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莞往事:黑诊所堕胎、和老乡同住、被台湾人包养,打工妹如花般凋零的黑白人生


1999年,南下广东打工的亲戚,他们的月薪据说就有600多。这对于当时我老家来说,已经属于高薪了。
那年我刚满十七岁,便求得村里人带我南下,花了二百元钱的介绍费,进了东莞横沥的威佳电子厂。
一起南下的有我们村的另外三个同龄女孩,小萍、秀玲和红艳。因为同年出生,我们四个一起长大,知己知彼,关系十分要好。

四个当中数小萍最为漂亮,村里人都说她以后的命肯定是最好的。小萍读书成绩其实不错,如果能读完高中,肯定能考上大学。可惜,她爸妈不太愿意供养她。
小萍爸妈比较重男轻女,一直想要个儿子,连续生了四个女儿后才放弃再生的念头。小萍在家排行老二,但是最孝顺的一个。
我们四个中秀玲最为老实,话少,心眼实在,也最勤劳。红艳的父母在村里名声不好,当年她妈妈和她爸爸私奔到河南,过得不好才带着她回到老家来的。
刚开始只有我一个人想要南下,这个消息一放出后,她们三个便不约而同地要跟着一起前去。说起我那亲戚其实算是我的一个远房表哥,比我大五岁,已结婚生子,老婆在家带孩子。
表哥一看这么多人要跟去,起初并不乐意,他说刚去那几天落脚都是个问题。后来,她们三个每个人交了一百元的带路费这才让表哥闭嘴。
我们从广州火车站转车到达东莞,先找了个小旅馆住下。第一次出远门,我们四个没有劳累,只有兴奋,叽叽喳喳一夜没睡。
第二日,表哥便把我交给一个老乡,说她在一家电子厂干了好几年了,可以帮我先介绍进厂。至于小萍她们三个则需要再等一两天。
等表哥一离开,那个老乡便张口向我要了二百元的介绍费,说她还得求别人帮忙。为了能尽快进厂,我二话不说就交了钱。事后才知,表哥事先其实已经给过她一百元钱了。

我被安排到流水线上,工作倒是简单,就是时间太长,经常要做十几个小时,好在厂里包吃包住,能让我将大部分工资存下寄回家。
流水线上的工人是清一色的女孩子,很多还不满二十岁的样子。年轻就是美,一个个女孩如同含苞欲放的花朵般,只可惜一个个穿着肥大的工作服把青春就这样挥洒在机械式的流水线上了。没想到,我也成为了其中的一员。
那时手机并没有普及,连呼机都很少见。我进厂后就和小萍她们三个失去了联系。表哥倒是留下了他们厂传达室的电话,可我一周最多休息一天,没机会出门打电话,加上电话费也很贵,我打算拿到第一个月的工资后再跟他们联系。
我在电子厂熟悉的第一个女孩是江西人,比我大两岁,有一股轻灵之气,又是如花的年龄,一眼看着明艳动人。她刚进厂三个月,但好像对附近的环境颇为熟悉。她知道附近哪里有好吃的,也知道哪里有溜冰场,哪里有电影院,哪里有公园。
我不免好奇她是如何这么快得知这一切的。看得出,她为人豪爽,快言快语,说起话来滔滔不绝。很快我就从她嘴中得知她有个男朋友在这附近一家玩具厂上班,她之所以来这里打工就是为了和他在一起。而她的男友已经早几年就来了,对这里的一切相当熟悉。
我南下之前,连家乡的市区都没有去过,完全是一个封闭的人。因而对周围的一切感知没那么快,总是比别人慢半拍。和江西女孩一起待了几天后,我感觉眼前的世界都变大了。

