扒飞机的两个少年
如今再提起梁攀龙这个名字,可能大部分人都记不得了,但对梁子松来说,这三个字是他一辈子都甩不掉的枷锁。
18年前的11月11日,川航B320-8670降落在重庆的江北机场。
当地勤工作人员例行检查时,却在轮胎架上发现了一件衣服。
敏锐的工作人员立即意识到情况不对,便赶紧对着里里外外进行了搜寻。
结果刚打开起落舱,就看到舱内躺着一名男孩,上身赤裸、嘴唇发白,已经晕了过去。
从他的这个状态来分析,很有可能他刚刚经历了一场浩劫。
预感大事不妙,工作人员迅速将这个情况报告到机场那边,几分钟后医务组和警察就赶到了现场。
将他紧急带走救援后,留给大家心里的疑问是:他是谁?他为何会出现在起落舱内?这段旅程他究竟遭遇了什么?
警方立即着手调查此事,很快男孩的身份就得到了确认。
他的名字叫梁攀龙,今年14岁,湖南怀化人。
从昆明到重庆的1.5小时内,他在飞机的起落架上,数次差点没命。
而他,也亲眼目睹了另一个男孩的坠落。
在此之前,昆明机场这边,警方也早就发现了那个孩子的尸体,鉴定结果是:从高处掉下来当场就摔死了。
当时就有人猜到,他可能是贪玩扒飞机了,但是没人料到,他扒的这架飞机上,还有梁攀龙的存在。
而且,让医护人员感到震惊的是,经历过万米高空,梁攀龙居然奇迹般的生还了!
要知道这在低温、低压、低氧的环境中,别说一个未成年人,可能就连一个壮汉都受不了。
他却能平安地待到落地,真是让人难以置信。
等他好不容易从冲击中醒来,已经有不少记者闻讯而来,堵在了门口。
大家都想知道他的经历,可他却显得有些尴尬,始终不肯张嘴吐露半个字,就连警方调查,他都不愿配合。
此时的他,完全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民警见状只好不停从旁劝告,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他才有了一丝的动摇。
亲眼目睹同伴坠亡
第二天一早,他就被带着返回了昆明机场,还原当天事情的经过。
与他一起扒飞机的,名叫束清,今年13岁,是云南楚雄禄丰县人。
两人是在救助站认识的,束清已经在外流浪一年了,两人从救助站跑出来后就来到了机场。
由于又累又饿,他们很快就在机场茂盛的草坪上睡着了,等被刺眼的阳光照醒,已是早上的八点左右。
束清想先去找点吃得填饱肚皮,梁攀龙却玩心大起,提议要去大飞机旁边看看。
两人就这样蹑手蹑脚的来到了B320-8670旁,梁攀龙本想悄悄摸进客舱内,却在发现舱门距离地面有三米的时候,放弃了这个想法。
于是他又将目光放在了起落舱上,二人一拍即合,顺着轮胎,几下就爬到了起落舱内玩耍。
他们好奇地东看看西看看,巨大的轰鸣声让他们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等他们反应过来时,飞机已在轨道上行驶,慢慢升向高空。
顿时,两人被吓得不轻,他们只好各自紧紧贴在起落舱的两边,祈祷自己不要掉下去。
但很不幸,在梁攀龙吓得低下头时,他明显能感觉到有个黑影从身旁闪过。
等他睁开眼睛一看,束清已经掉下去了,而他因为急中生智,拉住起落舱内的一根金属杆,才有幸逃过一劫。
飞机越飞越快,强劲的风就像一把刀子,吹得梁攀龙全身生疼,连脸都变形了。
他只能全程闭着眼睛,避免眼睛受到更大的伤害。
随着飞机进入高空,轮子慢慢收进舱内,他终于有了片刻喘息的机会。
不过出于求生的本能,躺在起落舱里时,由于紧张他还是死死拉住了那根金属杆。
他以为,只要这样熬到目的地,那他就还有获救的机会。
可他不知道的是,他现在身处万米高空,面对的是零下几十度的低温,随时有可能会被冻死。
同年就有一名外国男子,躲在起落舱内准备从尼日利亚偷渡到荷兰,经过七个小时的飞行,等落地被人发现时,男子已经被冻成了硬邦邦的冰块。
这是一个真实案例,但这不是个例,几乎像这样扒飞机的,从1947年至今,129人当中,有100人都死了。
