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们讲述的第474位真人故事
我是孙琪,1964年出生的北京人。我爷爷解放前是商会会长,很有经商头脑,雄心勃勃地想要发展家族企业。
在第一个儿子出生时,爷爷产生了用中华五岳来起名的想法,非常幸运的是,后来他真的有5个儿子,他们依次是:泰、华、衡、恒、嵩。
爷爷想让儿子们跟他经商,小学校长的奶奶则认为,最是书香能致远,书香味远比铜臭味要好。
最终孩子们都不负众望,全部毕业于四五十年代的名牌大学,上海复旦、南京大学、北方交大等。
爸爸从小体弱,数度辍学在家,爷爷奶奶就请私塾先生来家里教他,加上天资聪慧,人又努力,考上南京大学。
不但如此,爸爸写一手漂亮的毛笔字,弹得一手好钢琴。
01
南京大学毕业后,爸爸被分配到北京对外经济贸易部,从事俄语翻译工作,后来又去外贸学院(后改名对外经济贸易大学)教书。
爸爸作为学校著名的教授之一,常参与一些国家指定的研究项目,被收录于中国名人录,得到过很多荣誉,是中央党校的特聘教授。
妈妈毕业于浙江大学,后被分到北京农业部,再后来到农科院搞农业科研。
年轻时经常下乡实地研究,记忆里她办公室和仓库里堆满了瓶瓶罐罐,里面泡着各种各样的农田虫害标本。
爸妈相识于17岁的夏天,10年后修成正果。妈妈知道爸爸身体不好,还是毫不犹豫的嫁给了他。
在冷暖交织的光阴里,守护着彼此,在岁月的磨砺下慢慢变老,更是在死亡的钟声敲响时,他们相继去了天堂。
我一出生就由同院子的大娘带着,两岁开始,从周一到周六都在幼儿园过集体生活。如果生病就连周日回家的机会也没有了。
命运算是公平的,有得就会有失,就像上天给了我一对优秀的爸妈,却不能让他们时常陪伴在我身边。
然而,谁也逃不过时代车轮的碾压。
5岁时,爸妈被下放到河南乡下,开始白天一身土,雨天一身泥的生活。
我们住的地方离黄河不远。那里时常洪水泛滥,一旦决堤,粮食颗粒无收,当地的农民要么逃荒要饭,要么被饿死。
我平生第一次见到讨饭的人,是一个青年。他拿着破碗进了门扑通就跪下。那时,穷不是秘密,禁得起任何人的窥探,一声声的乞求太过沉重。
我们家的粮食都是按人头供给,没有多余的。爸妈看那些人太可怜,硬是从自己碗里,掰出半个馒头分给他们。
这一切我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到现在为止,我也从来不浪费粮食。
天有不测风云。我感染了当地一种致命的病,有好几个人命丧于此。
爸爸心急如焚连夜求军代表的司机把送我去专区医院,10多天才把命救回来,但远没有达到治愈。缺医少药的现实让妈妈绝望。生死关头她不顾一切,把我带回北京治病。
没想到,爸妈一别就是5年,俩人一辈子只分开过这一回。
02
那是一段极其艰难的日子,我们离开河南,没有粮票就无法换取粮食。
爸爸就到处去换全国通用粮票寄给妈妈,很多时候我们一天只有二两粮票,时常过着饥不果腹的日子。
粮票接不上时,妈妈只能低声下气去东挪西借。我那时身体虚弱走不动路,她就每天背着我去打针。
世上只有爸妈对子女的爱是无条件的,只要有一丝希望,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自己的孩子。
我病好以后妈妈就去上班了。她早上6点多出门,晚上9点多回来,走的时候我还没醒,回来时我已睡下。
我自己上学,自己拿饭盒去附近机关食堂吃饭,自己回家写作业。我知道一切来之不易,唯有好好学习,才能不让爸妈失望。
也许是遗传了爸妈骨子里爱学习的天性。我年年被学校评为三好学生,无论是成绩,还是各种竞赛总是第一名。
1977年恢复高考后,我虽理工科成绩好,却偏喜欢外语。
正好机会来了,北京外国语学校第一批公开招考,报考的都是各中学外语学习尖子,录取率只有4%。我顺利考入。
接着,我又考上对外经济贸易大学研究生,再后来就去美国纽约理工学院读MBA。
03
在国外读书时,我非常想家,想念爸妈。
家像画面一样浮现在我的脑海里,她的颜色是沁人心脾的。家里的氛围和爸妈之间的感情,羡煞了众人,甚至连我都会嫉妒他们。
出门走路永远都是手牵手,两人眉眼间的情意,我觉得哪怕是来一阵小风,也会在他们面前停留一下。
每每我从国外打电话回来。爸爸就会搬个椅子让妈妈坐下慢慢聊,生怕她久站疲劳。
妈妈做任何一件事,爸爸马上就知道她可能需要什么,紧接着东西就会出现在妈妈手里。
我听过最美的一段情话,可以用来形容爸妈的感情:
我见众生皆草木,唯你是青山,风铃吹,古人说归,我在等风,也在等你。柔水万千,远不及你的万分之一,从前爱慕之意,止于唇齿,溺于年华。
一年老一年,一日没一日,一秋又一秋,一辈催一辈,一聚一离别,一喜一伤悲,一榻一生卧,一生一梦里。
爸妈令人艳羡的不仅仅是俩人的感情,还有家庭的经营和孩子的培养。
记得四年级时,爸爸就回来和我们团聚了。那是我最快乐的时光,他送我上学,陪我读书玩耍。
我想学钢琴,他费尽周折请到了中国第一代钢琴大师巫漪丽老师来教我。我想练钢笔字,他就买最好的金尖钢笔给我用……
