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2集
小李送安首长回供销社后，又送我和林美恩去清津市区。出发前，供销社黄主任给了我们一些食物，让我们带着路上吃，我没有推辞，因为我知道洪灾发生过后，朝鲜各地食物都紧张了，不少商店买不到吃的了。
林美恩想去清津见母亲，我们肯定要在清津打住，带些食物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坐着军车前往清津，一路上畅通无阻，经过一些检查站的时候，执勤的人民军甚至没检查我们的通行证。司机小李一路上沉默，和我们说的话不超过十句。
他的职业素养很好，不该问的问题一句不问。小李送我们到清津汽车站后，告诉我们下午有班车发往罗先。我和林美恩表示感谢后，小李驱车返回灾区。小李离开后，我和林美恩在汽车站打听了一番，得知每天有两趟班车发往罗先。
林美恩想去找母亲，我们没有着急坐车回罗先。林美恩根据信中的地址，在汽车站附近问了好几个路人，才打听到林美恩母亲居住的居民区。居民区离汽车站有一定距离，我和林美恩拎着行李，走在清津街头。
清津是朝鲜咸镜北道一座工业城市，市区能见到几个巨大的烟囱。马路很宽敞，汽车很少，高楼不多。和平壤一样，清津街头能见到有轨电车和无轨电车。不过清津街头的出租车很少，我和林美恩在汽车站附近等了许久，才等到一辆出租车。
出租车司机带着我们穿越了整个清津城，才到达林美恩母亲所在的居民楼。付了司机五十中国元的车费，我和林美恩下了出租车。抬头看了一眼居民楼，居民楼共六层，外墙是淡黄色的，很多地方墙皮已经脱落，水泥裸露在外面。几名戴安全帽的工人，搭着跳板，在重新给外墙刷漆。
想要上居民楼，需要先进入到一个院子。院子入口处没有门卫，但有一名戴头巾的大妈推着三轮车在卖水果，还有一名戴帽子的大爷蹲在墙角，面前摆着气筒和扳手，正在维修自行车，大爷应该是专业摆摊修自行车的。
我觉得去见林美恩的母亲，不能空手去，于是跟大妈买了几斤水果。在大妈和大爷的打量下，我和林美恩走进院子里。根据信中的地址，我们找到了林美恩母亲所在的单元楼，但具体住在几层，哪一间屋信中没有透露。
我和林美恩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想找个人问一下，突然一个戴红袖章的短发大妈匆匆过来盘问，你们是什么人？我忙跟大妈解释，我们来走亲戚。大妈打量着我和林美恩道，你们从哪儿来的，在什么单位工作？
我没有回答大妈的问题，而是拿出通行证给她看。大妈检查一遍通行证，严肃地问道，你们从下面灾区过来的？我跟大妈道，是的，请问您是什么人？
大妈骄傲地道，我是这里的人民班长，你们要找谁？朝鲜的居民区没有物业，但有人民班长。人民班长会管居民区的卫生，邻里纠纷，以及物资分配等各种事宜。我高兴地道，那太好了，我们找真姬，请问她住在这里吗？
林美恩母亲信中的落款是真姬，想必这就是她的名字。大妈问道，你是她什么人？林美恩刚要开口，我急忙打断道，我们是她娘家人。大妈盯着林美恩道，你和真姬年轻时很像。我问大妈道，她住在哪间屋，您能带我们去见见她吗？
大妈摇摇头道，你们来晚了。我惊讶地问，您什么意思？大妈责备道，你们是真姬的娘家人，真姬前几天去世了，你们不知道？
我跟大妈解释，我们一直在下面农村出差，不知道这事儿。听大妈说自己母亲去世了，林美恩眼睛红了，她本想着来见世上最后的亲人，谁知道还是来晚了。
我继续打听，真姬阿姨怎么去世的？大妈叹息道，她得了绝症，在病痛中去世的。真姬也真是可怜。大妈说完，林美恩小声哭了起来。大妈讽刺道，真姬生病的时候，不见你们来看她，现在她人不在了，你们假惺惺过来哭，太虚伪了。
大妈对我们意见很大，她应该不知道真姬过去的事，我也没打算告诉她，让她知道林美恩父亲的事就解释不清了，还会给林美恩带来无尽麻烦。我沉默不语，林美恩则哭的伤心欲绝。大妈嫌弃地道，想哭不要到这里哭，打扰到街坊邻居不好。