因为除了低温低压的威胁,还有低氧也是一种挑战,高空空气相对稀薄,加上风速很大,很多人都因缺氧而昏死过去。
两次死里逃生
虽然梁攀龙事后回忆,当时他只是有些晕晕乎乎的,但并未感觉到冷,甚至飞机飞到一半时,还热到脱了衣服。
他记得全身都在发烫,可缺乏相关知识的他不知道,那会他就已经处在了生死边缘。
就像新闻中播报的那些被冻死的人一样,临死前都会热到脱光衣服,这是一种“低温麻痹”现象。
所幸这架从昆明到重庆的飞机,只飞行了1.5小时,飞机下降时气温快速回升,梁攀龙才捡回一条小命,不然后果难以预料。
但很快,危险又在不知不觉中向他靠近。
当他刚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坐在轮子上时,起落舱的舱门突然打开,轮子一下降了下去。
他的半边身子瞬间悬空,风一下灌进他的耳里眼睛里,痛得他龇牙咧嘴。
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梁攀龙赶紧伸手抱住轮胎上方的支架,才不至于被吹落下去。
当时梁攀龙所处位置
过了一会,情况稳定后,他才敢睁开眼睛看一下四周。
高空的风景的确很美,云彩就像薄纱一样,从他身旁掠过,但他根本没有欣赏的心思。
因为他快坚持不住了,如果再不爬进舱里,他可能随时会跌落下去。
就这样,强撑着最后一丝意识,他谨慎地顺着起落架,一点一点慢慢往上攀爬。
而凭着自己的大胆心细,他终于费尽心力爬到了舱内。
他安全了,但同时体力耗尽的他,还没得及高兴,就一下晕倒过去。
等他再次醒过来时,面前已经站满了关心他的人,可他太害怕自己的事情被人知道,所以一直支支吾吾,乱说一通。
事发两天后,昆明机场紧急召开发布会,承诺一定会对此事负责。
考虑到束清来自单亲家庭,身世凄惨,机场这边也给了束清母亲七万元的安葬费。
而梁攀龙,则被匆匆赶来的父母带回湖南那边的医院检查。
可即使面对大众,夫妻俩一直替儿子道歉,却也没能够止住舆论向他们袭来。
因为在外界眼中,之所以会发生这样恶劣的事情,归根结底还是父母管教无方。
特别是在梁攀龙在发布会上的一席话,更是将父母陷于风暴当中。
贫困的家庭
梁攀龙自称:“从我记事起,父母的感情就不太好,经常发生争吵。”
甚至在上了初一后,两人还没和他商量,就离婚了,从那以后他就像个孤儿一样,除了定时有一些学杂费,基本就见不到父母的身影。
饥饿成了常态,曾经的家庭也四分五裂,他再也受不了整天守着冰冷的空房子,才想着逃了出来。
这是14岁男孩对家庭的叙述,可父母在新闻上看到时,差点气到晕过去。
过了很久,梁攀龙的母亲左君才站出来解释,孩子为了逃避处罚,编造了很多谎言。
与儿子所说相反,他们并没有离婚,也没有对孩子不管不问,甚至尽管手头不宽裕,也会竭尽全力满足孩子的喜好。
左君说,她和丈夫梁开胜都是四川人,之前丈夫是一名铁道工人,还被分到怀化工作。
当时夫妻俩为了给孩子更好地发展,直接举家搬到怀化这边,还在火车道旁租了一间木棚屋落脚。
虽然条件艰苦了一些,但想到孩子能在大环境中学到更多,夫妻俩也坚持了下来。
而为了维持基本开销,梁开胜在为铁路公司架线之余,还身兼多职。
他不但会在闲暇的时候去打临工,还会帮人干些搬砖、修房子之类的苦力活。
后来因为工资实在低到无法养活一家老小,他思前想后才辞去铁路工作,跑到佛山南海的一家瓷器厂打工。
每月辛苦工作换来的工资只有一千块,基本都花在两个儿子身上,那时梁攀龙的哥哥在体校读书,一年的开销近一万。
对于孩子来说,这是个模糊的数字,但对于梁开胜来说,他们必须紧衣缩食,才能勉强维持。
左君记得,丈夫每个月的生活费就只敢控制100元内,甚至过生日了,随便买瓶水就敷衍过去。
妻子心疼,可丈夫却不以为然,夫妻俩都出生农村,生活的艰苦已经吃够了,他们不能让孩子再走他们老路。
于是读书学习,培养兴趣爱好,也就成了他们坚信能改变命运的机会。