第一个周末,江西女孩便热情地邀请我和她一起去找她的男友。我一个人也无聊,就答应一起前去。当我看见她的男友后,我简直不敢相信,一个如此漂亮的女孩子找的男朋友竟然那样逊色。且不说别的,单身高就不行,保守估计也不到一米六五的样子,脸黝黑发亮,身材粗大。
我跟着他们一起去了溜冰场,我没有接触过溜冰,不敢上场,就在一边等候。这时,一个男孩子向我靠近,热情地要教我学习溜冰。我再三拒绝,他只好悻悻地离开。我看见他又去邀请别的女孩子,最终成功地牵着一个女孩子的手走进了溜冰场。
当天回到宿舍,我忍不住问起江西女孩是如何认识那男朋友的。她反问我是不是觉得他有点丑,我不好意思说。
她沉默了一会,说起初自己并不喜欢他,因为那相貌真的难以入眼。只是当时初中在同一个班,他对她很好。在初中毕业聚会的那次,他们都喝了点酒,然后稀里糊涂地发生了关系。后来她将错就错,又在一起好几次,那时年轻不懂保护自己,她为他偷偷流产过一次。
她说到这时,不好意思地对我笑了笑。接着她又说其实现在她又有身孕了,打算最近找个厂里不忙的时间去诊所流掉。我惊呆了,迟迟不知如何接话。
她看我那般惊讶,又说:"别大惊小怪了,我们流水线上很多都去诊所流过孩子。很方便的,这厂附近有好几家小诊所,收费也不高。”
我虽然没有恋爱过,也知道一些事情,问她:“已经受过伤害了,为什么不采取措施?”她低着头,喃喃地答道:“有时候急不可耐了,这次是以为自己不会那么倒霉。”

进厂不到两周,我就从宿舍的卧谈会上得知大部分女孩子都有了“拍拖”的经历,有的都换了好几个男朋友了。她们的聊天内容大胆而热烈,如江西女孩所言,她们对流产这样的事也会毫不忌讳地互相传授经验。她们知道厂区附近哪家小诊所收费低,知道哪里的药店能买到避孕药。
我想她们大概已经忽略了爱情本身,只是需要一个人缓解那工作的乏味和远离家乡的孤独罢了。
在我还没有领到第一个月工资的时候,有一天那个介绍我进厂的老乡急匆匆地到宿舍说我表哥来了,在门口要见我。
见到表哥,才知道小萍她们三个被分开了,小萍被一个老乡带去深圳了,红艳进了附近的一个服装厂,秀玲则跟着表哥进了他们的电镀厂。我一听怅然若失,想着以后要见小萍可就难了。
事实上即便秀玲和红艳和我同在东莞,我们再次见面相聚也是在分别三个月之后。枯燥的流水线生活,加上难熬的加班时间,我已经慢慢褪去了当初南下的热情,渐渐想念起家乡,想念父母兄弟。

好在我很快和宿舍里好几个女孩熟悉起来了,人终归是群居动物,需要和他人交流,哪怕一起说说话也会觉得温暖很多。
和我合得来的是一个河南女孩丹红,比我大一岁,是个高考落榜生。她一直想复读考上大学,但是家里没钱供养她,她就决定自己打工挣钱,争取明年回家继续读书。她一个人只身南下,也是胆子大,误打误撞地到了东莞。
丹红在东莞没有一个熟人,她说自己也不想认识谁,除了上班之外,她都是在悄悄地看书做题。我忽然很佩服她的与众不同,就更爱和她来往了。
我第一个月的工资只有750元,拿到钱之后我就给表哥打电话,想约他和秀玲一起出来吃饭。表哥一直说他很忙,秀玲也要加班。
这个钱我还没有捂热,就被江西女孩借走了两百。她哭着说她遇到了难事,求我务必帮她。见她伤心,我也没多问,毫不犹豫地把钱借给她了。
不想没过多久,她竟然悄悄辞工走人了,那钱自然也无从讨回了。事后才听宿舍的人说,江西女孩很惨,她的男朋友另寻新欢,抛弃了她。她自己一人去诊所流产时大出血,被送去医院抢救才捡回一条命。
我听完唏嘘不已,已经没了讨钱的心思,只能默默祈祷她以后能好好爱惜自己。