值得一提的是,他们对我的教育从来不是家长式的,我们相处得就像朋友一样。
在家里任何事情都可以公开讨论,什么话题都可以谈。一件事只要我能说出道理,他们就会欣然接受。
爸妈把全部的爱给了我,但他们的爱很“清醒”,没有娇生惯养,更多的是让我独立自强。这让我在以后的生活中,遇到各种困境都能很从容地面对。
04
尤其是国外求学期间,更能体会爸妈对我的良苦用心。我经历了早期留学人的经历,自己打工挣学费,放弃国内积攒的一切从零开始,过得非常艰难。
但是,我们这帮中国留学生非常努力,争取每门功课都是A,这让美国的学生非常不服气。
因为班里有很多同学都是在职大公司出钱来读研,还有一些已经是在华尔街任职工作的明日银行家。
在学校走廊遇到这些同学时,他们鼻子尖都能杵到天上去,根本不正眼看我们这帮中国留学生。
可等到成绩下来以后,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语言,自己的课程,成绩却不如中国学生。他们就怀疑我们作弊,或是教授事先给我们泄题。
要知道在美国成为终身教授,会有非常好的福利待遇和名誉地位,根本不会为了不认识的学生去犯错误。
这会让他失去一切,所以我们取得的成绩,当时真是实打实学出来的。
后来,我又经历过好多凶险的事情,比如发大水、飓风、大停电、受伤、打官司等等,也亲历了911事件。
2001年9月11日,一个震惊世界的日子,也是我终身难忘的一天。就在一个月前,我还去世贸大楼面试,因没被录用而感到沮丧。
那天以后我无比庆幸自己还活着,犹记得上一秒曼哈顿还晴空万里,下一秒世贸大楼双子塔坍塌,滚滚黑烟弥漫天空。
交通全部停止,银行全部关闭,信号全无,整个街道都是刺耳的警笛声……
人们都在街上惊慌失措地逃命奔跑,一架架战斗机从头顶轰隆隆地飞过。
我凭着记忆走了20多公里路回到了住所,脚上磨出好几个大水泡,心有余悸地瘫倒在床上。
911世贸大楼被袭。一时间美国的仇外情绪高涨,对于外国人的求职大多拒绝。
但是不论我在外面发生什么事,我爸妈对我一直非常放心。尤其是我爸爸,他相信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很好地处理。事实证明确实如此。
05
时光不经用,抬眼已半生,告别曾经的风华岁月走进了知命之年。
有人说,人生有两笔,一笔写前半生,一笔写后半生。我们用整个前半生,去拿得起,也将用整个后半生,去放得下。一笔写成长,一笔写衰老,一笔写展望,一笔写回眸。
人到中年更多的心酸不是自己老了,而是看到爸妈老了。
不管你愿不愿意,一生里承载了多少东西,最后就会告别多少。越是最幸福,最有分量的情感,在失去时就越痛苦。
当子女的都会本能地抗拒,或者总不愿相信,爸妈会老,更不会走。
毕竟爸妈在,人生尚有归处,爸妈去,人生只剩归途。
彼时爸妈已到了耄耋之年,爸爸罹患癌症,身体一天不如一天,靶向药也失去了作用。
去年5月份摔了人生最后一跤,导致骨折,仅4天半人就走了。
最后一次跟爸爸对话时我告诉他,我爱他。爸爸带着氧气罩,艰难地呼吸着。
听到我的声音,睁开眼睛非常激动,费尽全身力气喊出最后的话:“爸爸也爱你,从你生下来这么小,爸爸就非常爱你,爸爸还要好好活着,继续陪着你。”
但他食言了,永远地离开了我,生命定格在93岁,我的大山倒了!
妈妈并不知爸爸此次出了家门就不再回来,她相信跟以前一样,只是暂时的。
以前爸爸住院,每天都会给妈妈打电话报平安,这次她接不到电话,异常焦虑。她有预感,但不愿往坏处想。
接不到电话,她就颤颤巍巍地给爸爸写信,一天写3封,每次看完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流。我能理解妈妈是在何等绝望下写出的这些信,她希望爸爸能看到。
爸爸在医院期间,妈妈曾去医院看望,那天回到家她还挺高兴。
06
两天以后爸爸走了,我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这个消息,这时才感到独生子女的难处,无人可以商量,亲戚虽可以帮忙出主意,但还是要自己做决定。
告诉妈妈,爸爸去世的消息,是最艰难的事情之一。
亲戚都不赞成,怕她承受不了打击出意外。我想过后果,但觉得妈妈有知情权。
如果不告诉她,等爸爸后事处理完,她会更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何况也不能剥夺她送爸爸最后一程的权利。
我以婉转的方式告诉妈妈,这个对她来说天塌地陷的消息。
我永远不会忘记她当时的表情,妈妈瞪大着双眼,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最后问我:“你是说,爸爸没了?”我说:“是的,爸爸去天堂了,去更好的地方了。”
这样的谈话,自然是伤痛至极,妈妈的反应就是大哭,我马上安慰她说:“妈妈,爸爸总说先走的那个人是幸福的,留下的是痛苦的,你愿意看到爸爸幸福,对不对?”
