换了刘备。
刘璋不是一开始就菜,刘备也不是一开始就厉害,其实刘璋的起点比刘备高的不是一点点。
刘璋刺史之子,刘备远房落难皇叔,当然了刘璋也是皇叔,刘备有的刘璋全都有,刘璋有的刘备几乎没有。
为什么刘璋有这么好的资源,现在却这么菜?而刘备什么都没有,现在却可以取而代之?
这就是努力的重要性了,但人往往是越富贵,就越没有努力的意识,努力那么累,我都要啥有啥了,我还努力干嘛?我努力不就是为了有一天能躺平不努力吗?
苏秦说得好,且使我有洛阳负郭田二顷,吾岂能佩六国相印乎!
像刘备这样的穷人家孩子,大多是天生就知道努力的,因为不努力活的没意思,甚至活不下去。
而像刘璋这样的富贵人家孩子,往往就不愿意像刘备那样去努力了,其实刘璋的各方面资源都是比刘备好得多的,如果也像刘备那么努力,其成就不可估量。
虽然说天地之间物各有主,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不努力的主人慢慢就德不配位了,配不上自己的继承来的地位,因此而被有“德”者取而代之,达成新的天地之间物各有主。
刘璋的故事,大概就是这么个故事。
古人说得好,创业容易守业难。这个难就难在继承者大多不愿意努力,因为努力很累很苦,我继承这一大摊东西,可不是为了找苦吃的。
所以我说,越是富贵人家,越要注意穷养儿子,越要趁早培养孩子艰苦奋斗的精神,等孩子大了,就难去矫正了。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孩子耽于享乐,不思进取,往往就容易德不配位,容易被刘备这样的“有德者”取而代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