所以在发现梁攀龙喜欢画画时,母亲还一咬牙,给他报了一个美术班,每月100元的学费。
梁攀龙也不负众望,在一众学员中成了佼佼者,以至于他提出要买宠物时,母亲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后来除了猫狗,什么鹦鹉、兔子、八哥,梁攀龙都养过,他还养了一只白白胖胖的斑点狗。
但是有一天,狗被偷了,梁开胜得知这个消息,怕孩子伤心,还专门从南海买了一只萨摩耶,坐火车带回怀化的家。
可父母的这些付出,在孩子的眼里,却逐渐成了理所应当。
这才导致梁攀龙稍有不合意,就会选择用逃避的方式来面对。
多次出逃经验
左君记得,最开始发现儿子异常,是在他读五年级的时候。
有段时间他莫名嫌弃饭菜不好吃,软磨硬泡,嚷着叫母亲给他五块钱,他要出去吃。
母亲刚掏出钱,他一把抢过就溜了,一直到晚上,才双眼猩红地回来,后来母亲才知道,他跑去网吧打游戏了。
那段时间最火的游戏叫《传奇》,梁攀龙一玩起来,就整日不归家。
母亲气急败坏将他拉回来,数落一番,可即使棍棒打在身上,他依旧没有改正的意思。
夫妻俩为此没少想办法,就算不给零花钱的招都使了,但还是在当时网吧可赊账的这些管理上败下阵来。
没办法,找人就成了他们的常态,那段时间怀化大大小小的网吧,夫妻俩都去过。
而因为逃课,梁攀龙也面临劝退的风险,母亲几次三番上门哀求,直到答应来学校陪读,才把孩子保了下来。
左君记得很清楚,就算冬天很冷,儿子在教室里读书,她也得在外面守着。
这样一守,就到了2004年3月末,无法忍受的梁攀龙选择了出逃。
他扒火车跑了,因为木棚屋紧挨火车货场,经常有列车停靠在那装卸货物,他直接随机爬上一节车厢,就躲了进去。
他不知道目的地在哪,也不知道在没有食物的情况下能撑多久,他就这样一意孤行,来到了张家界。
等他灰头土脸下来时,面对的是完全陌生的环境,但他却丝毫不慌。
在外面流浪了几天,饿了就讨饭吃,或者摘路边的瓜果吃,最终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又爬上一辆火车回了家。
左君回忆,看到儿子站在家门的那一秒,她惊呆了,孩子全身上下黑漆漆的,如果不是认得那双眼睛,她都不敢相信那是她儿子。
这一次,母亲不敢打骂孩子了,因为怕孩子故技重施又跑一次,怕他在外面遭遇不测。
事后左君也试图与儿子谈心,梁攀龙偶尔会讲讲一路的见闻,以及遇到的好心人,至于离家出走的原因,却始终避之不谈。
母亲不敢追问,只能小心翼翼的看护着孩子,却不料,时隔半年后,孩子又跑了。
这一次就没上次那么好运了,他穿着拖鞋爬上火车,一路来到贵阳,途中差点冷到失去知觉。
后来还因为光着脚板,坐在路边休息,被一辆三轮车撞伤,好心路人帮他报了警,他才被送往医院。
可面对民警和报社对他的询问,他一直不肯说出父母的电话,以至于七天后,警方才联系到左君。
高空后遗症
两次出逃,给他积累了不少经验,他产生了厌学心理,这一次回家后不久,母亲一个不小心,他又趁机跑了。
这一天是11月5日,他扒火车来到昆明,由于又累又饿,就靠在一根杆子上睡着了。
有人发现了他,将他送往最近的救助站,在这里,他才遇到了同病相连的束清。
束清因为与母亲争吵,被母亲打了一顿,已经负气离家一年多了。
两个崇尚自由的灵魂一碰撞,决定趁着志愿者不注意,逃出救助站。
出来后两人就这样漫无目的的走着,在10号晚,他们来到了机场,当即就决定先进去休息一会。
可在第二天看见飞机时,一个悲剧就此产生,他们爬的飞机,是经检查马上就要起飞的客机。
等他们反应过来时,一切都晚了,这次扒飞机的行为,也造成了一死一伤。
梁攀龙说:“束清坠亡的片段,一直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及,我感觉很抱歉,也愧对所有人。”
而事后的一年里,他也没好到哪里去,高空后遗症一直折磨着他。
他的耳朵经常灌浓、耳鸣,被诊断为航空性中耳炎,他的视力也变得模糊,就连腿在夜间也会不自觉的抽筋。
