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集
我跟老金表达了担忧,说等会怕不好回罗先市区。老金说不用担心,等会让儿子骑摩托车送我们回市区。朝鲜普通家庭一般用自行车代步,买得起摩托车的是少数。我问老马要不要留下来吃饭,老马说我们不能白吃人家的东西。
老马本想送老金一包烟,但身上的烟已经用完了。我没有随身带烟的习惯。老马把自己全身上下摸了个遍,掏出一张面值五十的人民币递给老金。老金不明所以地问老马为什么要给钱。老马说饭钱。
老金生气地挥挥手道,你们是来自平壤的客人,到我家吃饭是看得起我们,我怎么能收你们的钱。老马想跟老金解释,但无奈自己朝鲜语水平还没那么流利。
我知道老金不是贪财的人,保留着朝鲜人的淳朴,我从老马手中拿过钱,递给老金道,这是我们平壤人的习俗,去亲戚朋友家吃饭都会送钱。老金诧异地说,平壤有这样的习俗吗?
老头摇摇头表示不知道,老金又问儿子,儿子也表示没去过平壤,不知道有没有这样的习俗。老金将信将疑地看着我道,平壤人真有这样的习俗吗?我活了一辈子怎么没听说过。
我笑着道,这是最近几年才兴起的习俗,以前平壤人和罗先人一样,去亲戚朋友家吃饭,习惯自带口粮,现在习惯送钱。如果主人拒绝收钱,表示瞧不起客人,不愿意客人留下来吃饭。
老金急忙解释道,我没有瞧不起你们,也希望你们留下来吃饭。但你们给的钱太多了,收下这么多钱我们会不安。五十人民币对朝鲜农村人来说是一大笔钱,对我们来说可能就是一包烟钱。
我把钱塞给老金,诚恳地道,这些钱您还是收下吧,马上要过年节了,给孩子们添置一些新衣服吧。我看了一眼两个天真的小孩,他们穿的棉袄都很破旧。老金有些犹豫不决,他问正在摆放碗筷的儿媳说,你说怎么办?
老金的儿媳没有给出答复,笑着道,您自己拿主意。老头见老金迟迟不收钱,直接从我手上拿过钱,硬塞进老金的口袋。老头说,你和他们客气什么,平壤人都是有钱人。这点钱对他们来说不值一提。
在老头的劝导下,老金尴尬地收下了钱,接着热情地招呼我们坐下吃饭。客厅中间摆着一张很矮的圆桌,桌子四周摆放着几张桌垫。我和老马盘膝而坐,老金问我和老马吃米饭还是红薯。
我和老马看看桌上的米饭和蒸红薯,红薯比米饭要多。如果我和老马都吃米饭,他们就得吃红薯了。我和老马不约而同地说吃红薯。老金笑着朝我们碗里夹了几块红薯。
老金的儿媳没有坐下来吃饭,而是忙着跟我们倒酒。给我们倒完酒,老金的儿媳端着碗,带着两个小孩到一旁吃饭了,留下我们五个男人和一个少女在桌前吃饭。老金的儿子端起酒碗,先敬了老头酒,然后又分别敬我和老马酒。
我和老马则分别敬了老头和老金酒,我们边喝边聊,非常高兴,氛围也热烈起来。老金的大孙女一直低头吃饭,时不时抬头看我和老马一眼。我端起酒碗,问她喝不喝酒。她羞红了脸,不停地摇头。
客厅中间的火堆一直没有熄灭,等到木材快烧完,老金的儿媳就往里面添加木材。狭小的屋内虽然没有暖气,但却非常温暖。酒过三巡,大家喝酒随便了很多。也不再讲究辈分,老金和老头也主动跟我和老马敬酒。
我一直不喜欢喝白酒,但此刻喝出了不一样的味道。屋外的雪沙沙下着,屋内的木材噼里啪啦烧着。我突然想起了白居易的一首诗: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此时此刻,我的心情大概和白居易一样。
老金的酒量没有他儿子好,喝了大半碗酒,一张老脸就通红了。老头的酒量不错,喝了一碗酒面不改色。老金的儿子特别能喝,喝了两碗酒还没醉意。当然了,我们喝酒的碗很小。不然我们几个早就喝趴了。
当我们喝得差不多了,老金和老头开始回首往昔的峥嵘岁月。老金感叹老头这一辈子不容易,老婆去世后,单身了一辈子。说得老头眼睛都红了。老头说,如果正勋还活着,现在肯定也成家立业。
提到正勋这个名字,老金的身体明显颤抖了一下。他满脸悲伤地说,如果当年我不喝酒,如果不是那场风暴,正勋那孩子一定还活着。我和老马安静地看着老金,期待他解释正勋是谁。但老金却沉默了,眼角淌出一滴泪。
酒还没喝完,桌上的饭菜早就被我们一扫而光。老金的儿媳又拿出一些干鱼供我们下酒。我们又喝了一会儿,老金和儿子到外面上厕所。我悄悄问老头,正勋是什么人。老头说,正勋是老头的二儿子,为人非常聪敏,但在十三岁那年,和老金一起出海,遇上了风暴,就再也没有回来了。
我问老头老金为什么要出海?老头说老金他们一家都是渔民,必须出海捕鱼。出海的那天,老金还喝酒了,以至于风暴来了,没有及时返回。老金自己被人救了回来,但儿子失踪了,这么多年,老金一直很自责。
和老头聊了一会儿,我才明白老金一家是渔籍。我知道朝鲜户籍管理很严,但并不知道还有渔籍的存在。罗先不少村子位于海边,但不是所有村民都可以下海捕鱼。只有拥有渔籍的人才可以合法地出海捕鱼。
其他村民都只能老老实实种地。一般来说,渔民比普通农民条件要好些,收入也高些。当然这只是相对而言,和平壤人的生活相比,还是存在明显差距的。
老头说老金是渔民,我才明白为什么院子里有废弃的渔船,还有渔网。也明白老金家为什么有那么多干鱼。朝鲜普通农民冬天吃的食物非常有限,他们往往会吃几个月的泡菜。和老头聊了一会儿,老金和儿子返回了屋内。
我们把最后一点酒喝完,就离席了。我掏出手机一看,已经晚上七点半。我们在老金家吃了一个多小时。我跟老金说很晚了,我们要回罗先市里了。老金尴尬地说,想留你们在家里过夜,但家里的房间和被子不够用。
我跟老金说,我们走路回市区也就一个小时。老金摆摆手说,我儿子骑摩托车送你们,很快就能到市里。老金的儿子喝了不少酒,我担心他驾驭不了摩托车。他也看出了我们的担忧,拍拍自己的胸脯,笑着道,我开摩托车你们放心,技术绝对一流。喝酒不影响我开摩托车。
说完,老金的儿子去取摩托车钥匙。老金的儿媳则给我们找出两双旧手套。说外面天冷,让我们戴着。我接过手套一看,是皮质的手套,上面有破洞。我没有嫌弃,非常感动地说了声谢谢。
我和老马随老金的儿子来到屋外,老金的两个孙子朝我们挥手告别。她的大孙女羞涩地问我们住在平壤哪个洞?说等她去平壤上大学的时候找我们玩。我笑着说,我们就住在大同江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