这时候妈妈停止了哭泣,点了点头。之后很理智地问我:“后面的事情是否安排好?”我告诉她:“一切安排妥当,明天我们一起送爸爸。”
第二天,妈妈早早起床等待着。疫情期间一切从简,告别仪式过程很快,妈妈认认真真地打量着爸爸,最后她说了一句:“一路走好,我的亲人,我们永远怀念你!”
参加自己至亲告别仪式很悲痛,我甚至不愿相信相片上的人是自己的爸爸,一别再无归期,从此相见只能在梦里,心里的那个人在现实中再也找不到了。
在爸爸离开两个星期后,妈妈突然不行了,整个人以石头落地般的速度垮了下去。看着妈妈沉落,我不敢相信刚经历的一切,马上又要来第二遍。
妈妈住院,一直处于昏迷状态,进了急救室就没有家人见过她。
我是唯一直系亲属,医生必须要根据规定直接跟家属交流,于是我和妈妈有了唯一,也是最后的对话机会。
妈妈听到我的呼唤,居然奇迹般地睁开了眼睛,她想要跟我说话,但是发不出声音。
相差34天,爸妈又在一起了。
07
一生一世的姻缘,早已让他们互相缺一不可,爸爸的离开致使妈妈心碎。她是聪明人,不愿承受相思之苦,她知道爸爸在等她,他们在另一个维度继续来世。
爸妈走了家没了,我一生碰到了艰难困苦,无法跟思念的痛苦相比较,此时我才知道孤儿是什么感觉。
思念不是一时一日,思念是永远的,会相伴我到终生。
以前我几十年如一日的,天天跟爸妈通话或视频,谈天说地其乐融融。如今这一切已成为记忆,也许老天是仁慈的,怕爸爸孤单,怕妈妈难熬,让他们一起走了。
这样的结局对相爱的人来说很圆满,然对我而言却太过痛苦。
正如张洁在书里曾说:“一个人在54岁成为孤儿,要比在4岁成为孤儿苦多了。”
岁月老了,听故事的人,成了讲故事的人,讲故事的人,成了故事里的人。可能到了我这个年岁的人,记忆就像一面网眼很粗的筛子。
几经沉浮后,最终留在心里的,都在那上面扎了根须,念一动,心就要颤一颤。
追思过去,就像行了一天的日头,落在天边时砸出一片流经的时光,染红了云,也染红了自己。
时光苍老了容颜,带走了至亲,但我依旧记得那些琐碎的温暖,我永远会记住这份亲情。
《人世间》有句道理说得很透彻:“走得越远,见识越多,认识的人越多。你就越能体会到,人这一辈子,你真的在意又同时在意你的,就那么几个,这几个人,就是你的全部。”
三两知己,爱人在侧,爸妈健康,听起来平平无奇,但已经是中等偏上的人生答卷了!
暮色苍茫,光消云散,这烟火人间,事事值得,事事也遗憾。
时间扑面而来,我们终将释怀,健康地活着,平静地过着,开心地笑着,适当地忙着,如此这样就很好。谨以此文献给我敬爱的父母!
注:我爸爸孙家恒,中共党员。1952年毕业于南京大学。生前为对外经济贸易大学教授、国际贸易问题研究所研究员。
他积极参加国际经济学术团体工作,历任中国国际贸易学会副秘书长、国际贸易理论研究会秘书长、《国际贸易论坛》副主编。
他长期从事对外经贸工作。早期在外贸进出口公司任职,后到大学执教,历任研究室主任、硕士研究生导师、外贸教育出版社总编。
多次赴国外考察外贸经营管理,曾在莫斯科、华沙有关大学讲学,发表论文近百篇,出版著作20余册。
他长期担任国家和部级重要课题研究,先后获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嘉奖、安子介国际贸易研究奖和外经贸部、经贸大学“先进工作者”称号。
主要著述:主编《匈、德外贸改革》经贸出版社1984、《苏联外经贸手册》香港、台湾出版1990、《国际承包与劳务合作》经济日报出版社1991、《中国进口研究》外贸教育出版社1992、《国际贸易理论与实务》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96、1997、1998、总编纂《中国大陆与港澳台地区经济合作》人民日报出版社1996。
真实人物采访:我们不能走过不同的人生,却能在这里感受别人真实的故事,而且,每个故事都有真实照片噢!如果你也喜欢这样真实的故事,请关注我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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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述 | 孙琪
编辑 | 李家菇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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