为给孩子治病,左君又带着梁攀龙四处求医,终于经过一年多的治疗,他得以重返校园。
他没留级,而是继续跟着读初二,但同时他也变得不一样了,游戏不打了,整天就只知道埋头学习。
他说:“突然对学习来劲了,与其熬夜到三点,不如刷点题时间会过得快一些。”
此时还未成年的他,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除了不愿与任何人吐露心扉,还喜欢形单影只的生活。
很多人都担心他的状态,但他我行我素惯了,即使好话说尽,他也不听任何人的劝告。
最终不知是不是承受不住压力,在高一那年,厌学情绪复燃的他直接就选择了退学。
有记者曾去探访过他,他已经瘦的不成样子,眼神里还充满了疏离。
后来,就很少有人再见到他出现在镜头前,而他在一个记者的牵线搭桥下,也转入了重庆工艺美术学院。
父母为了让他能够彻底摆脱过去,给他改了名,新名字是梁子松,希望他能过的轻松一些。
但他余生的生活,并没有轻松半分。
后来的生活
转入新学校,又刚好是他喜欢的专业,他的心情开始慢慢好转。
为了早日实现经济独立,他跑去深圳做家教,租房开绘画班,还做各种兼职,他不喜欢给家里拿钱。
在此期间,他还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四川美术学院,并在班级里被推选为团支书,课余时间还会帮忙指导同学。
母亲看他能够走出来很是为他开心,但才读完大三,他就直接离开学校了。
原因是有的老师他不喜欢,他不想去上那个老师的课,也不愿补考重修,所以迟早都毕不了业,那不如早点离开。
不管老师父母如何劝阻,梁攀龙还是拖到了退学,出来后他在艺考机构做了教师。
但没多久,就因为看不惯一些老师的行为作风,选择了辞职,之后他又去一所中学做了美术老师。
原本这样的机会可遇不可求,但他做了三年后,因为不想把兴趣当做职业,就辞职了。
很多人不理解他的行为,其实他也不是很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他就这样一路换工作,从老师变成了宠物店店员。
又在2016年的时候自己开了一家宠物店,由于价格比同行低,他的店里总是人满为患。
很多客人说他,不喜欢说话,总是安安静静低着头工作,就连一个供货商过去谈生意,他都谎称老板不在。
但大家没有因为他内向,就转向其他家,反而更喜欢这样的状态。
以至于每天他都要忙到晚上九点,才有自己的时间,而这个时候,他喜欢去以前的学校里走走。
认识他的同学都毕业了,他不用再在意别人的目光。
就这样,忙碌的日子一天天过去,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会一直做下去时,2018年10月,他却突然将两个宠物店转手了。
这一年,他和结婚两年的妻子离婚了,他早就料到两人会走向这样的结局。
因为当初,他们认识没多久,就是因为怀孕才闪的婚。
可婚后他却发现,女方与他特别不合适,整天就知道打麻将。
两个人选择放过彼此,重新开始生活,梁攀龙也把父母买的房子卖了,拿了一笔钱给妻子,就带着女儿离开了。
将女儿交给母亲后,他踏上了颠沛流离的生活。
先是去到新疆帮朋友管理宠物店,接着又去到昆明,承办工地钢架出租,之后又去了广州做物流。
这一年多以来,他很少给家里打电话,父母对他的事情也知之甚少。
2019年的时候,已经疲倦的他才回来借钱开了宠物店,以前的老顾客又找上门来,他又回到以前忙碌的日子。
等记者再见到他时,他已交到了新女友,是一个大他几岁,还带着一个孩子的女人。
他的生活也彻底变成了女儿和宠物店,每晚十点,店里的宠物都被主人接走后,他就开始收拾垃圾、关门,然后慢慢沿着霓虹灯回家。
他说:“有了家庭后,才慢慢理解了父母那一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