最让我没想到的是,睡在我旁边的丹红接连好几个晚上没有回宿舍了。白天见到我也躲躲闪闪的,我一走上前去要问她,她就找借口溜走。
过了一周,丹红倒是回来了,但她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再也没有看见她专心看书的样子了,和我说话也总是心不在焉。
有一天,快要下班时,丹红鬼鬼祟祟地把我拉到一边,说请我帮个忙,要我陪她出去看病。出了厂大门,我才知道她也怀孕了。这真是惊天大雷一般的消息,她怎么也走上了这样的路?
原来丹红被我们厂的质检部主管看上了,那人有很多机会到流水线上来看成品。一来二去就和丹红认识了,没事时会悄悄地向她献殷勤。她也没有接触过其他男孩,加上远离故乡实在寂寞,就情不自禁地陷进去了。
“那你找他负责啊?”我急得直跺脚。
“他已经走了,去了哪里我都不知道。前段时间就听说他要回家去照顾快要生孩子的老婆了,没想到这么快。”丹红哭起来。
“糊涂啊,你就这么好追吗?”我责怪归责怪,还是陪着她去了一家门口用简陋木板写着“人流”两个字的诊所。那是一家在巷子极为偏僻的小诊所,不用看就知道是没有执照的那种。
躺在床上之前,丹红死死地抓住我的手,一直说她怕。诊所只有一位身穿白大褂的大妈,她厌恶地喊道:“怕什么怕,早知今天何必当初?忍着,一会就好了。”
手术很快就结束了,我扶着捂着肚子的丹红慢慢回到了宿舍。她躺在床上一直流着眼泪,脸色惨白惨白的。可怜的女孩,为了虚幻的爱情对自己的伤害是多么大。
大约是年轻,丹红只请了一天假就继续上工了。看着她那样,我跟着揪心。

三个月后,我才约到了秀玲和红艳见面。我们三个在公园里转了又转,一起吃了饭,但我们再也找不到刚南下那会的兴奋和期望了,能说的只是家乡的那些事。
秀玲明显憔悴了一些,问她有什么心事,她总是摇头不做声。
在东莞待了十个月,转眼就要过年了,我们三个和表哥一起约着回家。小萍彻底和我们失去了联系,也许回家能遇见。
火车上,秀玲的话变得更少了,表哥也有点奇怪。只有我和红艳如来时一般兴奋,出来太久了,想家的心太强烈了。
大年初二,小萍回来了。我们三个激动地跑去她家,才发现她变化太大了。她是从北京坐飞机回来的,带了一大箱我们没见过的好吃的,她的衣服漂亮极了,还化了妆,涂了口红。
我们三个在她面前还是那个农村妹子,而她转眼成为了一个时髦的城里女郎。
没过几天,我妈就开始在家唠叨,说一起去打工,人家小萍回家给父母塞了两万元,而我才拿回两千元,都是姑娘,差距怎么那么大。
我也不明白自己差在哪里,问小萍她总是把话题转走。红艳的妈妈在外面见的事多,悄悄和我们说“该不是被有钱人包养了吧”。她这样一说,我们都觉得很像,但又不好意思多问。

我们计划正月十六返厂,没想到正月十二那天,秀玲的妈妈跑到我家破口大骂。原来秀玲怀孕了,在家那几天一直吐,她妈起了疑心,非要带她去医院检查。秀玲才哭着说出实情,但死活不说是谁的孩子。
秀玲的妈妈气得差点喝农药自杀,秀玲才说是我表哥干的好事。这下事情乱了,秀玲的妈妈就来骂我妈。我妈也很无辜,带着秀玲的妈妈一起到隔壁村去找我表哥理论。
我一下子傻了,不知道如何是好。只听说我表嫂拿着刀要追杀我表哥,我表哥一个人提前跑了。我舅妈拿了一笔钱赔给秀玲的妈妈,这才平息下来。
我和红艳返厂的时候,秀玲刚做完流产手术,留在家里休养身体。小萍又坐飞机去了北京玩。
之后的很多年,表哥没有回过家。我和红艳后来离开东莞,一起辗转到深圳宝安的一个电镀厂,随后到松岗格第电子厂呆了五年多。然后回家结婚生子,如今在家乡小城买了房子,孩子都快大学毕业了。
秀玲后来去了中山,在那里遇到一个安徽男孩,结婚,然后跟随去了合肥安家。
丹红第二年回家复读后,考上了一个二本院校,后来我们便没了消息。

至于小萍,传言她的确是被一个台湾老头包养着。2001年开始她父母便丢弃了家里的田地脱离了农民的身份,小萍在镇上给他们买了房子,不时地寄钱回家。
自那年春节之后,我们再也没见过她了。只是不时地听家乡的人说她后来被人抛弃,接着又换了一个老板继续过着“金丝雀"般的日子,但好像听说她一直没有自己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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