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爱乐
图文：审稿-蟹黄捞饭、制作-木昜
封面图：《致命ID》
上世纪40年代，温哥华一家运营了二十多年的公交公司被美国灰狗长途汽车公司收购，后者在其后的几十年间都是国内行业龙头。可以说公司大巴车身上飞奔的灰狗，一度成为世界上最有名的企业徽标之一。灰狗长途大巴也代表着航空业崛起、家庭汽车普及之前，老一代北美人的集体回忆。
红极一时的灰狗公司
图：Shuttersto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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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公司即将退出历史舞台之际，一桩诡异的血腥案件让灰狗更加难逃厄运。如今的加拿大人提起灰狗，仍然会联想起凶杀。加拿大灰狗于2021年宣布关闭，现在仍在运营的几条跨境线路，例如温哥华西雅图往返、蒙特利尔纽约往返都是由美国灰狗在经营。
地广人稀的加拿大，每天的新闻实在平平无奇，甚至有些无聊。而2008年，在灰狗大巴上发生的“杀人吃人惨案”在其中显得格外突兀。
在谷歌上搜索“加拿大灰狗”，
联想词排名前几的都与这场凶杀案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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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BC上关于“加拿大灰狗永久关闭公交服务”的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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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夏天的一个黄昏，一辆载着38名乘客的灰狗大巴照常行驶在由西向东的省际公路上。22岁的营销员Tim坐在大巴中部、靠近洗手间的前一排。他刚完成了在阿尔伯塔首府埃德蒙顿的工作，正乘坐灰狗大巴返回曼尼托巴首府温尼伯。
下午6点55分，大巴中途上来了一名中年男子。没有人觉察出任何异样。新乘客Vince Li起初坐在大巴前排，后来换位子坐到Tim身边。此时的Tim戴着耳机，靠着车窗睡着了。
没过多久，Vince Li忽然从身上拔出一把刀子，朝着熟睡中的Tim颈部、胸部连刺数刀，Tim毫无反抗之力。司机在惊恐慌乱中将车停在路边，待同样惊慌失措的乘客都逃出大巴后将大巴锁住。
大巴内只剩下Vince Li和奄奄一息的Tim。路过的卡车司机拿出铁棍，同大巴司机一起返身营救Tim，并防止凶手破窗而逃。Vince Li站在大巴后门，隔着门窗向外挥舞着手中的长刀。接着又将Tim的头砍下来，在车厢中像篮球一样抛来抛去，并示威似地向路边的人挥舞着手中的“战利品”。
公交的现场监控画面，
左侧红圈圈住的是遇害者Tim McLean，
他的旁边则是杀人凶手Vince Li。
图：Youtub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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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电影中的惊悚、凶杀、血腥场面活生生地发生在眼前时，乘客们吓得魂飞魄散，在路边不由自主地惊叫、哭喊、呕吐。期间凶犯还跑到驾驶室，欲启动大巴逃跑，但被司机及时启动了停机系统。8点半，全副武装的皇家骑警带着谈判专家赶到，命令凶犯投降走出大巴。
Vince Li丝毫不受影响，将尸体碎片装入随身携带的塑料袋中，并割下Tim的眼睛、鼻子、耳朵、舌头，装进衣服口袋中。剜出受害者的内脏，放入口中大嚼特嚼，然后舔着手上的鲜血。
出警过现场的退休皇家骑警警员Ken Barker，
在案件发生后深受PTSD的折磨，
最终在2014年选择了自杀。
图：www.thestar.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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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击者说，行凶者仿佛对周围发生的一切浑然不觉，看上去像一个执行任务的机器人，面无表情，一切都是机械性的动作。
僵局持续了几个小时。直到凌晨一点Vince Li打破车窗，脚刚落地就中了两枪（泰瑟枪），警方才将被电流击得缩成一团的Vince Li逮捕。
2008年8月，Vince Li被押解起诉。
图：nbcnew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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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拿大最重的刑罚是终身监禁。联邦政府每年在一个终身监禁犯上的平均花费是15万加币。黑帮律师往往能成功地利用人权牌替黑帮解脱罪名。近年来加拿大治安每况愈下，犯罪行径愈发有恃无恐，与政府的宽容及警察的自保意识不无干系。
Vince Li被控二级谋杀，但2009年春天案件受审时，Li的主治医师——加拿大精神分裂协会的首席执行官，在法庭上宣读了详细的诊断书: 嫌犯行凶时听到上帝发出的指令，让他赶紧毁掉身边的那个恶魔。
温尼伯法庭内的Vince Li画像
图：THE CANADIAN PRE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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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说，凶犯在案发时完全没有意识，行为不由自己控制。法官因此宣告他无罪，不对凶杀负法律责任，但需被送至精神病院治疗，由专家每两月对他进行一次会诊。
Tim母亲在庭外接受媒体采访，
强烈反对判决结果，要求Li承担刑事责任。
图：winnipegfreepre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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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m的父母在他遇害前就已离婚。Tim遇难后5个月，他的儿子降临到这个世界，而因家庭的破裂，爷爷奶奶也无法正常见到自己的孙子。Tim的母亲对Li、灰狗公司、主治医师、辩护律师、法官判决均表示不满。灰狗公司事发后始终未出面向她表示过慰问和哀悼。
2008年，她控诉灰狗和联邦政府对乘客安全保护不力，提出了15万加币的索赔。后来她一直在与儿媳妇争夺孙子的监护权，直到2016年，法院才裁决孩子的母亲不具备抚养能力（经济状况、精神状况），Tim的母亲正式成为孩子的监护人。
Tim和母亲
图：winnipegfreepre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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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m和他朋友家的女儿，
如果他还活着，也可以这样抱着自己的孩子。
图：THE CANADIAN PRE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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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来她告诉年幼的孙子，他出世前父亲就遭到一个神经病人的攻击而丧生。随着孩子渐渐长大，奶奶担心的是如何告诉孩子详情。她知道孩子早晚会从互联网上获知所有细节。