我把刚买的水果递给大妈道，您拿回去吃吧。大妈笑眯眯地看着我手中的水果，半推半就地道，那怎么好意思。我跟大妈道，谢谢您告诉我们这些，您就不要客气了。大妈嘴上说不要，但身体很诚实地收下水果。
收下水果，大妈的态度立刻变了，安慰林美恩道，人生不能复生，一切都要往前看。我问大妈道，您知道真姬阿姨的墓地在哪里吗？大妈道，墓地离这里有点远，在离城区十多公里外的郊区。
我跟大妈道，打扰您了，我们走了。大妈拎着我送她的水果，朝我们摆摆手道，慢走。我和林美恩离开院子，林美恩的眼泪依旧止不住往外流，等她哭够了，我看着她问，要不要去墓地看看阿姨？
林美恩摇摇头，声音嘶哑地道，不用了，胡伟哥，我们今天就回罗先吧。我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道，怕是赶不上发往罗先的班车了。林美恩擦擦眼泪道，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我看着林美恩憔悴的脸道，先找个饭馆美美吃上一顿饭，然后找个旅馆休息一晚，明天再搭乘班车回罗先。
林美恩梨花带雨道，我们带吃的了，为什么还要去馆子吃饭？我跟林美恩道，天天吃面包饼干对身体不好。我话音刚落，一列有轨电车轰隆隆地行驶过来，在不远处的站台停了下来，站台上两三个候车的乘客依次上了车，有轨电车又轰隆隆驶向远处。
林美恩指着有轨电车道，我还没坐过电车，要不我们一起坐一次电车吧。因为我小腿上的伤还没完全好，其实我不想挤有轨电车。不过既然林美恩开口了，我只好答应下来。罗先虽然是朝鲜的经济特区，但没有电车。没想到清津居然有电车。
我和林美恩来到站台旁，我拿出一些朝鲜元用来买票。我们等了半个多小时，有轨电车才轰隆隆到站。我扶着林美恩上了车，售票员立刻过来让我们投票。我跟售票员说没有票，售票员手里拿着一叠票，她取了两张递给我道，两张票十元。
我知道在朝鲜票价很便宜，但没想到这么便宜。在国营单位工作的朝鲜人，单位一般会发放公交票，只有没有单位的人才需要自己掏钱买票。我拿出准备好的朝元递给售票员。因为朝元不值钱，我出门一般都带大面额的朝元。
我给售票员的朝元面额是五百，售票员犯难了，她朝我喊道，这位同志，五百朝元我找不开，你有零钱吗？我大手一挥，大方地道，找不开就不用找了。我刚说完，车上的乘客都齐刷刷看向我，无不一脸诧异。五百朝元对我来说不值一提，但对他们来说不是个小数目。
售票员噗嗤笑道，这位同志不要开玩笑了，你哪个单位的？我不假思索地道，我没有单位，我是个体户。我的话刚出口，乘客看我的眼神从惊讶变为嫌弃，有的乘客低头窃窃私语。我甚至听到一名大叔跟旁边年轻的女乘客抱怨，投机倒把的人都不是好人，挣了点钱就觉得自己了不起了，他们都是社会的蛀虫。
年轻的女乘客抬头看了我一眼，低声跟大叔道，个体户也不全是坏人，我舅舅是罗先的，他们全家都做买卖，我觉得我舅挺好的，他每次来我们家做客，都会买好多礼物，我爸都羡慕死了。
大叔一脸正气地反驳，个体户有什么好羡慕的，他们走的都是歪路，挣的都是昧良心的钱。在国营工厂工作，努力为国家生产东西才是正路。年轻的女乘客显然不同意大叔的观点，但她也没再反驳。我不要售票员找零，最后她还是找给我了。不过找的不是零钱，而是一堆公交票。
售票员告诉我这些公交票随时随地都可以使用，我尴尬地收下了公交票，心想自己也用不上这玩意。林美恩也不会生活在清津，公交车票她也用不上。我也不好意思当着售票员的面，把公交票都扔了。
最后笑着把公交票揣进兜里，和林美恩在后排找座位坐下。因为不是上下班时间段，公交车上乘客并不多。林美恩坐在靠窗的位置，我坐在林美恩旁边。
有轨电车咯噔咯噔前进，我们对清津这座城市不熟悉，都望着窗外的风景发呆。对林美恩来说，清津这样的大城市让她感到新奇，对我而言，清津看起来不如国内的小县城。