2011年当年车中的两位乘客，向Li、灰狗公司、皇家骑警提出索赔300万加币的精神损失费。诉讼拖了4年之久，灰狗公司上的险种使其免受其责，就此结案。
凶案发生后，灰狗公司紧急撤掉原有的广告，
其标语“BUS RAGE”异常讽刺。
图：allthatsinterest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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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5月，穿过两道铁门，Li在精神病院法医部的大厅中第一次接受了加拿大广播公司的采访。
采访中他说耶稣是他的拯救者。他说从2004年开始，上帝的指令就不断地在他头脑中回响，委任他拯救被外星人攻击的地球人。案发期间自己都去了哪里，他完全没有意识，他登上长途大巴前在商店里买刀子是为与外星人拼杀，而当时并不知道那其实是一种精神病症。
但他记得将Tim的头砍下来时，头脑里上帝的声音不断地催促他立即杀了身边这个入侵的外星人，否则自己和身边人都会遭到反杀。他说现在每天按时服药，虽然药物令他昏昏欲睡、疲劳以及体重增加，但头脑中上帝的声音不再出现了。
Tim的母亲持续为儿子的正义奔走
图1：winnipegfreepress
图2：CT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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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自己理解人们对他的恐惧，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羞愧、紧张、痛苦。他希望能见到Tim的母亲，亲自向Tim的家人道歉，乞求原谅，并表示自己愿意为Tim的家人做任何事。为了使自己不要回想杀人的过去，他每天尽量让自己很忙碌。
关于被问到“警察其实可以当场将他击毙”的问题时，他说很感激警察没有向他开枪，给了他再生的机会，也很感激医生的治疗，每天让他服用抗精神病药——奥氮平。
奥氮平常常用于治疗精神分裂症
图：Shuttersto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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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nce Li的中文名叫李伟光。案件折射出来一个很明显的问题：新移民在新国家面对的生活和职业压力。
李伟光1968年出生于辽宁丹东。1992年毕业于武汉工程大学计算机专业。94年至98年，在北京一家公司任软件工程师。2001年同妻子移民加拿大，夫妻二人能找到的工作都是体力工种，比如送报纸，在超市、餐厅、杂货店打工。历任雇主对他的评价都是可靠、勤劳肯干。
2006年他们入籍成为加拿大公民。事发4周前，Li与同事发生纠纷被沃尔玛解雇，于是他跟杂货店请假说温尼伯有个工作面试，与妻子不告而别，28日登上前往温尼伯的大巴。先在沿途一个小镇下了车，带着3个行李箱在便利店外的长凳上过了一夜，转天又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以60加币的价格卖给了一个15岁的少年。
沃尔玛应该挺庆幸提早把Li解雇了吧
图：Shuttersto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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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中Li说，现在自己已经学会通过吃药、锻炼、读圣经来排解压力。当记者问他怎样能确保出院后同样的事件不再发生时，他说：
“我不想那样的事情再发生。精神病人并不想杀人，这是一种由不得自己控制的疾病。当我再听到上帝的指令、又开始相信外星人时，就知道我需要服药见医生了。我不看报纸，因为它会提醒我在灰狗大巴上做的错事。”
他告诉记者他永远也不会开心了，因为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幕，忘不了自己给他人带来的痛苦和伤害。
当时的部分采访记录，
Li对Tim的家人深表歉意。
图：nationalpost.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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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拿大约有30万患有不同类型神经病的患者。但他们中的大部分不会选择就医，很多患者的病情处于一个隐秘的状态。精神病院发布的统计数字显示，65%的病人经过治疗后，在正常的生活环境的帮助下，会有不同程度的康复；25%发作过的神经病人不再发病；10%的患者死于自杀。
科学发展到今天，我们已经得知各种类型的人群在总人口中都占一定的比例。加拿大的统计数字有可能只是一个缩影。科学技术日新月异，让我们看到人性基因中的阴暗面。这是百年前的科学家们意料不到的。当时的乌托邦科学家们设想未来科技发展会使疾病、痛苦、犯罪等都消除。那时的精神病患者还被认作是魔鬼附了体。
疫情给人们的心理健康问题雪上加霜
图：Mental Health Commission of Canad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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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曼省犯罪行为评审委员宣布，经过若干年治疗，Li可以出院了。这一消息不但使民众惊慌，还无异于在Tim母亲的伤口上撒盐，多年来她一直呼吁修改精神病人犯罪不负法律责任的条款。
2017年2月，Vince Li（更名为Will Baker）
在其律师的陪同下出院了。
图：THE CANADIAN PRE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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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官方则安抚民众不用担心，解释说释放的决定完全遵照科学依据：Li重新再犯罪的几率小于7%，而常规囚犯重新犯罪的概率大约在47%左右。主治医师说，Li一直是个模范公民，每日都在悔恨中度过，无法原谅自己惨无人道的罪行。
2018年，15万的索赔案仍不置可否。Tim的母亲说按照协议不可以向外透露协商结果。她说，“太阳每天都在升起，世界照常运转，但我的世界却已经停止了。每天早上我都需要花很长时间起床。”Tim的父亲展示了纹在自己心口上的儿子的图像。
Tim的父母，至今都无法走出失去儿子的痛苦。
图：C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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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的司机成为一名酒瘾患者，说只有这样才能帮助自己入睡。10年来他没有一天不为Tim难过。他不理解对Li的最终释放，明摆着就是再给他一次机会重复恶行。
当然，也有对Li表示理解的乘客，认为他也是受害于无法诊断的精神疾病。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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